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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而我不普通。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同樣不確定後面那一點。
「他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我趕緊打斷了她。
「拜倫?是寫『冬天已經來臨,春天還會遠嗎』的那個詩人?」顯然艾米麗已經結束了以相守永生為名的親熱,她突然加入了我們的對話。
「那一定很可怕。」我低下頭,又喝了一口果汁。
小S尷尬地看了我一眼,我識相地轉過頭。然後我聽到他們接吻的聲音。
艾米麗也在他們之中,正舉著兩個花里胡哨的半臉面具,徵求小S的意見。
我剛想開口,可是對方根本就沒在等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咬著麵包,一邊轉過腦袋,用讓我心驚膽戰的姿態四下搜尋著,「真奇怪,我似乎沒看見……」
「拜倫的詩句。」
「……西柚汁。」我妥協了。
所有人都很開心,尤其是艾米麗,因為她期待已久的「威尼斯夢幻之旅」終於有機會重新拉開帷幕,用她的話說就是,她和小S省了一筆去北極的旅費。其實我倒真希望他們去北極,或者南極,隨便什麼極,總之離我越遠越好。不可否認,我的煩躁因為D的缺席再次升級。我說過,我一直羡慕身邊的女孩子,以前是戴比,現在是艾米麗。儘管戴比是傳統教育下的威爾士女孩,而艾米麗是神經大條的美國姑娘,對我來說她們總是相似的。
「你怎麼不也去買個面具?」在艾米麗挑面具的時候,希斯和我並肩站在門口,他問我。
我突然想到,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曾說過要來威尼斯坐貢多拉。read•99csw•com當時覺得這個願望無比遙遠,沒想到短短一年後就實現了。儘管此刻這條船上明顯太擁擠了一點兒,並非只有預想中的我和他兩個人。
「噢!」我猛喝了一口果汁,希望對方寬恕我剛才的愚蠢,「我是說……嗯,我確實也沒看到他們。」
「何止是可怕,簡直嚇死人了!他說我夜裡一直在拚命掙扎,還打了他一巴掌。」艾米麗指了一下不遠處的小S,咯咯笑起來,「啊對了,你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因為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艾米麗的願望就成了我們一船人全部的願望。船夫使勁撐了一把船蒿,熟練地拋出繩索,套住岸邊的半截木樁打了個結。
「食人魚。」艾米麗咬了一口麵包,嫌惡地看了一眼窗外濕答答的天氣,「大概是一直下雨的原因吧,我夢到我們去亞馬遜雨林探險,水裡全都是食人魚。」
是的,四個人。除了艾米麗和小S之外,還有希斯。他們說他們是同學。但說真的,他們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起的。艾米麗和小S當然是貨真價實的情侶,但希斯可就不一定了。儘管他說一口(在我聽來)很正宗的美國口語,可他真的是美國人嗎?因為我一點也不討厭他。不知為何,他總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自己曾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因為自從我從多佛海灘蘇醒至今,我每晚都睡得很沉。我不再做夢了。我本以為這將會是一個美好的開始,但相信我,這讓睡眠本身變得毫無樂趣。
「哎呀,你們read.99csw.com快看!」她誇張地站起身,用手指著岸邊激動地大叫,「那些商店已經開門了!櫥窗里那些面具真是太美了!我們停船過去看看吧!」
「因為他是個瘸子?」希斯大笑。
她們都是普通的女孩,她們都在愛與被愛。
「橙汁?還是西柚汁?」他還是不想放棄。
這邊地勢相對較高,幾家店鋪幸運地沒有被洪水淹沒。它們本是威尼斯隨處可見的旅遊紀念品店,平時毫不起眼,這時候卻成了威尼斯少數幾家還在營業的商店之一,店內人滿為患,充斥著穿高幫橡膠雨靴的各地遊客,盡情購買面具和各種彩色玻璃製品。
所幸希斯並沒有追究下去。他只是沖我笑了笑,然後端起盤子走了。
「我不喜歡拜倫。」
「你說的是……」
直到中午,兩兄弟還是沒有露面,倒是早餐時分的好兆頭終於應驗,雨停了。這場大雨下了兩天兩夜,海水漲潮,從地勢最低的聖馬可廣場開始,淹沒了威尼斯本島幾乎一半的街道。然後說停就停了。頭頂積壓許久的黑雲慢慢散開,太陽出來了。
「什麼?」
「昨天我和他們約好早餐見的,打算問問北歐旅行的建議。因為如果天氣一直不好,回美國之前,我們可能會繞道去北極一趟。」艾米麗皺起眉頭說,「難得出來一次,不想就這麼失望而歸。這兩個傢伙!昨天明明說得好好的,結果現在連條影子都看不見。歐洲人都是這麼不講信用的嗎?」她有點生氣。
「因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花|花|公|子。」
「那是短命的雪萊寫的。」https://read•99csw.com希斯笑了。
當時我覺得他另有所指。但是這馬上就被艾米麗的叫聲打斷,她叫我去幫她挑選面具。在我走進面具店的時候,剛剛那個念頭已經消失了。
第二天清晨,我上樓到餐廳用早餐。
「真可惜呢。」希斯微微一笑,「威尼斯的面具是很有名的。」
「呃,有番茄汁嗎?」
「都怪那兩兄弟啦。」艾米麗拿著半個牛角麵包走過來,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害我昨天晚上做了噩夢。」
「他們最好趕快出現。」艾米麗幾口吞下了她的麵包,抖抖衣服撣掉身上的碎渣,氣鼓鼓地說。
「阿凡達兄弟。」
我獨自坐在窗邊,俯視著下面聖馬可廣場這口巨大的湯碗,沒有一點兒食慾。片刻之後,我點的西柚汁被端上來,我接過杯子嘗了一口,比預想的還苦。
我喜歡番茄汁。以前在倫敦的時候,塞巴斯蒂安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他從未問過我想吃什麼,他總是像變魔術一樣從廚房裡端出我想吃的東西。現在他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或者證據,就好像他從未存在過。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我是說,真正的他,而不是夢境。或者,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是一個夢。他很容易就可以做到這一切,不是嗎?他是我和D的管家,卻是夢境的主人。
我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兒莫名其妙地想念他。
我很驚訝,因為艾米麗並沒有像我預想的那樣臉紅。她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就迅速轉移了話題。
我仍然站在吧台那九九藏書裡。直到一位服務生走過來問我:「小姐,您要橙汁還是西柚汁?」我才回過神來。
「你怎麼知道?」艾米麗回過頭,明顯愣住了。
「那隨便吧。」
「這座橋建於1603年,兩端連接著總督府和監獄,因死囚犯在橋上的嘆息聲得名。」船夫用他戴著濃重捲舌音的蹩腳英語像背書一樣繼續做著無聊的歷史導遊,然後突然換來了歡快的調子補充,「你們是兩對情侶吧?別忘了在橋下接吻就可以相守永生哦!」
我愣住了。我一直在注意對方,卻從未考慮過自己的處境——作為新婚夫妻,卻從不一起出現。如果這裡有誰可疑的話,我的處境比那睡懶覺的兄弟倆糟糕一萬倍。
舉城歡慶。那群義大利球迷跑出旅館,在街道上蹚著沒膝的洪水,一邊喝酒,一邊轉著圈子跳舞,擁抱和親吻路過的每個人。
「你看到阿凡達兄弟了嗎?他們似乎沒有上來吃早餐。」我走過他身邊,忍不住開口。
「也許還沒起床吧。」我忍不住安慰她,「說不定一會兒就出現了。」
「估計還在睡覺吧。」希斯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膀,然後歪過頭,饒有興趣地打量著我,「比起他們,我倒是注意到你總是獨來獨往呢,奧黛爾。難道尊夫沒有用早餐的習慣?」
這簡直是一個奇迹。
「沒有。」
就連小S和艾米麗也在。還有希斯,他正站在吧台那裡,烤了幾片吐司,然後把加了糖的冷牛奶倒入他的巧克力麥片。
服務生叫我「小姐」。他們沒有人意識到我已經結婚了。是的,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因為我的另九_九_藏_書一半從來不在我身邊,至少,白天的時候從來不在。而晚上,他又出去了。有時候是獵食,有時候是其他的事情——但無論他去做什麼,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又是一個人了。
跨進大門的時候,我環視一周,看到昨天那群球迷稀稀落落地散坐在餐廳里,沒有再繼續爭執了。這是個好兆頭。薑黃色頭髮的澳大利亞人遠遠離開他們單獨坐著(這也是個好兆頭),停電還在繼續,他放棄了使用他的筆記本電腦,正咬著一根筆在一份當地報紙上玩數獨;而那對老夫妻正坐在窗邊安靜地用餐。
天氣雖然放晴了,洪水卻還沒有退。我並沒有出門觀景的心情,但我也不想一個人獨自腐爛在客房裡。當艾米麗和小S的笑聲從隔壁傳來,我看著自己左手空空的無名指,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但當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答應艾米麗的邀約,和他們一起出門之後,這是個更大的錯誤。我無可救藥的孤獨感加重了。我變得感傷,變得脆弱,我正在變成自己以前最討厭的那種女孩,坐在一條由我們四個人AA制租來的貢多拉上對著混濁的水面顧影自憐。
貢多拉駛過嘆息橋。正午的陽光曬得我昏昏欲睡。
「我沒有買紀念品的習慣。」我冷冰冰地回答他。
「一邊連接天堂,一邊通向地獄。」希斯打斷了我的思路。
「你夢到什麼了?」我趕緊端起面前那杯難喝的西柚汁吞了一大口,讓苦澀的果汁掩飾我緊緊皺起的眉頭。我不想和她說話。我不想和任何一個人說話。我怕艾米麗問我D的事情。我怕任何一個人問我D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