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D在這裏。他回來了。

艾米麗興高采烈。因為我的親密舉動讓她開心，就好像她一直以來的熱情有了回報，我這個彆扭的木頭人終於對她敞開了心扉。我拉著她的手向前走，經過希斯和小S的時候，我看到他們的眉毛同時跳了一下。小S那個很好理解，正常男生看到自己前女友和現任女友走在一起總不會那麼坦然（何況還手拉著手），而希斯的那個表情就很難說了。

「上午出去了。」我趕緊說，「逛了逛里亞托橋，買了個面具。」我衝著桌子上那隻隨手買來的廉價紀念品努了下嘴，「但是一個人逛也沒什麼意思，所以就提前回來了。」我倒不是為了取悅艾米麗，我說的是實話。但我腦子裡想的卻並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那個本應該陪我外出觀光的人。但是當然，熱心的艾米麗小姐再一次反客為主了。

「怎麼了？」我沒好氣地開口，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壞心情的意圖。

「我去拿。」小S馬上說。然後我聽到腳步聲，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隔壁客房的門被打開然後迅速關閉，走廊里重新恢復了寂靜，還有面前這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你，齊格弗里德還有希斯。難道你們三個不是一起去的？」真是的，還能有誰？這美hｔｔpｓ://ｒeａｄ.9９ｃｓw.cｏｍ國姑娘的神經也未免太遲鈍了。我這麼想著，但艾米麗的回答第一次出乎了我的意料。她問我：「希斯是誰？」

艾米麗沒有開玩笑。她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姑娘。在剛剛那個瞬間，她的眼睛告訴我她沒有撒謊。她的記憶里沒有希斯這個人。當時沒有，以前也從未有過。但當她轉身看到希斯的時候，她立刻就承認了這個人的存在。如果我的推測是正確的，我想我就知道為什麼希斯會一直在他們身邊了。因為如果他不在的話，他們就會忘記他。忘記他這個人，他的生活點滴，關於他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他從未存在過——而這正是他刻意隱瞞的事實。

我該怎麼辦？我應該和他們一起去餐廳嗎？我不知道在那裡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麼。

我想我睡著了。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聽見隔壁傳來摔門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沉悶但細碎的腳步聲回蕩在鋪著厚地毯的走廊上，然後一如預料我聽到了艾米麗的聲音。

「我們的故事接龍。今晚輪到那對老夫妻。」希斯在燭火的光暈里對我微笑，他身後的影子無限制地擴張，充斥了地板、牆壁和天花板，然後和身後無邊無際的黑暗httｐs://ｒｅａd•99csｗ•cｏｍ完美融合。

但是很顯然，艾米麗的心情比我更糟。「這家旅店太不像話了！」她跳著腳大叫，「根本就沒有人來收拾我們的房間！你的房間收拾了么？奧黛爾？」

「你們還要繼續下去？」我不由自主地開口，雖然這個問題本身愚蠢無比。

是的，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他的目標是我。或者是D。不管結果如何，我打算再冒一次險。

眼前突然升起了一束光。隔壁客房的門打開又重新合上，小S舉著一隻燭台出現在走廊里。

「為什麼不是今晚？是誰規定的順序？」我忍不住問。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開始可憐起了小S，他和艾米麗兩個人，只因為（倒霉地）認識了我，就被迫飛越了整個大西洋來做他的傀儡。

「所以就輪到我們壓軸。」小S聳聳肩膀，瞥了我一眼，「怎麼，沒興趣聽我講故事嗎？」

艾米麗尖叫起來。「蠟燭呢？蠟燭呢？」她大叫。

可是她什麼也看不見。

艾米麗歡呼一聲。而我卻猶豫了。我不知道剛剛那個黑暗裡的生物到底是什麼。我沒有勇氣邁步。我第一次想到了D。我想也許我應該等他回來。我想也許自己在這裏貿然採取行動並不是一個好主意。是的，我是一個魔鬼。這說起來多少ｒｅａｄ.９９ｃｓｗ.ｃｏm有點諷刺，因為我糟糕的記憶參差不齊，我甚至連一點超自然的力量都沒有（好吧，除了可以在暗中窺物的恐怖視力，以及其他一些完全沒用的能力）。我的外表是個普通的人類女孩，就像我身邊的艾米麗一樣，而我的內在絕不比我的外表高明多少。

那就是，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看不見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以我超然的視力，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在通往樓梯的方向，有一團黑色的影子。不，眼前所有一切都是黑色的，所以那個影子不應該是黑色。但它確實又是黑色的，因為除了黑色，沒有其他任何顏色可以用來描述它的樣子。

「因為今天是法國夫婦的最後一晚。」希斯說。

「奧黛爾，奧黛爾！」她拍著門叫，「你在嗎？」

我聽到艾米麗的呼吸聲，粗重而快速，她的手抓得我很緊。我知道她很害怕。我可以看到她正努力睜大雙眼，瞪視著走廊里絕對的黑暗，妄圖從中分辨出什麼。

那團黑影平地而起，像墨水的污漬，像混濁的烏雲，像一團濃霧，深淺不一，在空中迅速變化著形狀。不，它沒有形狀，只是一團烏黑而模糊的虛無。它來自地獄深淵，來自另一個空間，它比面前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更加黑暗。ｈｔtｐs://ｒｅａｄ•9９ｃｓw•ｃｏｍ如果黑暗是光，它則是影。它是黑影投射在另一個世界的影子。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在聖馬可廣場拐角處那家小小的咖啡店，他在大雨中和小S他們走散，然後才碰巧遇到了我。但其實這裏根本就不存在什麼「走不走散」的問題，因為他原本就是一個人。希斯·韋斯特文，他並非來自美國，他也絕對不是他們的同學。

「什麼？」

「你今天沒出門嗎？」艾米麗用一種被欺騙的眼神看著我。

黑影浮上樓梯，然後消失了。它消失的地方就是我們要去的餐廳。

「你們三個玩得好嗎？」我隨口問。

「當然。」小S突然介面，手裡的燭光映出他那張興緻勃勃的臉孔，「明晚我也會講一個關於蜥蜴的故事。」

我打了個哈欠，用一隻手抓著腦後睡得亂糟糟的頭髮，「今天沒有，但可能是因為我一直在睡覺。」

「哈哈，我開玩笑的。」艾米麗轉過頭，對我做了個鬼臉，「我們現在要上樓去吃飯，一起來嗎？」

——你們什麼時候走，我們就什麼時候走。

酒店裡還是沒有電。當我在後面關上客房大門的時候，走廊里頓時陷入一片漆黑。

像是在回應我的感召，一直沉默的希斯突然開口：「今晚是法國夫婦。」

「好的。」我上前一步，拉住艾米麗的手九-九-藏-書，「我們一起上樓吧。」

「哎呀，我就說你今天應該和我們一起去麗都島嘛！」她嘟著嘴埋怨。

我確實餓了中午那一角比薩餅上的香腸並沒有給我多少卡路里的能量。但剛才的心悸讓我驟然喪失了所有的食慾。

「我們三個？」

我呆住了。我靜靜地看著她，希望她只是在和我開玩笑。但艾米麗小姐向來不會開玩笑。她只是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重新問了一次：「他是你的朋友？」

因為對方所用的形容詞，我的心臟突地跳了一下，緊接著聽到他繼續補充說：「他們明天就退房離開威尼斯了。」

「當然有，榮幸之至。」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聽到這個聲音，我先前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在那個剎那，之前所有的不滿和懷疑全部煙消雲散，一個更重要的念頭狠狠擊中了我的心臟，打開一個缺口，讓心中留存的暖流緩緩漫過我的四肢百骸。

「艾米麗！走了！」走廊里響起小S不耐煩的聲音。我探出頭，看到他和希斯毫無徵兆地突然出現，並肩站在離我們大約三米遠的地方，就好像從地毯底下鑽出來似的。看到我的視線，小S像往常那樣尷尬地轉開了頭，希斯則露出了一個微笑。

「我們可以走了。」他說。

我揉了揉眼睛，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赤著腳走過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