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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兩塊糖。」我接過他遞過來的奶罐,他的手碰到了我的。
其實他們本來並非和我住在一起。一切都怪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以及之後引發的洪水)。
艾米麗讓我產生了飢餓感。她紅潤的臉頰,她溫熱的氣息,她柔軟的小身體裡面包裹著一個純凈天真的靈魂。
「他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麼大的雨里去看朋友?」艾米麗睜大了眼睛,有意無意,狠狠瞪了一眼身邊的希斯,那個黑髮男孩,此刻他正像咖啡店裡其他的客人一樣,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幾個。
或者說,我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緣分未盡?
一、那個香水是不是小S送給她的?
強烈的熟悉感。我在哪裡見過這個微笑。
他說他叫希斯。
我們就好像兩條相交線,從地球兩極那麼遠的距離開始,交會在中間,然後義無反顧地背向而行,大步流星,越走越遠。我在倫敦而他在明尼阿波利斯。我們有生之年甚至都不會再見面。
「我結婚了。」我小聲說。但說出真相比我想象的更加困難。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吐出這幾個簡單的詞,卻在結尾處幾乎一口嗆住。不,我九-九-藏-書並非為自己結婚而感到羞恥,相信我,婚禮本身,連同隨後的蜜月旅行對我來說都好像是一場未醒的幻夢。一切完美到極點,我沒有任何遺憾。是的,我來威尼斯度蜜月,但另一位當事人卻不在我身邊。不,其實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現在小S突然出現了。這個我在一年前分手的前男友,此刻正和他的新女友一起,像魔術師的黑色禮帽里失而復得的兔子一樣,突地一下子就跳進了我面前已經飽和的世界。
我最好什麼都別說。
「你們怎麼認識的?他是你的同學嗎?」艾米麗繼續追問。她脫下濕淋淋的深紅色Gap帽衫搭在椅背上,拉近椅子坐了過來。可能室內的溫度相對外面過於溫暖,她帶著幾粒小雀斑的臉蛋紅彤彤的,年輕的皮膚飽滿而充滿彈性,就像是一個美味的蘋果。近在咫尺,我可以聞到她皮膚上的鹽分和熱度,香波和潤膚霜的味道在空氣里蒸騰,還有一股明顯的香味,是小女孩用的那種帶有水果甜味的淡香水,並不是很貴。
那一瞬間,再一次,就好像記憶閃回。
當我發覺自己在想什https://read•99csw•com麼,我很震驚。我震驚于自己一年之後還不能釋懷小S的香水品位,或者,是自己竟仍然在乎。可事實上,我甚至根本想不起自己曾經和小S共度的那些時光。
他為我的咖啡加了牛奶,我想我應該說謝謝,但話到口邊,卻變成了驚疑不定的——
一年前,我告別周圍一切去倫敦留學,小S是我關於過去唯一剩下的那部分。不知何故,當時的我,潛意識裡彷彿覺得去了倫敦就會離他更近一些——這當然不是指物理上的距離,而是心理上的。但後來連他也離開我了。就在我的新生活剛剛展開的那個確切的時間,我收到了他的郵件,撕扯開一切夢想和希望的外衣,殘忍地告訴我,我們沒有未來。
「一個朋友。」完美的弓形薄唇拉開丘比特的弧線,露出整齊的白牙齒,希斯微笑。
「不是。」我小聲回答。說真的,我極討厭他這個樣子。和擁有深厚歷史文化的歐洲人相比,他們太無知,太沒有禮貌,而且總是動不動就扯上那些並不存在的美國精神。
我是說,如果「在咖啡店偶遇自己的前男九九藏書友和他的現任女友」這整件事還不夠戲劇不夠糟糕的話,他們現在還和我住在一起。
「噢,謝謝。」我伸手接過咖啡杯,然後自然而然端到唇邊。我感到一陣恍惚。我是說,剛才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在想什麼?那種突如其來、無可抑制的衝動到底是因為什麼?我看著面前的艾米麗——剛剛小S一定說了什麼,他們兩個笑得正開心。咖啡店裡其他的人也在談笑,繼續著他們之前的一切——那對老夫婦仍然在窗邊打盹,筷子兄弟仍然在看錄影機,澳大利亞人好像心情好了些,正和店主聊著昨天在米蘭聖西羅球場的比賽——他們沒有人再注意我了。
我的臉更紅了,聲音壓得更低,「我們分開的時候並沒有下雨。」
我禁止自己繼續想下去。我已經結婚了。但我不想當著他們的面說出這個事實。我無意炫耀。我怕他們會追問我細節。我該實話實說嗎?我該回答什麼?告訴他「嗨,你的前女友現在嫁給了有錢的伯爵,哈哈哈」還是「不好意思我突然發現自己(上輩子)是個魔鬼,我離開之後你有沒有任何中毒的癥狀」?
但我卻沒有關九_九_藏_書於這個名字的任何記憶。
「奧黛爾,再不喝你的咖啡就涼了。」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驚起,如同隆隆悶雷從亘古而來,在混沌中打開了一道光。眼前豁然開朗,我看到那個叫希斯的黑髮男孩正站在我面前,手裡端著我的咖啡。
我在心裏拼他的名字:Heath Westwin
「羅馬尼亞人?」小S帶著一股美國人根深蒂固的愚蠢優越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他不是吉普賽人吧?」
「你要加奶和糖嗎?」希斯問。
然後互不相關的兩個念頭突然出現在我腦海里。
他叫我奧黛爾小姐。這個稱呼聽起來異常刺耳。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左手的無名指,上面並沒有戴戒指。
「你是誰?」
但是他根本就不會放過我。
她湊得更近了。濃烈的混合氣味衝擊著我的大腦,我頭暈目眩。眼前模糊起來,我不能聚焦了,我看不到艾米麗的臉,但我卻可以清晰地看到對方一頭炫目的金紅色長發,上面那些晶瑩的小水珠在空氣里跳躍、蒸騰,水汽氤氳……我伸出手去。
二、我餓了。
我很想知道他是誰。特別是,當我第二天在旅店裡再九九藏書次看到他的時候。
清醒些吧!我對自己說——你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曾經如此,現在又有了一個級數性質上的飛躍。你甚至根本就從未愛過他——真的嗎?但不管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這個想法馬上就被緊跟著出現的第二個念頭吞沒得乾乾淨淨。
但這並不能改變事實。
「恭喜你啊!他叫什麼名字?是哪裡人?他現在在哪裡?沒有和你在一起嗎?」艾米麗左顧右盼,搖晃著兩條濕漉漉的長辮子,連珠炮似的發問,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他叫弗拉德,是羅馬尼亞人。」我如實回答,「我們一同來威尼斯觀光,但他去看朋友了。」
但地球畢竟是圓的。一年之後兩條生命線再次相交,我們竟然不約而同地來到威尼斯度假,又在大雨時分躲進了同一間咖啡店。
我已經在前面說過了,大雨本身就是一場災難。
「嚇?你結婚了?」小S目瞪口呆地盯著我,露出一副當年聽說他初戀女友結婚之後,完全無法接受的類似表情。我知道,依照他不會拐彎的性格,他一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向來不擅撒謊。我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