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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大門已經關閉,唯一的出口只有頭頂一片光華燦爛的水域。但這裏正是水的國度。D或許可以在競技場僥倖取勝,但沒有人可以在水中與人魚作戰。我們的生存概率幾乎為零。
這裏離天空最近,光線也最為明亮。小禮拜堂內水光瀲灧,每個角落都被閃耀的光芒充滿,我們絕無任何藏身之處。我仰起頭,眯起眼睛,看到高高的拱頂窗下順序排列著那些被水草纏繞的聖像。
「但是他同時也打破了我們的法律。」另一位執法者開口,「他寬恕了他的對手。」
大殿內有十二扇相互對稱的拱頂長窗,就好像佛龕中一幅幅彩色玻璃的拼貼畫,中心鑲嵌著十二尊纏滿水草的塑像。不仔細看的話,一定會以為那就是十二尊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像,因為年深日久和水流的沖刷浸泡而蝕暗發黑。
「這兩件事根本完全不相干。你看。」小S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攤開雙手,「你們不容違抗的法律已經明確規定,勝利者可以自由離開競技場。他按照自己的意願寬恕對手,從而違抗了你們的法律,但這並不是他的錯。競技場的那些尖木樁上可沒有刻著法律條文。他這樣做是因為對你們的法律完全不知情。退一步來說,他的寬恕其實也並沒九_九_藏_書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競技場的規則並不會因為一個外鄉人的無心之言而改變。」小S頓了一下,對黃金王座的位置做了一個手勢,說出了他的重點,「真正寬恕他們的是女王陛下,是陛下的仁慈讓我們今日可以奇迹般地站在這裏,接受委員會的審判。」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輪美奐的小禮拜堂。潔白的大理石圓柱鑲嵌著數不清的黃金花飾和藤蔓花紋,優美的拱頂窗里輝煌燦爛的彩色玻璃閃閃發亮。因為這裡是整座人魚宮廷最高的位置,頭頂的水面幾乎觸手可及,小禮拜堂頂部牆面連帶整座圓形拱頂完全沒入水中,在五彩斑斕的水波間形成了對稱而動蕩的影子。
「那是你們的規則,而不是我們的。每個地方有每個地方的法律。而法律不可違抗。」
除此之外,在正對大門的位置,置有一張黃金王座。我們之前見過的那位人魚姑娘,在競技場上放走我們的女王,此刻正襟危坐,正在這裏等待我們。她的袍子也是純凈的白色,卻是由細細的金線與珍珠編織而成,在小禮拜堂耀眼的光芒下閃爍。她的頭上罩著透明的絲質面紗,好像一層金色的薄霧,把她整個人隔離開來,就如同公開聲明了她在法庭上中立的立九九藏書場,給人某種陌生的距離感。
為我們全部人的生命辯護。
頭頂的水波再次動蕩,泛起一圈圈的漣漪,我聽到一陣細小的嗡嗡聲,好像炎熱夏日里馬路上的蒸汽,在空氣里掀起一波接一波的潮汐。我知道這些審判者正在交換意見,但卻無法辨清語義,彷彿他們只要把我聽不到的聲音送入水波,然後就可以相互交談似的。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法律。」D不以為然地開口,「勝利者有權決定如何處置對方。」
但是我知道這一點也不普通。因為他身上的長袍是極不和諧的白色,上面沒有一絲這裏流行的藤蔓花紋,這使它看起來並不像是一件普通的衣服,而是帶著某種特殊的功用,就好像祭祀時候穿的祭服,或者囚犯上刑場之前換上的那種衣服,總而言之,昭然若揭地宣告了一個極為不祥的目的。而他的表情莊嚴肅穆,渲染著一種恍如朝拜先祖般的絕對虔誠。
我仰起頭,但是他們的位置太高太遠,從這個角度,我看不到他的臉,也看不清他的動作,只看到他大理石質感的長袍衣褶,潮濕的縫隙裡布滿了墨綠色的青苔。他的聲音是如此沉悶喑啞,讓我想到了埋藏在海底深處的那些化石。
但是他們並不是聖像。九-九-藏-書
這裏沒有日夜。我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所以,當我被前來召喚我們的人魚士兵喚醒,梳洗完畢,來到那個可怕的委員會法庭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我只睡了一個小時,也許我已經睡了一天。誰知道呢?小S和艾米麗的傷口已經痊癒了,他們兩個正手牽著手,神清氣爽地站在我面前;還有D,他從昨天起就一直和我在一起。自從我們來到魔界空間,經歷了所有這一切之後,幾個人毫髮無損已經是奇迹,我還能奢望什麼呢?
顯而易見,艾米麗已經把小S昏迷之後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但讓我驚訝的並不是這個。讓我驚訝的是,那個種族主義、好大喜功的小S,和我毫無共通之處、乏味可陳的小S,分手后我曾經那麼地討厭他,我從未想過我們之間竟然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他和D並肩站在這裏,而他居然正在為後者辯護。
這並不難理解。因為我們將要去的地方,是被水族精靈奉為聖地的最高法庭。
塞圖斯也和我們在一起。他的頭髮重新梳過,辮子編得很整齊,身上和以前一樣披著長斗篷,上面有一個黃金的搭扣。他手臂上那個在競技場出現過的盾牌早已經無跡可尋,全身的鎧甲也跟著消失九_九_藏_書了。他看起來完全就是個普通人,就好像我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些普通男孩子的模樣。
他們就是委員會法庭。塞圖斯口中的十二人政府,最高法律機構,制定並掌管水下的一切規章制度。
「陳述你們在競技場的遭遇。」他每說一個字,水波就泛出漣漪,帶出震顫的光影,同時回聲撞上石壁,在動蕩的大殿中嗡鳴不已。
「那你們就應該讓他走。」小S看了一眼D然後繼續,「而不是把他繼續當做囚犯在這裏審問。」
「砰」的一聲巨響,小禮拜堂兩扇沉重的金屬大門在我身後關閉,象徵著審判的開始,同時也把我們與外界完全隔離。頭頂水波隨著這聲音迅速顫動,光水映照,使得整座大理石結構的內殿也隨之動了一下,就好像一隻來自亘古洪荒的巨獸,猛然從沉睡中蘇醒。
我忍不住轉頭去尋找塞圖斯,我想看他的反應。但是再一次地,他竟然連頭都沒有抬。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在競技場上的勇猛盡失,我看到他垂著頭繼續數腳下魚群的影子,表情平靜得幾乎漠然,似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競技場上從沒有寬恕。」執法者說。
D還未開口,塞圖斯突然說道:「我輸了。」他終於抬起頭,但目光並未望向提問的執法者九*九*藏*書,而是望向對面矇著面紗的女王。他看著她說:「但是我的對手寬恕了我的生命。」
頭頂的水波再次動蕩起來。左前方的一位執法者率先發問。
「如果失敗者死的話……」小S突然加入了對話,「那麼在你們的法律里,勝利者會怎麼樣?」
「勝利者將獲得自由。」執法者立刻說,「不管他是奴隸還是囚犯,他將被免除之前的所有罪責,作為對勝利的致敬。」
「你說得有道理。」終於,大殿上空的嗡嗡聲結束了,位於我們右前方的一位執法者清了清喉嚨,清晰地開口,「你的朋友已經在競技場上用英勇贏得了他的生命,但是你們並沒有。按照我們的法律,你們必須被再次送回競技場。」
他們就是我們的審判者。
但是蘇醒的並不是大殿本身,而是這裏十二座拱頂窗中高高在上的執法者。他們在水草的纏繞中睜開了眼睛。此刻頭頂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我們五個人身上。就好像一口深井,或者黑暗中一個巨大的手電筒打出的一束殘忍的亮光。
但他們仍然在活動。儘管他們已經在那裡被供奉了幾百幾千年,手腳末端已經風化,有些甚至連面目都開始模糊,緩緩地和腳下的拱頂窗逐漸融為一體,幾乎變成了真正的石像,但他們仍然是有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