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還是在那樣明媚的琴房裡，他拉琴，曲子是她最喜歡的《冬·廣板》，她閉上眼睛在陽光的瀑布里轉圈，她喃喃說：「陳燁，這是我最喜歡的段落，你聽，像不像是我們小時候看過的那部動畫片，無垠的雪地上，有雪孩子歡快地滑出一道好長的弧線……」

「誰跟你同學一場啊？」顧小影撇撇嘴，「你是音樂系的，我是管理系的，壓根不搭界。」

顧小影還偏不回家了！哼！

他說的是：「顧小影，人生來就是要忍耐的。」

顧小影氣壞了，三步並作兩步就追上去，一把抓住陳燁的袖子：「幹嗎裝不認識我？我給你丟人了嗎？你憑什麼說走就走啊？憑什麼啊？」

「噌」，一股怒火頓時衝上顧小影的頭頂！然而，還沒等她咆哮出來，陳燁已經搶在她前面開口：「我去爬山，你要不要一起？」

「陳燁，敢情你就是來跟我吵架的？」顧小影停住腳步擦汗，轉身想往回走，「我懶得理你，我要回去了。」

「成功了嗎？」顧小影不受干擾，還是抓住陳燁問。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顧小影借了學生的跳繩，在操場上跳得不亦樂乎。陳燁正準備去學校後面的山上爬山，路過操場的時候就看見顧小影一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邊比狗熊還笨重地跳著繩。陳燁駐足欣賞了一會兒，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開口叫住顧小影：「顧老師！顧老師！」

在最愛的時候離開，在不愛的時候相逢——她從不認為彼此可以成為朋友，可是又必須承認，他今天說的這些話，比她想象中的，更見真誠。

陳燁忍九_九_藏_書不住笑了，兩手叉腰做深呼吸，然後喃喃說了句什麼，那聲音很低，轉眼就被夜風吹散。

其中最爽的一件事情莫過於她開始在學生中間結對子，大家各租一本言情小說合集，分別用半天的時間看完，再互換，於是一天里花一本書的錢可以看兩大本、共計八到十部言情小說！

「你們系江老師今天給人打電話，被我聽到了，」陳燁拽住筋疲力盡的顧小影，「應該是給你老公打的吧？」

「顧小影你的興趣點依然很超凡脫俗啊，」陳燁似笑非笑，「這麼多年你也沒變，永遠保持著對生活的旺盛好奇心。」

「陳燁你真無聊，山頂上是人家小孩子們談戀愛的地方，你要鍛煉身體也不用非得到山頂上啊！」顧小影氣喘吁吁地嘟囔。

大家評評理，這種名為賠禮道歉，實際上是踐踏他人尊嚴的行為，怎能得到原諒？！

「所以才說做男人真的不容易，」陳燁走完最後幾級台階，迴轉身自上而下地看著顧小影，「他們不僅要承擔出人頭地的社會任務，還要做一個家庭的精神支撐。他們常常要受很多打擊、挫折、委屈，可是不能哭。他們在外面真的已經很壓抑，所以剩下的那點任性，也只能在家裡發泄發泄。」

「你憑什麼說走就走啊」——這句話隔了多年，再次出現的剎那，讓陳燁猛地愣住了。

儘管，夜深人靜的時候，顧小影還是會不可遏制地想念管桐——雖然憤憤不平，但她習慣了他的懷抱、他的體溫，就會無法割捨。

風吹過來，顧小影從回憶中驚醒，有些惋rｅad•９９ｃｓｗ.ｃｏm惜，有些慨嘆。

可是，面對那些此起彼伏的電話與簡訊，顧小影恐怕也很難有骨氣——就在顧小影住校的日子里，管桐好像突然爆發了連談戀愛時都沒有過的文采！那些天，各式各樣的簡訊——懺悔的、自責的、說理的、抒情的——紛至沓來，險些把顧小影的手機擠爆！其中最彪悍的是首原創版七言絕句，顧小影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才不得不承認，一共二十八個字里居然還有兩個字她不認識？！

可是顧小影在那短暫的瞬間還是聽見了那句話，她微微有些發愣，扭頭看看陳燁的側臉，在月光照耀下，仍然好看的那個人，眼神里的情緒卻看不分明。

陳燁笑了：「我哪敢有意見啊，不過說你這架勢是熊跳，也太侮辱熊了吧？」

「走？」顧小影很驚訝。

抬頭看見陳燁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道：「在我走之前，一起聊聊吧。」

「說不準，你得去送送我吧，好歹也是同學一場。」陳燁走在前面，回頭看顧小影。

只有一句話：陳燁，你憑什麼說走就走？你憑什麼？！

這可真不是件好事。

「現在就流行熊跳，你有意見啊？」顧小影斜眼看陳燁。

「變性？」顧小影眼發亮，「那後來成功了嗎？漂亮不？」

她的聲音真大，吸引了操場上一片目光，陳燁嚇一跳，急忙轉身裝作不認識顧小影，抬腳就往操場外面走。

「啊？」顧小影愣一下。

陳燁在初春郊外略有些涼濕的空氣里怔住了。

陳燁終於被她扯來扯去的動作扯回了心神，轉回頭去，看見顧ｈｔtｐs://reａｄ.9９ｃsｗ.ｃoｍ小影眼睛亮亮的，在操場邊路燈的照耀下，多年如一日的靈動。

「真的？」說話間兩人已經開始往校園後面的山上走，雖然有台階，但顧小影還是氣喘吁吁，「還回來嗎？」

那是她給他的最後一封信——直到多年過去，那仍然是她願意為他寫的最後一行字！

陳燁嘆口氣，看著顧小影的眼睛說：「顧小影，你幾天沒回家了？內分泌失調吧？」

「我說的是實話，」顧小影拍拍手，「人啊，都是得隴望蜀。」

說完，他吁口氣，沒等顧小影開口，伸手一把拉住她，把她拽上身邊的平台。山頂的風吹過來，顧小影大口大口地喘氣，抱怨：「你爬山就爬山吧，怎麼還這麼多話，我最近發現怎麼是個人就喜歡給我講人生呢？」

他們，終究還是錯過了。

傷自尊了！！

「你有聊，」陳燁轉身給顧小影擋住風，「有聊的話你就別整天躲在教師公寓里看言情小說啊！」

那是他們最好的年華。

顧小影就這樣開始住校的日子——客觀點說這種日子也不是想象中那麼凄涼，首先因為不需要在有課的日子里早起乘坐班車了，顧小影就可以每天早晨睡到八點才起床；其次是時常可以和帥帥的小男生一起去食堂里吃小炒，這使顧老師每天都有種「秀色可餐」的喜悅感；再次是不需要被家務活擠占很多時間，顧小影終於有了大把的時間租言情小說看……

顧小影轉轉眼珠子，過會才答：「也對。」

「是不關我的事，」陳燁點點頭，看看顧小影再看看遠處，似在回憶，「這些年在國外，很累。」

九-九-藏-書顧小影停下來，沿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就看見陳燁。只見他站在不遠處，兩手抄在口袋裡，笑眯眯地看著她，一開口就差點把她噎死：「你這是夯地啊？」

顧小影頓時為幾天來的鬱悶找到了發泄口，眼一瞪吼：「我願意，我就願意這麼跳！你管不著！有錢難買我願意！！」

「關你什麼事？」顧小影抬頭，沒好氣地看陳燁。

「顧小影，你自己心裏都把藝術學院的各個系之間分得怎麼清，也好意思整天譴責自己學校一盤散沙、各自為政？」陳燁不客氣地看看顧小影，「你向來都這麼律人恕己，是吧？」

陳燁笑笑，點頭：「我後天的飛機去北京，大後天的這個時候你就算再熊跳我也看不見了，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在維也納了。」

「啊！」顧小影尖叫，「誰告訴你的？」

「咳咳，」陳燁被顧小影嗆到，轉身瞪著眼看顧小影，「已婚婦女就是不一樣啊，說話明顯豪邁了。」

陳燁斜顧小影一眼：「真吵架了？」

「江岳陽這個老男人……」顧小影咬牙切齒，「真是多事。」

——只是，不回家，就意味著要經常遇見陳燁。

在他身後的顧小影絲毫沒有察覺出來陳燁的異樣，她還在不依不饒地抓著陳燁的袖子發脾氣：「你們就會打擊我，你們無恥！你們憑什麼都看不起我，憑什麼都看我不順眼——」

雖然場景不同、指代不同，可是他仍然牢牢地記得，四年前的那個秋天，他在薩爾茲堡打開自己的電子郵箱時，看見的那封信。

「不知道，後來他退學了，我們就失去了他的消息，」陳燁搖搖頭，「我當時https://read.99csw.com只覺得這人有點神經失常。可是後來看得多了，才發現，做男人真是挺累的，所以男人總是比女人的平均壽命短。所以現在我也真的能理解了，為什麼那個男生想要做女人——這壓力還是小啊！」

「等等，」陳燁拖住顧小影，笑著說，「你怎麼還是這麼沒恆心，總是不到終點就放棄。」

話題突然轉移，顧小影微微一愣，快走幾步，聽見陳燁低沉的聲音：「最苦的時候，我都不知道我出去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我記得有一年一個台灣來的男生拚命籌錢，說是要去做變性手術……」

「壓力小？」顧小影嗤笑，「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你們生孩子試試，還要每個月來例假，最好還有痛經，痛死你們算了！」

他這樣說的時候，有風吹過來，似乎還挾裹著從山腳下藝術學院校區里飄來的琴聲。隱隱約約的，顧小影好像聽見了《四季》的旋律，好像這多年以來，那些音符，只是藏起來了，躲起來了，可是，從來沒有消失過。

顧小影很鄙視這個沒有骨氣的自己。

該怎麼形容這種生活呢？紙醉金迷、聲色犬馬、酒池肉林、腐化墮落……好像都不足以準確形容出顧小影此時此刻HIGH極了的心情。

「可能吧，」陳燁一邊走一邊點頭，「可是你知道嗎，在中國的傳統印象里，一個女人事業成功，會迎來無數讚揚，事業不成功，也還有無數退路，最差不過是回家做全職主婦。可是對男人來說，只要上了路，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換言之，全職主婦可以說是『賢惠』，全職先生就只能算是『窩囊』。」

雖然含蓄，但她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