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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朱國棟已經在書房等著。書桌上放了兩碗顏色怪異的葯湯。朱國棟一見張世俊,眉頭一皺,圍著張世俊轉了兩圈,自言自語著:「比國柱小了一圈,不太像。」楊紫雲道:「朱團長,我勸你千萬別干傻事。十三綏靖署,有不少認識我們的人,軍統的密探也不少。看樣子你們是要逃跑了。為什麼不聽聽我的勸,帶著你的人起義呢?國棟哥,國梁哥,我保證你們起義后……」朱國棟突然抽出掛在牆上的軍刀,在楊紫雲的臉上划個小口子:「閉嘴!再說,我把你的臉劃成棋盤。你看看這把日本少佐軍刀,這是你的心上人張世傑光復那年送給我的。」楊紫雲面無懼色,咯咯咯笑個不停:「最好劃成圍棋盤。走出這一步,想回頭就難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國民黨日薄西山的今天,一個莫須有罪名就能要了你們兄弟倆的命。你們能想到救國柱,還算天良沒有完全泯滅。聽我一句勸,起義吧。不走這條路也行,但你們不能殺世俊。否則……」
送葬隊伍在太平鎮墳地停了下來,鞭炮聲過後,兩口棺材被放在一個大坑裡。張世傑看著棺材緩緩落下,彷彿聽見了楊紫雲堅定又深情的話語:除非是死亡,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這麼些年,儘管他結了婚,有了孩子,心中又何曾有一刻忘掉楊紫雲呢,如今,死亡真來了,死亡真的能把他們分開嗎?不會的,死亡,只能帶來更深的思念。張世傑擦擦眼淚,大步走過去,拿起鐵杴把第一鏟土灑在棺材上。楊開泰也走過去,把土灑下去。孟副司令和周銀杏等人站在離墓地不遠的山道上。劉金聲跑過去,說道:「孟副司令,人已經入土了,請你過去講幾句話。」孟副司令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樣的儀式,我看著彆扭,講什麼講?」劉金聲說道:「你是大領導,朱國柱和楊紫雲都是共產黨員,你應該講兩句。」周銀杏說道:「劉金聲,那四個人中,是有兩個共產黨員,可還有一個是惡霸地主家的小姐,一個大財主家的少爺。你讓首長怎麼去講話,這個張世傑,太愛自作主張了,楊紫雲同志和朱國柱同志的後事,他應該請示軍分區領導后再辦。這麼一弄,好像他弟弟也成了共產黨員。我真不明白,張世傑眼裡還有沒有組織。」孟副司令哼了一聲,策馬走了。周銀杏說道:「劉副支隊長,有些事,你要好好掂量掂量。共產黨的天下,是窮人的天下,你別犯糊塗!」說完便策馬追趕孟副司令去了。
張世傑和楊開泰帶人衝進朱公館,看見一個保安隊員正準備點火燒房子。張世傑大喝一聲:「把手舉起來——」保安隊員一看是張世傑,忙跪下來:「張二少爺饒命,楊大當家的饒命。你們快去救人吧,我們朱團長、朱司令把世俊少爺跟國柱少爺調了包,把世俊少爺和楊小姐拉到西校場了,說是要活埋。你們快去救人吧。」張世傑和楊開泰趕緊帶著人騎馬朝西校場趕。這時,朱國梁正在同順興分號門口指揮士兵們往兩輛卡車上裝東西。七八個保安隊員背著槍跑了過來。小頭目邊跑邊叫:「司令,司令,小姐和二少爺跑了,朝西邊跑了。丫環說漏了嘴……」朱國棟從吉普車上跳下來:「怎麼回事,磨磨蹭蹭等死啊?」朱國梁說道:「東西還沒裝完。」
張世傑很快把收編楊開泰的方案送交軍分區。孟副司令馬上組織人員對這個方案進行論證。周銀杏搶先發言:「我不同意張支隊長的意見。對太白頂,不能搞特殊化。雖說南陽已經解放,但王凌雲殘部還在伺機反撲,如果不把太白頂的人分開改編,萬一發生變故,將會造成重大損失,這方面的教訓,太深刻了。」張世傑說道「太白頂的情況比較特殊,楊開泰一旦投誠,絕不會反悔。」周銀杏冷笑道:「他又不是沒反過悔。」張世傑說道:「周隊長,我記得那時候,你也和他一起離開了新四軍。難道你今天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嗎?」孟副司令說道:「張世傑同志,不要對自己的同志搞人身攻擊。小周同志當年才多大?她後來,不是堅定地走到革命道路上來了嗎?可那個楊開泰,我們給了他多少機會,光你張世傑去做工作,恐怕也沒少於十次吧,楊開泰遲遲不下山,是腳踏兩隻船,現在看國民黨那隻船要沉了,這才想到我們的船上,對這樣的人,不能不慎重考慮。給他一個團的建制,這個條件,絕對不能答應。給他一個營的建制,頂天了。給個營建制,還不能是個獨立營。這種人靠不住。」張世傑說道:「楊開泰以前之所以猶豫不決,是因為他的妹妹楊紫雲同志在做地下工作,給他造成了錯覺。現在楊紫雲同志已經被國民黨殺害,楊開泰肯定會不遺餘力地跟國民黨戰鬥。三三年,他就是西北軍的排長了。周隊長,你哥那時候是連長,我沒記錯吧?」周銀杏說道:「張支隊長,別扯我。楊開泰既然能為他妹妹猶豫不決,他也會為了別人犯錯誤。」張世傑說道:「請你把話說清楚。」孟副司令說道:「楊開泰的老婆郭冰雪,社會關係很複雜,小周同志的擔心很有道理。如果這個郭冰雪和國民黨的人藕斷絲連,楊開泰也許會為了他老婆做出點什麼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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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周銀杏帶著人經後山密道上了太白頂,包圍了楊開泰等人。見楊開泰打了郭冰雪,周銀杏垂下槍,從藏身的地方站了出來,說道:「打得好。大哥,你總算知道這個女人的真面目了。投降吧,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郭冰雪說道:「周銀杏,你太殘忍了,為了你那點私怨,你殺了多少人?他們可都是你的兄弟呀!」周銀杏冷笑一聲:「毀了他們的是你,先殺了你這個害人精,再來為這些弟兄們善後。」舉槍朝郭冰雪射擊。楊開泰叫道:「不要!」側身擋在郭冰雪面前。槍響了,楊開泰朝後面倒下去,郭冰雪扶著他,也慢慢倒在地上。周銀杏驚呆了。楊開泰的部下叫道:「大哥……」說著就朝周銀杏等人還擊。金貴叫道:「快趴下!」衝過去把周銀杏撲倒。楊開泰躺在郭冰雪懷裡,說道:「老三,傳我的命令,讓弟兄們別再抵抗了。」三當家的叫道:「大哥——」楊開泰說道:「你們就再聽我一次吧。」三當家的說道:「是。都聽著,傳大當家的命令:停止戰鬥!」兩個解放軍戰士把金貴的屍體挪開,說道:「周隊長,敵人已經停止反抗了。」楊開泰盡量提高聲音,「周隊長,我投降,希望你能對我的弟兄們寬大處理。」周銀杏站起來,流著淚道:「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大哥,你為什麼又替她擋了一槍,你剛剛打過她……」楊開泰伸手摸摸郭冰雪的臉,用盡最後力氣輕聲說:「對不起,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後一次打你,你不記恨我吧?」郭冰雪拚命地搖頭,眼淚撲簌簌流下來。楊開泰用手指接了一滴淚水放在嘴裏嘗了嘗:「這也是你第一次為我流眼淚,快擦了它,我不喜歡看你流眼淚,以前,每次看到你為張世傑流眼淚,我都很心疼、很心酸。我喜歡看你笑,我以為,我能讓你快樂……」郭冰雪拚命點著頭:「我很快樂,開泰,這些年在山上,我一直都很快樂……」
「你沒資格跟我談條件。」朱國棟大聲道:「給他們潤潤嗓子。」六個兵三人一組,配合著把葯湯灌進楊紫雲和張世俊的肚子里。兩人都雙手捂著喉嚨,怪叫著在地上翻滾,叫著叫著已叫不出字詞了。朱國棟笑著說:「楊紫雲,你以為我是傻子啊?你說話啊?你呼口號呀!這李代桃僵之計用不好,我還怎麼混?你們幾個,給這個小王八蛋增增肥,朝頭上、臉上招呼,別手軟。」六個兵拳腳並用,不一會兒就把張世俊的頭打成個血葫蘆了。朱國棟抓住張世俊的頭髮,硬生生地把張世俊提起來,獰笑著:「紫雲妹妹,你好好看看,看看他哪點不像老三?你說不出來,你用手指,你指一處,我修理一處。」楊紫雲淚流滿面,慢慢搖著頭。朱國棟扔開張世俊,掏出白手帕擦擦手上的血,把手帕扔到楊紫雲的臉上,惡狠狠地說「以前我真的是太仁慈了,讓你的心上人笑話了九*九*藏*書十幾年。不把活兒做絕了,張世傑能記住我嗎?這個王八蛋早把你忘了!七天了,他爬也爬到南陽了。你看看,他在哪裡?」伸手拍拍楊紫雲的臉,「你這個傻瓜蛋!你害得我弟弟三十多了還是個童子雞!不是肖副官催得緊,我真想讓我這些兄弟先給你放個排子槍,破了你給張世傑守著的女兒身!乖乖地給我上路吧!國梁,把咱們家的兩個傻瓜帶上,到分號等我。把他們倆押到西校場。」
「災難不是你帶來的,是命,我們誰都抗不過命。」張世傑長出一口氣,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大哥,東北已在我們手中,華北戰局也基本明朗,北平、天津很快也會到我們手中,可以說,天下大勢已定。你該給我個准信了。」楊開泰的腦海里立刻閃現出國民黨軍隊從南陽撤退時那種混亂的場面。他很清楚,舊的政權正在以無法挽回的速度潰攔,再也沒有能力和新的勢力抗衡了,他必須做出選擇了,不由得長嘆一聲,「唉,我不能再糊塗下去。世傑,等把紫雲他們的事情辦了,我就回太白頂,把隊伍帶下山,交給你,然後,我準備在太平鎮住下,或者做點小生意,或者種幾畝地,把寶寶撫養成人。」兩人正說著,金貴跑了進來,「張支隊長,楊大當家的,我們周隊長,也就是銀杏,想跟楊大當家的談談。」張世傑馬上接道:「大哥,你去見見銀杏吧,她心裏還是有化不開的結。」
「真的嗎?」郭冰雪點點頭:「真的,其實,我也想跟你和寶寶一直生活在太白頂上。」
周銀杏回到分區直接進了孟副司令的辦公室,把門關上了。孟副司令說道:「小周,你回來了,怎麼樣,太白頂拿下來沒有?」周銀杏揚起紅彤彤的臉,溫柔地說:「老孟,你真的想娶我嗎?」孟副司令馬上迎上去說道:「想,我一直都想,做夢都在想!不過你說要等到革命徹底勝利之後,再談個人問題,我也不好……其實,革命已經差不多勝利了……」
「我聽不明白。其實,這個也很簡單。你帶著你的人硬往太白頂闖,肯定會有衝突。槍一響,我就可以動了。幫你我是願意的,可只能這樣幫。你要是怕傷著你,可以讓金貴帶人去挑事兒,金貴肯定會聽你的。」劉金聲說。「我周銀杏啥時怕過死?咱們一言為定。」然後大喊一聲,「金貴,帶上咱們的人,出發!劉隊長,你可別見死不救啊。」周銀杏帶著四十來個人朝著太白頂走,走了五六里地,硬是沒碰上太白頂的人。走進一個山谷,周銀杏開始冒冷汗了。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銀杏,你是來談判呀,還是來拿我的人頭的?站住——我們跟張世傑支隊長是有協議的,你們已經犯規了。回答我。」周銀杏忙喊:「停!郭冰雪,你可別亂來。我是來找你談判的。」郭冰雪笑了起來:「好。你跟金貴往前走,其他的人都不能動。好,有點膽。你們都聽著,過些日子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可別讓槍走火了,都把槍背起來吧。我知道你們青峰谷還有五六百人。可一旦交火,遠水解不了近渴。好得很。銀杏,你扭頭看看右邊。」周銀杏抬頭朝右邊一看,郭冰雪正坐在大青石上朝她笑。於是硬著頭皮說:「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我收編過十幾股土匪,誰敢這樣對待我,兩邊的兄弟們都聽著,我今兒來,是想給你們帶個話。我們的政策是: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受獎。郭冰雪,我可以走了嗎?」郭冰雪冷笑道:「當然可以走。銀杏,你不該整天想著整死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開泰大哥要是知道你趁他不在家跑來暗算他,會不高興的。」
嗩吶聲漸漸遠去,李玉潔從客廳走出來,穿過整個院子,在大門口停下,扶著門框,看著已經空空蕩蕩的街道。猛然間,她好像看見張世俊蹦蹦跳跳從街道深處走來,笑容滿面地招呼著她,他的身後閃出活潑可愛的朱見真,兩個人手拉著手,發出清脆的笑聲。李玉潔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那兩個年輕的身影忽然之間消失了。李玉潔定定神,眼前只有冷清的街道。
「我說值就值!」郭冰雪說道「開泰,咱們撤吧,留著青山在,不伯沒柴燒。都等張世傑……」楊開泰喝道:「住嘴!別提這個混蛋,你看看,擔任主攻的,就是張世傑的隊伍。」
「我認命了。我只想說幾句話。」
「我過得很好。」
「我是不是英雄,你不清楚?我讓你看看我的軍功章,十幾塊呢!我不是吹牛。」
張若虹騎馬過來,問道:「金聲,那好像是軍分區的孟副司令,怎麼回事?」劉金聲說道:「孟副司令對張支隊長處理楊紫雲、朱國柱的後事有些不滿,連話都沒講就走了。」張若虹看了看的墓地,說道:「這個世傑,看來以後得好好敲打敲打他。」徑直朝墓地走去。兩座墳丘已經突起,分別立著兩塊墓碑,墓碑上掛著紅花,分別寫著:朱國柱、楊紫雲之墓,張世俊、朱見真之墓。這兩座墳墓的背後,是新新舊舊別的墳墓。楊開泰等人在兩座新墳前鞠躬行禮。楊開泰走到張世傑面前,說道:「世傑,我走了。」張世傑用力點點頭,「準備好,我馬上上山接你。」楊開泰揮揮手,和部下一起上馬走了。張若虹走過來,先在兩座墳前鞠躬行禮,然後走到張世俊的墓前,摸著墓碑,淚眼婆娑地說:「世俊,見真,你們走得太早了。」張世傑勸道:「姐,別哭了。」張若虹問道:「媽怎麼樣?」張世傑長嘆一口氣:「一夜之間,頭髮全白了。世俊太可惜了。」張若虹說道:「你這麼處理他們的後事,請示上級組織沒有,太平鎮是解放區,楊開泰目前的身份是土匪,他在太平鎮自由出入,算什麼事?」張世傑啞著嗓子說道:「算談判,不行嗎?剿匪方面的事,我說了算。他已經答應接受收編了。」
送葬的隊伍走到太平鎮外的山路上,孟副司令和周銀杏帶著人過來了。他看了看棺材上的紅花,皺皺眉頭,叫道:「停!停……」領頭抬棺的人看見穿著軍裝的孟副司令等人,人停下來,嗩吶聲也停了下來。孟副司令叫道:「放下,放下。」張世傑邊叫邊走了過去,「別放,不能停!孟副司令,有什麼事你跟我說。走,你們繼續走。」嗩吶聲又響了起來,隊伍緩緩向前移動。孟副司令生氣地叫道:「張世傑,你們這是啥意思?棺材上怎麼拴著紅花,搞的什麼名堂?」張世傑說道:「紫雲和朱國柱這些年一直在為黨工作,他們生前沒辦婚禮,遵照他們的遺願,我們正在為他們補辦一個婚禮。」孟副司令的眉毛頓時挽成個疙瘩,「他們都是共產黨員,你搞這種封建迷信,是什麼意思,這麼大的事,你請示誰了?」楊開泰走過來說道:「我是紫雲的哥哥,這麼做是我的主意,與世傑無關。」孟副司令上下打量著楊開泰,「你是哪棵蔥?你一個土匪頭子,有什麼權力決定一個共產黨員的後事?」張世傑說道:「孟副司令,你是外地人,不了解本地的風俗,請你先讓我們把葬禮舉行完。楊寨主已經同意帶著隊伍下山,等葬禮結束后,我會到軍分區通報太白頂隊伍的改編計劃。孟副司令,時辰快到了,我失陪了。」說著,和楊開泰追趕送葬的隊伍去了。孟副司令氣得臉色發青,「太囂張了,小周,去,把那個土匪頭子抓住。」銀杏說道:「首長,現在時機還不成熟,聽聽張世傑的改編計劃再說吧。首長,強龍別惹地頭蛇。」孟副司令說道:「我怕他?這個張世傑,確實有問題,有大問題,立場不明,目無領導,把兩個共產黨員的葬禮搞成封建迷信,這會給群眾造成什麼影響,這不是個小問題!」

1

2

「他去襄陽了。」
張世傑沖了過來,一腳踢飛了周銀杏的槍,把周銀杏扭住。周銀杏的手下一起把槍對準張世傑:「放開周隊長。」張世傑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你們應該都認識我,我是張世傑,這是軍區同意改編太白頂自由武裝的電令,從現在起,這裏由我指揮,read.99csw.com你們帶著周銀杏下山吧。」把周銀杏推到她的部下那邊。周銀杏惡狠狠看了看張世傑,又看了看郭冰雪,轉身朝山下走去。張世傑跪在楊開泰身邊,說道:「大哥,我來晚了,我帶你下山找醫生,你會沒事的,我還要和你一起去參加淮海大戰呢,一起干一番大事業……」楊開泰笑了一下,搖頭說:「沒用了,世傑,沒用了,這一輩子,我註定走不出太白頂了。我在這兒待了十幾年,頭腦越來越糊塗,眼界越來越窄,心眼越來越小。世傑,我的弟兄們,麻煩你好好安排,他們中沒有大奸大惡之徒,希望共產黨別計較他們身上的小毛病,給他們一條生路。」張世傑說道:「你放心,我一定儘力。」楊開泰看著郭冰雪,對張世傑說:「冰雪和寶寶,也拜託給你了。冰雪她性子直,受不得委屈,你們共產黨的隊伍里講出身,也不知道她將來要受多少苦。」郭冰雪緊緊抓著楊開泰的手:「開泰,只要你能好起來,我不再爭強好勝,不再逼著你出人頭地,我們帶著寶寶,在太平鎮做一戶平常人家,安安穩穩過日子。」楊開泰說道:「可惜我不能陪你了。世傑,這世上我只有你這個真正的朋友,你答應我,照顧冰雪和寶寶。」張世傑咬著嘴唇點點頭,淚水涌了出來。「帶我下山吧,帶我回太平鎮吧,我累了……」楊開泰掙扎一下,頭一歪,倒在郭冰雪懷裡。郭冰雪緊緊接著楊開泰,喃喃叫道:「開泰,開泰——」張世傑哭出了聲。「大哥——」楊開泰的部下哭叫著圍了過來。剛好走出寨門的周銀杏聽到後面的哭聲,身子一顫,踉蹌幾步,借勢發瘋一般朝山下衝去。山風呼呼刮著,把她的淚水刮落在樹枝上、山道上,她在心裏不斷地對自己說:「不是我開的槍,是郭冰雪害了他,不是我,是郭冰雪。大哥,我要為你報仇,我要殺了郭冰雪,我要讓她為你償命……」
「不能再裝了,馬上出發。」朱國梁問道:「見真和國柱,跑了。找不找?」朱國棟說道:「算了,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他們的命。趕緊走吧,我們現在身邊只有一個連,再拖,恐怕夜長夢多啊!」
孟副司令抬眼看見周銀杏,默黑的臉泛著光,像抹了一層油:「小周,快過來,坐,坐這兒。來,吃水果。」周銀杏說道:「首長……」孟副司令目光在周銀杏身上來回遊了幾遍,「就咱們兩個,叫我老孟就行了。」周銀杏在孟副司令對面坐下,問道:「首長,王凌雲從南陽逃跑了,他會不會到桐柏這邊?」
「大嫂,聽大當家的吧。他怕共產黨扣下你和寶寶。」幾個屬下背著朱太太進來了。三當家的問道:「怎麼回事?」屬下說道:「幾個弟兄巡山碰到他們,說是夫人的姑姑,來找夫人。」郭冰雪走過去,叫道:「姑姑,姑姑,你怎麼了?來人吶,快去找醫生,快拿水來……」屬下把朱太太放在椅子里,郭冰雪倒了一杯水喂朱太太喝,朱太太醒了過來,掙扎著要起來,「小雪,小雪——」郭冰雪說道:「姑姑,你別動,我已經派人去給你找醫生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朱本太說道:「國梁的手下,搶,搶東西,家裡人,被衝散了,我來投奔你,想讓你,幫我找,找見真……」三當家的在一旁說道:「姑太太,見真小姐已經死了。」朱太太掙扎著坐起來,叫道:「見真,見真……」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朝後倒去。
「郭冰雪一直支持楊開泰投奔共產黨,她絕對不會跟國民黨有什麼瓜葛。」張世傑十分肯定地說。周銀杏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你怎麼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張世傑反唇相譏道:「周銀杏,你為什麼對郭冰雪有這麼大的成見?」孟副司令拍拍桌子大聲說:「好了!不要爭執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關於太白頂楊開泰部收編一事,大家舉手表決,同意張世傑方案的請舉手……」張世傑和兩個人舉了手,另外兩個人想舉手,看看孟副司令,把伸出來的手又縮了回去了。見劉金聲也沒舉手,張世傑問道:「劉金聲,你也反對嗎。」劉金聲說:「我不反對收編楊開泰,我只是不同意給他們一個團的建制。」孟副司令總結道:「世傑同志,按照組織原則,贊同的人沒有過半數,這個方案不能實行。世傑同志,請你儘快制訂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來。散會。」張世傑站起來說道:「好,孟副司令,按照組織原則,我有權越級反映情況。」孟副司令冷冷地說道:「這是你的權力!」周銀杏翻了一個白眼,說:「真希望張隊長能去見見毛主席,讓毛主席評評這個理。」張世傑道:「好,你們等著吧。我警告你們,不要逼楊開泰,出了事情你們負責。」說完就拉開門出去了。孟副司令把槍朝桌子上一放,說:「出事兒?我是個怕事兒的人嗎?他要不同意,就消滅他。周隊長,劉副支隊長留下,我們議個方案。」其他人一走,周銀杏把門關上了:「劉副支隊長,其他分區的支隊都編成分區獨立團了,因為趙九思走了,你們才暫時不歸分區指揮。這個形勢不知你看清楚沒有。」劉金聲道:「我看清楚了。」
張世傑離開桐柏第二天,分區接到軍區電示:王凌雲部有突襲桐柏核心區之可能,各分區要密切監視轄區內尚未剿滅的桿匪,防止他們與王凌雲部勾結。收到這份電令,孟副司令高興了大半夜。不用武力解決楊開泰,今後只能在張世傑的陰影中生活了,這份電令來得太及時了。第二天,孟副司令主持召開了分區營以上幹部會議,傳達軍區指示。會議開了一半,金貴把一個穿長衫的男人帶進了會場。這個男人身上帶著王凌雲寫給楊開泰的信,信中許給了楊開泰一個少將師長的職務。此計一出,楊開泰的命運徹底改變了。
院子里,張世傑抽著煙,望著天空發獃,楊開泰走了過來。張世傑抽出一支煙遞過去,楊開泰接了,划根火柴點著,深深吸了一口,說道:「後面這排房子,是世俊出生那一年蓋的。」張世傑說道:「也許是的,我記不清了。」楊開泰說道:「我記得很清楚,世俊和若蘭滿月的時候,我們一家來喝滿月酒。你爺爺當時還在世,他老人家說,生了三個孫子,房子不夠住了,要蓋房,要買地,要為你們置辦一份能傳千秋萬代的產業。那是我參加過的最熱鬧的盛宴,朱家的人也在場。那一年,你家蓋了房,朱家續娶了個太太,我父親放下書本,開始繼承家族的生意。他們那一輩爭來斗去,我們這一輩又接著爭來斗去,結果呢,你爺爺專門為世俊蓋的房子,他到最後也不曾在裏面娶妻生子。」
「什麼條件?」周銀杏道:「大哥,共產黨的事,你可能還不大明白。富人和有頭臉的人,以後不吃香了。張世傑如今挺風光,這風光是他家的銀子帶的。你要想當這個團長,必須改變一下身份。你要是帶著國民党參議員的女兒過來,獨立營營長都不會讓你做。」楊開泰嘆了一聲,「銀杏,當年是我選的冰雪,要恨,你就恨我吧。」

3

第二天一大早,三當家的帶了一部分人和戰利品回到了山寨。郭冰雪聞訊后迎到議事廳,快速掃了人群一眼,問道:「人救出來沒有?人都沒事吧?開泰呢?」三當家的嘆了一口氣:「大嫂,紫雲小姐和張家三少爺叫朱家兄弟活埋了。朱家的國柱少爺和見真小姐竟殉了情。大當家的在太平鎮和張二少爺一起處理他們的後事。」郭冰雪喃喃道:「天哪,死了四個!朱家兄弟呢?」三當家的說道:「大當家的和張二少爺把他們都殺了。」郭冰雪雙手合在胸前念了一聲佛,低聲說道:「總算報了仇。以後,紫雲再不用他操心了。帶點錢物,我要去太平鎮。」三當家的說道:「大當家的不讓你去。」郭冰雪急了,「他還猶豫什麼?」
「隨便吧。今天我認裁了,以後日子長著呢。」
「那你就娶我吧,什麼時候都可以。不過,我嫁的丈夫必須是個英雄。」
「關你什麼事!」金貴說道:「張世傑沒能救出活著的楊紫雲,可死了的楊紫雲也是個烈士。」周https://read.99csw•com銀杏哼了一聲:「別以為楊家出了個烈士,就可以高枕無憂。要是對付不了郭冰雪,我這些年出生入死還有意義嗎?」周銀杏咬著牙道:「你別跟著我,我的事兒我自有分寸。」金貴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周銀杏進了孟副司令的辦公室,不由得長嘆一聲。
自明朝永樂八年開始,西校場就是刑場了,一用就是六百年,先是殺頭,后是槍決。殺頭的五百年,校場殺人是很隆重的事,搭的有觀刑台和行刑台,還有幾間供劊子手做準備的屋子。進入民國之後,執行死刑大都用槍彈,這裏慢慢變成了一個由低矮圍牆圈著的廣場。因為是不祥之地,周圍很少有居民居住。朱國棟為了發泄心頭之恨,特意選擇活埋這種形式對待楊紫雲和張世俊。他事先派人挖了兩個大坑,儘管這個舉動很吸引人眼球,可整個南陽城正處於大潰逃之中,沒有幾個人來觀看他的傑作。一輛吉普車和一輛卡車拉著他們來到刑場,朱國棟去檢查了挖好的坑,還特意叫兩個士兵跳下去試試深度。一切準備就緒后,肖副官和一個中校帶著一卡車憲兵來了。朱國棟忙上前行禮。肖副官道:「這位是綏靖署執法處白處長,由他來親自監刑。」白處長看看兩個坑,「多年沒看活埋人了。想不到朱團長會喜歡古色古香的東西。用這種方式除掉家中叛徒,夠勁兒,也夠狠,佩服。」邊說邊掏出一份檔案,抽出兩張紙看看:「哎呀,人都打變形了。」朱國棟小心解釋道:「自殺幾回,撞牆,攔不住。剛才一個沒注意,又撞了。」白處長道:「撞昏了。紫雲上校,三年前,在重慶,我曾有幸睹過芳容。你們二位都曾是黨國的大功臣,白某人佩服得很。你們幹嗎腳踩兩隻船?可惜,真是可惜。有什麼遺言,可以說了。」楊紫雲努力想說話,只是送出一串模糊不清的聲響。朱國棟道:「這個楊紫雲,說話極富煽動性,我怕她沿途亂說話,給她喝了啞葯……」白處長道:「周到。行刑吧。」楊紫雲自己跳進一個坑中。兩個士兵把張世俊塞進另一個坑中。七八個士兵開始往坑裡填土。楊紫雲舉起雙手,眯眼看看剌目的太陽,身子轉轉,面向太平鎮的方向站穩了,然後放下手,神情平靜地望著東南,一個神秘的微笑開始從她的兩個嘴角綻放開來,兩行眼淚無聲地從她不屈、不甘的眼睛中流下。看到黃土埋到兩人的臀部,肖副官和白處長帶著憲兵走了。看到黃土埋到了兩人的胸部,朱國棟掏出懷錶看看,「吳排長,你給我盯著,埋到脖子后,等五分鐘再撤。」吳排長立正答道:「是。團座。放心,撤走前,我再每人賞他們一顆花生米。」朱國棟坐上吉普車走了。
「你答應周銀杏吧,為了我一個人,不值。」
張世傑和楊開泰都去南陽教人了,周銀杏覺得這是一個公報私仇的好機會。只要能挑動太白頂的人先開槍,殺死郭冰雪就不會有後遺症了。可是,僅憑她的軍分區特別行動隊,無法衝到太白頂,殺死郭冰雪。周銀杏做了幾天說服工作,劉金聲才答應帶著支隊的主力配合周銀杏行動。劉金聲帶的幾百人走到青峰口,都停下了。周銀杏不高興了,「金聲大哥,你這是幹什麼?你這不是耍我嗎?」劉金聲囁嚅道:「我,我只答應配合你。楊開泰下山後,郭冰雪讓他們的人後撤了三里,不好找打她的由頭。青峰口離太白頂只有十里地,只要你敢打,槍一響,我肯定衝過去。你知道,我是犯過錯誤的。」周銀杏無奈地苦笑一下:「我那四十來個人,不等你衝過來,早死光光了。我可知道太白頂有多少神槍手。」劉金聲道:「其實,你的仇人只有郭冰雪,弄死她,太容易了。」周銀杏道:「你哪裡明白我的心,我一定要把她當成敵人幹掉才解氣。暗殺郭冰雪?她還真不配!我如今是分區特別行動隊隊長,她是什麼東西?一個土匪婆子。」
周銀杏快步走進軍分區大院,金貴緊緊跟在她後面。周銀杏停下腳步,轉身望著金貴,說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不愛你,你娶了她,過得一點都不快樂。」
「張世傑不會騙我們,這中間一定有誤會……」楊開泰打了郭冰雪一個耳光,「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在為張世傑說話……」
第二天,楊開泰看到了金貴帶來的改編方案:一、楊開泰編入三分區直屬部隊,楊開泰任分區正營職參謀。二、楊開泰負責扣留山上地主子弟和與國民黨高層有關聯人員,並把這部分人交給分區處置。三、需在三分區部隊任連排職幹部的人,由楊開泰開列出名單,總人數為十人。楊開泰大笑起來:「這個銀杏,真的成精了;金貴,你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能不能告訴我,銀杏抱住誰的粗腿了?」金貴道:「孟副司令早就喜歡上銀杏了。幾年前,孟副司令還挨過銀杏的耳巴子……」郭冰雪接道:「現在是周銀杏送上門了。張世傑呢?他說話算放屁了?」楊開泰把信扔給金貴,說:「回去告訴孟瘸子,士可殺,不可辱,我不會用我老婆的頭換個狗屁正營職參謀。」
「留著也是個禍根。弟兄們,大仇已報,撤吧。」張世傑看著周圍的屍體,遲疑了一會兒,抱著朱國棟的兒子朝樹林里跑去。
「我要你永遠是英雄。在桐柏這個地方,你還不是,你還沒有把張世傑踩在腳下。他是我的敵人,他把我大哥給害死了。我要你把這個人打倒!」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孟副司令跟前,蹬著一雙狂熱到錯亂的眼睛,看著孟副司令。孟副司令把雙手放在周銀杏的肩上,說道:「小周,張世傑算什麼,打倒他還不容易,他一個地主少爺,有什麼資格享受勝利果實,有什麼資格和我們爭?你放心,我會支持你的,全力支持你。」周銀杏慢慢地依偎在孟副司令的懷裡,仰起被憤怒和復讎的慾望激紅的臉……
「我們一起活下去,開泰,我們三個要一起活下去,我不再要別的,只要我們三個能在一起……」周銀杏大聲道:「你休想,你這個掃帚星,我要讓你先死……」拔出金貴身上的槍。
張世傑和楊開泰帶人忙了一天一夜,才把四個人入了殮。李玉潔聽說朱家兄弟曝屍野外,心裏過意不去,要張世傑派人把他們的屍首找回來埋了。到了傍晚,張家和朱家院子里都停放了四口棺材。太平鎮朱、張兩家一天死了八口人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吃晚飯的時候,李玉潔說話了:「四個孩子不算夭折,也算早逝,下葬就不挑日子了,就後天吧。四個孩子,兩對鴛鴦,生未能同房,死也該同穴。後天,把他們的事當喜事辦吧。」張世傑和楊開泰都同意了。吃過晚飯,就著一盞油燈,李玉潔在用紅綢扎花,幾個孩子圍在她身邊。張萬隆問道:「奶奶,我媽死的時候,你扎的是白花,為什麼給我小叔扎紅花?」李玉潔說道:「這是給你小叔結婚用的。」張萬隆又問道:「小叔和誰結婚?」李玉潔說道:「和見真姑姑。」張萬隆更好奇了,「他們都死了,還能結婚嗎?」李玉潔抹了抹眼腈,說:「總不能讓你小叔孤零零去陰間吧?他喜歡見真,見真也喜歡他,幾年前我就想給他們辦喜事,朱家不願意,打來打去,打出這麼個結果。他們命不好啊,趕上這麼個亂世,只能婚事喪事一起辦了。」
「幾萬正規軍去了襄陽,跟他們走的土匪和地方武裝,肯定會有一部分竄到桐柏來。」孟副司令讚賞地點了點頭:「小周,你越來越有大局觀了。是啊,今天軍分區開會,已經在唐河和桐柏交界處發現小股土匪。不過,咱們有你這樣的剿匪女英雄,咱怕誰?」周銀杏說道:「小股土匪當然不可怕,如果他們和桐柏的土匪勾結起來,那可就不得不防了。」孟副司令的眉頭皺了起來,把頭朝這邊探了探,「你的意思是……」周銀杏往回坐了坐說:「我們桐柏境內還有太白頂這個大匪患……」孟副司令身子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趙九思走的時候,特意交待過,太白頂的問題,要和平解決。」周銀杏向前探探身子,「趙書記走的時候,王凌雲還在南陽,如今情況有變,首長,不能不防啊。」孟副司九*九*藏*書令說道:「楊開泰的妹妹楊紫雲同志,已經犧牲了。」周銀杏說道:「楊紫雲是楊紫雲,楊開泰是楊開泰。太白頂上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女人,我以前跟你說過,這個女人不僅是國民黨大官的女兒,還一直和國民黨頑固派勾勾搭搭。楊開泰之所以到今天還沒有投降,跟這個女人關係很大。前兩天,我到太白頂跟這個女人接觸過,她囂張得很,說是不給楊開泰團長以上的職務,他們根本就不下山。」孟副司令有了興趣,「有這種事?」周銀杏點點頭,「不僅如此,這個女人還是張世傑的老情人,張世傑一直護著她。你想想,這一年張世傑剿了多少土匪,為什麼單單留下太白頂?」孟副司令說道:「沒想到,情況這麼複雜。情人,你說他們倆有一腿兒,搞了破鞋?」周銀杏說道:「首長,趙書記已經去淮海前線了,這裏應該由您說了算。我認為,張世傑必須無條件聽您的。他搞破鞋算是小錯誤,他犯的大錯誤多了去了。」孟副司令沉吟一會兒說道:「搞破鞋都是小錯誤,以後你給我好好說說那些大錯誤,我愛聽。這樣吧,我明天去參加楊紫雲同志的葬禮,順便問同情況。要是張世傑不能夠正確對待楊開泰和太白頂的問題,軍分區決不會坐視不管。」
返回青峰口,劉金聲正集合隊伍準備返回。周銀杏道:「劉大哥,你就是這樣配合我的?」劉金聲道:「銀杏,我剛剛得到消息,王凌雲不守南陽了。我必須把隊伍帶到西邊,防止他們進入解放區。你看,他們沒放槍吧?」周銀杏沒說話,騎上馬走了。
「十拿九穩。」周銀杏道:「老孟,哦,孟副司令很看重你。你表個態吧。」孟副司令道:「金聲同志,你是個孤兒,咱們屬於一個階級。你受張世傑領導多年,一時轉不過彎,可以理解。張世傑為什麼要給楊開泰一個獨立團建制呢?我沒看出有這個必要嘛。」劉金聲站起來向孟副司令敬個禮:「首長,劉金聲願意聽你的指揮。」
「你是不是去找孟副司令?」
戰鬥第二天凌晨就打響了。劉金聲帶著特別支隊的主力打主攻。太陽偏西的時候,楊開泰等人已經退至第二道防線,陣地被炮火轟得七零八落。郭冰雪貓著腰跑了過來,叫道:「開泰,你快讓他們住手吧,再打下去,人都死光了。」楊開泰說道:「你跑來幹什麼?快去保護女兒。」
夜深了,李玉潔正在燈下縫補衣服,聽見外面有動靜,停了下來,叫道:「萬隆,萬隆,快出去看看,誰來了?」萬隆在裡屋答應一聲,蹦蹦跳跳出來,剛剛走到門口,一臉硝煙一身泥土的張世傑走進屋子,跪在李玉潔面前,哽咽道:「娘,我把世俊給你帶回來了。」李玉潔驚喜道:「世俊回來了,他在哪,你,你這是怎麼了?」站起身朝門口望去。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進來,擔架上躺著張世俊的遺體,後面又跟進來三副擔架,四具遺體依次擺在客廳的地上。李玉潔走到張世俊遺體旁,蹲下來,手顫抖著摸摸張世俊的臉,說道:「世俊,三兒,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誰把你弄成這樣,是誰把你弄成這樣了?」說著說著就眼前一黑,暈倒在張世俊的遺體上。「娘,你醒醒,你快醒醒。」張世傑忙過去用手掐著李玉潔的人中穴。李玉潔睜開眼睛,茫然看看張世傑。張世傑哭道:「娘,是朱國棟和朱國梁,他們殺了世俊、紫雲和朱國柱,見真為世俊殉了情。娘,我無能,我沒救下世俊,就差一步,我無能啊!」楊開泰走進客廳,在李玉潔身邊跪下,說道:「伯母,世傑已經殺了朱家兄弟,為世俊報仇了,也為紫雲報仇了。」李玉潔掙扎著起來,一屁股坐到地上,看著張世俊的遺體,眼淚流了下來,「三兒,我的世俊,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離開,沒個頭啊,老天吶,你咋就不長眼呢!」
朱國柱衝進西校場,他一眼看到了土堆上露出的兩顆人頭,大叫一聲:「紫雲——」朝土堆跑去。正在上車準備撤走的士兵聽到叫聲,舉槍就打,朱國柱倒下了。張世傑帶著人趕到,向敵人開火。楊開泰帶人從另一個方向趕到了。敵人以卡車作掩護,雙方打了起來。激烈的槍聲中,倒在地上的朱國柱爬到土堆邊,對著一顆已經看不出模樣的頭顱大叫:「紫雲,紫雲——」把手伸到楊紫雲的口邊試了試,見一絲氣息也沒有,大叫一聲,暈了過去。張世傑和楊開泰打死吳排長后,一起跑了過束,叫道:「紫雲,紫雲。」楊開泰拚命用手扒土。張世傑把朱國柱翻轉過來,「朱國柱?」他看的是另一個滿臉是血的頭,「這是……」跑到那邊用手扒土,叫道:「拿鐵杴來,快——世俊?」大叫一聲,「世俊,不!」土被扒開了,楊開泰抱著楊紫雲的屍體傻愣愣坐在地上。朱國柱躺在她身邊,兩個隊員正在為他包紮傷口,血不斷涌了出來。張世俊也被挖了出來。張世傑抹去他臉上的血污,叫道:「世俊,世俊——」使勁按著弟弟的胸口,眼淚流了下來。朱國柱醒來,抓住楊紫雲的手,對搶救他的隊員笑了笑,叫道:「世傑,張世傑——」隊員叫道:「隊長,隊長,他醒了。」張世傑轉過身,來到朱國柱身邊,「國柱,你堅持一下,我送你去教會醫院。」朱國柱搖頭說:「不用了,世傑,紫雲在等著我,她答應過我,來世要做我的妻子。」張世傑說道:「糊塗!你們早就結婚了。把車開過來,快——」朱國柱勉強動了一下:「不,世傑,我不行了。這一輩子,她愛的人只有你,我們在一起假扮夫妻,是為了工作需要。上次在太白頂,我要把真相告訴你,她不讓說。我知道,她還沒忘記你,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你。我只有等來生,來生她會愛我的,會愛我的……」張世傑聽到這一番話,愣住了,不由自主地朝楊開泰和楊紫雲那裡挪了幾步。朱國柱緩一口氣,眼睛看著楊開泰:「大哥,能不能,把我和紫雲,埋在一起,挨在一起,我想,陪,她……」聲音弱了下去,手往楊紫雲的方向挪了一下,不動了。張世傑看著朱國柱,抓住楊紫雲的手,說道:「紫雲,紫雲,你醒一醒。我對不起你,我不該不信任你,你原諒我,你要親口說你已經原諒了我,紫雲,你醒醒啊!紫雲——」楊開泰說道「世傑,紫雲已經去了,她不會怪你的。」張世傑說道:「大哥,把紫雲給我。」從楊開泰懷裡抱起楊紫雲的遺體,「紫雲,我要為你報仇。」說完就把楊紫雲抱到卡車上。朱見真氣喘噓噓地跑了過來,叫著:「世俊,世俊——」看見張世傑和楊開泰,一陣驚喜,「世傑哥、楊大哥,你們來了,你們把世俊救出來了,對吧?他在哪兒,世傑哥……」張世傑抹了一把眼淚,看著躺在地上的張世俊。朱見真順著張世傑的目光,看到張世俊,渾身一震。張世傑說道:「見真,對不起,我們來晚了。」說著走過去,彎腰準備抱起張世俊。朱見真大叫一聲:「別動他!」走過來,跪在地上,把張世俊的頭摟在懷裡,撫摸著他臉上的傷疤,喃喃道:「世俊,疼嗎?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張世傑說道:「見真,來,把世俊放到車上,我們送他回太平鎮。」抱起張世俊往卡車邊走。朱見真跟著走了兩步,喃喃說道:「世俊,你等一等,我就來陪你。」張世傑忙轉身,叫道:「不要!」只見朱見真掏出一把匕首,對著胸口扎了下去,倒在地上。張世傑抱著張世俊跪在地上,張世俊的手垂了下來,朱見真微笑著抓住張世俊的手,慢慢閉上眼睛。
「你認為我當個團長不夠格?」周銀杏道:「給你個分區司令,給你個師長,我都願意。不過,這得有個條件。」
天剛蒙蒙亮,一聲高亢的嗩吶聲打破了黎明的沉寂。太平鎮街道上兩邊的門一扇扇地被打開了,人們陸續走出家門。在張家大門口,震耳的鞭炮聲過後,一口拴著大紅花,貼著紅雙喜的棺材被抬了出來,緊接著是三口同樣打扮的棺材。棺材後面,是幾個穿著孝衣卻帶著紅花的孩子,手裡舉著靈幡。緊接著是一個響器班子,吹奏著調門高亢凄美的曲子。張世傑和楊開泰跟在後面,在他們身後有九*九*藏*書楊開泰的幾個部下牽著馬跟著。隊伍經過緊閉大門的淮源盛總號,經過同樣緊閉大門的同順興,經過緊閉大門的朱家大院,經過看熱鬧的人群,再經過楊家的院子,緩緩向前移動。張世傑看著熟悉的街道,恍惚中彷彿了看見張世俊和朱見真,也彷彿看見楊紫雲和朱國柱從一扇扇門裡走出來,對他笑著,然後又離開。看熱鬧的人群跟在隊伍後面,隊伍越來越壯大,緩慢走出了太平鎮。
藉著月光,周銀杏仔細看看楊開泰:「你也不怕張世傑把你扣下,逼你解散你的人馬?」楊開泰道:「怕,我就不來了。有什麼事,說吧。」周銀杏道:「改編的事,未必是支隊說了算。分區在這件事上也有發言權。聽說張世傑答應讓你們,不,咱們的兄弟編個獨立團?」
發現南陽國民黨守軍開始撤退後,張世傑率小分隊十人換上黃維兵團的軍服騎馬朝南陽南門狂奔。在棗林鎮,他們碰上了匆匆趕來的楊開泰率領的十二個人。
冬日的陽光很亮,刺得楊紫雲睜不開眼,頭朝右一轉,目光落在張世俊的衣服上:「世俊,你怎麼穿著國柱的衣裳?」張世俊看看偏大的衣褲,說:「他讓我穿的,他說我的衣裳太髒了。」楊紫雲面露怒色轉身盯住朱國梁:「你們想幹什麼?世俊招你們惹你們了?你們這麼做太缺德了!」朱國梁怪笑著:「真是聰明,走吧,到書房裡說。」張世俊面帶懼色:「你們要玩狸貓換太子?要我頂替國柱去……去死!」朱國梁嘖嘖嘴:「也不笨。把他們架進去。」幾個士兵架起兩人往前院走。張世俊大叫:「朱國梁,你可真卑鄙,我二哥一定會替我報仇的。你等著。」
中午剛過,埋伏在黃土崗上的楊開泰的人馬終於等到朱國棟的車隊。楊開泰瞄準第一輛車的輪胎開了一槍,卡車一下子窩在路中間。後面的車子都沒法動了。朱國梁從車裡出來,叫道:「怎麼回事?」一個軍官過來說:「報告,前面那輛車壞了,擋住了去路。」朱國棟從車裡探出頭,說道:「梁寶生,立即組織人把前面車上的東西搬到後面的車上,把那輛車推到溝里。劉連長——」一個軍官從前面一輛吉普車裡跳下來,敬禮道:「團座——」朱國棟說道:「注意警戒。」士兵們在兩個年輕軍官組織下,開始把卡車上的東西往下搬。楊開泰又開了一槍,一個士兵中彈倒地,手中的箱子掉在地上,銀元撒了一地。槍聲密集起來,一個正在搬運東西的士兵叫道:「土匪打劫了,快拿著銀元逃命吧!」幾個士兵聞言撲向箱子。朱國棟從車裡出來,拔槍打死了兩個搶銀元的士兵,叫道:「幹什麼?找死!」一顆子彈擦著朱國棟的身子飛過,他連忙退回到車裡。槍聲響成一片。張世傑開著車過來,聽見前面的槍聲,坐在副駕駛位置的隊員看看外面的人,小聲說道:「是朱國棟的部隊,楊大哥攔住他們了。」張世傑道,「準備戰鬥。」一打方向盤,把車橫放在路上,堵住了大道。張世傑下了車,小分隊的人也下了車。張世傑從一個隊員手中拿過一挺機槍,叫道:「速戰速決,不要戀戰!」用點射打壞了汽車輪胎。後面的國民黨潰兵不知前面發生了什麼,都朝路兩邊躲藏。張世傑在小分隊的掩護下接近了朱國棟和朱國梁的汽車,端起機槍朝吉普車掃射,大叫著:「朱國棟、朱國梁,拿命來——」朱國梁跳下車,叫道:「張世傑,我和你拼了!」剛想射擊,被一陣火力壓到車子下面。朱國棟叫道:「國梁,往後面跑,別和他們硬拼。梁寶生,快把人組織起來。」楊開泰從另一方向衝過來,叫道:「世傑,從溝里往前沖。」張世傑叫道:「朱國棟,朱國梁,滾出來……」楊開泰朝朱國棟藏身的地方打了幾槍,朱國棟躲避,正好暴露在張世傑面前,張世傑打個點射,朱國棟倒下了。朱國梁叫道:「國棟,國棟,張世傑,狗日的,我要殺了你!」一邊打著槍一邊從汽車後面站起來。張世傑和楊開泰同時開槍把朱國梁打成了篩子。張世傑衝到朱國棟面前,看到朱國棟躺在那裡,幾個傷口都在流血,眼睛里還有光。看見張世傑,朱國棟嘴角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張世傑把機槍舉起來。朱國棟說道:「等等!張世傑,我有話要說。」楊開泰說道「別玩花招!沒人能救你了。」
趕到同順興南陽分號,朱家兄弟已經離開了,張世傑和楊開泰帶著人馬出城向南追去,南陽通往新野的官道上,蜿蜒行走著國民黨撤退的零散部隊,一半路走著步兵,一半路行著車輛。張世傑開著卡車鳴著喇叭,往前追趕。出城走了十來里地,楊開泰一看路上十分擁堵,說道:「朱家兄弟帶著一個連,肯定押著他們的錢物,路上人多,他們車子重,走不快。世傑,前面小辛庄,有我留下的人馬,你繼續追,我騎馬抄近路到前面堵住他。」說罷,拉開車門跳下車撒腿就跑。
「這世上沒有世外桃源。冰雪,答應我,帶著寶寶好好活下去。」
「不動你一兵一卒,分區直屬部隊,再加上三個縣大隊,打太白頂有幾成勝算?」
「有屁快放!」朱國棟怪笑幾聲:「張世傑,你沒贏。我親手活埋了你最心愛的女人,活埋了你的弟弟……」楊開泰叫道:「畜生!告訴你,你也害死了你的弟弟和妹妹。」朱國棟不屑地說道:「那是兩個傻瓜,我這就追到陰間去,把他們開除朱家的族籍。張世傑,你打死我,你真算報了仇嗎,你高興嗎,不,我已經從你的兩鬢,從你的眼神看出,你很痛苦,並將永遠痛苦下去。你跟著共產黨最終得到了什麼?你們家的家產叫你敗光了,你老母親快七十了,如今還要自己洗衣做飯,那些追隨你的弟兄留給你的那一大堆孩子,你拿什麼養活他們?你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活著……我完了,你也完了。楊開泰……」楊開泰開槍了,朱國棟閉上嘴,兩隻眼睛瞪著天空。張世傑看看周圍的地形:「大哥,快,快撤。」楊開泰的手下在不顧一切地搶東西。張世傑急了:「別拿東西了!朱國棟的部隊就在前面,快撤。」三當家的從一個女人手中奪過一隻包,一槍把女人打死了。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哭喊著:「媽媽,媽媽——」楊開泰走了過去,「誰的狗崽子?」張世傑遭:「這是朱國棟的媳婦。別——大哥,別殺這孩子。」
「我不是家裡的長子,我沒有你這麼強的家庭觀念,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一個理想,一個讓大多數人都過上好生活的理想,沒想到,卻給家庭帶來這麼大的災難。」
「你別騙我了,金貴把一切都告訴了我。她和張世傑藕斷絲連,她生孩子,張世傑找了個男醫生來給她接生,這不明擺著在掃你的面子?你們總是吵架,她嫌你是個土匪……」周銀杏越說越激動。楊開泰喝道:「住口!我的家事與你無關。我告訴你,如果再讓我選擇,我還會選擇她做妻子。」周銀杏叫道:「大哥,你醒醒吧,我很了解這個女人,她早晚會離開你投入張世傑的懷抱,與其將來受辱,還不如這會兒快刀斬亂麻……」楊開泰的眼光變得像刀一樣鋒利,「周銀杏,趁我還能控制住自己,你給我滾!馬上滾——」周銀杏的心在楊開泰的目光下一點一點變得冰冷,「好,楊開泰,算你狠!我明白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你救過我,也毀過我,咱們兩清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可郭冰雪毀了我,這仇,我不能不報。」轉身大步朝通往縣城的官道走去。金貴牽著馬迎上來,周銀杏飛身上馬走了。
兵敗如山倒。肖副官一大早就派人來通知朱國棟:一小時后他在西校場監督處決人犯。士兵把楊紫雲和張世俊從通向地下密室的暗門中押了出來。朱見真在地下室里大喊:「放我出去!我要跟世俊在一起。放我出去。」這幾天,朱見真怕兩位哥哥加害張世俊,自己也搬進了地下密室。朱國梁不理朱見真,把手中的一串鑰匙交給一個親信:「你在這兒盯著,看著表,過一個小時,你把老三和小姐放出來,帶他們去分號會合。」轉身對幾個裝箱的保安隊員說:「來不及了,別磨磨蹭蹭,先挑值錢的搬。留個人,兩個小時后,把房子燒了。不能便宜了共產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