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抹了一把眼淚，她站起身，想說些什麼，但是被無可抑制的悲痛一口噎住。

隨著狄奧多口中念誦的咒語，一縷潔白的霧氣突如其來，緩緩覆蓋了D的屍體，然後蔓延。潔凈的水霧洗去了他身上的血跡，在他周身慢慢凝結成冰。他靜靜地躺在透明的冰層中，表情安謐祥和，一直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了，他的唇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他是如此純凈而美麗，就好像一位熟睡中的王子。

「離開這裏！」一個充滿威懾的聲音突然響起。

墨菲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統帥懷裡的那個人，身上的鮮血似乎已經流盡。他死去的面孔如同大理石一般蒼白而冰冷，他僵硬的手指間仍然緊緊地握著他的劍。

我使勁咽下一口，裝作什麼都沒有聽見。我就要醒來了。不用他說我也能感覺得到。

他點了下頭。眼前的人影再次消失了。我重新回到了人魚族的戰場上。

女孩抬起了矇矓的淚眼。

狄奧多又看了他一會兒，最終reａｄ•９９ｃｓw.cｏｍ長嘆一口氣，不舍地站起了身。他閉上眼睛，對著頭頂動蕩的水波伸出雙手，召喚水元素的力量。

他們看到英勇無畏的統帥渾身浴血，他瘸著腿從遠處狂奔而至，一頭撲倒在那個陌生人的屍身上，瘋狂地嘶喊著對方的名字。

狄奧多再次舉起雙手。D身下的土地突然分開，整具冰棺沉了下去。

女孩怔怔地跪在那裡，手中握滿一把染血的泥土。她不知道那是弗拉德的血，還是那個惡魔的。抑或是來自在戰場上犧牲的成百上千的人魚戰士。

他的身側躺著他的劍。他交叉的手指上戴著他的戒指。

而清晰的卻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它們在我耳畔接連響起，愈來愈近……我感覺冷…不，我要留在這裏！我一定要看到D再一次睜開那對令我目眩神迷的灰色眼睛。

他們從未見過統帥流淚。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水族勇士，但他們也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血。

「你還嫌害他不夠么？」狄奧多九_九_藏_書怒火陡升，他衝上前一步，持劍大喊，「是你殺死了他！如果你不來這裏，這場慘烈的戰爭從一開始根本就不會發生！」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

風中送來濃郁的血腥氣息。讓人窒息的血味，就好像一張巨大而黏稠的網，網羅了天地萬物，世間百態，戰場上倖存的人們如同附著在網上的小蟲一樣悲慘無依。

「可我只是……」女孩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她美麗的眼睛里噙滿了淚水。

墨菲斯扶住了我。他的人影在晦暗中逐漸顯現出輪廓，彷彿撥開一團厚厚的濃霧朝我走過來似的。但其實他一直都站在那裡，完全沒有動過。

狄奧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看著懷中的人，對他說：「我本應該按照水族的傳統，把你放進氣泡送入大海。在水精靈的國度，我們對所有陣亡的戰士都是這樣做的。但是你不一樣。你是一個龍騎士。我必須把你埋葬在你曾經戰鬥過的大地上。」他艱難地咽下一口口九九藏書水，繼續說，「希望你不要怪我，因為我沒有棺柩，也沒有墓碑。我只有這個。」他摘下自己頭上的戰盔，然後用短劍削下了一縷黃金般的頭髮。他把它們一起放在了D的胸口上。

惡魔的殭屍軍團已經全部被消滅乾淨。剩下寥寥幾位還活著的人魚戰士，睜大恐懼的雙眼，不可置信地望著戰場正中央，那具轟然倒塌的屍體。

「退出這片土地！惡魔！」狄奧多厲聲說。

強烈的悲痛像暴風雨一樣席捲了我的五臟六腑。沉重的滯澀感堆積在胸口，我的氣管似乎被堵住，我無法呼吸了。我頭暈目眩，東倒西歪，我伸出手想抓住墨菲斯的胳膊，因為我就要跌倒了。可是近在咫尺，我竟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孔。我面前的那個人遙遠而模糊。

女孩驚呼一聲，立刻消失了。

儘管我知道他不久之後就會再次歸來，他會變得更加強大而美麗，他會不朽。但是親眼看到深愛的人慢慢死去，這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夠承受的。

在這一切發生的時候，那個黑read.99csw.com衣女孩一直就站在不遠處，惴惴不安地望著他們。她因為忌憚狄奧多而遲遲不敢上前。但是現在D的屍體不見了，她滿面惶急地撲了上來。

「噓……」我把一根手指放到唇邊，及時制止了他，「什麼都不要告訴我，請給我看剩下的部分。」

「我這條命是你給我的，龍騎士。但我卻不能為你而死，現在還不能。」狄奧多輕輕地開口，「在我把這條命還給你之前，請讓它們代替我，和你一起沉睡在這片浸染鮮血的大地上。」

「你的時間不多了。」他用最輕柔的語氣對我開口。我能聽出他聲音里隱蘊的悲哀和無奈。他是神通廣大的夢魔，他可以在全世界的夢境之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通曉一切無所不能。但他現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一步步走向死亡而無計可施。

「我不殺你，因為今天死掉的人已經足夠多了。但若你日後再踏上水族領地一步，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狄奧多拔出短劍指向對方，表情決絕而剛毅。

但是我不能走，還不能走。我要親https://read.99csw.com眼看到D睜開雙眼，看到他和六百年前的奧黛爾一起。我會幻想那就是現在的自己——我們已經身份相當，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他在那裡看了他很久，很久很久。直到弗拉德的身體已經完全冰冷，再也沒有一絲生氣。

「滾開！污穢的東西！從水族領地上滾出去！」狄奧多狠狠劈下短劍。

狄奧多感覺對方的身體正在逐漸變冷。他知道弗拉德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儘管自己曾經想要他離開這個戰場，但結果卻是，對方為了救自己而死去了。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光線穿過冰層，折射在那條龍的身上。

「我不能來看他嗎？」她低聲開口，像是在謙卑地乞求對方，也像是在喃喃自語。

但是她還是晚了一步。她撲倒在了空曠的大地上。那裡的土地已經重新合攏，地面平整如初。

那個不可戰勝的惡魔已經死了。被他們的統帥狄奧多，還有那位從天而降的「龍騎士」殺死了。

女孩沒有看他，她大而亮的黑眼睛仍然依依不捨地盯著腳下那片重新合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