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莘為姐姐打抱不平失敗，只好悻悻地坐下來。

他嘆口氣：「管桐告訴過你他以前那個女朋友的事情嗎？」

顧小影略有些遲疑：「好像，說過一點。」

「是，」江岳陽點點頭，「管桐是不是從來都沒告訴你，他有多感激你的父母？當年他和蔣曼琳師姐戀愛整整三年，畢業后兩人都找到了不錯的工作，可是蔣師姐的父母還是反對他們在一起，理由很簡單，就是嫌師兄是從農村出來的。這些，你知道嗎？」

「以前的女朋友？」顧小影搜腸刮肚，「人事廳的那個？」

然而就在她看清楚那幅字的內容時，顧小影突然有些發愣！

她想：是啊，如果有一天，管桐和別人在一起了，自己要怎麼辦？

她似乎都能看到，在她的沉默與抗拒里，管桐度過了多麼內疚與痛苦的兩天，他一個人，坐在書房裡寫這闋詞的時候，想的都是她……興許，還有他們他們那未曾謀面就已經失去的孩子。

聽到這裏，連一向支持顧小影的許莘都害怕了——段斐離婚的陰影還沒有消散，她實在是無法承受第二次打擊了！

江岳陽氣急敗壞，扭頭看許莘：「你怎麼能告訴別人？」

這樣想著，顧小影再也無法忍住，只能任淚水一滴滴落下來，打在雪白的宣紙上，漸漸洇濕了墨跡，化成一片片濃重的霧靄……。

不過嚴肅的話題一旦被打斷也就進行不下去了，江岳陽漢口氣起身告辭：「顧小影，你好好休息，我們還是先走吧。」

顧小影猛地一哆嗦，身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說完這句話，許莘才擺擺手，反手拽過也有些發愣的江岳陽，一路拳打腳踢地下了樓。

直到進了屋子，顧小影才覺得后怕起來——上帝啊！她都不敢想象，一旦兩人勞燕分飛后，自己會不會每個夜晚都想他？

顧小影苦笑一下：「江https://read.99csw.com老師你甭激我，你就當我是葉公好龍好了。我做旁觀者的時候比較容易客觀理智，輪到我自己就承受不了。可是我真的沒有什麼勇氣了，你看段斐師姐在家裡花的心思少嗎？到頭來不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我是沒有勇氣去給別人做嫁衣裳的。」

她看看江岳陽，安慰他：「我早就知道你倆相親了，也不算新聞了，算了算了。」

她只能結結巴巴地開口：「小蒼蠅，管大哥很心疼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江岳陽面色一緊：「顧小影，你——」

「段斐和你不一樣，」江岳陽看著顧小影搖搖頭，「我也認識孟老師，看他那樣子就知道是被老婆伺候得太舒服，也管得太嚴。你段斐師姐那不是幫男人分擔壓力，那簡直就是干涉……」

書桌上攤開一張宣紙，看來管桐走得急，沒有來得及收起來。顧小影微微嘆口氣，走上前準備幫他收拾書桌。

「我沒嫌你丟人，我是覺得這個事情本身很丟人。」江岳陽很鬱悶。

那到底是他的骨血，這兩天，他心裏一定也不好受。

天啊，如果有那麼一天，管桐看顧小影就像看陌生人……他甚至可能和別人再婚，和別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們最親密的時分她顧小影會在哪裡，會在做什麼？她會不會知道，那個離開他的男人依然過得很幸福，她會不會知道她曾經天經地義擁有著的那些如今都變成了別人的？

「不準這麼說我姐！」許莘沒等江岳陽說完就橫眉立目，「我姐對姐夫絕無二心！」

她只是這樣幻想一下，就覺得自己的心臟糾結著疼起來。

「我憑什麼就得順著你呢？」許莘覷著江岳陽道，「不就是相過一次親嗎？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得著我嗎？」

「不是的，顧小影，」沉默已九*九*藏*書久的江岳陽終於艱難地開口，「恰恰是因為你在師兄心裏太重要，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他自己的壓力和苦處。」

許莘被江岳陽拖著，一路出了顧小影家門口。可是剛走了兩級台階卻突然停住了，江岳陽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也停住腳步。

留下顧小影一個人獃獃地站在那裡，扶著門愣住了。

想到他滿頭大汗手足無措的樣子，顧小影的唇角就微微翹起來。

「他總覺得我對他的職業有偏見，其實他對我的職業就沒有偏見嗎？」顧小影語氣和緩得讓人覺得害怕，可是沒人知道那些起伏的記憶也烙在她的心底，疼得厲害，「我不忙嗎？我要教課、備課、做課件、改卷子、寫小說，還要做家務……我常常覺得時間不夠用，可還是支持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我真的已經盡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可是又有誰能理解我一些？經過這件事情之後，江老師，不瞞你說，我意識到了一件事，就是我身邊真的不一定需要一個男人了……既然最痛苦的時候我一個人都能熬過來，那他還有什麼存在價值？」

你看她還是愛他的，儘管不說在嘴上，儘管不久前還是那麼絕望，可他到底還是她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原來，生活最本真的地方就在於，每個現實生活中的人，都比小說中的角色理智很多。

顧爸瞪一眼顧小影，不說話了，轉身跟著顧媽進了廚房。

「我挺好，」顧小影乾笑一聲，急忙往書房走，「我就是想想我要看哪本書。」

顧上影已經在家裡悶得難受，想出門玩又怕被顧媽罵，正百無聊賴的時候，看見這兩人就跟看見救星差不多。

「你自己都沒結婚，哪來那麼多歪道理？」許莘斜眼看江岳陽——打從江岳陽表示不贊同段斐的做法后，她就看他哪兒都不順眼。

只見許莘回過頭，ｈttpｓ://ｒeａｄ•９９cｓw•ｃom看看站在門口的顧小影，訥訥地猶豫一下才開口：「小蒼蠅……我不知道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可是我覺得再怎麼鬧彆扭也別拿離婚開玩笑。換了是我，我都不敢想，如果我很在乎的那個人突然離開我，再也不回來，或者將來還會成為別人另一半，我要怎麼辦？」

「呼啦」一下子，好像有熱流從顧小影心中涌過——梧桐影，是管桐和顧小影嗎？

她有些不相信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看見白色宣紙上一筆一畫寫著一闋並不算多麼廣為人知的詞。

淚水一點點浮上來，顧小影不會不知道，管桐那樣死板而含蓄的人，寫這樣一闋詞，一定是到最欲哭無淚、無處表達的時候，才能落筆的吧？

「顧小影，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優點就是凡事不憋在心裏，可是，你得發揮這個優點啊，你得讓師兄把他的難處也說出來。他承擔的壓力太大了，」江岳陽感慨，「師史是我見過的最勤奮的人之一了，在他這個年紀里，也算是最成功的人之一了。何況你早先也嫌公務員們尸位素餐，現好不容易有一個披肝瀝膽的，你還嫌人家不顧家，那以後公務員們是幹活好還是不幹活好？」

半晌沒說話的許莘也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

顧小影微微張著嘴，定定地看著江岳陽，不知該說什麼好。

「有時間多休息一下，不要總是看書，」顧爸看著女兒嘆氣，「或者給管桐打個電話也好，他走的時候還一萬個不放心……」

顧小影靜靜地看著許莘：「莘莘，管桐心疼很多人，當然也包括我。可是分母太大，我這個分子就不佔多少比例了。」

可是江岳陽開口就是給管桐求情：「顧小影，你高抬貴手，原諒我師兄算了。」

顧小影吁口氣，趕緊躲進書房。

又過幾天，江岳陽和許莘一起來看顧小影。

九*九*藏*書「爸，你真比我媽還別啰嗦。」顧小影笑。

「可是，像我們這些在城市裡長大的人都體會不到那種痛苦吧？那種赤|裸裸被人鄙視的滋味，應該比凌遲還難受，」江岳陽嘆口氣，「那時候經常是我陪他喝悶灑，可是師兄從來沒有埋怨過蔣師姐，他總說這種事怪不得別人，如果他能做得再好一點，至少還可以讓他的後代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改變後代的身份，不至於被人瞧不起。顧小影，這樣的壓力，他從來沒有告訴你吧？」

那麼，既已立盡梧桐影……今夜故人來不來？

是工整的小楷，一字字，一句句，柔柔地撞上她的心房：明月斜，秋風冷，今夜故人來不來，教人立盡梧桐影。（唐）呂岩.《梧桐影》。

「我告訴別人怎麼了？」許莘乾脆站起來叉腰，瞪眼，「又不是見不得人！我還沒嫌你丟人呢，你憑什麼嫌我丟人啊？！」

顧小影苦笑：「江老師，你給我點時間，我現在做不到那麼大度……再說，你們男人也體會不到那種痛苦。」

顧小影只好出面調停：「不要吵不要吵，我正在思考呢，你倆跟頭雞似的幹嗎？」

正發獃，聽見門響，是顧爸顧媽買菜回來。顧媽一開門，看見顧小影站在客廳里傻獃獃的樣子，心裏還一驚，趕忙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許莘！」江岳陽臉紅了，瞪著許莘，「你怎麼連這個都說？」

「那當然，我也沒說她有二心啊，」江岳陽順手拍拍許莘的腦袋，被她嫌惡地躲開，也不惱，只是自顧自地說，「都住一棟公寓，我和段斐也算是鄰居吧。據我觀察，她連孟旭穿什麼衣服，怎麼跟人打招呼、買菜買哪個攤位的都要管，這不是干涉是什麼？其實照我說，到了咱們這個年紀，二三十歲了，真是很難為別人改變什麼了。你也別指望結婚後就真的要去改變對方——覺ｒeａｄ•9９ｃｓw.coｍ得合適就在一起，覺得不合適就乾脆別別結婚，這才是正常道理。」

他一邊說話，一邊拽一拽許莘的長頭髮。許莘氣惱，轉身就咬江岳陽的手，被江岳陽勒住脖子往外帶。顧小影在二人身後看著他們那副劍拔駑張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我就是實話實說，再說我這就叫旁觀者清，你們都是當局者迷，」江岳陽不服氣，瞪許莘，「你也沒結婚，你怎麼能這麼不客觀？哎你怎麼總跟我對著干？」

顧小影都看不過去了，伸手拉一下許莘的衣裳袖，嘆息：「神仙你坐會兒，別跟吃了炸藥似的，難道你不覺得現在最應該爆炸的是我嗎？自家的事都理不清呢，還要來斷你倆的無頭公案。」

「可是這個事情就是我參与的啊！你嫌這事情丟人不就是嫌我丟人嗎？」許莘明知道自己在偷換概念，可就是想難為一下江岳陽，便死抓著話題不放。

她直直看著江岳陽的眼睛，表情平靜：「你沒有度過在38度的高溫里，全身發冷是什麼感覺吧？很疼，疼得你不想活了……可是這種很快就結束的疼和之前漫長的嘔吐相比。已經不算很折磨。不過現在我也知道了，疼或者噁心嘔吐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在那個時候，你身邊有人陪著你，照顧你，支持你……江老師，我從來沒有拖過管桐的後腿，他想加班就加班，想出去掛職就出去掛職，他也認定了我會永遠都站在這裏等他。可是，他憑什麼就認定了我會一輩子站在這裏等他？」

書房裡還是那副樣子，整齊，帶一點墨汁的清香——管桐閑暇時，除了看那些顧小影怎麼也看不進去的枯燥書籍，也就喜歡練練毛筆字。當然偶爾也下下象棋，顧小影嘲笑說他的愛好比正常人提前了三十年。她有時候會帶他玩跳舞毯、WII，不過很可惜，在這方面，管桐的四肢極不協調，從遠處看過去，好像癲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