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沒想到，沈捷終究還是比她老道多了——他或許早就猜出她的緩兵之計，他那樣的人，又怎麼可能容忍一個小丫頭片子在自己面前耍花槍？

所以，當一場愛情走向凋敝的時候，除開那些不得已的外力，一定還有些什麼，是來自我們不願意承認卻始終存在的心甘情願。

穆忻看著窗外搖曳的枯樹枝，苦笑：「上周去上網，認識了一個省大的網友，大概讀大三，聽說我是藝術學院的，人家劈頭蓋臉就問了一句『哎你們學校是不是很多女生在外面賣啊』，我當時怒從心頭起，都恨不得把眼前的電腦屏幕砸了。」

顧小影本來在埋頭睡覺，聽見這麼具有建設性的話題，也把矇著頭的被子一把掀開：「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噗」，蔡湘一口水噴出去，端著茶杯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桂英……你好狠……」

冬天了，窗外北風呼嘯，407屋裡卻是罕見的安靜。

桑離第一次去參加《綜藝60》時，在燈火輝煌的演播廳，深深體會到兩次待遇的天壤之別——被取消節目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現如今，托沈捷的福，有笑語嫣然的主持人，有滿臉羡慕好奇的觀眾，自己是唱歌后被採訪的那一個，在如雷掌聲中，空氣里似乎都隱隱浮動著「准名人」的誘惑氣息。

她那時或許並不知道，愛情來得太早，帶來的最大後果，或許就是在於，當一切都來得太順利，你沒有嘗過失去的痛苦，便不會心心念念的珍惜。

向寧工作reａｄ.9９cｓw•ｃoｍ很忙，忙到很少有時間和桑離聯繫。偶爾的聯繫都很短暫：電話里，他說的她聽不懂，大致只知道他忙著培訓、忙著翻譯、忙著接待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頭頭腦腦們……他說他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桑離有點心疼。

甚至有些，是向寧都不具備的。

顧小英目瞪口呆：「桂英姐……你可真刻薄啊……」

於是，便只能等，她天真地等，想要等到沈捷主動放棄。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所以從高中時代最興奮與最惦念的階段走過來，剩下的便只有這樣不咸不淡的問候？

蔡湘憤憤的：「外面都傳遍了，說桑離傍大款。」

直到那個如噩夢般的夜晚到來時，就好像一條引線，遇見了火光，便順理成章地燃燒。

蔡湘卻瞪大眼看著穆忻：「你真見過？」

顧小影和蔡湘倒抽一口冷氣。

他不是看不出來：桑離早就動心了，否則也不會拿出花槍和自己耍。

二十一歲，桑離第一次覺得「年輕」本身是這世界上最可愛的財富。

她害怕，她悄悄地、隱忍地害怕著，她怕那些曾經的牽挂、想念、不舍，以及那些熱烈肆意的小情緒都真的消失不見。她驚恐地發現自己在向寧不在身邊的日子里已經越來越少地想起他，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自己太忙碌了，她永遠不會承認這一切的改變都一定有一個更深層的原因，呼之欲出，卻被緊緊按壓。

「這什麼人啊，」蔡湘尖叫，「這種https://read.99csw.com素質還上省大？！什麼玩意兒！」

可是，她不願意拿向寧和沈捷比。因為向寧於她而言是個特殊的存在，她不能放棄，不忍離開。

蔡湘沒等答話，穆忻卻開口了：「無風不起浪，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和沈捷無關，和沈捷一點關係都沒有。

更何況，那個本該珍惜的人，他遠在千里之外，維繫彼此感情的，是青梅竹馬的自信，是中國電信的電話線——那時候，對學生而言手機並不是很普及的物件，想要隨時隨地抒發想念，那是不可能的事。

「什麼車？」顧小影只要不上課就躲起來看小說、寫小說，足不出戶，她聽得莫名其妙。

兩人直直地仰著脖子往上鋪看，只見穆忻低頭嘆息：「你們就真的沒看見那輛車嗎？」

而每次宴會前後，他更會去藝術學院門口接送桑離——那輛銀色寶馬第一次停在校門口時或許不過只能吸引一些驚嘆的目光，然而時間長了，次數多了，便在桑離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使越來越多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漸漸，校園裡就有很多人都認識了那個極漂亮的女孩子，時常會有人在桑離身後指指點點，說「你看，那就是音樂系那個傍大款的」……

潛意識裡，她想拖下去，就這麼耗著，耗到沈捷筋疲力盡，或者自己筋疲力盡為止。因為總要有一方放棄，這根繃著的弦才能徹底鬆弛下來。

「啥？」顧小影和蔡湘嚇了一大跳。

顧小影直覺九_九_藏_書性反駁：「不可能！」

因為，流言的傳播速度，往往比當事人的覺醒速度，要快得多。

周六下午，桑離照樣看不見人影，剩下幾個人則在寢室里窩著。蔡湘也是猶豫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問穆忻：「桑離到底怎麼回事？」

穆忻冷冷一笑：「我說是啊，我們學校就是有女生在外面賣，可是你們學校就沒有嗎？我好像還聽說過你們學校有女生因為『綜合素質高』，不到一定身家都不肯陪。不過不同的是我們學校的女生那是明著賣，為推動GDP作貢獻；你們學校的女生那是一邊賣一邊還要立牌坊，恨不得賣了錢還能申報『五一勞動獎章』。」

穆忻沒說話，只是坐在床上，若有所思地盯著窗戶外面的樹枝看。

她戴上眼鏡，抬起頭嘆息：「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畢竟總有一些人習慣了以偏概全，對於這種人，你講不通道理的。」

咳嗽完了的蔡湘卻哈哈大笑：「不過真是爽！這種人就得這麼刺|激，他不要臉，你就得比他還不要臉！」

蔡湘皺眉頭：「我也覺得不可能，桑離和向寧多好啊，你沒看向寧不管多忙，還是擠時間打電話，我看桑離每次接電話的時候都一臉甜蜜表情，怎麼可能傍大款？」

可是，她也不是不忐忑：如果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她還強調這些幹嘛？

顧小影也盯著蔡湘看：「是啊，香菜，我來這裏讀書之前，我們同學還正告我說這裡是省城第一大染缸，你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了，你真的覺得這裡是染缸嗎？」九*九*藏*書

她那麼了解自己：如果想讓自己拒絕沈捷，她也做不到。畢竟，他的許諾，那麼光輝燦爛誘人的許諾，她拒絕不了。

連顧小影都苦笑：「也是，要麼說『沒文化，真可怕』呢。所以說哲學是一定要學的，馬克思爺爺多英明，早就告訴大家要學會兩分法、兩點論，總不能為了一兩個繡花枕頭就打死一船人啊。」

他決定推波助瀾，方式很簡單，只需要在一系列宴會上和桑離偕同出現，美其名曰是帶她見世面，實際上卻是通過舉手投足的親昵讓所有人——包括段芮——都輕而易舉看出來兩人的關係早已不尋常。

顧小影也很氣憤，穿上拖鞋站到床前仰頭看穆忻：「那你怎麼答他的？」

而她能做的，不過是一遍遍地囑咐：哥哥你要注意身體，要自己照顧自己……

也是這個冬天，桑離和向寧的愛情進入最脆弱淡薄的那一段。

沒有人回答。

蔡湘奇怪：「你沒聽說？」

她緩緩低下頭，坐到床邊，一邊擦眼鏡一邊低聲說：「其實本地人里當然還是好人多，可也總有那麼一些人，帶著這樣那樣的偏見。比如聽說你是藝術學院的女生后，就總以為你可以不被尊重，言談舉止就很輕佻；還有人聽說你是藝術學院的，就覺得你應該很漂亮，如果不漂亮那就是十惡不赦；還有上周我去眼鏡店配眼鏡，店員還好吃驚地問我『你們藝術學院的人不是不看書嗎，怎麼還會有近視眼』……」

顧小影樂不可支：「這人就是欠抽！桂英你罵得好！怪不得呢，我就說ｒｅad•99csｗ.cｏm你骨子裡有巾幗女傑的氣概，民族英雄啊！」

相比而言倒是407的女孩子們反應比較快。

和沈捷相處得久了，漸漸發現他那些無法迴避的優點：博學、沉穩、處變不驚、富有、不吝嗇、交遊廣闊……

穆忻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他被我噎得直接下線了，我當時只顧生氣，沒來得及回味勝利果實。現在想想，好像真的很刻薄呢！」

蔡湘愣住了。

穆忻從《國際廣告》里抬起頭，表情迷茫：「桑離怎麼了？」

大概這就是「閱歷」的好處，桑離從沈捷身上清楚地看到了那些從身邊男生身上看不到的優點。

剛開始時，桑離對此一無所知。

穆忻更迷茫了：「聽說什麼？」

穆忻也笑，笑著笑著那笑容卻淡了，過會才扭頭問：「香菜，你是本地人，你倒是說說，在你們省城人的眼裡，咱們學校的聲譽怎麼樣？」

蔡湘終於也苦笑了，在穆忻和顧小影灼灼的目光里，蔡湘緩緩說：「我表姐就在咱們學校讀器樂的研究生，我媽一直很努力想幫她介紹男朋友。上周跟我們鄰居家的叔叔提起這事，一開始人家聽見表姐的條件還覺得挺好，後來聽說是藝術學院的，就直接問『能不能找個不是藝術學院的』……你們都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生氣，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來。」

顧小影坐起來問：「從哪傳出來的？」

穆忻嘆口氣：「銀色寶馬，聽我們班男生說得一百多萬。憑良心說我不懂車，可是我知道這麼貴的車真不是一般人開得起的。」

「那桑離算哪種？」穆忻突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