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笑笑，一邊給他倒一杯啤酒，一邊答：「我叫菲菲。」

「我也是路過。」孟旭點點頭，餘光看見江岳陽從樓梯上下來，頓一下說：「那我先走了。」

「斐斐？」孟旭頭更暈了，握住女孩子的手腕，「斐斐怎麼會來這裏……」

國慶節，段斐終於決定帶江岳陽剛家面見父母。

孟旭一回頭，春天的楊柳下，像柳葉一樣舒展的姑娘，拿著羽毛球拍，臉上還有運動后未褪的紅暈，眼睛好像一潭水，笑容朝氣四溢，她看著他，只是那麼看著，孟旭就知道似乎有什麼將要發生。

趕到「桃花谷」時，孟旭略微有些遲到——他中午昏頭昏腦地回了家，一覺就睡到六點多。遲到的人要罰酒，孟旭沒推辭就把五十多度的白酒用三兩三的杯子盛滿了，一口氣喝下去，滿堂彩。

好在手機丟了，這個念頭只能作罷。

「是菲菲，一聲，不是三聲，」女孩子一傾身，靠近他懷裡，「斐斐是誰？」

他想，還真差不多是十倍了——錢包里有剛發的過節費，加上手機，算起來總有個四五千，夠不夠一夜渡夜資的十倍？

江岳陽梗著脖子辯論：「清白更重要是指人品，段婓這樣的女人，寬容、大度、堅強、能幹，我不覺得她不清白。」

「回我家，看我爸媽，」段斐笑一笑，順平拍拍果果的頭，「果果，跟爸蒼打個招呼。」

她說的是真心話。

孟旭站在不遠處，回頭的時候剛好看見江岳陽的車一溜煙消失掉，心裏的滋味很奇怪——好像一下子就空了，儘管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空。

段婓伸手抱起女兒，把她放到座椅上，這才回頭應付孟旭：「我不知道你這周會來，所以沒跟你打招呼。」

盂旭看丁沐前一眼，還是決定把自己被偷得一千二凈的事情瞞下來：「我要是再跟你來這麼名不副實的地方，我就不姓孟。」

丁沐前很快就用實際行動為驗證了孟旭的這個想法——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後，一行人去了樓上的娛樂中心，有人一邊談著西九九藏書方現代藝術一邊打檯球，有人一邊聽著巴赫一邊聊女人，丁沐前帶了幾個年紀漂亮的小丫頭來，不說是幹什麼的，但神情間都夾雜著學生的清純與屢次出入風月場合的熟練。丁沐前這樣介紹：「幾個妹妹，一起過來湊個熱鬧。」

她反倒要安慰他：「父母也是為了兒女好，你不要惹他們生氣。」

江岳陽看著她，苦笑：「怎麼可能不生氣呢？從家裡出來的時候我都想，實在不行就去領個結婚證，生米煮成熟飯算了！」

丁沐前樂了：「那姑娘不錯吧？臉有點生，以前好像沒見過。不過他們這裏偏了姑娘有的是，你還真就認準這一個了？要我說也得定期換換新貨，總找一個沒意思。」

三十一歲，她走了比普通女人多一大截的彎路，甚至可能被這條彎路葬送掉終身的幸福。於是她才有機會領會到「家」和「父母」對自己的重要——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風雨大作，可是有爸媽在，自己就永遠有依靠，有家，有人關心。於是，她才有勇氣去成為女兒的依靠、女兒的家。單是從這個角度來講，她就決不能讓江岳陽和他的父母因她而反目。

唯一的一點岔子是出發前，段斐帶著果果從樓上下來，走到江岳陽的車旁邊，剛拉開車門就看見不遠處的樹陰下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孟旭。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江岳陽也趁著國慶節回家回報情況的時候，那一聲驚天霹靂，差點把江家炸得人仰馬翻。

他這輩子，算是盡栽在女人身上了。

「老孟你還不滿意啊，這在咱們這裏算是大場子了，」丁沐前翻出一支煙，一邊走一邊抽，「講素質能打80分，安全評估能上90，服務項目品種齊全、門類繁多，小姑娘模樣也都過得去，你還想什麼？」

……江岳陽鎩羽而歸。

現在她知道了，所謂「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或許也可以這樣理解——哪怕是再能幹的女人，都需要一個溫暖的家、一個疼惜自己的男人，只要有了ｈｔｔｐｓ://rｅａｄ•９９csw.ｃom這些，哪怕這個男人並沒有多麼傑出，哪怕給了他支點他也撐不起來多大的天空，但對於這個女人來說，自家的天空總歸不會塌。

也是人之常情——好不容易養大了的兒子終於想要結婚了，可是看上的女人不僅離過婚，還帶著個孩子。換了誰家的父母，都會忍不住想，這個女人到底犯了什麼錯，讓自己的男人都覺得過不下去？就算是男人不好，可當年這麼不好的男人卻和這個女人結婚了，要麼說明這個女人識人水平不高，要麼說明他倆可能本來就是一路人……真是最尋常的想法，客觀的旁觀者或許會覺得這樣的想法有失偏頗，可是輪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很難客觀得起來。

江岳陽的父親直接拍桌子：「只要我還活著一天，你就得找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結婚！」

偌大的京城，她一定有了自己新的未來。她現在好嗎？

伍筱冰……伍筱冰……孟旭回憶著這個名字，他還能記起她的臉龐，她的笑容，她說話的語氣，哪怕是說「孟老師，再見」。

「名不副實？」丁沐前琢磨不明白了，「名不副實你還帶人家出去開房？早說我給你換一個啊……」

當然，想起這些也就足夠了——當他發現自己的手機、錢包全都不翼而飛的時候時候，他想，就算是「渡夜資」吧，雖然昂貴了點，但也不算是有失無得。

看見段斐發現了他，孟旭才緩過神來，走近一點問：「你們這是……去哪兒？」

「斐斐……」孟旭茫然了，「是啊，斐斐是誰？」

丁沐前搖頭嘆氣：「老孟，不是我說你，你現在是最自在的時候，犯不著過得跟個清教徒似的吧？」

「爸爸！」果果脆生生喊一聲，旋即又轉過身，自己往車裡鑽。

孟旭想：似乎所有人都可以很好，只有他，現在反倒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然而一切都在段婓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微微一笑，什麼都沒說。

她這樣想著，坐上車，招呼剛上車的江岳陽：「九_九_藏_書走吧。」

那天，應該是學校里的羽毛球比賽，伍筱冰代表美術繫上場，拿了女單第一名，領完獎從操場上下來，剛好看見路過的孟旭，她便揚聲叫住他：

段婓爸也頗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當初看孟旭，又怎麼能料到有今天？日子還是慢慢過著看再說吧，就盼著這一次，這個小江不要讓斐斐再吃苦了。」

黑暗裡，她翻了身，在依稀的月光中看看果果稚嫩的小臉，看她香甜的睡顏，想象著，果果將來會有怎樣的人生？她現在不希求果果多麼優秀，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能嫁一個好男人，過簡單、平安、幸福的一生。

可是不管到底有沒有熟人，都和她沒有關係了。孟旭對她而言，全部的意義不過在於女兒身上留有他的基因、他的血脈，但已經不再是需要惦記的家人。

他再醉倒之前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如果是那樣，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段婓搖搖頭，「咱們哪怕是走一步看一遍，都不難傷了老人的心。你是不知道，我爸媽這幾年沒少為我操心，我不想讓你爸媽也這樣。」

他很認真的皺著眉頭，可是想不明白，斐斐是誰？是他的女人？不對，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她為什麼跟別的男人在一起？那個男人是誰？不清楚……叫菲菲的女孩子就這樣陪著他，一整晚。孟旭醒來的時候是在桃花谷對面的一家商務酒店裡——之前的情節都太模糊了，他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一些隱約的片段，比如女孩子滑膩的皮膚，若軟的胸脯，為他打開的身體，緊緻而溫暖。

「嗯，慢走。」段婓眼皮都不抬，一邊給果果系安全帶一邊敷衍，直到孟旭真的走遠了，連背影都看不見了，她才反應過來：路過？孟旭在這個學校里會有熟人？

「我們不見，你也不要帶到家裡來，」江父氣得把桌子砸得砰砰響，「你要是敢帶回來，我就鎖上門，不信你試試！」

孟旭沒問這些所謂的「妹妹」是從哪裡來。他只是笑笑，頭有些暈的靠在沙九*九*藏*書發上看熱鬧——只是當看清其中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姑娘眉眼之間似乎有伍筱冰的模樣時，才抬手喚過來，並肩坐在一起。

「我不管是誰的錯，我們家的兒子就不能娶一個二婚的女人！」江父怒髮衝冠，「江岳陽你要是非得娶這麼個女人，你就別再進我老江家的門！」

「清教徒……」孟旭笑了，「我這人其實就犯不得錯。哪怕做一點壞事，也會遭十倍的報應。」

「爸，你們好歹見見她。」江岳陽近乎哀求，「你們不見她，怎麼知道她不是個好女人……」

應下了丁沐前的這樁約，孟旭轉身往校門外走。路過操場的時候看見有男女生在打羽毛球，他停下腳步看了會兒，突然想起了伍筱冰。

又是中午了……孟旭恍惚地想，昨天這個時候，他看見段婓和江岳陽帶著果果回老家，今天這個時候，不過24個小時，他就在孑然一身的基礎上還多了「人財兩空」這一項。

也是當天下午，江岳陽和段婓帶著果果勝利凱旋——機會沒什麼懸念，江岳陽這樣的小夥子，換了哪個丈母娘都會覺得靠譜。段婓的媽差點喜極而泣，等送走了三個人，她才對老伴講：「真是長痛不如短痛，斐斐離婚早，還能找個這麼好的，要是再晚點，就只能給人當后媽了。」

丁沐前打電話來的是很孟旭還在持續發獃中，他只聽見老丁一如既往的深沉調調兒，只是交代的內如也太沒深沉了點兒：「老孟啊，晚上七點半，桃花谷俱樂部，別遲到了。」

「兒子啊，你條件也不差，想找什麼樣的找不到。」江岳陽的母親愁容滿面，「那麼大的一個省城，好姑娘千千萬……你要是真的一個都看不上，媽幫你找？」

「這說的什麼話兒，」丁沐前搖頭，「無神論啊！要相信無神論。」

辛辣的酒漿滑進空空的胃裡，灼傷一樣。孟旭坐下，和熟人們寒暄，喝酒，吃菜，說點高雅或低俗的話題。他覺得很有意思——都是一群高級知識分子，可是低俗起來也不過如此，所以說人都不過是尋常動物，所ｈｔtpｓ://reａd•９９ｃｓｗ•ｃoｍ謂「飽暖思淫慾」，跟學歷沒什麼本質關係。

孟旭輕笑一下：「真的，十倍。」

孟旭嗤笑：「桃花谷……讓你說得天花亂墜，其實也不過就是這麼回事。」

而這，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其實也就足夠了。

只是到了夜晚，當她摟著果果睡覺的時候，早已經流不出眼淚的眼角微微有些脹痛起來。她仰面看著天花板，深深嘆口氣。

她想起江岳陽的承諾：「你放心，不管爸媽什麼態度，咱們該堅持還是要堅持。」

偏偏「需要」是件可怕的事——它燃燒掉你的理智，焚毀你的警惕，讓你深陷其中，陷落的時候，你覺得終於找到了自己最想沉溺的地方，不需要談未來，不需要談遙遠，不需要考慮和世俗有關的一切，就好像是鬼迷心竅，但無法擺脫。

他突然想給伍筱冰打個電話，雖然不知道說什麼，但突然，很想聽聽她的聲音。他當然不能說他剛和一個長得像她的女孩子共度春宵，但他真的是因為她像她。

「媽你別添亂了，我就看好了這一個，為什麼要換？」江岳陽有些憤怒，「離婚又不是她的錯，為什麼要她來承擔責任！」

「孟老師！」

江岳陽點點頭，也沒有多問孟旭究竟為什麼出現，反倒是轉回身去仔細看了看果果身上的安全帶，這才發動了車子，往未來的岳父岳母家開去。

而後來，他們見面，聊天，約會，做|愛……他們的相處並不如火如荼，也不彼此依戀，甚至從不論及長遠，但他們彼此需要。

丁沐前搞當代藝術，雖然不到四十歲，但已經在國內外小有名氣。前不久還策劃了一次當代藝術展，在省內引起了一些反響。原本說好了最近要慶祝一下，結束中午的時候孟旭如鬼使神差般來了理工大學，就把這樁聚會拋在了腦後。

這才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以後這種事不要叫上我。」孟旭皺眉。

盂旭沒剛答，只是反問：「昨天送我來的那個姑娘是哪兒的？」

離開酒店的時候是丁沐前來救駕，他一見孟旭就罵：「出門不拿錢包，你什麼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