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的是小妖精。因為D接下來告訴我：「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們。」

這個答案解釋了小妖精們剛看到我時的驚訝，但是我仍然迷惑不解。「那為什麼我會看到他們？」我追問。

「我只是運氣好罷了。」小S趕緊補充。

「然後，齊格弗里德就為我們找到了另一個『出口』。」艾米麗突然插嘴，聲音裡帶著驕傲。

「我當然相信你。我的意思只是說，不要習慣於依賴視覺，因為視覺是所有感覺裏面最容易被迷惑的一種。在很多時候，親眼所見代表的未必就是真相。」

我拚命點頭，「他們剛才明明就在那裡，有一大群人和整個市集，但是我現在什麼都看不到了。難道我瞎了嗎？」當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我才意識到自己提出了一個多麼愚蠢的問題，既然我現在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D，我的視力當然沒有問題。

我盯著他。我記得面具師和我說過同樣的話，他讓我學會運用其他的感覺作出判斷。但是我現在還能作出什麼了不起的判斷呢，D就在這read.99csw.com裏，居高臨下、氣定神閑地站在我面前。而我又變成了那個從煤堆里爬出來的灰頭土臉的灰姑娘，除了搞砸事情之外什麼都不懂，處處需要他的照顧和幫助。我突然想起我們分別之前的那一刻，當我失足掉出了旅店，他並沒有出來追我。

「妖精的水果。」我嘶啞著嗓子回答他。

我驚惶失措地轉過頭去，看著D，希望可以從他那裡得到一些安慰。

一個非常複雜的果核。

「哪裡來的？」

「每一種都是。」D點頭，「果實的外形只是妖精用來迷惑旅人的幻象。包括你所看到的那個市集。」他說，「這裏可能根本沒有市集。」

我很想問他「你怎麼會在這裏」，但是我沒能說出口，因為我恢復知覺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窒息。

而D，我的法定丈夫，與我相戀六百年的戀人，我的心靈歸宿，靈魂伴侶，就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我一句「發生什麼了」？發生了什麼這不是明擺著嗎？難道他就沒有注意到我的九-九-藏-書狼狽不堪嗎？他的態度壓下了脫離險境以及重逢的喜悅（何況我們分開的時候正在吵架），老實說，見到他我並不是很開心。任何一個人站在我的立場也不會開心。

「你進去之後那扇門就關上了。」D嘆了一口氣，「當我再把它打開的時候，面前是截然不同的一個房間，『出口』已經沒有了。」

「連著整座市集一起？」我不相信。

「市集？哪裡有市集？」艾米麗湊過頭去，莫名地睜大了眼睛。但她就像個瞎子一樣什麼也看不到。

我的臉有點紅，雖然最開始是妖精們強迫我吃的，但如果不是水果本身太好吃，我想我也不至於讓果核卡住嗓子。

「發生什麼了？」他問我。

「我們的確運氣很好，」D對他點點頭，接了下去，「因為我們走出來沒過多久就看到了你。」他拉起我的手，「現在輪到你了，奧黛爾。告訴我，當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麼。」

那是一個果核。

「也許他們已經走了。」D聳聳肩。

只可惜，現在我也九九藏書變成了和她一樣的瞎子加聾子。順著我手指的方向，那裡只有長滿青苔的溪谷，清涼的河水在我腳邊不遠處緩緩流淌。那裡沒有小妖精，更沒有那片炊煙裊裊的集市。沒有人沿街叫賣水果，不只如此，甚至原先他們搭的棚子蓋的房子，還有煮酒的大瓦罐和烤肉的鐵叉子，以及那些裝滿了水果的沉甸甸的金盤子，全都不翼而飛了，就這麼從空氣里直接蒸發，沒有留下一丁點兒的蛛絲馬跡。

「我說過了，在這裏，你會發現自己突然擁有了許多奇妙的能力。」D對我說。

「你不相信我？」

「可是我現在又看不到他們了啊！」我皺起眉頭。

我回過頭就看到了D。確切地說，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帶著一臉關切的神色低頭凝視我，而我竟然軟綿綿地躺在他的臂彎里。

我突然意識到，自從我睜開眼睛開始，周圍一切就過分安靜。我聽不到小妖精的叫賣聲，聽不到他們排著長隊吹吹打打，還有那些咕咕的鴿子一般的笑聲和貓一樣打呼嚕的聲音。我也聞不到ｒｅａd•99ｃsｗ•ｃoｍ熱酒和烤肉的味道，空氣里更沒有水果香。我驚異地轉過頭，看到自己手指的方向空空蕩蕩。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我是說，你明明知道自己還活著，但卻無法呼吸，因為一個東西不偏不倚卡住了我的咽喉。我坐起來拚命咳嗽，最終把那個討厭的小東西從喉嚨深處吐了出來。

我被迫轉開眼睛，看著我面前的D。同時他也在看著我。

它通體焦褐色，外形扁平，一頭圓一頭尖，像是一個烤煳了的大杏仁，但是它的表面卻像核桃一樣覆滿了彎彎曲曲的溝壑。粗看上去，這些溝壑只是一段段細小的線，但仔細看，就會發現所有平直細小的線段其實都是立體的螺旋。它們以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方式相互盤旋纏繞著形成了果核的全部表面。它們讓我頭暈目眩。

我抬起頭，看到他身後的小S和艾米麗，兩人毫髮無損地站在這裏，加上他，三個人氣定神閑，和我們在旅店分別的時候毫無二致；而我卻經歷了長途跋涉，滿身泥濘，裙子和襪子全部扯破了。在我的旅途中，我不只reaｄ.９9cｓｗ•ｃｏｍ看到了薇拉，確認了她對我的詛咒，還被妖精們教唆吃下了一個不知道是否有毒的水果，最後還被果核噎住，差點死掉。

「如果需要，搬走整座城市對他們來說也是易如反掌。」D微微一笑，「所以，你吃了他們的水果？」

「每一種都是？」我反問。難道連那些看似正常的蘋果橘子都有毒嗎？那還有什麼可選的？我皺著眉頭思索——而且既然它們對人類是致命的，那麼他的意思也就是說——我應該慶幸自己並非人類？這一點讓我不太舒服。

「你吃了什麼？」他盯著我手裡那個剛剛吐出來的果核，換了一個更加顯而易見的問題。

「市集上。」我伸手往身後一指。因為我的位置並沒有變，越過他的肩膀，我仍然可以看到遠處的丘陵和森林，我雖然失去了知覺，但我並不認為這期間再次發生了什麼瞬間移動的事情。我仍在原地的那片草地上，在小妖精的市集中。但有一點不同。

「你很走運。」D說，「妖精的果實對人類來說是致命的。」

「你看見了小妖精？」他驚訝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