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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在他身後,透過低矮的木板門,他看到那個一身漆黑的土耳其將領站在走廊里。對方剛剛才發射了第一發攻城炮,為什麼這個人已經來到了這裏?而且他確信就在幾分鐘之前,他還從窗口看到對方正在山腳下,和拉杜站在一起。
但這是他的命運。他躲不掉。
弗拉德百思不得其解。他帶著剩下的部隊迅速撤往波那利城堡。
這是塔頂房間里發生的最後一件事。因為在下一秒,女孩拽著他,猛地從打破的窗子那裡跳了下去。
一個不自然的聲音打斷了他。一個人突然打破窗戶跳了進來。
狂風呼嘯。衝天的大火把整個世界映成一片通紅。弗拉德看著自己手中的刀。他剛剛明明砍中了一個人,但是他的刀刃上卻沒有血跡。
「戰車?」D不明白這個詞代表了什麼,「你的意思是,『他』是和你一樣的惡魔?」
他揮刀猛砍,砍斷身邊最近的一個支撐營帳的柱子,整座燃燒的大帳搖搖欲墜。他揮刀捲動狂風,把整座營帳帶到敵人的身上。他吹了聲口哨,下達了撤退的指令。他帶著瓦拉幾亞剩下的士兵,迅速退回他們之前埋伏的林地。
此刻他正站在波那利城堡最高的尖塔上,看著拉杜的軍隊在護城河外紮營。他看到拉杜,還有他身邊那個戴著面具的高大黑衣將read.99csw•com領。距離很遠,他本不應該看到對方的臉。但當他看著他們的時候,他看到那個人仰起頭,用一對毫無生氣的紅眼睛,直直地與他對視。
「誰?」D皺起眉頭,他從未見過對方如此失態的樣子。
「蘇丹王到底在哪裡?」他逼問對方。
滾燙的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一個人倒了下來。弗拉德伸手接住,這是他的一名親信。一個擅長劍法的瓦拉幾亞年輕人,原本是農民的兒子,在幾個月前殺敵無數,剛剛被自己冊封為男爵。此刻這位新晉貴族全身被箭簇扎得像個刺蝟,當胸一道致命的可怖傷口,准而狠,明顯是土耳其彎刀所致。
六年前,他的養父匈雅提告訴他,憑他的劍法,他在世間已經鮮有敵手。但是當他看到這個人,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卻從心底油然而生。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夠繼續獲勝。
D渾身發冷。
「那你還待在這裏做什麼?」女孩驚訝地叫道,「等著送死嗎?」
拉杜已經回到了瓦拉幾亞。這是他二十年前離開故土之後的第一次回歸。就像人們傳說中的那樣,兩位流著同一族血脈的王子,共同爭奪這片土地上的王位。
拉杜。他拎著一把沾血的彎刀,踏過土耳其人和瓦拉幾亞人的屍體走過來。火光https://read.99csw•com和鮮血閃爍在他的眼睛里。
「他怕了嗎?」弗拉德鄙夷地挑起了眉毛,「這麼快就逃回他的宮殿了?」
「你來了。」他站起身,唇邊竟然露出了一個微笑。他原本以為自己此生再也見不到她了。
女孩尖叫一聲。她一把抓住了D。
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然沒有追。也許是混亂的軍隊需要重新休整,或者著火的糧倉需要被立即撲滅,那些土耳其人並沒有乘勝追擊。弗拉德不可置信地回頭,因為他知道,至少拉杜絕對不會放過自己。但是當他回頭的時候,他看到拉杜身邊站著另外一個人。
弗拉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也許在行刺穆罕默德失敗之後,他最不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和自己的親弟弟拔刀相向。
拉杜告訴他,穆罕默德已經回到了阿德里安堡。那麼他今夜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他只是帶著瓦拉幾亞最出色的勇士來敵人的軍營送死罷了。目所及處,他看到自己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他無心戀戰。他是他們的統帥,他必須要把剩下還沒有死的人帶回去。
當他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惡魔。
「我一直在躲的人。」女孩緊張地開口,「他們管他叫作『戰車』。」
弗拉德吃了一驚。這麼說營帳里的九_九_藏_書人果真不是穆罕默德?那我剛剛刺中的人是誰?
「我仍然是瓦拉幾亞大公……」
「快逃!」女孩滿面驚慌,「他來了!」
「你還不明白嗎?」女孩忍不住嚷起來,「這已經和瓦拉幾亞或者土耳其沒有任何關係了!他們要殺掉的人是你,龍騎士!」
「回去了。也許現在已經抵達阿德里安堡了。」拉杜說。
沒有人能在幾分鐘的時間里爬上這座塔頂。沒有「人」。
「不在這裏。」拉杜微微一笑。
弗拉德抬起頭。
「我就知道是你。」來人背負火光,把巨大的黑影壓在他身上,「好久不見了,哥哥。」
他整夜不停地做噩夢。夏日里發動的那場夜襲,他損失了近五千精兵。這並沒有什麼,因為他的敵人損失得更多。他擔心的只有一點。
他到底是誰?
穆罕默德到底在哪裡?我剛剛真的砍中他了嗎?在混亂中,弗拉德無法確定。他確定的只有一點——越來越多的土耳其人加入了戰鬥。敵人的數量太多了。弗拉德清楚,自己一方剛才只是靠偷襲佔據先機,如果繼續走下去,形勢逆轉只是時間問題。
仁慈的上帝。正義和忠誠。
「因為他知道我們必勝無疑。」拉杜信心滿滿地開口,「再說這塊小小的土地,怎麼會輪得到偉大的蘇丹王親自出馬?這裡有我就夠了九九藏書。瓦拉幾亞。你和我。」他舉起了手中的彎刀。
「他們和我不一樣!」女孩立刻反駁說,「他們靠鮮血為生,而我不。快逃!」她最後一次嚴肅地開口,「否則你這裏一個人都不會剩下。」
「我就是一個人。」D緊緊攥著自己的劍,低聲說,「他們選擇了拉杜做他們的王子。我已經沒有擁護者了。」
弗拉德來不及悲痛,因為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四周喊殺聲中清晰地響起。就好像來自夢境的呼喚,把自己一瞬間拉回幼年時代的土耳其宮廷。他獨自一人,在層層疊疊的簾幕之間奔跑,然後一個人突然掀開簾幕,對上他的眼睛。
他撫摸著自己手指上的戒指。
天色已經暗下去了。也許明天清晨,敵人就會開始攻城。也許今夜。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沒有雇傭軍,也沒有議會。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握住自己的劍,向他的信仰虔誠地祈禱。
是穆罕默德嗎?
他一遍又一遍摩挲著上面鐫刻的拉丁銘文。
「快逃!」來人沖他喊,「晚了就來不及了!」
下面,是喀爾巴阡山的萬丈峭壁。
一個侍衛撞開了塔頂的大門:「殿下!敵人開始攻城了!」
話音未落,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從下面傳來,地板晃動,整座城堡岌岌可危。
他聽說他的議會有一半已經倒戈拉杜。他九九藏書啐了一口,這幫膽小懦弱的前朝遺老,原本就都是土耳其的擁躉。他們一直就對和土耳其開戰不抱希望。但更糟糕的是他的雇傭軍們。儘管勝利女神仍然站在他這一方,他最近連勝三場,但是匈牙利遲遲不見支援,他已經沒有軍費了。他的最後一位雇傭兵隊長昨天還威脅他說,如果再沒有軍餉,他們就會集體撤兵。
D抬起頭。
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他只有一把劍。
那個人非常高大,比身材高挑的拉杜至少還要高出一個頭,肩膀幾乎寬了兩倍。他穿著禁衛軍的鎧甲,把全身上下遮蓋得嚴嚴實實,頭上更是密不透風地罩著一個漆黑的面具。他注意到,就是這個人在拉杜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對方才放棄了追逐。但是拉杜已經是土耳其禁衛軍的統帥,他們給他封了「貝伊」的頭銜。可這個人明顯比拉杜的地位還要高。
願神聖的上帝還沒有背棄他。願聖喬治與他同在。D跪了下來。
這麼快?D悚然一驚。他來不及發號施令,因為報信的人只說了這一句話就倒了下去。
在夢境中,他一次又一次回到了童年,用自己幼小的身體,和比他高大幾倍的惡魔作戰。他每一次都冷汗涔涔地從噩夢中驚醒。因為他從未有過一次勝出。
「穆罕默德在哪裡?」弗拉德放開了懷裡的死人,他沉著聲音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