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現實。

許莘抱著腦袋回想發生了什麼事：她昨天似乎被威脅了，還有人倒計時，她氣得回屋睡覺去，睡到一半被人叫起來喝粥，喝完粥繼續睡覺，中間似乎還起床吃藥喝水……鑒於她每次發燒都會在晚上十二點以後達到最高體溫，所以燒得暈乎乎的也沒顧得上研究給她熬藥、倒水喝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也或許在那一瞬間她根本就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還是和顧小影一起住在當年的研究生宿舍里，無論誰生病都互相照顧，相依為命。

許莘覺得自己的頭又劇烈地疼起來。

「是我，」杜屹北已經自來熟地把自我介紹都省了，「你在哪兒？」

「樓下都設發熱門診了，」杜屹北煞有介事地補充，「萬一是H1N1，還要隔離。」

等化驗結果的時候，許莘又開始發暈。

「有什麼好尷尬的，」段斐不以為然，「那麼大的醫院，你以為就能那麼巧地遇見他？再說中藥雖然見效慢，但沒有副作用，是個好東西。」

杜屹北看出來了，想了想，站起身，拉過許莘往三樓走。許莘已經沒什麼反抗的力氣，乾脆任他拽著，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許莘閉著眼，卻一下子濕了眼眶。

他一邊說一邊開了化驗單遞給杜屹北，一邊安慰許莘：「小姑娘不要怕，現在是特殊時期，檢查一下沒有壞處。依我看你也沒有什麼事，過會兒給你開點感冒合劑喝一喝就好了。」

暈，也困，全身的皮膚疼，頭也疼，眼睛也疼……似乎哪裡都不好受。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往左靠不舒服，往右靠也不舒服，沒什麼力氣，可是也不至於倒下去。

「廢話，」許莘痛苦地揉揉腦袋，「不發燒來這裏幹什麼？」

許莘張張嘴，半晌才說：「祖國是我家。」

「杜——」許莘一句話剛開了個頭，杜屹北已經飛快地喊完「二、一」，伸手一把將許莘攬在懷裡。許莘撞過去的瞬間覺得自己的缺氧癥狀更加明顯了一九九藏書些，眼前晃著的都是杜屹北那張憋笑的臉。只聽見他用哄小孩子一樣的語氣說：「好了好了，時間已經到了，你還是睡覺吧，我給你熬粥。」

杜屹北「撲哧」一下樂了，伸手摸摸許莘的額頭：「還燒嗎？」

許莘氣得沒話說了。

「你才考古呢，」許莘嘟囔，「你們全家都是考古的。」

許莘心裏溫暖一下，心想還是有姐姐好！

「到你了，快點。」後面有人催。

也是這段時間里，許莘勞心又勞力：整整一個六月，因為要舉行巡迴簽售活動，她從廣州到重慶，再到成都，然後是上海……一圈晃下來，直到月底才終於回到省城。回來后就開始發高燒，連續兩天的體溫都在38度以上，直燒到頭昏腦脹體力不足。

許莘沒氣力招待杜屹北，揮揮手想要送別，杜屹北卻徑直進了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迴轉身皺著眉頭看許莘：「你這裏什麼都沒有，晚飯吃什麼？」

結果段斐的第二句就是：「你要不要去中醫院看病？小杜醫生今天不知道上不上班……」

「還好，就是頭疼。」許莘一邊說話一邊往前走幾步。隊伍挪動的速度很快，沒多久就已經接近了挂號窗口。

「在家——」話音未落，只聽得站在許莘前面的男人大聲沖挂號窗口喊一聲「我掛杜澤裕專家的號」，許莘頓時覺得自己的耳膜被震聾了一半。

許莘很氣悶：「杜屹北你放手。」

杜屹北已然步步緊逼：「想好了嗎？想好了就說吧，你要是不說這句話，我就當作你同意做我女朋友，我給你十秒鐘時間，十、九、八、七、六……」

沒錯，她很忙，忙著報選題編新書做推廣；她的圈子很窄，窄到平日里接觸的人除了顧小影、段斐之外剩下的都是同事；她的運氣也不好，遇見的相親對象總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讓她覺得無法接受……可是誰也甭指責她許莘挑剔，因為平心而論，既然她已經等了這https://read.99csw.com麼久，就算再寂寞再孤獨再強烈渴望一個靠譜的男人和一段踏實的婚姻，能真的說妥協就妥協嗎？

其實她也不是不想結婚，而且正相反，她是特別特別想結婚。生病的時候，晚上一個人無聊地打發時間的時候，周末逛商場看著別人出雙入對的時候，每次出差在陌生城市裡走來走去，可是連個問候的人都沒有的時候……她都會有些許恍惚：按她這個年紀，在一個省會城市裡，年薪十幾萬的女孩子也算是很爭氣了吧？她自己買房，自己養車，自己加班加點賺銀子——她究竟是怎麼一步步踏入「大齡剩女」的行列的？

「不要鬧，我帶你去看病，」杜屹北扭頭看看許莘，「免費的。」

「聽說你病了？現在怎樣了？」杜屹北的語氣充滿關心，長久以來被寂寞浸泡得趨於麻木的許莘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溫柔地跳動了一下，甚至有點熱淚盈眶。

一路上，許莘都在給自己找理由：中醫院是我們單位的公費醫療定點單位，不是為了杜屹北，醫院那麼大，一定不會遇見他……可是無論念叨多少遍，在心底深處，她還是沒法欺騙自己——難道她真的不想遇見杜屹北嗎？

許莘覺得自己這次完全是氣暈過去的。

許莘張口結舌。

她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接到杜屹北的電話——事後很久她才想明白，一定是段斐通風報信，杜屹北才能料事如神。

醫生看看嚇傻了的許莘，沒好氣地看看杜屹北：「你嚇唬她幹什麼？還有沒有醫德了？」

這個年輕人，長得算不上很帥，個子也不高，但氣質溫和，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家境好，學歷好，難得他還覺得她也好……她得承認，當度過了最初的震驚期之後，連她自己都開始覺得顧小影的那句話有道理：勢利的是蔣明波家，怎麼能連坐道杜屹北頭上？

想到這裏，許莘的頭越發劇烈地疼起來。

「來了怎麼不找我？」杜屹九九藏書北看許莘一眼，看她表情木木的沒有什麼反應，只好嘆口氣，帶她往二樓門診走。只是手沒松，反倒順勢往下一落，牽住許莘的手。

「要我陪你去醫院嗎？」段斐繼續關切。

「我有電壓力鍋，過會兒給自己熬鍋粥，」許莘擺擺手，「我不送你了杜醫生，今天麻煩你了，改天請你吃飯表示感謝。」

不久后拿到了化驗單，確定是普通的病毒性感冒，杜屹北去藥房拿了葯，送許莘回家。

「你周圍怎麼那麼吵？」杜屹北很懷疑，「你到底在哪兒？」

「睡了睡了，頭好疼，拜拜！」許莘敷衍著掛上電話，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發了會呆，終於還是換了衣服，再找根皮筋把頭髮束起來，然後帶上錢包和病歷出了門。

許莘發燒兩天，整個人都燒傻了，過很久才反應過來，低頭看看自己被杜屹北握住的手，使勁往回抽一抽，沒抽出來。再抽一抽……結果杜屹北乾脆把拉得更近一些：「病了你就老實點。」

說到底，她這樣的女子，除了要一個家，也要愛——是因為彼此相愛，才決定一起建立一個溫暖的家。

這是她做夢都想有的場景——只要她覺得害怕、覺得忐忑的時候，有個他，在她身邊，給她力量，讓她知道自己不孤獨。

許莘點點頭，暈乎乎地起身謝過醫生，隨著杜屹北往外走。

神啊，你劈死我算了！

話都不會說了，結巴著問：「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你不用挂號了，出來！」耳邊突然出現一個祈使句，緊接著許莘便被人抓住手腕拖出隊伍。她手裡攥著病歷驚訝地扭頭——陽光沿側面的玻璃門一路照過來，灑在杜屹北身上，把白大褂染成了金色。

杜屹北沒好氣：「你不是在家嗎？」

「算了吧，你家還有果果呢。大姨和姨夫不是回家照顧你嫂子了嗎？你別帶果果去醫院那種地方，到處都是病菌，」許莘嘆口氣，「讓我想想再說吧。」

早晨許莘一覺醒來，揉著一九*九*藏*書頭亂七八糟的頭髮去洗手間洗漱，一抬頭看見客廳里站著杜屹北的時候，幾乎快要嚇倒在地板上。

給段斐打電話哭訴，聽見她關切地問：「你得多喝水多休息，你吃什麼葯了？」

「許莘你一定要跟我劃清界限嗎？」杜屹北關上冰箱門，站在廚房門口看著許莘，表情平靜，「這樣吧，你今天給我一句準話兒，你只要說『杜屹北你走吧，以後見面咱就當不認識』，我馬上就走，以後萬一見了面，我是醫生，你是病人，或者病人家屬，別的我絕不多說。」

她有點生氣地站起來，站得太急還晃了一下。杜屹北急忙往前邁一步，嘴裏都沒耽誤說「五」，這讓許莘更加憤怒了，她一把撥開他的手臂，伸手指著他，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說什麼。

他這話說得自然又流利，好像之前說過無數遍。許莘狐疑地一邊往洗手間走一邊想：難道杜屹北以前和人同居過？怎麼這架勢這麼熟練、這麼居家、這麼……後面的話沒想出來，因為在抬頭看見鏡子里自己披頭散髮、容顏憔悴的影子的剎那，許莘差點尖叫——天啊！她保持了那麼久的淑女形象，怎麼能在一場感冒面前灰飛煙滅了呢？鏡子里的那個女人，是她嗎？

「中醫這東西本來就是從古人那裡傳下來的，」杜屹北認真地點點頭，「也算考古吧。」

「中藥……」許莘嘆息，「你們都被杜屹北收買了吧？怎麼現在都變成中醫中藥的忠實粉絲了？」

許莘「哦」一聲，彎腰問窗口裡面的人：「我感冒發燒，掛什麼科？」

「驗血？」許莘驚訝地看看面前的醫生，再抬頭看看站在旁邊的杜屹北，「中醫也要扎針嗎？」

也不知道杜屹北三拐兩拐地究竟帶許莘去了哪個科室，反正許莘只記得坐診的醫生大約五六十歲的年紀，望聞問切一番后說：「時行感冒，得驗血，看看是病毒性還是感染性的。」

許莘這次都顧不上客氣，看見沙發就好像看見親人一樣ｒｅaｄ•9９cｓw.coｍ，想都沒想就撲上去。杜屹北看看四周，脫了白大褂給許莘蓋在身上，自己坐在沙發旁邊的椅子上，握住許莘的手，輕聲說：「睡會兒吧。」

「四、三……」杜屹北的眼睛里漸漸盛滿了笑意，這笑容晃得許莘怒火中燒，心想自己還能被這麼個小大夫給迷惑了嗎？他居然還玩倒計時？

「我不去，去哪個醫院都不去中醫院！」許莘嘴硬，想翻個白眼，可是連轉眼珠都覺得頭疼，「堅決不去！萬一遇見他，太尷尬。」

許莘愕然地看著杜屹北，張張嘴，變換了無數口型，也沒想好要說什麼。

「那要不你先睡一覺，如果還是不能退燒就給我打電話……唉，其實說真的，我覺得最管用的還是給杜屹北打電話。」為人母者果然嘮叨。

她終於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手從他溫暖的手心裏撤出來。

許莘頓時傻了。

「我有公費醫療，不用自費，」許莘有氣無力，「你放開手，我大學時候的老師說過，男女之間一拉手性質就變了。」

許莘晃晃手機，聽見裏面傳來忙音，納悶地舉起來看看：通話已結束，才三十九秒。

電話里奇迹般地消失了聲響。

她只是害怕——她都已經瞻前顧後、謹小慎微地等到今天了，萬一一步踏錯，進入了一個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圍城，她還出得來嗎？

杜屹北又忍不住笑了：「你這老師多大年紀了？教考古的吧？」

結果，那天晚上杜屹北壓根就沒走。

杜屹北手裡端著粥碗，笑得比六月早晨的陽光還燦爛：「我一晚上夜不歸宿地照顧你，你得為我負責吧？」

杜屹北走過來，把碗放在許莘面前，順手拍拍她的頭：「快洗漱去。」

「我在家。」許莘用手揉著太陽穴，一邊在挂號窗口排隊一邊撒著謊。

一路上了三樓，進到一間休息室里，杜屹北隨手鎖上門，指指牆角的長沙發：「你可以躺一會兒，休息一下。」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杜屹北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時，她不可能不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