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直到管桐再次離家去往蒲蔭之前，顧小影都在絞盡腦汁地琢磨怎麼才能把管桐拐到醫院去。可是她越想就越覺得管桐莫名其妙，連帶著就會想到管桐骨子深處始終無法改變、估計這輩子都不會改變的農村生活的深深印記……不過，說心裡話，管桐能拖到現在都不要孩子，也真算是個異類了。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他其實更像是塊農村生活和城市生活、保守思想與科學知識之間的夾心餅乾。作為枕邊人，顧小影必須承認，這種「夾心」狀態在相當長時間內，連同他越來越多的職業自信以及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連根除去的自卑一起，都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就知道，」顧小影得意地揚起頭，「用哪兒想啊？」

這邊顧小影打上計程車，一路上都心潮澎湃：管桐要回家啦！好激動！

顧小影轉過身挽住管桐的胳膊，嘆口氣：「我只是以前沒拖過你的後腿，以後也不想拖而已。既然我敢嫁給一個工作狂，凡事就不能太在意。」

「所以說牛人就是牛人，」顧小影呵呵笑著說，「因為這個老師說她自己小時候就不喜歡上幼兒園，加上大人又寵，所以就沒往幼兒園送。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總覺得自己缺乏早教過程。所以她從女兒懂事起就開始誘惑人家，說你看對面樓上的某某姐姐玩滑板車的水平很高吧？捉迷藏也不容易被找到吧？那是因為她上了幼兒園，上了幼兒園的小朋友就會很聰明；還有你看爸爸是不是比媽媽搭積木搭得好，不容易倒塌啊，那是因為你爸爸上過幼兒園；你看鄰居家的小哥哥穿著紅色的雙語幼兒園園服是不是很漂亮啊，你就沒法穿，要知道那衣服有錢也買不到，因為小哥哥是有組織的人……」

「逛超市？」管桐很納悶，「你以前不是喜歡逛服裝或者化妝品那裡？」

管桐笑了：「那還用問？」

都說「春宵苦短」，不過這個晚上得把這個概念一分為二——前一半是花前月下的郎情妾意，春宵只恨太短；后一半卻是「講理+吵架+思想動員政治課」的無趣模式，春宵只恨太長。

管桐覺得有點棘手，試圖解釋：「家裡好像沒有了……」

直到逛到計生用品附近時，管桐略微頓一下腳步，看看架子上一排排的小盒子，問顧小影：「這個，買不買？」

顧小影眼圈一熱，卻終究還是忍住了。

「心臟，大腦，」管桐現在也學貧了，「肝、肺、腸……」

超市裡果然地大物博——顧小影一排不落地逡巡，看見什麼都想往小推車裡拿，不知道的人看見了會以為眼前這個貌似洋氣的傻妞兒是第一次逛超市。

顧小影鬆鬆胳膊跳到屋裡，眼神亮亮地看著管桐，笑眯眯地說：「老公，我想死你了！」

「哎，那怎麼是騙呢？」顧小影趴在管桐身上戳戳他的胸口，認真訓ｒeａd.9９csｗ•ｃｏｍ示，「這是引導好不好？還有啊，每天下午丁丁媽媽都會抱著女兒去他們家旁邊的一所幼兒園門口看小朋友做遊戲，丁丁就想進去玩滑梯，媽媽就會告訴她，那裡不讓小朋友隨便進去玩的，要成為幼兒園的一員，才能進去玩滑梯，丁丁就很嚮往。一直到丁丁三歲，媽媽送她去上幼兒園了，那簡直是如魚得水……」

「嘿嘿老公你也很可愛，」顧小影美滋滋地摟住管桐的胳膊，湊近了又在他臉上「吧唧」一口，然後仰頭看管桐，「那等你有空的時候，周五請個假，回來咱們一起去做孕前檢查好不好？」

「沒有了就不用，」顧小影四下看看沒有人，趴在管桐耳朵邊嘿嘿笑著說，「其實洗澡時還是不|穿雨衣比較舒服。」

「哎你還別不信，通過日積月累的理論灌輸，加上每天的親身接觸，小孩子肯定是有嚮往的。」顧小影嘿嘿笑。

「我不檢查也很負責！」管桐就是咬死了不去做檢查，翻身就睡，不再理顧小影，顧小影一個巴掌拍不響，想吵架找不到對手，越想越生氣，轉過身狠狠踹管桐兩腳。管桐不做反應，顧小影重重躺下，也不說話了。

管桐一樂，剛想說話，卻猛地感覺到躺在自己懷裡的小動物很不老實地在東抓西抓，趕緊伸手握住顧小影的手腕：「洗澡去，洗完了睡覺。」

不過吵架后也有意外收穫：走之前，管桐懷著無比歉疚的心理（貌似每次離開他老婆之前他都會有這種心理）說是要給顧小影做個新學會的菜——蒲蔭當地的特色名吃「炒雞」。顧小影欣然應允，並對他最後炒出來的那盤黑乎乎的雞塊大加讚賞！

「哈哈哈……」管桐再次笑岔氣了，「這娘倆兒太有才了！」

管桐在她身後聽到這話，哈哈大笑。

「哈哈，」管桐笑岔氣了，「還有組織的人呢……這麼小的孩子都好意思騙。」

到最後，顧小影忍不住了，終於怒目而視，上綱上線：「你就是老封建，舊思想，都念了這麼多年書，一點長進都沒有！」

管桐還是琢磨不明白：「可是孩子自己也會有感受的啊，上幾天幼兒園，發現不如想象中那麼好玩，反倒要被管東管西，多不自在……」

「唉，辛苦你了，老婆，」管桐嘆口氣，看看顧小影那一臉羡慕的表情，「你只能好好奮鬥了，不然，要是指望我，可能你這輩子都別打算住躍層的房子了。」

「那什麼時候合適？」顧小影很鬱悶，「等你回來倒是合適，可你什麼時候回來啊？你也甭騙我，傻子都知道你要是留在當地就可以被提拔，要是回來就得維持原來的級別，腦殘了才會選擇回來呢。」

管桐點點頭，抬頭看看牆上的鍾，把顧小影拖回身邊躺下：「睡吧睡吧，我有信心，咱孩子將來也會被你禍害得不輕。」

「沒九-九-藏-書說就不算！」顧小影瞪眼，伸手擰一把管桐的腰側，滿意地聽到「嘶」的抽氣聲，命令，「說，說你想我。」

這是一種尊重，也是一種愛。

顧小影頓時無比神往，往管桐懷裡鑽了鑽，手又不自覺地往下伸，一邊對他人進行騷擾一邊感嘆：「真是有勇氣啊！我估計我的精力只能支撐我生一個娃，然後全力以赴去陪她長大。」

顧小影嘿嘿笑兩聲，把手收回來，提問：「可以不用套套嗎？」

可是，她還是愛他。

「可是現在我最想逛的是超市，」顧小影用鼻子在管桐襯衣上蹭蹭，抱怨，「你不在家，我很久都沒有去過大超市了。一個人逛那種地方，多受刺|激啊，放眼望去，都是一對一對、一家一家的在採購生活必需品。你這幾個月沒回家了，我需要買東西的時候都是去附近的便利店。每到周末，我一個人在家『宅』著的時候，都會想，要是你回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逛大超市……」

管桐正坐在沙發上看《晚間新聞聯播》，撥冗思考了一下，點點頭答：「只要他倆自己願意，當然很合適。」

所以嘛，這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家庭生活也需要鬥智斗勇、耍耍小心眼，說得好聽點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有必要學會用他人所能接受的方式去生活。

一場風暴似乎還沒開始刮就消弭于無形，管桐也習慣了顧小影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所以就沒多想，仍然興緻盎然地往顧小影碗里夾雞肉。管桐不知道，兩年的婚姻生活不是白混的，顧小影現在儼然也有相當豐富的鬥爭經驗了——就比如做飯這件事吧，雖然管處長在烹飪方面十分沒有天賦，但只要他肯下廚，就一定能得到讚揚！哪怕飯做得再難吃，顧小影也能找出點鼓勵的地方來！如果不做飯而是去洗碗呢，顧小影也會煞有介事地說「老公你就是比我刷碗仔細」，偶爾出去和朋友聚會的時候還要大肆讚揚自家老公「出得廳堂，入得廚房」，時間久了，管桐還真是挺有成就感和責任心的……

「哪兒都想，」管桐老老實實地答，「尤其是沒你在旁邊呱呱呱地吵，還挺沒意思的。」

直到晚上吃過飯、看過電影、拎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回了家之後，顧小影才想起來給管桐講述自己打算把許莘和江岳陽湊作堆的完美構想。她樂得眼睛都眯起來，拽著管桐問：「你說這樣好不好？」

「偶像算不上，好歹也是有先進經驗值得我們學習吧。我就不明白了，都是知識分子，孕前檢查就是尊重知識、尊重科學的一個步驟，你怎麼就能這麼排斥？」顧小影著急了。

顧小影看一眼，無比決絕地回答：「不買！」

「孕前檢查？」管桐很好奇，「幹什麼的？」

那麼，她要做的事就在為他守好這個家之外，還多了一項「心理干預」——她得不ｒeａd.9９csw.com斷琢磨新的、更科學有效、更容易接受的辦法，以便讓身邊這個人儘可能地少點自卑、少點壓力，輕鬆生活。結婚兩年，她在這條路上探索得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可是還好，還在往前走，還走得下去。

「這還不簡單，到時候你也和咱孩子穿親子裝，」管桐關燈，拍拍顧小影，「肯定也很可愛。」

「這吳老師是你的精神偶像吧？」管桐瞥顧小影一眼，「你現在言必稱『吳老師』。」

她略微推開一點管桐，上下打量一下他的打扮，然後問：「你也剛回來？」

「快了，」管桐只好哄，「等我回來咱們就不用。」

「嗯，」管桐捧場地點點頭，好像一台復讀機，「很奇怪。」

拐點是管桐一句無心的話——事後管桐無數次反省過，你說春風一度之後，多麼幸福溫存、餘韻悠長的回味時間啊，他提什麼話題不好，幹嗎要提「孩子」呢？而且他提起的那個人還是他大學時代的舍友——雖年齡相仿，但該男始終堅定地走在奔往「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金光大道上，研究生畢業后就結婚，第二年生了兒子，去年又積極地要了二胎，終於在前幾天如願以償又生了個女兒，這下子兒女雙全，多麼羡煞旁人的例證啊！

「這你就不懂了，」顧小影乾脆坐到旁邊，眉開眼笑地手舞足蹈，表情真摯得活脫脫像是一個正在「誘騙」自家姑娘的媽，「丁丁媽媽實在是太厲害了，她抓住一切可能抓住的機會鼓勵丁丁噢。比如說丁丁學會自己穿鞋了，媽媽就鼓勵說『丁丁真厲害，上了幼兒園學到好多東西，還會穿鞋子了』。然後無論她穿得多慢都等著她，有時候還向別人表揚她，再補充說『丁丁下星期會學會什麼東西啊，媽媽好期待哦』，結果丁丁就跟裝了小馬達似的，又忙不迭地去拿剛學會的簡筆畫來獻寶。然後媽媽就表揚說『丁丁太了不起了，媽媽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不會畫這種畫，幼兒園真是個了不起的地方啊』……」

顧小影驚訝地抬頭，卻見管桐先回頭拿過一個小方盒扔進購物車，然後拉過顧小影一邊往前走一邊說：「快了，不到一年了，你放心，我不會總讓你在這裏等我。」

所以，後面的事情就順利成章了——半夜十二點吵架，直吵得天蒼蒼野茫茫的。

「真的假的？」管桐很懷疑，「這孩子怎麼這麼容易上當？」

「哎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顧小影瞪大眼，翻身坐起來看著管桐，「吳老師說她懷孕之前就和她老公去查過，段斐師姐懷孕之前也和孟旭一起查過。」

顧小影就很好奇：「他們怎麼能生兩個孩子呢？」

顧小影想：她這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不輕言放棄！

管桐抓住他老婆興風作浪的手攥到自己手裡，然後好脾氣地聽她從感慨發展到幻想：「我在網上看到有賣嬰兒連腳褲九-九-藏-書的哦，好可愛的，等我有娃了就買一件。最好是女孩子，我要給她買好多好多漂亮裙子，梳童花頭，睜眼看你的時候眼睛好大好大的，水汪汪的，真是可愛死了！」

顧小影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農民！沒文化的人才不做檢查！」

管桐一邊摟著老婆光滑的肩膀一邊道：「他兩口子都是少數民族。」

想到這裏，顧小影又燃起了新的鬥志——好吧，既然這次不行，就下次換個方法繼續上！難得管桐回來休假一次，幹嗎不好好享受有限的假期啊！生活的路那麼長，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這就好。

這話說得管桐有點心酸，只能緊一緊手臂，把懷裡的人摟得再緊一點，然後說：「好。」

「那是，我們學校就是盛產這種才華橫溢的人，比如你老婆我。」顧小影得意地笑。

「別換了，陪我去逛超市吧！」顧小影建議。

向來含蓄的管桐被這一連串熱情的開場白弄得很溫暖，但又覺得很想笑，想了半天才說了一句話：「你這身衣服挺漂亮的嘛。」

顧小影摟住管桐的腰死活不撒手，但還沒忘抗議：「你都沒有說想我！」

「我本來就是農民子弟，」管桐看一眼顧小影，伸手關燈，「睡覺。」

沒等說完就被管桐打斷：「男性？我也要查？」

顧小影越說越激動，一個翻身壓到管桐身上，管桐不幸地又發出一聲被壓扁的「嗯哼」聲，眯眼看看顧小影，只見她的瞳仁亮亮的，充滿興奮和激動：「我告訴你哦，我最近發現小朋友好有趣的。我們系裡有個老師的女兒叫丁丁，今年四歲了，漂亮得就像小童星一樣。她最大的樂趣就是上幼兒園，哈哈，是不是很奇怪？」

顧小影盤腿坐在沙發上，樂滋滋地點頭：「那當然！我跟你講哦，許莘現在可有錢了，都打算自己買房子了，高尚住宅區的房子哦！唉，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去陪許莘看房子，真受刺|激了。那飄窗、那落地窗、那小躍層……人家那才叫品質生活呢！」

管桐忍俊不禁地拍拍顧小影的頭，看這丫頭賊兮兮的目光，很沒轍：「咱現在要孩子不合適。」

只是，管桐沒想到，這一次，關於「孕前檢查」的話題，顧小影可不是一時興起——她只是在尋找前方的那個廁所，所以暫時先憋著而已。

管桐很不耐煩：「我不去，我就不去，我什麼毛病都沒有，去那裡幹什麼。」

「我不查，我年年體檢，挺好的。」管桐很不屑，鬆開摟老婆的胳膊，往被子里縮。

「那當然，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管桐笑著說，「你鬆鬆手，我去換衣服。」

顧小影瞥一眼管桐，然後湊過來縮到他懷裡，閉上眼哼哼：「算了，你就遵紀守法點吧。哪怕沒有躍層呢，我也不打算後半輩子專門負責給你送牢飯。」

「那你不希望我腦殘？」管桐好脾氣地握住顧小影的手。

「想，我可想九_九_藏_書你了，」管桐終於說出這句話，一邊緊緊把顧小影摟進懷裡，補充，「天天想。」

「噢——」顧小影一聲歡呼，「嗖」的一下子像一顆小炮彈一樣衝上去撲進管桐懷裡，「哐當」一聲就把他頂在了自家門板上。管桐悶哼一聲，一手摟住老婆往屋裡帶，一手努力關保險門，然後對脖子上掛著的無尾熊申請：「老婆你鬆鬆手，勒死了。」

顧小影終於滿意地笑了——雖然管桐硬是把一個無比色情的問題回答得這麼義正詞嚴，但她還是很開心。

「就是查血、查抗體，女性查查生殖系統，男性查查□什麼的……」

有希望就好，有路就好。

管桐也不高興了——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沒有生孩子這個概念，與此有關的一切事情他都不關心，所以也不知道「孕前檢查」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甚至在他的潛意識裡，醫院里的男科檢查都是有生育障礙的人才會去的地方，而那種事也太挫傷男性尊嚴了，他打死都不相信自己會有問題，所以他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壓根沒必要去那種地方！

「那你想我哪兒啊？」顧小影笑嘻嘻地膩在管桐身上問。

「那怎麼叫禍害呢，」顧小影往管桐懷裡鑽，「唉，你都沒看見啊，丁丁和媽媽穿親子裝站在馬路邊的時候，超級可愛的，回頭率百分之百！」

答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前面總會有廁所！

但這次爭執卻讓顧小影看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男人的尊嚴果然是詭異的——你可以在床上無理取鬧，但決不能拿他們的「男性雄風」來說事兒。哪怕悄悄說，也不可以。

可是緊趕慢趕還是趕在了管桐後面，顧小影一路呼哧呼哧地往樓上跑的時候，就聽見家門已經打開。她仰頭，看見管桐站在門口，一邊開門一邊看著她笑。見她有點發獃，招呼她：「不認識了？」

也難怪她這麼激動——在過去的一年多時間里，管桐用來在蒲陰當地接待顧小影的時間都有限，何況回家？

顧小影很沮喪，站起來踢踢拖拖地往洗手間走，嘟囔：「怎麼弄得跟我強迫良家婦男似的啊，我明明就是個恪守婦道的良家婦女……」

「不準睡，話要說清楚，」顧小影十分憤怒，「孕前檢查是為了對下一代負責！」

「那當然！」顧小影點點頭。

顧小影又高興了，轉身就準備出門。管桐略一遲疑，還是先伸手拉住顧小影。顧小影納悶地回頭看看管桐，卻再次被帶進他懷裡。她聽見他在她耳邊說：「老婆，辛苦你了。」

第一次關於「孕前檢查」的爭執到此結束——無果。

說完了衝上去，「吧唧」一口親在管桐臉上。

管桐感慨地緊緊攥一下顧小影的手，頓一下才說：「其實我想過了，回來也不錯。」

聽到這句話，顧小影的眼圈又熱了。偌大超市裡冷氣很足，她緊緊握住管桐的手，心想自己今天好奇怪，神經怎麼這麼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