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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第十一章

王金栓上校的婚姻

第十一章

「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怎麼不陪你三爺爺說話呢?柱子,沒和他說說你的段考成績?」
「春燕呢?」
「我還為你們準備了被子哩。」靈芝接過王金栓的小旅行包,「你洗把臉,我去給你煮荷包蛋。」
把大盆熱水端進堂屋,對柱子說:「去把柜子里那塊香皂拿給你三爺用。」
很多時候,他又開始思想故鄉。
「都啞巴了?多早才能懂事,你老爺死了,這世上只剩你媽和你三爺爺真疼你們。可你們連個話都不會說。」
王金栓呆坐一會兒,眼睛一直盯在後牆上已褪了鮮紅的紙剪的公雞和老虎。柱子和小瑞在門口探頭看看稀奇,踩著泥濘走到廚房裡去。
九*九*藏*書她站在門外的青石階上發了一陣呆,只覺幾點冰涼要從脖頸處穿過,抬頭一看,下雨了,忙拿起軍衣進了屋,仔細疊好,雨越下越大了。
「還沒,等你哩。明早下葬。」
兩個孩子不明白,愣愣地看著靈芝。
二伯家發來了三封電報。二伯終於老死,王金栓知道非回不可。
靈芝道:「三叔,我燒水你洗個澡,天涼了,小心感冒了。」
小瑞怯怯地答道:「三爺沒聽,他在看后牆上的公雞。」
「那還能看上一眼。」
「春燕去了她該去的地方。」靈芝自言自語著,忽然明白王金栓又是一個人生活了。「沒有再找?他連衣服都不會洗,飯呢https://read.99csw.com……」這麼一想,她忽然感到被一種說不上來的東西擊穿了,眼淚撲簌簌流下。沉睡了幾年的隱秘的感情,一股股湧上來,彷彿把全身的血都擠在臉上了,她感到耳朵都在像吹氣球一樣長大著,汗珠和淚珠一起滾落下來。這些年自己心甘情願堅守在王家灣,飽受寡居之苦,到底是為了什麼,似乎有了一個還不很明白的答案。幾年前,自己不由自主想要去阻止春燕走進這個男人的生活,又是為了什麼?春燕到底怎麼啦?剛才應該問問清楚的,要不然春燕的二姑怎麼從來沒提起這件事?對了,她不好意思寫信,肯定是她的過錯,要不男人不九-九-藏-書會這麼苦。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斗蛐蛐和鬥雞又死灰復燃,逐步已經形成了一種時尚。觀看幾次鬥雞和斗蛐蛐的比賽后,王金栓中斷了對獨身可能性的研究,一個充滿激|情和行動性的王金栓,很快迷上了這種民間娛樂。
靈芝抬眼盯著黑黢黢的屋頂,發獃。過了好一陣,她聽到小瑞的聲音:「好,火滅了。」
王金栓脫了軍衣,遞給靈芝,「我不餓,晚飯在後院吃,夜裡,還要守靈。」再沒問什麼長短,低頭走出院子。
「埋了?」
停住相互看兩眼,都怔住了,歲月在兩人身上刻下的痕迹歷歷。
次日上午從墳地回來,王金栓整個成了個泥人。送葬的途中,王金栓九九藏書的哭聲沒斷過,落棺一次,他都泥里水裡磕頭,嗓子終於啞了。村裡人回憶起王金栓親爹娘過世,他都沒這樣傷心,不免都有些納罕。靈芝幾次想去對那些一次次拉王金栓的人說:「讓他哭吧,哭哭會好受些。」她終於沒有去,跟在棺材的後面,沒掉一滴淚。
「去她該去的地方了。」
這兩年,王金栓中斷了和王家灣的任何聯繫。和春燕離婚後,王金栓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兩鬢生出了顯眼的花白。有一段時間,他潛心研究了獨身的可能性,從報紙、雜誌上剪輯了厚厚一本資料。
她忙塞了幾把柴,火又旺了。
日子一久,王金栓的舊病就複發了,新的無聊和空虛重新攫住了他。他去九*九*藏*書看鬥雞的次數明顯多起來。一日,王金栓正看得入迷,一老者闖進賽場,拎把菜刀捉住小青年的蘆花雞一刀下去,蘆花雞就身首異處了。王金栓吃了一驚,頓時就明白了老翁的用心:害怕兒子玩物喪志。鬥雞終究只是一種娛樂,它填補不了什麼。把這一階段迷上鬥雞當成一種休養生息后,他才原諒了自己。
王金栓沒有回答。
「他的心太軟了,他說他最害怕眼淚。這世上還有多少眼淚你還沒看見呢。真是個可憐的好人。好人怎麼老遭罪?」
柱子補充道:「還有老虎。」
踏上小路,透過稀稀疏疏的槐林,王金栓就看見靈芝一身素白,兩條白頭巾的飄帶飄揚在已覺涼意的秋風裡,正朝這邊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