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桐皺皺眉頭：「那等會我去擦。」

「這孩子——」羅心萍看著顧小影拖拖拉拉消失的背影，又忍不住嘆氣。

顧小影想和爸媽一起住的要求顯然沒有獲得批准——最終，當然還是管利明和謝家蓉住在管桐和顧小影的房子里，而顧紹泉和羅心萍住在顧小影家附近的旅館里。接風宴是在家附近的一間酒店裡吃的，飯後管桐陪管利明和謝家蓉回家，顧小影則膩在父母住的旅館里不肯走。

顧小影委屈地撅嘴：「那我平時也不太容易見到你們啊，我賴著我自己的爸媽有什麼不好？」

管桐聽見腳步聲，回頭看看顧小影，捏著手裡的毛巾笑道：「回來了？」

「洗衣服，」顧小影指指手裡的塑料籃子，表情尋常，「閑著也是閑著。」

羅心萍順手拍女兒腦袋一下，嘆息：「傻孩子，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明白，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總要換位思考，才能明白別人的難處。」

話音未落就被羅心萍罵：「爪子縮回去，沒見我開車嗎？」

羅心萍邊開車邊瞥後視鏡一眼：「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十幾分鐘后，管利明和謝家蓉洗完澡，進客房睡覺了。顧小影坐在梳妝台前發獃，管桐又推門進來。顧小影下意識地回頭，看他正準備把一堆管利明和謝家蓉換下來的臟衣服扔進污衣籃里。隔著半米遠，顧小影隱約嗅到一絲奇怪的氣味……下一秒鐘，電光火石間，就在管桐手裡的衣服落入污衣籃的一剎那，顧小影已經眼疾手快地站起身，迅速把自己的內衣內褲從污衣籃里搶出來！

管九九藏書桐愣一下，過會才笑笑答：「那就過會再擦地板嘛。」

管桐納悶地看著顧小影問：「怎麼了？」

「說到這個，我還真是很佩服你嬸嬸，」羅心萍感嘆，「她和你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年，沒有紅過臉，沒有吵過架。按說她不過是中學畢業，也沒受過什麼高等教育，可是她說的那些話真的很在理。我也是從她那裡才知道，最質樸實用的道理常常和學歷沒什麼關係。」

「啊——頭疼！」顧小影趴在後座上，用抱枕捂住腦袋哼哼，「媽你又上政治課了！」

寂靜的夜晚，她一邊機械地搓衣服，一邊任思想飄出去，飄到不知名的地方，剩大腦中空白的一片。

顧小影站在門口，歪頭看看羅心萍：「媽，到底誰是從你肚子里鑽出來的？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顧小影悶悶不樂地站起身往外走，羅心萍一邊開門一邊囑咐：「生活環境不同，肯定會有習慣上的差異，如果沒有什麼大礙，就當看不見好了。對公婆要尊敬，對管桐要寬容，知道嗎？」

管桐點點頭，轉身往外走，卻見顧小影拎起污衣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管桐很奇怪，問：「你幹嗎去？」

羅心萍則皺眉頭：「你們這一代人就是責任心不強，凡事只考慮個人感受，說到關鍵問題就逃避，今朝有酒今朝醉，從來不考慮長遠。你說這兩個問題之間有必然聯繫嗎？再說一個女人到年齡很大了才生孩子，對自己、對孩子都不好，你知不知道？」

顧小影坐後排，一路上嘰嘰喳喳地就沒停過說話九-九-藏-書，到最後連羅心萍都問：「影影你不累嗎？」

「那嬸嬸和我爺爺奶奶相處愉快嗎？」顧小影把腦袋擱在前排兩個座位間，好奇地問。

顧小影還想說什麼，可是想想老媽說的「不要讓管桐為難」，終於還是忍下去，轉身自顧自地換睡衣。

「啊——換個話題吧，」顧小影意興闌珊地靠回到後座上，「這個話題太艱深了，我理解不了。等到必須要一起生活的時候再說吧，現在還早著呢，我婆婆說了，等我生孩子的時候她就打包袱來和我們一起住。就為這個，我也得晚幾年生孩子。」

顧紹泉靠在床頭一邊看電視一邊教育女兒：「你都已經是別人家的媳婦，總歸要和公婆住一起的。」

「你說得輕巧，」顧小影壓低聲音，語氣卻越來越急，「萬一你爸媽踩到西瓜汁上，再去客房轉一圈，地板上就到處都是黏乎乎的腳印，你又不擦地板，站著說話不腰疼。」

「現在洗衣服？」管桐抬頭看鍾，「都九點多了，明天再洗吧。」

羅心萍嘆口氣，伸手攬過女兒：「影影你總要適應這種生活。嫁人了，就不是小孩子了，凡事不能意氣用事，不要讓管桐為難。」

羅心萍也高興地捧場：「是啊是啊，咱們去釣魚！影影你快回家睡覺，明天要早起的。」

轉身進屋，看見管桐正在衣櫥里翻找東西，想了想，還是關上卧室門。

管桐拿著兩塊毛巾走出卧室，顧小影隱約聽見他說：「爸，這是新毛巾，你拿著用吧……哎小心腳下，別踩到西瓜汁……」

「就說這個婆read.99csw.com媳關係吧，你嬸嬸的道理再簡單不過，」羅心萍似在感嘆，「她說婆媳間本就沒有什麼真正難解的結，你若是不喜歡她做的飯，少吃幾口裝裝樣子，轉身出去悄悄買點喜歡吃的塞飽肚子就好；你若是不喜歡聽她說的話，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當自己是間歇性失聰就好；你若是不喜歡她看孩子的方式，只要想想，那到底是她親孫女，你就算請十個保姆，有沒有她值得放心？所以你也不需要和她爭執什麼育兒方式的問題，反正孩子將來要上幼兒園、上學，許多知識遲早會有老師教。她只要能幫你把孩子照看周全了，身體健康，能吃能睡，已經是大功一件——畢竟人家也沒有一定要幫你看孩子的義務。其實這世間的很多事都是這樣，只要你自己不覺得這是事兒，這事兒再大，也就不算是事兒了。」

顧小影看看盤子里的西瓜，再看看滴在地板上的一灘西瓜汁，笑一笑，再指指卧室：「爸爸媽媽你們吃吧，我先去換衣服。」

一邊洗一邊想，剛才自己真的是聞到了濃郁的汗餿味，只是不知道是管利明還是謝家蓉的。她一想到要把自己的內衣混在裏面洗，就忍不住有些反胃——對不起，她不是故意想用這個詞的，她既然敢嫁給管桐，生活習慣上的差異也不是沒有預見到。她只是沒想到：聞到這氣味的一瞬間，她真的會反胃。

顧小影愁眉苦臉：「我發現，雖然我公婆人很好，對我也很好，可是我們真的是很不合拍，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壓根說不到一起去。」

顧小read.99csw.com影皺眉頭：「西瓜怎麼直接就端上桌了？你就不能切成丁，再用水果叉叉著吃？你看看地上那些西瓜汁……」

「嬸嬸說什麼了？」顧小影往前伸伸脖子，瞪大眼看著羅心萍。

羅心萍無奈地看看後視鏡里的那一團哼哼唧唧的生物，終於長嘆口氣，不再說話。

看顧小影還是低著頭不高興，羅心萍急忙給丈夫一個眼色。顧紹泉看到了，故作興高采烈地接話道：「影影，咱們明天一起去釣魚吧！管桐說他帶路，南部山區有魚塘，釣上來可以現場加工！」

「沒怎麼，」顧小影抓著衣服僵笑，「污衣籃里的衣服都是要機洗的，但是內衣還是手洗比較衛生。」

就這樣，按照老顧同志的建議，仲秋前夕，R城人民與F城人民，終於懷著對子女的無限熱愛，齊聚省會G城。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踏上了去往南部山區的路途。管桐、管利明、謝家蓉乘計程車在前面引路，羅心萍開車在後面跟著，車裡還載著顧紹泉和顧小影。

「今日事今日畢，」顧小影一邊把籃子里的衣服一古腦倒進洗衣機一邊說，「明天要出去玩，回來后哪還有力氣洗衣服啊！」

不知道為什麼，顧小影覺得心裏有些沉重，好像堵了一塊莫名其妙的石頭。

「影影，」顧紹泉終於說話了，「既然你選擇了嫁給管桐，就應該知道，嫁人不僅是嫁給一個男人，也是嫁給一個家庭。而你在這個家庭中究竟能處於一個什麼位置，就看你是否肯動腦了。說到底，婚姻不僅是種狀態，更是一種智慧啊！」

「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rｅａd.9９ｃsｗ.coｍ」顧紹泉回頭瞪女兒一眼，「嚴肅點！」

「爸，你這口氣好像專欄作家，」顧小影竊笑，「真想不到天天寫公文的人居然也能說出這麼酸溜溜的話。」

羅心萍扭頭與顧紹泉對視一眼，顧紹泉做個「你說吧」的眼神，羅心萍便一邊開車一邊答：「我和你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時間不長，也就一年多吧。你滿周歲時，你蒙蒙妹妹出生，你爺爺奶奶就去你叔叔家住了。」

「你這孩子怎麼越來越信口開河？」顧紹泉瞪顧小影，「你這不是逃避責任嗎？」

回到家，管利明和謝家蓉正在客廳里看電視，看見顧小影進門，管利明高興地招呼：「小影，過來吃水果。」

顧小影吐吐舌頭，收回手，安靜了一秒鐘，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媽，你和我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過嗎？」

管桐想想也對，便不再反對，轉身回屋看報紙。顧小影回頭看看管桐的背影，沒說話，只是嘆口氣，再迴轉身認認真真地洗內衣。

「嬸嬸好偉大，」顧小影喃喃，「可是我做不到，媽，我知道這些道理都對，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受不了我公公用筷子剔牙，也受不了我婆婆衝著飯桌打噴嚏，我聞到他們衣服上的汗餿味就反胃……我真的不能想象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們要朝夕相處，生活在同一間房子里的時候，我該怎麼辦？」

「知道了知道了，」顧小影嘟囔著關門，「媽你早早睡吧，我就不聽你的政治課了。」

顧小影嘻嘻笑，從後面伸手摟住羅心萍的肩膀：「我不累啊，我只要和你倆在一起就很開心！要是我們三個能永遠在一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