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所期待的阿瓦隆仙境。」D看了我一眼。

耀眼的光線之下，競技場低沉的號角再一次被吹響，觀眾席上傳來的喧囂撼天動地。歡呼聲震得我的腦子嗡嗡作響，我舉著一把短刀愚蠢地站在沙地上，站在D身邊。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聽到艾米麗失音的尖叫，聽到小S的嘶喊，還有耳畔刀劍帶起的風聲，但是我什麼都看不見。隨風揚起一片金色的沙礫，像一層柔軟的面紗，瞬間覆蓋了整個世界，覆蓋了競技場上所有的血腥和殺戮。我聽到有人在我身邊奔跑的聲音，我看都人魚士兵身上貝殼狀的鎧甲閃閃發亮，耳邊一涼，一支箭，緊貼著我的臉頰飛了過去。我擦了下臉，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腳下沙地飄落幾縷長發。

萬劫不復的死亡。

退下的人魚士兵讓出了一條路，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先前俘虜我們的那個守衛越眾而出。

他走進場地，在距離我們大約三米遠的位置站定。他伸出手，咔嗒一聲解下胸前的黃金搭扣，身後的長斗篷嘩然垂落，露出結實的胸膛，我看到他裸|露的左臂在耀眼的光芒下緩緩長出貝殼狀的鱗片，逐漸形成一個盾牌的模樣，和他肩部伸出的鱗片相連，然後再往下延伸，最後背部與腰部完全連在一起，形成一整套堅實的鎧甲，在強光下閃爍著ｈtｔｐs://rｅａd•９9ｃｓｗ.cｏm彩虹般的色澤。

觀眾席上瞬間爆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人們激動起來，有些甚至直接擲出隨身攜帶的匕首、錢幣或者石子和各種硬物，拚命擲向場地內的囚犯們。戴著鐐銬的囚犯們四散奔逃，有些跑得慢的，被士兵直接用長矛戳中，鮮血迸流，於是圍觀群眾就愈顯歡騰。

小S說得沒錯，其實零星的希望比絕望更加令人恐懼，因為當這一丁點兒的希望慢慢被消磨乾淨之後，剩下的就只有更徹底的死亡。

此刻除了我們幾個之外，場上已經沒有一個活著的囚徒，號角聲響，剩下的幾個人魚士兵立刻停止了廝殺。他們把死者的屍體迅速拖出場地，然後，整個競技場內就只剩下了我們四個人。

「不要離開我身邊。」D簡單地回答我，「努力讓自己活下去。」

我們一個接一個，跌跌撞撞地走下馬車，踏上競技場充滿血色的細沙之中。腳下觸感柔軟，但大片大片的深色污漬證明有人不久前剛剛在這裏死去。就好像木樁下面的沙地，這裏一大片沙子被同樣染成了紫色。我再一次咽下口水，努力讓自己混亂的大腦保持鎮靜。

我仰臉看著他，渾身浴血，站在競技場最耀眼的光芒之下，宛如地獄來的黑暗騎士，宛若金光燦燦的戰神。

守衛rｅad•９9cｓw•ｃｏｍ伸出同樣覆蓋鎧甲的手臂，接過身旁士兵遞過的一柄三叉戟。競技場內大部分人魚士兵都使用單柄長矛作為武器，但是他卻使用一把象徵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戟身如城內大多數建築一般帶著繁複的藤蔓卷葉雕飾，簇擁著頂部三個高矮不一的鋒利尖頭，如同三柄利劍直衝天庭。守衛高高舉起這柄三叉戟，向競技場內所有的觀眾點頭致意。

就在這時，一個士兵走近我們所在的馬車。車內的小妖精們開始沒命地哀號。

緊接著，木頭籠子的門被打開了。

我一驚，回頭。燦爛的水波動蕩，我看到那個人站在一片遍布殺戮的修羅場，手持重劍，威風凜凜，君臨天下。他的頭髮全亂了，他的衣服七零八落，他拄劍而立浴血而戰，為他而戰，為我而戰。他的肩膀受傷了，左肩處深深插著兩支箭。那兩枚箭簇帶著魚尾的標誌，和剛剛划傷我面頰的那支箭一模一樣。

然後他向我們跨上一步。

「他們當然打算殺掉我們。但這是一個好戰的種族，他們希望看到競技場上的搏鬥。」D回答我，「拿上你的武器，不要離開我身邊。」

我不知道這是他殺掉的第幾個人魚士兵。圍觀群眾爆出一波又一波的呼號，這個種族所有血腥好鬥的情緒全部被激發出來，他們亢奮地搖旗吶喊，九九藏書不只是為人魚士兵，也是為D。他們希望看到殺戮和流血，他們希望看到最精彩的打鬥，看著這個勇猛的異族劍士，如何愚蠢地犧牲自己妄圖保護的同伴的安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跟在他的身邊。我看到與我們一同前來的那幾個小妖精，早已經屍橫遍野，而小S和艾米麗同樣渾身是血，他們背靠背站在我們身邊，手上是已經被砍成兩截的鈍劍，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了。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我小聲發問。

「塞圖斯！塞圖斯！塞圖斯！」就好像直接往燒開的油鍋里倒入了水，整個觀眾席瞬間沸騰了，在場所有的觀眾全部站起身，一波又一波瘋狂地嘶喊著這個名字。

突然號角再次被吹響。

他個頭極高，身姿修長，肌肉如鐵，刀削般的面孔異常俊美，皮膚是健康的橄欖色。他兩鬢的頭髮全部被剃乾淨，只留下中間的部分，帶著明顯的異域風格，深色短髮編成無數細細的辮子，在腦後合併紮成一束。

另一個人魚士兵突然對我們發動了偷襲。小S揮手想架開對方的刀，但是他手上的手臂力有未逮。這些士兵的力氣太大了，他們每個人都像古羅馬武士一樣驍勇善戰，他們每個人都高出我們很多。眼看著刀刃幾乎落在他頭頂上，D衝過來，毫不猶豫，一劍砍斷了對方握刀的手，長刀噗的一https://read.99csw.com聲擦著小S的脖頸遁入旁邊的沙地，他眨眨眼睛，驚魂未定。緊接著D再補上一劍，對方士兵身首異處。

我驚叫出聲，他卻直接伸手握住那兩枚箭簇，然後狠狠一拔！鮮血飆出很遠，他的肩膀登時血肉模糊，但他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他沒有時間。他揮劍擋住從側面向我刺來的長矛，再次沖我大喊：「集中精力！跟緊我！」

我吞了吞口水，還沒來得及說話，不遠處突然尖叫著跑出一隻小妖精，是剛剛從隔壁馬車上被趕下來的。他撕心裂肺地尖叫著，試圖逃跑。但是幾步之外，一個守衛立即擲出長矛。長矛戳中了奔跑著的小妖精，把他整個纖弱的身體撞飛出去，然後像穿在叉子上的肉塊那樣斜斜地插在了沙子里。鮮血飆出很遠，有一些甚至濺上了後面的觀眾席。

更多的馬車從四面八方駛入圓形競技場。籠子裏面裝著和我們一樣銬著雙手的囚犯。但是他們大部分都好像我們車上的那些人，神志昏迷，個頭瘦弱而矮小。他們就好像一群發育不良的低等小妖精，困在籠子里尖聲號叫，為自己悲慘的命運作最後的哀鳴。

「難道他們不打算殺掉我們？」我皺著眉頭問D。

不容我仔細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結果立刻就揭曉了。

D看了他一眼，「不要離開我身邊。」他再一次強調。

我hｔｔｐｓ://rｅａｄ.９９cｓｗ.ｃoｍ們手上的鐐銬被打開了。一個人魚士兵向我們身後一指。我納悶地回過頭，看到身後的沙地上隨意戳著一些簡易的武器，大多是一些很鈍的刀劍之類，我有點疑惑。

我倒抽了一口涼氣，艾米麗則再次恐懼地尖叫起來。D眼疾手快，在她引起注意之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奧黛爾！」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對著我的耳朵大叫，「跟在我身邊！」

「渺茫的希望總是要比完全的絕望更加令人恐懼。」小S在旁邊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競技場中心豎立著無數高聳的細木樁子，頂端鋒利如針。那些還沒有死透的小妖精，就被士兵抓起來一個個戳在木頭樁子上。他們在那裡痛苦地尖叫，孱弱的身體拚命地扭動，四肢在空中亂舞，然後逐漸減緩頻率，最後打個挺眼珠翻白，就這樣生生地死去了。他們死去很久后，血仍然順著木樁流下來，然後緩慢地，緩慢地，浸透下面乾涸的沙地。

「我的名字是塞圖斯。」他的眼睛看著D，「熱身遊戲結束了，下面由我來做你的對手。」

他取了一柄劍。武器堆里那柄最大、最重的劍，但在他的手裡卻輕若鴻毛。我在夢境中看過他用劍，在沙漠中為我們抵抗群蛇的攻擊。但那畢竟只是一個夢境。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精於此道——但就算他真是世上第一流的劍士，他也無法同時保護我們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