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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婚姻是張紙,一輩子都是 第十一節

第三章 婚姻是張紙,一輩子都是

第十一節

在這中間,孟旭和江岳陽面對面遇見了一次。
的確,放在以前,孟旭博士是學校里年輕有為的科研生力軍,他像諸多高校里的專業教師一樣,是看不起校內行政人員的。在他們眼裡,校部機關的工作人員、學生工作者,尤其是政治輔導員,都是些沒有一技之長的人,在做著一些對上忙著溜須拍馬,對下管著吃喝拉撒的事。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抱怨段斐就像學生間的保姆,佔用了太多自己的家庭時間——周末忙著組織,參加學生活動也就罷了,就連寒暑假都不能天天在家做飯,看孩子,反倒還要忙著照顧留校考研或打工的學生,幫他們聯繫實習單位,就業崗位……孟旭曾經抱怨過:「他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將來怎麼上社會去競爭拼殺?段斐你就不該管這些閑事,有時間不如複習考博,將來轉專業教師,那才是有價值的生活。」
段斐白他一眼:「如果天上真的飛來一定不錯的烏紗帽,我當然不會推辭!可我也犯不著把我的行為動機定位在獲取一定烏紗帽上吧?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覺得有意義的,是對我自己、對學生有意義的,不是單純為了什麼待遇不待遇。」
本來孟旭探望果果的時間是每隔一周的周日,所以江岳陽便常常在周六去段斐家,陪果果玩,幫段斐做點家務,然後那一次,也不知道孟旭那根筋不對,周六中午時便到了段斐家,段斐正在廚房做飯,江岳陽去開門,門開的瞬間,兩個男人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表情愕然,面面相覷。
比如,一杯永遠冒著熱氣的水,一碗切好的西瓜丁,甚至不過是天冷時囑咐你加https://read.99csw.com上的一件外套……生活瑣碎若此,原來平日里那些最容易被忽略的,才是我們最應該感激的。
「學生們搞次活動也不容易,盡量做好一點,還能增長點經驗才幹。就算將來畢業了,也會覺得難忘。」
那些幸福美好得就像做夢一樣:他在段斐身邊,陪果果玩耍,教果果唱歌,識字,搭積木,玩遙控小汽車和會說話的洋娃娃;他知道果果喊了孟旭「爸爸」,但他告訴段斐,沒有人能否認果果是孟旭的女兒,身上流著孟旭的血,她應該記得自己的爸爸,但她以後會有另外一個爸爸,疼她、愛她、視如己出;他甚至坦言,他很想有個自己的孩子,也希望段斐能尊重他的這個心愿,但如果段斐不願意,他不是不可以考慮放棄這個想法,畢竟,婚姻不是哪一個人的事,而是兩個人彼此的尊重與責任……他說這些話,做這些事的時候,段斐常常會有些發怔。她常常會暗自感慨,覺得之前孟旭的順從是所有女人都嚮往的,表面上的溫存,但只有江岳陽這樣的坦蕩,其實才是一個女人最踏實的歸依。
孟旭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開口,怎麼確認江岳陽和段斐之間的關係,怎麼和果果再近距離地接觸一點,甚至怎麼告辭。
段斐很納悶:「怎麼沒有技術含量了?我約束他們是為了防備他們行差踏錯,幫他們找工作是為了給社會和家庭減輕負擔,我怎麼沒有技術含量了?那麼多做政治輔導員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學生中間有個好口碑,我口碑還不錯,你應該覺得自豪才對啊!」
孟旭一臉悲憫的神情:九*九*藏*書「斐斐你這麼認真地樹立口碑又能怎樣呢?能幹到中層領導?還是能當上校黨委書記或者副書記?要是能走到這一步,那還算值得。畢竟現在的高校畸形啊,中層領導比老教授的待遇還要好……可是,女人要走到這一步也夠難的。」
恰是給顧小影保胎的日子里,段斐也開始正視自己和江岳陽的關係——當生活中最嚴酷的寒冬過去,當溫暖的春天翩躚著到來,當他以為再不會有花朵的人生路上開滿了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時,她如此感激命運的厚待:三十一歲,是這個男人讓她知道,她還年輕,他的生命中還有無限多種可能,她可以幸福,只要她願意。
又回頭叫段斐:「孟老師來了!」
她有些感觸頗深地看著江岳陽,看他先給她滿上一杯茶,再給自己倒一杯,然後打開壺蓋看一看,順手添些熱水。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再自然不過,好像之前的若干年裡他就是這樣照顧身邊這個女人的,段斐似乎到這時才知道,真正的愛,或許真的不是強求來的——你教一個男人如何疼老婆、幫老婆分擔家務,那只是「師傅領進門」,但實際上「修行看個人」,他若真的愛,就一定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把心用在你甚至看不到的地方。
也或許,還不止這些。
江岳陽算是知情者,所以他感受到的震撼能比孟旭小點,楞兩秒鐘后往旁邊閃一下身,打個招呼:「孟老師來了?」
而他以前,竟然不知道。
想到這裏,段斐輕輕嘆口氣,伸手握住江岳陽的手,江岳陽反手把她抱緊,然後聽見她在她耳邊幾乎捕捉不到的喟嘆:「謝謝你。」
read•99csw•com當時段斐並沒有當真,還笑他:「你們當專業教師的上完課就拎著包回家了,如果沒有我們,學生誰來管?」
她不說話了,但江岳陽聽懂了。
段斐有些感動地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江岳陽,江岳陽一抬頭看到了,不太明白段斐為什麼會有點熱淚盈眶的意思,只是笑一笑,把段斐攬到自己懷裡,問他:「不至於這麼感動吧?」
那天完全是個偶然。
段斐順勢靠在他懷裡,也笑了,低聲答:「以前從沒有人跟我聊這些事。」
江岳陽蹲下身,接過果果手裡的洋娃娃,拍一拍,再按一按電池,一撥娃娃嘴裏的奶嘴,娃娃果然哇哇大哭起來,果果興高采烈地又抱著娃娃跑回屋——一件新玩具的誘惑力顯然要大於每兩周出現一次的「爸爸」,而孟旭就那麼獃獃地站著,看段斐在廚房裡忙前忙后,看江岳陽站起身,像主人對待客人那樣和氣地招呼他:「孟老師,坐吧,喝口茶。」
孟旭正色道:「誰管都行,但別找我老婆,段斐你當年也是學校里很優秀的學生,你就甘心一輩子干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
江岳陽低下頭,吻上懷中這個歷盡滄桑的女人的唇,他知道,這聲「謝謝你」,比「我愛你」,有著更加深沉的意味以及更加慎重的分量。
這樣說起來,她的確是親手給自己設置了一道屏障——在孟旭眼中,她強勢、能幹、有主見、給他設計好了所有的道路,可是偏偏她自己走著的那條路,又是他所不能認可的,所以,他離開她,只是早晚的事。
他終於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走出了段斐的世界——當她連恨都不屑於給他的時候,她是九-九-藏-書真的放下來。
於是,他也就稀里糊塗地留下來,一起吃了一餐午飯,謝天謝地,段斐和江岳陽都沒那麼幼稚,不會用你儂我儂的場景來刺|激他,他們只是不約而同地照顧果果——果果上了幼兒園,剛學會自己吃飯,用勺子在米飯碗里撥來撥去,吃到嘴裏的還沒有掉在地上的多。段斐不時給果果擦擦嘴,江岳陽偶爾會用餐巾紙把掉在地上的米粒歸攏一下。他倆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坦然從容、落落大方的,但恰恰是這份從容與大方,讓孟旭一下子就感覺到自己真的是個局外人。
簡而言之:原來,男人和男人之間,也可以有如此巨大的差別。
那天,孟旭走後,江岳陽洗碗,段斐哄果果睡了午覺后便沏上一壺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一份藝術節的活動方案,江岳陽洗完碗也做過來,順手遞給段斐一小碗切好的西瓜丁,段斐端著這碗西瓜丁覺得心裏很有一些感慨:以前,孟旭在她的指示下學會了做飯、學會了洗碗、學會了洗衣服……可是他從來沒有像眼前這個男人這樣,不用你說,已經把那些細碎的關懷送到你手邊。
她說這話時自然得不能再自然,這樣的自然令江岳陽和孟旭都有些吃驚——江岳陽吃驚是因為他知道段斐是個大方的人,但沒想到能如此大方;孟旭吃驚是因為他沒想到段斐會是這樣的語氣,而這樣的語氣只帶來一種感覺,便是男主人、女主人、孩子正一起在家過周末,而他孟旭是個打擾了這份寧靜的過路人。
……所以,以前,是真的沒有人幫她——現在回想起來,她和孟旭在一起的時候,無論是最起碼的職業認可,還是相似的價值觀,甚至對https://read.99csw.com彼此人格中閃光點的挖掘……她統統沒有獲得過。那時候,她只滿足於孟旭在生活上的那些好脾氣,那些對她的順從。而忽略了,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除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物質生活,總還需要精神上的支持與尊重,是要彼此懂得,才能長長久久。畢竟,大家都是社會人,每日風裡來雨里去,若是家人不肯做這個給予理解與鼓勵的避風港,再伴隨著粗糲生活中那日復一日的消磨……還沒等到你人老珠黃的那一天,便早早在對方眼裡失去了光華。
孟旭心裏怪不是滋味地翻騰著,站在江岳陽身後、走也不是,劉也不是,果果從裡屋「咚咚咚」跑出來,看見孟旭,咧嘴叫一聲「爸爸」,還沒等孟旭高興起來,就見果果已經舉著一個洋娃娃問江岳陽:「叔叔,她不唱歌了。」
段斐吃西瓜的時候,江岳陽已經接過她手中的活動方案,一目十行地看起來,段斐吃了半碗西瓜,江岳陽隨手在她的方案上寫了不少字,段斐放下水果叉,結果那摞A4紙。江岳陽轉過身來,一邊吃西瓜一邊給段斐介紹經驗:上次藝術學院的藝術節就是結合全省的大學生電影節舉辦的開幕式,拉了什麼贊助,動員了哪些本校力量,可以請什麼層次的演藝界嘉賓,省委宣傳部和省高校工委的領導該有誰去聯繫。而你們理工大學的這次活動,某幾個環節可以用本小學生做攝影、攝像、主持、司儀、門票背面可以給那家公司做廣告,該公司相關聯繫人電話是什麼……他最後還補充一句:
段斐急忙關火,拎著鍋鏟子就走出來,看見孟旭還在獃獃地打量她和江岳陽,才笑一笑招呼:「進來吧,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