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人魚姑娘一直走到我們面前，在噴水池的雕像旁邊站定。然後她開始說話了。

一行人沉默地走向河岸，那裡停泊著一艘大船。樣式雖然簡單，卻比我們原來那艘小矮人的船大了十倍不止。

正在這時，寂靜的迴廊上傳來腳步聲。

塞圖斯神色一凜。「這是先王。」他神情嚴肅地開口，「我族每一位戰士，都以他為榜樣。」

那是一位年輕女子，穿著和我在河岸上見過的那些女子類似的拖地白袍，一頭耀眼的金髮也像當地人一樣，全部梳成了細細的辮子盤在腦後。她的皮膚白皙透明，淡淡地泛出珍珠般的華彩，一對深邃明亮的眼睛是湖水一樣的翠綠色。

塞圖斯伸出一隻手，他似乎想阻止D，但是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去。

「那還能是誰？」艾米麗歪過頭不解地問。

「根本就不是她要召見我們。」塞圖斯冷著臉說。

我緊張地看著D，從心底希望他趕緊拒絕。塞圖斯剛才的故事讓我心有餘悸，他現在的表情也讓我感覺不安。眾所周知，這個好戰的種族血腥成性，他們的宮廷里一定危機四伏。

「歡迎諸位來到我的宮廷。」女王說。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翡翠一樣的眼睛迅速把我們掃視一周，九_九_藏_書從D到我和艾米麗還有小S，然後停在了塞圖斯身上。她看了他好久，從上到下，目光在他受傷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秒，然後才收回去。

塞圖斯又搖了搖頭。他緊緊閉著嘴唇，看樣子是不打算再說話了。

我們跟著士兵轉身，塞圖斯也低著頭準備邁步。但是女王突然走上一步，搭住了他的肩膀。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只看到塞圖斯整個人都震了一下。然後女王就離開了。緊接著塞圖斯加快腳步，從後面跟上我們。

但是D竟然痛痛快快地就答應了。他點點頭向對方說：「麻煩你們帶路。」

腳下的大理石台階光影斑駁。兩位人魚士兵抬起一副擔架，上面躺著昏迷不醒的小S。我們跟隨這些士兵一路上山，一直來到了整座山峰的制高點。

「諸位遠道而來，卻不幸在競技場中負傷。」女王柔聲說，「我願承擔全部責任，懇請諸位在這裏小住幾天，養好傷病。」

「也包括你。」士兵轉過頭，冷冰冰地對他說。

大殿里到處都是人魚士兵。包括塞圖斯在內，他們身上貝殼狀的鱗片折射水波，映得四壁高牆遍布流動的七彩光斑，整座大九-九-藏-書殿光怪陸離。我眯起眼睛，仰頭看到石柱間偶有魚群游過，深綠色的柱頭密密地覆蓋著海藻。

那座純白色的神廟。

塞圖斯閉上了眼睛。他攥緊拳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慢慢地吐出去。

「十二人委員會。」塞圖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就是我們的政府，水族精靈的最高法律機構。」

穿過大殿來到一個四方形的露天庭院，與之相比，我們在威尼斯旅店裡那個文藝復興式的院子立刻變成了一個拙劣的玩笑，好像小矮人玩過家家似的。面前這座庭院猶如一座廣闊雄偉的聖馬可廣場，不同的只是圍繞四周的正方形迴廊，通天石柱幾人環抱，頭頂碧波蕩漾之間，迴廊里到處都是游魚的影子。

競技場的喊殺聲已經遠去，大船在運河上安靜地行駛。兩岸矗立著淺色的建築，河岸上開遍鮮花。有孩子正在水邊玩耍，我看到很多身穿白袍的金髮女子，頭上戴著美麗的花冠，還有披著斗篷的年輕男子，一對對手挽手走在寬闊整潔的街道上，耳畔不斷傳來他們的歡聲笑語，就好像是普通的熱戀情侶。我忍不住想，這些年輕人是否也曾去過競技場，是否也參与過那些血腥的大屠殺。因為眼前的一切read.99csw.com是如此平靜而安詳，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一位絕色美女，就好像神話故事中的美艷海妖。我愣在那裡，我以為她一定是為我們傳達女王指令的某位人魚姑娘。因為她獨自向我們走來，身後沒有任何侍從或者武裝士兵。而且她看上去異常年輕，她的穿著也很樸素。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塞圖斯。他滿臉震驚地盯著那個前來傳話的士兵，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

「陛下盛情。」D回以一禮，「我們只有備感榮幸。」

「我不是怕她。」塞圖斯再次嘆了一口氣。

「這船不會再翻了吧？」上船的時候，艾米麗心有餘悸地小聲嘟囔了一句。但是除了仍舊昏迷不醒的小S之外，船上的每個人似乎都有無限心事，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她。

「這又說明了什麼呢？」艾米麗還是不明白。

艾米麗看了一眼雕像，回頭又看了一眼塞圖斯。「和你很像呢！」她滿不在乎地說。

塞圖斯搖了搖頭。

庭院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噴水池，中心高高豎立著一尊白色大理石的雕像。一位身披戰甲，頭戴戰盔的年輕男子，手持三叉戟，正在與一隻巨大的章魚海怪殊死搏鬥。雕像鬼斧神工，read.99csw.com男子的表情、動作惟妙惟肖，裸|露的皮膚上每一條筋脈清晰可見。再仔細看時，我注意到他雖然上半身是普通男子的模樣，下半身卻是一條遍布鱗片的魚尾。

大船最終停泊在一座白色的建築物前面。遠遠看去，它的外立面就好像一座古希臘式的神廟，我看到無數巨大的白色石柱，宛如上古泰坦諸神的石頭森林，頂天立地，一直沒入頭頂波光瀲灧的湖面，使得整個天頂都浸泡在水中。

但是塞圖斯卻並沒有看她，從女王出場之後，他就一直低頭注視著自己的腳面。那裡正好有一群魚的影子，在他的雙腳間游來游去。

我屏住呼吸，看著那個從迴廊上正對我們走過來的人。

「女王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嗎？」在我們前往宮廷的路上，艾米麗小聲問。

女王微微一笑，伸手招過一旁的人魚士兵，「請帶客人前去休息。」

「她說她很高興我活了下來。」塞圖斯有些莫名其妙地開口，但是很顯然，他的表情比他的語氣更加不確定。

「那你為什麼這樣害怕？」

「她人很好嘛！」艾米麗試圖安慰他，「不但好心召見我們，還給我們地方住呢！」

下船之前，人魚士兵已經收繳了我們的全部武器。對於毫無作戰經驗的我和艾米麗來九-九-藏-書說，手上有沒有武器其實沒有實質區別，但是慣於作戰的D和塞圖斯也二話不說就把武器放下了。D在這裏反常的放鬆姿態讓我感覺困惑，而塞圖斯一路上一直心事重重，現在卻隨手交出了他的三叉戟，他的轉變也讓我焦慮莫名。

當我聽到她的聲音，我瞠目結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就是我剛剛在血腥的競技場上聽到過的那個聲音。我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手無寸鐵的美貌少女竟然就是人魚族的女王。

我突然發現塞圖斯正在和我看著一個方向。他察覺到我的目光，轉過頭，眼睛里露出一個複雜的神色，但是他再一次什麼都沒有說。在那一瞬間，我只感覺到對方的表情極其悲哀。他一直沉穩堅定，即便在鮮血淋漓的競技場上，即便在對手的脅迫下，明知自己將死，他也未曾露出過半點猶豫，但是當他看著面前城市一片歡樂祥和的景色，竟然莫名其妙地開始傷感起來。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那你怕的是什麼？」

「她跟你說了什麼？」艾米麗立即好奇地問。

「這說明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將沒有一個人能夠活下去。」塞圖斯看了一眼D，絕望地開口，「因為我們違背了競技場上的法律。」

艾米麗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