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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漸行漸遠漸無書 B-5

第七章 漸行漸遠漸無書

B-5

直到進了屋,被沈捷放到軟軟的床上,下意識把自己縮成一個蝦球之後,桑離才有力氣問:「這是哪?」
宴會廳外走廊上的軟沙發里,桑離垂頭喪氣地捂著肚子坐在那裡。沒用幾分鐘,愈演愈烈的疼痛就讓她躺倒在沙發上,氣若遊絲。
「求你了啊,叔叔……」
沈捷略頓頓,微笑答:「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從桑離的角度來說,當她無數次尖叫著從山坡上滑下,無數次在無法控制方向時就地摔倒且摔得齜牙咧嘴時,總能看見沈捷用利落漂亮的姿勢滑到自己身邊,伸出手,彎腰,笑著把自己拖起來。冬天的陽光下,他的笑容溫暖明亮,好看得一塌糊塗。
後來的幾天,桑離心情不好,連帶著在中悅的表演也氣氛壓抑。沈捷看出來了,沒問,只是周末帶桑離去滑雪。
「你叫我什麼?」沈捷反問。
很矛盾,很複雜,很糾纏。
桑離不點頭,只是含混的應一聲。
沈捷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回答:「找女同事借的,你用完了我再還回去。」
桑離整個人石化了,不說不動,任沈捷給自己把被角掖到脖子下。
總之這是個友好而善意的夜晚,儘管沈捷覺得自己忍得苦大仇深,卻沒想到,正是這個夜晚,奠定了桑離從內心深處接受他的基礎。
因為天降橫禍——在莫名其妙地持續了幾個小時的腹痛之後,桑離悲痛的發現,居然怕什麼就來什麼?!
桑離氣息不足,可還是存有警覺:「我住這裏?那你呢?」
不啻于晴天霹靂。
沈捷乾脆打橫抱起桑離,看她蒼白的臉色,再抬頭看看地上越積越多的雪,改了主意,轉身往後面的客房部走。桑離覺得方向不對,可是也沒力氣管,只是把頭埋在沈捷胸口,一動不動。
桑離在辦公室表情僵硬地問:「上面是哪裡?」
沈捷愣一下,忍不住心疼起來。再過一會,感覺到桑離和緩的呼吸,沈捷低頭看看,發現她終於睡著了,這才吁口氣。
沈捷倒是無奈得很:「應該的,誰讓我是你叔叔呢。」
「顧小影她們以為我去郭老師家了啊,」桑離認真解釋,「她們三個演了好大一場戲才把我的住宿卡趁亂插|進樓長身後的匣子里,可是我總不能每次都麻煩他們,再說萬一有一天穿幫了,人家會怎麼看我啊?」
「你說得容易,」桑離抗議,「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的住宿九_九_藏_書制度有多變態啊!每人晚上9點到11點之間都要親手把貼著自己照片的住宿卡交到樓長手裡,那老太太簡直就是電腦,居然認識我們全樓每個女生。誰沒交卡就是夜不歸宿,要處分的!」
又補充一句:「習慣就好了。」
那是段難熬的日子:桑離不是沒想過要放棄這個約定——即便沈捷的能力已經足以讓他實現桑離的很多願望,可是這又算什麼呢,賣身?
桑離氣悶——說我有病?你才有病呢?色狼,流氓,心智不健康!不僅大腦有毛病,心臟都壞掉了!
「可是我真的好餓啊,」女孩子的撒嬌果然是至尊無敵,「你自己去吃啊,反正我又不太能喝酒,也幫不到你什麼。」
體諒……桑離不說話了,其實除了體諒,還能做什麼呢?
「唱是唱的,換了人唱,不是咱們學校的了,」老師苦笑,「人家是留學回來的聲樂碩士,又是有備而來,咱們說了又不算,你要體諒老師的難處。」
「請假啊。」沈捷答得好像順理成章似的。
不過那天初學滑雪的成效也很明顯:雖然沒學會滑雪,但至少學會了怎麼摔……
沈捷無奈地笑:「這是標準間,有兩張床。」
沈捷心裏慪得快悶死了,手裡忍不住使勁,狠狠按一下。
因為是冬天,兩人都穿了保暖內衣,隔著不算薄的料子,慢慢就有熱量浮上來。漸漸的,桑離就覺得肚子似乎也沒有那麼疼了,才有了力氣說話。
沈捷恨恨地拉開一點距離,往桑離身後坐一坐,伸手把桑離攬過來,讓她靠住自己,一邊不緊不慢地幫她揉小腹一邊開玩笑緩和氣氛:「我是做好人好事啊,你不要太感激。」
桑離「哎喲」一聲,偏偏頭瞪他,卻沒說話,反倒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開始打盹。
比如那年冬天省電視台組織的大型演出,就是一個引子。
沈捷不解釋,只是拽著她走進宴會廳。
對沈捷來說,這應該算是意外收穫。
老師攤攤手:「是哪裡也不重要啊,反正節目取消了,我們也沒辦法。」
老師也很無奈,還要安慰傷心的學生:「上面有上面的打算……」
順理成章地被沈捷瞪。
「下雪了,今天不回去了,」沈捷指床頭的電話,「給你舍友打個電話,就說公司有活動,讓她們再幫你一次。」
「那上次喝醉酒出來住你怎麼沒被九*九*藏*書抓到?」沈捷也很好奇。
「那這個歌就不唱了?」桑離不相信。
桑離一緊張,也顧不上肚子疼了,兩手狠命捶沈捷,逮哪捶哪。沈捷心裏一驚,下意識的想法是:學雷鋒不會學到斷子絕孫吧?
偶爾的,在沈捷忙著給桑離脫鞋、穿鞋時,桑離還會看著他的側臉發獃,會想到向寧,當然也有他們的約定。不過這個念頭很快就會被她從腦海中揮散出去,揮散之後會有短暫的鬱悶和內疚——覺得自己就像掩耳盜鈴的那個人,以為堵上自己的耳朵,這世界上就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拖延、猶豫、忐忑還有不甘心。
黑夜裡看不到桑離紅著的臉,過半晌才聽見她答:「嗯。」
然而沈捷看出桑離的心情已經轉好,笑一笑,也便不和她計較。
「我發誓,」沈捷舉起右手,煞有介事,「我絕不動你!」
「有病!」沈捷沒理桑離,直接哼一聲,進了洗手間,過會就傳來嘩嘩的水聲。
桑離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我還納悶怎麼會肚子疼呢。」
然而,那卻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的身體接觸。雖然隔了厚厚的保暖衣,但沈捷仍能感受到桑離身體的柔軟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也遠遠超過上海中悅那夜的僵硬與抗拒;桑離只顧肚子疼,再加上未經人事,當然也不了解沈捷的變化和無奈。
傍晚的時候沈捷沒有送桑離回學校,而是帶她去了距離滑雪場不遠處的溫泉度假村。一路上桑離都在嘟囔自己這裏也疼那裡也疼,全身的關節都有錯位的傾向。她絮絮叨叨,沈捷但笑不語,桑離一個人嘟囔完了覺得無聊,就好奇地打探沈捷的滑雪史。
桑離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使使勁才說:「沒事,睡一覺就好。」
那是桑離第一次滑雪,新鮮事物很快轉移了桑離的注意力,轉而大呼小叫地興奮。沈捷沒租滑雪服,而是打發手下買了全套的裝備帶上山。桑離穿了橙色的滑雪服,還有些訥訥地問:「這些是不是很貴?」
沈捷無奈:「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嗎?早說就不來滑雪了,這麼冷,還劇烈運動。」
那晚,她很努力地忍住,忍住,終於忍到聽見沈捷均勻的呼吸聲,才忍不住開始在床上翻騰:先是捂緊了被子,可還是從身體深處往外冷;又抽了一個枕頭墊在肚子下,趴在床上,終於好一些,可姿勢很不利於睡覺,read.99csw.com反倒胸悶;又把自己縮成側卧的蝦球,抵了枕頭在腹部,可還是忍不住哼哼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對方也是一點即透的人,笑著表態:「我們也是要聽上面的安排,有些事身不由己啊。不過小妹妹有沒有興趣來參加我們的節目?《綜藝60》從今年開始上了藝術歌曲單元,通過全省電視報收集投票,如果進入前三名,可以有機會參加今年台里的各種演出。」
到了溫泉度假村,首先要做的是吃晚飯。
還是這句話管用,桑離一愣,不叫了。
可是,上天註定,總要發生一些什麼事,用來打動其實已經開始動搖的桑離。
整整一晚,桑離被從天而降的快樂所驅動,十分敬業地陪沈捷應酬。沈捷和人說話,她便在旁邊微笑不語,偶爾對方帶了女伴,她還禮貌地和人聊幾句。分寸掌握很好,看得出進步神速。沈捷也有點意外,不禁多看桑離幾眼。
沈捷嘆口氣沒說話,只是摟緊已經沒什麼力氣的桑離急步往停車場走。然而一出樓門,迎面灌來的寒風猛地令桑離打個寒顫,緊接著一陣強似一陣的疼痛呼嘯來襲,好像一柄鋒利的小刀在小腹翻來覆去地攪拌……桑離腿一軟,險些跌倒。
一邊說一邊很窘地低下頭——和一個男人說這個,真是怎麼想怎麼彆扭。
「哪裡哪裡,電視台的活動還要沈總多支持。」對方笑笑,舉舉酒杯告辭。
沈捷笑笑,很認真地端詳桑離的笑臉一下,沒說話。
桑離眼睛亮亮地看著人家的背影,直到沈捷彎腰,在她耳邊問:「還餓嗎?」
沈捷看看表,已經是凌晨兩點,很無奈,邊揉邊問:「每個月都這樣?」
眾望所歸,這個獨唱的機會給了桑離。
然而,後來過了很久后,桑離還真是無法忘記那個晚上。
是四十幾歲的男人,言談舉止很儒雅,笑著和沈捷寒暄,也禮貌地和桑離說幾句話。不用多久,沈捷就順利地把話題引到剛剛結束的慈善義演上,似不經意地笑著指指身邊的桑離抱怨:「我可快要被嘮叨死了,其實多大點兒事,不就是個獨唱嗎?」
沈捷也言簡意賅,一邊開車一邊答:「我在國外讀書,滑雪很方便。」
急忙側身一擋,再喝斥一句:「別鬧,我是你叔!」
於是那段時間里桑離每天都早出晚歸,在郭蘊華的指導下一絲不苟地練習,學唱一首省內作曲家為這次晚https://read.99csw.com會譜寫的新歌《這世界的眼睛》。是典型的主旋律歌曲,意識形態特徵明顯,然而作曲和作詞卻又巧妙地避開了那些有說教意味的方式,採用了深情大氣地抒情段落,好聽也朗朗上口。桑離學得認真,幾乎連走路睡覺都要琢磨細節的處理和表情的變化。
「啊?!」桑離無力地瞪眼——兩張床也是一間屋啊……
然而一進去,桑離就明白了沈捷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裏:歲末中悅的答謝會,第一個過來打招呼的就是站在靠近門邊處和人聊天的電視台高層。
沈捷拿了外套出來,沿途又和若干人道過別,急匆匆地趕到走廊,攙起桑離,邊走邊數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
「哥哥,沈捷哥哥,」桑離見風使舵,笑著拉沈捷胳膊,「哥哥你放了我吧……」
「啥?」桑離很迷茫。
沈捷看看女孩子水汪汪看著自己的眼睛,臉上寫滿天真地哀求。
沈捷嚇一跳,急忙捂緊桑離的嘴。
沈捷嘆口氣,下床,坐到桑離床上,然而剛掀開桑離的被子,就聽見剛才還半死不活的小女孩一聲尖叫「啊」……
沈捷遍尋桑離不見,從宴會廳出來,看見剛剛還巧笑倩兮的女孩子居然面色蒼白地倒在一邊,嚇了一大跳,急忙趕過來,扶住桑離問:「怎麼了?」
桑離很羡慕:「叔叔你真是見多識廣……」
於是,那天白皚皚的山谷中,運動細胞一向不怎麼發達的桑離玩得很開心:遠看,就見一頭橙色的小笨熊在雪地上滾過來滾過去,跌倒了爬不起來的時候,會有穿藍色滑雪服的身影走過去扶。不得不承認沈捷是個耐心的老師,一遍又一遍給桑離講解要領、親身示範,還能一直微笑。
沈捷看看桑離的表情,心裏便有了數,笑著答:「那太謝謝您了,還勞煩您到時候多關照。」
恰好站在沈捷對面的度假村駐店經理正在勸說:「沈總晚上就不要回市區了,下雪路滑不安全,不如試試我們新推出的泥療?」
桑離已經餓得半昏,恨不得能馬上據案大嚼,然而沈捷不給她這個機會,反倒是逼她換上一套羊毛連衣裙,黑絲|襪,踩著8分跟的高跟鞋一起去參加晚宴。桑離肚子里「嘰哩咕嚕」的抗議,忍不住想打商量:「我餓了,我自己去吃飯好不好?」
可事實上,那天桑離還是沒走成。
桑離很開心,甜甜地回一聲:「謝謝。」
但她又放不下那些隨九-九-藏-書著歲月變遷已經近乎偏執的理想——她始終堅信,只有站在最高貴的舞台上,唱最高貴的歌,才能讓她獲得尊重、溫暖與幸福。
沈捷斜她一眼:「不好。」
然而,比賽前幾天,桑離突然被通知:節目取消。
「謝謝你,沈捷。」桑離第一次這麼好態度地直呼沈捷的名字。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沈捷被吵醒,起身看見桑離背對他,在她的床上縮成可憐的一小團,哼哼唧唧地好像快要哭出來。
沈捷想了想,點點頭:「也對,那晚點我送你回去吧。」
桑離想笑,咧咧嘴,沒力氣,想想還是說:「我會記得你的,叔叔,你是個好人。」
於是桑離就暫時忘記了那些讓人煩心的事,轉而變得很開心。
桑離眼睛一亮:《綜藝60》,那不是省內小有名氣的節目?雖然郭老師沒有和自己談過參加各類節目的事,不知道她是不是會贊成,但作為省內最高藝術學府,出去參加各類節目的本校學生數不勝數。想必自己參加的話,也是不會遭到多麼大反對的吧?
沈捷愣幾秒鐘,很快就明白怎麼回事,便握握桑離的手:「我去拿衣服,送你回去,你等等我。」
「能分開住嗎,」桑離猶豫,「我也可以住員工宿舍什麼的。」
黑夜裡,桑離也看不見沈捷鬱悶的臉——雷鋒果然不是想學就能學的,溫香滿懷還不能碰,忍耐的滋味其實比滿清酷刑還可怖。
沈捷忍不住笑出聲。
桑離激動極了——晚會是直播,機會顯而易見;也是第一次站在這樣的舞台上,面對多個不同機位的攝像機,360度實現光輝璀璨的音樂夢想。
桑離頓時釋然。
沈捷輕聲笑,趁桑離準備轉身逃跑的時候一把抓住她手腕:「走吧,雖然你幫不上我,不過我應該可以幫上你。」
那是一場大型慈善義演,因為高層的重視而帶有顯而易見的隆重效果:藝術學院承擔了其中大部分的舞蹈、一個大合唱、全部的學生主持以及唯一一首學生表演的獨唱。
桑離老實地回答:「一激動,就不餓了。」
對桑離來說,有些故事,終於開始。
對方高高興興走遠,桑離愁眉苦臉問沈捷:「你不回去,我怎麼辦?」
桑離努力扯個微笑:「剛才還可以忍住,後來就忍不住了。」
眾所周知,帶有官方背景的演出,其產生的社會影響常常遠在經濟效果之外,桑離的脫穎而出,因此而變得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