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就算可以抗拒機會，卻很難抗拒寒冷夜裡的雪中送炭。

後來許多次，當桑離回憶起那一段的時候，她都會問自己，為什麼那時候，她只想到了沈捷？

隨後，眼前一黑，桑離終於徹底暈過去。

他輕輕走過去，走到桑離的床邊，看桑離蜷縮在被子下面，縮成小小的一團。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不出所料，皮膚上滿是划痕和青腫，已經塗了葯，卻還是面目可怖。

漸漸，沈捷肩頭的襯衣便濕了。

走前她還仰頭看了看中悅樓頂燈火輝煌的旋轉餐廳，那下面就是沈捷在中悅的套房。這麼晚了，他大概不是在應酬就是在處理公務。整晚都沒見他來咖啡廳坐坐，桑離心裏突然有點沒著沒落。

直到眼睛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他才猛地被嚇一跳，瞪大眼看著坐在床上的桑離。

他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壞了。

身上的外力在頃刻間消失，桑離的身體墜落地面的瞬間，她只隱隱看到奔跑著的兩個背影，纖瘦的、青澀的……分明就是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她不笨的，她知道這裡是沈捷的房間。她甚至記起昨夜半昏迷中，自己複述的那個電話號碼——你看，她再怎麼拒斥，還是會被這個人看遍自己的身體。

下一秒，連喊聲都沒來得及出口的桑離被巨大的力量拽進衚衕里的一處死角，那裡沒有光線，漆黑一團，頭頂上方大約是遮雨布，身後是潮濕的磚牆。桑離拚命掙扎，可是一個厚實的手套緊緊捂住她的嘴，她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她看九九藏書不清那人的臉，只能哭著踢、拽、踹，可是不知道又從哪裡多出來兩隻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往她嘴裏塞了團東西后就把她摁倒在地。緊接著，一雙冰涼的手探進她的衣襟，拖出她的毛衣，用巨大的力量拽斷了她的內衣帶子，那雙骯髒的手，就這樣摸上她的身體！

桑離迷迷糊糊地便報出了沈捷的手機號。

沈捷眼神一暗，轉身走出觀察室。

隱約聽見沈捷試探的問話：「桑離，醒了嗎？」

她就這樣靜靜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自己身上一道道的傷痕，在昏暗的屋子裡顯現出一團團的暗影。沒有受傷的地方仍舊是細膩皎潔的皮膚，這是自己的身體——是她以為只能留給新婚之夜的向寧的身體。為這，她還曾用毫不亞於拒斥暴徒的力度拒斥過沈捷。

那天真的是下大雪，桑離從中悅出來的時候大約十點半，公交車已經停發，她打不到車，很絕望地在街頭愣了有幾分鐘，終於決定徒步走回學校——3公里左右的路程，其實算不上遠，如果抄近路走菜市場旁邊的小衚衕，大概還會更近一些。

也是那一瞬，外面的路上有人大喝一聲：「誰？！」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出門，衝進電梯，直奔地下停車場。隨後，寂靜的雪夜裡，G城街道上，一輛銀色寶馬以每小時上百公里的速度闖著紅燈！

漆黑的角落中她「嗚嗚」地叫，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後至少有兩個男人，更能感受到身體暴露在空氣中時那成片的雞皮疙瘩還有如潮水般湧上的恐懼與絕望九_九_藏_書。她的眼淚嘩嘩地湧出來，可是她的手被捆住了，腳踝被抓緊，嘴裏塞了東西，她連「救命」都喊不出來！

於是桑離乾脆整日都呆在中悅和暖的咖啡廳里替段芮彈琴，美其名曰是要段芮安心考研，實際上是因為她不想回寢室看那冰冷的四面牆，也不想回家看桑悅誠和田淼冰冷的兩張臉。

而且，還是這樣一個遍體鱗傷的、骯髒的身體……

是突然，就在桑離還琢磨著到底哪天回家的時候，從身後衝過來的外力猛地把她拖倒在地。那一瞬間桑離還有些發懵，可是緊接著捂緊她嘴的大手套和耳邊呼哧呼哧的粗氣告訴她——不是自己摔倒，也不是做夢，而是……搶劫？

桑離真正醒過來時已經是近中午。

突然響起敲門聲。

桑離抬起頭，看著房門的方向，卻沒有說話。

那雙手，看不清來自哪裡的那雙手，毫不猶豫地拽拉她的褲子，桑離急了，可是她無法掙脫。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身體在粗糙的沙石地面上不斷地扭動，甚至都能感受到皮膚被磨爛時那樣犀利的疼。就在她的雙腿徹底暴露在空氣中的剎那，桑離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往前一竄，頭撞在一個鐵皮桶上，鐵桶倒地，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在狹小的角落裡越發響亮！

沈捷嗓子里的一口氣都險些沒上來！

沈捷輕輕嘆口氣。

寂靜的房間里，除了彼此的心跳聲，什麼都聽不到。

「Shit！」沈捷低低地罵一句，一個箭步邁上前，抓起被子圍住桑離的身體，一直圍到她脖頸九*九*藏*書處，圍成不透風的一個繭子，這才順勢坐到床邊，把桑離攬到懷裡。

因為她無法否認，就在那個時候，在自己最害怕、最孤獨的時候，她的潛意識告訴她，沈捷會保護她。

向寧除夕才能回家，郭蘊華因為母親生病早早就離校奔赴娘家，向浩然是市委書記，別說這會，就是除夕也要在那個陌生城市裡慰問不能回家過年的人們……每個人都忙，桑離孤零零地守在寢室里，咳嗽一聲都能聽見迴音。

記憶漸漸回來。

大約有個女警察問：「小姑娘，你告訴我，怎麼跟你家裡人聯繫？」

然而桑離知道，沈捷其實從不帶她回自己在上海的家。

有什麼東西，濕而滑，一路墜落，濺在真絲被套上，迅速消失不見。

桑離閉一閉眼，深呼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她伸手掀開身上的被子。

可是他沒有動，她也沒有動。

她沒有來過這裏。

從中悅到中心醫院不過十幾公里的路程，路上車很少，沈捷一路踩著油門沒用多久就衝進了醫院大門。直到他在觀察室看見桑離的剎那，看見她閉著眼安靜地躺在那裡的樣子，那一顆心才從嗓子眼漸漸落回去。

桑離也直直地看著她，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那些傷痕張牙舞爪地暴露在空氣里，讓人不忍看。

她下意識地動一動四肢，皮膚和柔軟絲綢之間的觸感告訴她，被子下面的自己不著寸縷。

不過這是件好事，和他的世界保持越遠的距離，桑離內心裡的安全感就會越多，自責就會越少。她承認自己還是有些貪婪九_九_藏_書的——貪婪他帶給她的某些機會，或許也貪婪他在她冷、孤獨的時候帶來的那些溫情。

她沒有回答，他便又敲一下門，再問：「桑離，醒了嗎？」

那是一場夢吧……那個漆黑的夜晚，風雪交加；粗礪的地面，沙石磨在身上時細碎而尖銳的疼；那樣的絕望，在冬天的深夜，求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的動作輕輕的，顯然是怕碰到桑離的傷口。

門口女警察照例盤問：「請問你和被害人是什麼關係？我們想給她做筆錄，但是她目前情緒很不好……」

他轉身指指桑離，女警官猶豫一下，點頭答應了。

「我是她叔叔，」沈捷打斷她，但語氣誠懇，「謝謝你了警官，不過我不想看見她再受一次傷害。律師馬上就到，讓他和您談吧，我想在律師來之前我還是先陪著她。」

她就那麼靜靜地坐著，靜靜地，看著門口。

桑離差點被□？

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的抗拒。她只是無比順從地靠在他胸前，感受到他的兩臂圍住自己，圍出一片無比踏實、無比安全的小小空間。就像那次在溫泉度假村一樣，漸漸就感受到他的體溫，透過軟而薄的被子，緩緩溫暖了桑離冰涼的身體。

那時，她或許真的不愛他，可是不能否認，她信他。

鄰近春節的時候，藝術學院早就放了寒假。校園裡平時人就不多，這會更是冷冷清清。

路上的雪很厚了，桑離一步一步艱難地頂著風雪往前走，偶爾抬頭看看四周，別說計程車，就是私家車都很少。她認命地嘆口氣，拐彎就進了可以抄九*九*藏*書近路的小衚衕。衚衕里昏黃的燈光下一個人影都沒有，桑離走過去，就看見自己的影子變成細細長長的一條，投在雪地上，有點嚇人。

暗淡的光線里，身上大塊大塊的瘀青和一道道的划痕觸目驚心，似乎都在告訴她：不是夢，真的不是一場夢……

她睜開眼，看見一個陌生的房間。微微轉一下頭，能看見身側是厚厚的窗帘，陽光被窗帘擋住，只從縫隙里漏出些許光芒。再看看，昏暗的房間里傢具很簡單，床、床頭櫃、衣櫃，僅此而已。

沈捷也忙，不過只要有時間，他還是會帶桑離去南部山區的家裡喝野菜粥，或者陪她去音樂學院上課——漸漸，連葉郁霞都會調侃沈捷「你父親是不是要感謝我，讓他兒子這麼頻繁地跑回上海來」。

在這個城市裡，只有沈捷在她身邊。

可是，就在真正遇見危險的時候，向寧，你在哪裡？

凌晨一點半，沈捷剛準備休息，就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

桑離的頭徹底炸了！

她還是沒有回答。

她不願意回答。

沈捷嚇壞了。

這裡是哪裡？

她疲憊地閉上眼，微微歪一下頭，靠在沈捷頸窩處。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還有他的擁抱，帶給她的不是恐懼而是暖洋洋的依靠……

中間短暫地醒過來一次，隱約，只記得周圍有刺目的白，似乎是在醫院里。

沈捷以為她還沒醒，便輕輕推開門走進來。剛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沒適應屋裡的昏暗，只是隱約覺得有人坐在床上，可是又看不清楚，只能憑藉自己對屋子的熟悉往床邊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