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捷略一遲疑，伸出一隻手給桑離：「你鞋跟太高，抓住我袖子，不要摔倒。」

他一邊說一邊抱著花大步走進屋子裡，留桑離在後面一邊走一邊嘟嘟囔囔：「濫用職權！」

他說完，扭頭看看桑離，再對小五補充一句：「多做幾個菜，我帶人回來吃。」

沈捷笑了，他很慶幸自己沒有什麼不理智的行為，對桑離這樣的女孩子，他還是堅持要「慢工出細活兒」。

「早就告訴你是我了，現在才反應，」沈捷伸手摸摸眼前男孩子的頭，笑著往院子里走，「你奶奶呢，睡了沒？」

只是，倘若出了手，還收得回來嗎？

他伸手接過桑離懷裡的花，帶她往回走：「進屋喝點粥，我再送你回學校。」

「我不餓，這碗本來也是給你的。」沈捷像看小孩子一樣看桑離，看見她開心地笑著接過粥碗，繼續喝。

過很久，大概她的目光太集中，又太多疑，沈捷終於嘆口氣，仍然目視前方，卻滿含無奈地說：「桑小姐，我是合法商人，請你不要用看人販子的目光看我可以嗎？」

「幫我熱兩碗，我去後院，一會回來喝。」沈捷笑笑，囑咐。

「你不喝？」桑離轉轉眼珠子問。

小五站在一邊「呵呵」地笑，看桑離很快就把自己的粥喝完，盯著沈捷的那碗看。沈捷也不說話，只是笑笑，又把自己的碗推到桑離面前。

喊了足有六七聲，才聽見裏面踢踢拖拖的聲音響起來，接著有人問：「誰啊？」

姣好的容貌、玲瓏的身材、透著靈氣的眼睛、家世簡單、心思單純……這樣的上品，沈捷你要不要出手？

「剛睡，」男孩子一邊開心地跟上沈捷的腳步，一邊好奇地看著桑離問沈捷，「哥，這是誰啊？」

沈捷回頭瞪桑離：「不準叫我叔叔！」

一邊想，桑離一邊忍不住地咧嘴笑。

桑離開心地站起身，伸手摸摸自己的肚皮，很開心地沖沈捷說：「真是好喝哦！謝謝你，沈捷。」

桑離用三根指頭捏住沈捷的袖子，抱怨：「這是什麼破飯店啊，修條路都華而不實。」

桑離還是獃獃地看著大片的廣玉蘭樹，再低頭看看懷裡的花枝九*九*藏*書，濃郁的香氣染了她一身，月光下，白色的長裙與白色的廣玉蘭幾乎融到一起，化成大片大片的月光。

這樣想著，忍不住臉上就浮現出緊張的表情。她扭頭看沈捷，見他神色平常，只是一絲不苟地開著車。

沈捷皺皺眉頭：「算了，你叫我名字吧。」

桑離看呆了。

「我，你哥。」沈捷聲音並不高，可是桑離覺得他的聲音在這樣漆黑的夜裡聽起來好像很像電視劇里殺人越貨的土匪頭子，便又有些想笑。

「啊？」桑離迷惑地抬頭看看四周：漆黑的山野，沒有路燈，什麼都看不到，只有眼前蜿蜒的院牆，和不遠處的大門，似乎頗有些古風，襯著月光，讓人平白想起一句詩叫做「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可是我爸比你大十三歲，那你叫我爸什麼？」桑離瞪眼。

沿著一條同樣是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走到盡頭，推開一扇木門，沈捷微微側過身，將面前的風景讓到桑離面前。桑離一抬頭，看見眼前景緻的剎那，忍不住「呀」地低呼一聲。

桑離隨他往宅子門口走，嘆口氣：「我都沒有機會對人家炫耀，原來五星級酒店的總經理做門童是這個樣子的。」

「很多嗎？才十二歲而已。」沈捷捺住性子，反覆在心裏告訴自己別發火別發火，年齡不是問題，時間不是差距。

「叫『姐姐』就行，」沈捷熟門熟路往院子里走，「晚上熬粥了沒？」

兩大碗的粥很快見底，她才心滿意足地抿抿嘴，看著沈捷笑：「謝謝叔叔。」

及至進屋，桑離才看清楚，原來面前的一溜大瓦房裡別有洞天！

那樣皎潔的廣玉蘭，鱗次櫛比，綿延無邊地盛開向遠處。帶著甜味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帶了迷幻劑，讓你忍不住想要沉入這大片的花海。桑離似乎梗住了呼吸，只是獃獃地看著眼前的廣玉蘭樹：並不高大，也沒有繁茂的枝葉，然而在這有銀色月光的夜裡，那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朵居然有驚心動魄的美！

聽到這句話，桑離本來還有些懷疑的心徹底落回原地，心情一輕鬆，更樂得https://read.99csw.com開玩笑，便響亮地答：「謝謝叔叔。」

沈捷一邊帶路一邊笑：「誰告訴你這是飯店的？」

他忍不住回想起不久前坐在劇場最末排靜靜看她演唱時的情景：他在沒有人知道的角落裡落座，看向舞台上美好的女孩子，她不知道他在那裡，她似乎從來都不知道他在那裡，可是他自己卻知道，當他看到舞台上的桑離時，心動了……

「沈捷？」桑離奇怪地複述一遍。

剛說完，桑離便微微一個趔趄，被沈捷扶住，才發現原來面前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高跟鞋踩在上面，有些一瘸一拐地打滑。

正在這時，小五的喊聲將他從失神的邊緣拉回來，也拉回發獃的桑離的思緒，寂靜夜空中只能聽見小五在前院喊：「哥，粥好啦！哥——」

結果，就隨他上了山。

沈捷無奈，一邊開車一邊講：「小五家在外地，父母早逝，和姐姐一起隨奶奶生活。幾年前他姐姐大學畢業了，說是要和一個男人結婚，就到了這邊來，可是從此杳無音信。奶奶怕孫女吃虧上當，就一路找過來，可是貼了很多尋人啟事都沒找到。到最後，祖孫兩個花光了路費，也沒有飯錢，就坐在路邊乞討。我母親從那裡路過，看見他們不像壞人，就索性帶回了家。小五不想上學，就送他去技校學門手藝，奶奶就在家裡幫忙打掃衛生，做做飯。也沒停了繼續找她的孫女，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息。」

銀色的寶馬在盤山公路上飛馳，桑離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突然有些膽戰心驚：自己並不了解沈捷其人，這黑燈瞎火的，他要帶自己去哪裡？

車上，桑離吃飽喝足開始犯困，可是不敢睡，便努力找沈捷說話：「他是誰啊？快講講。」

看桑離瞠目結舌地張望四周，沈捷在餐桌前坐下，推一碗粥招呼桑離：「別看了，快來喝粥。」

漸漸，她的眼睛不自覺地就閉上了。車裡車外都是黑暗，她的頭靠在椅背上，長長的睫毛隨著車子的顛簸而有微微的顫動。

桑離如釋重負地吁口氣。正說話間，小五笑嘻嘻地走進來，站在門口好奇九*九*藏*書地看桑離。桑離回頭，看見小五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又看沈捷：「他是你弟弟？」

「熬了，野菜粥，還剩了些呢，哥你沒吃飯？」男孩子亦步亦趨地跟著，看來已經睡意全無，臉上滿是興奮。

——如果說上次的茉莉花海已經深深震撼了她，那麼這一次，當六月的夜晚，你置身寂靜的山野，天上一輪新月盈盈地灑著清輝，你放眼望去，看見一大片廣玉蘭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心情？

沈捷笑了，一邊帶桑離往前走一邊輕輕扶一下她的胳膊，提醒一句：「看好路。」

「哎。」沈捷答得也順溜。

桑離還是傻傻的「哦」一聲，再抬頭看看四周，很努力喘勻口氣，瞪大眼睛道：「像電視劇里呢！」

桑離迴轉身，目光獃獃地看沈捷：「這是你家？」

沈捷笑了，回身看小五：「明天告訴你奶奶，又一個人被她的野菜粥征服了。」

他就那樣握著一把剪刀，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子：她的髮髻還是一絲不亂，露出小巧的耳朵和修長的脖子，沿著側臉的線條一路蜿蜒向下，延伸到白色紗裙腰際的皎潔線條中去。她整個人都洋溢出廣玉蘭一樣的光澤與香氣，在這個六月的夜晚，美好得就像天使一樣！

「啊？」桑離看看他，不像在撒謊。

那麼自己是僧？不對，自己是女的，僧是沈捷才對……31歲的「小」和尚……

門「吱嘎」一聲開了，觸目便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一邊揉眼睛一邊往這邊看，看見沈捷的時候眼睛一亮：「啊，哥！」

這樣呆立著的時候，沈捷已經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一把剪刀，走到花海中「咔嚓咔嚓」幾剪子，只一會的功夫，就剪了大捧的花枝，抱著走過來，走到桑離面前，放進她懷裡。

看得出小五對沈捷感情很深，聽了這句話興高采烈地送他們出門，還絮絮地說：「我奶奶睡得早，她今天還說你好長時間沒回來了，她說哥你要是再不回來她就去酒店裡給你送飯……」

小五一愣，看看沈捷，莫名其妙地又看看桑離。沈捷哭笑不得，警告她：「告訴過你不準再叫我叔叔的！」

沈捷聽到了，https://read.99csw.com背對著她笑。

「啊？不會是發生意外了吧？」桑離聽得心驚肉跳。

桑離微微一頓，似乎想起什麼，可是倏忽間又忘記了。她扭頭，可以看見沈捷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修長細瘦。沿著手一路看上去，他的側臉沒有表情，然而五官清楚，有著桑離認識的男生們臉上沒有的成熟穩健。

沈捷拉她坐下，把粥碗推到她面前：「嗯，我母親喜歡住這裏，我平時住酒店。」

桑離瞥他一眼：「那叫沈總好了。」

沈捷上車，發動車子，搖下車窗對小五笑笑：「告訴你奶奶，我下次回來前給她電話，讓她準備幾個好菜。」

桑離一愣，「撲哧」笑出聲，這才扭頭看窗外。深夜的南部山區，車少得可憐，只有寶馬孤零零的燈光，一路射向看不清的遠處。也不知走了多久，桑離有些緊張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車終於停在一處不知名的宅子前。

那樣的古香古色，直叫桑離看傻了眼！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有些慌張：「你媽媽在家？」

沈捷笑了：「你問題還真多，快喝！」

「哎！好嘞！」小五高聲答一句，笑眯眯地揮揮手，看車子漸漸走遠。

沈捷下車，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一板一眼地行個紳士禮：「這位小姐，到了，請下車。」

桑離自小是聰明孩子，被許多男孩子追，被許多男孩子讚揚。她知道自己有多漂亮，更知道自古就有「紅顏禍水」這句話。她不清楚自己是否屬於「禍水」，但她總覺得可以從沈捷臉上看出一些若有若無的好感來。可是很奇怪，這一刻，她卻突然揣摩不出沈捷的意圖。

觸目是一水兒的明清風格傢具：紫檀羅漢床，紫檀多寶架，明式黃花梨玫瑰椅，就連餐桌都是黃花梨鑲大理石梅花形圓桌……被打通的房間里沒有牆，所有隔斷都是絳紅色紗質隔簾，隔著影影綽綽的紅色，整個人都好像迅速回到100年前……

眼前這個，的的確確就是他沈捷見過的最像芭比娃娃的女孩子。

桑離笑出聲，被沈捷瞪一眼：「有這麼好笑嗎？」

沈捷微微有些尷尬地收回目光，恰好看見桑離抬起頭，笑著看他，說：「謝read.99csw.com謝你。」

誰知女孩子意見很大：「這哪行，多不禮貌，你比我大那麼多。」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大門前，桑離鬆開沈捷的衣袖，便聽見他一邊敲門一邊喊：「小五，開門！」

「啊！」桑離大叫一聲，急忙捧起粥碗開始喝粥，喝了第一口，便吃驚道，「這是什麼粥？很鮮呢。」

他一邊敲敲桌子，一邊伸出手腕在桑離面前晃晃：「10點半了啊！你們是不是11點鎖樓門？」

沈捷一邊開車，一邊看桑離，想了想，還是把車停在路邊，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小心地覆在桑離身上。這樣做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小表妹喜歡玩的芭比娃娃——那時候，不過四五歲的小女孩給娃娃蓋被子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輕手輕腳。

可他還是掩飾住了，伸手抱過那大束的廣玉蘭，帶桑離出門。路過小五身邊的時候順手拍拍他的肩：「過幾天我再回來。」

她笑起來的樣子那麼天真無邪，沈捷突然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緊。

寂靜的山野中，蜿蜒的盤山路上，沈捷坐在駕駛座上，搖下車窗，取出一支煙點燃了，看紅色火光明滅閃爍。六月的夜晚，他在車後座上大束廣玉蘭的香氣中，聽著不知何處傳來的蛙鳴，再看一下閉眼打盹的桑離，突然有了這些許遲疑、幾分恍惚。

「誰知道呢，」沈捷看著前方，輕輕嘆口氣，「我母親說人各有命，別人的命我們也無從干涉，所以對小五和奶奶，能幫就幫一把，至於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沈捷也看呆了。

沈捷頭疼地看看桑離，乾脆命令：「有別人在的時候你叫我沈總，沒別人的時候就叫名字！記住了，不然扣你薪水！」

沈捷好笑地看看桑離緊張的表情：「你緊張什麼？她出國了，現在不在。」

若是對自己有意，他出現的頻率並不算頻繁；若是對自己無意，又為什麼看上去如此親昵？

似乎，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語。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困了，她很想卸去全身的武裝，收了那些戒備的刺，好好睡一覺，開著空調的車廂比悶熱的寢室似乎還要適宜打盹……

又扭頭招呼桑離：「來啊，我還給你準備了很多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