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追著我來的，不是你！」

D大吼一聲，再次舉起長劍。但是這一次，他的劍尖並非指著他的敵人。他倒轉長劍，毫不猶豫地把劍尖插入自己的胸膛！在那裡，烙刻著一個龍的烙印。

D驚奇地看著這一切，但是他很快發現這對惡魔完全無效。在冰錐將將碰到他的剎那，他的身體倏地騰起黑色的火焰，那些鋒利的尖頭在接觸他之前就化成了水。

就在這個時候，戰場上的空氣再一次發生了改變。

遙遠地，彷彿從世界的另一端，透過一襲透明的薄紗，依稀傳來狄奧多的呼喊和一個女孩悲傷的哭泣。

惡魔已經放開了奧黛爾。她站在一邊，瑟瑟發抖地注視著這個恐怖的戰場。直到她看到了D。

頭頂的冰層突然碎裂成一千片，巨大的冰錐像無數鋒利的弩箭，閃電般地砸向地面！

因為敵人的傷口可以在瞬間愈合，而他們卻做不到這一點。就算他們是最英勇的戰士，他們的力量，還有鬥志，總是有限的。寶貴的時間一點一點地在激烈的血戰之中流逝。

D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逃跑。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讓他快逃。他是個龍騎士。而龍騎士就是為了抗擊惡魔而存在的。頭頂洶湧的水波奔涌激蕩，他咬牙揮劍。

多年前的回憶紛紛湧上心頭，他以為自己會看到父親的臉，因為這兩件東西都是父親留下的遺物。但是浮現在他面前的，卻是養父匈雅提的面孔。

他聽到奧黛爾發出絕望的悲號，他故意不去看她的臉。在他衝到戰場上的時候，他的https://read.99csw.com心底漾過一絲細微的漣漪，他記得對方明明對他說過，她從未愛過他。

還有最近幾次，在土耳其的營帳中。在波那利的城堡里。

每個被烙上烙印的新成員都會聽到這樣一個故事：故事里說，烙印帶有魔法，可以保護成員不受邪魔入侵，所以他們才能夠與惡魔交戰而不被迷惑。但在生命垂危的關頭，如果毀掉這個烙印，讓魔鬼進入自己的心臟，他們就能夠獲得足以與對方匹敵的力量。

「我們最後會一起死在這裏！」

D抓緊長劍撲了上去。他的眼睛充滿淚水和鮮血，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鼻端充斥著血液的腥氣和腐屍的臭氣，四面八方地包圍著他。他感覺鐵鎚擊中了他的身體，他猛地後退了一步，咳出了一口鮮血。但是他竟然感覺不到疼。他也沒有倒下。漫天遍野都是濃郁的血味，瘋狂地從眼鼻口耳湧進他的身體，像洪水一樣淹沒了他的神經。他知道對方比他傷得更重。

他閉上了眼睛。

「快逃！」他最後一次開口，「否則就來不及了！」他似乎是下定了決心，把對方所有的攻勢都接了過去。但是他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完全無法和戰鬥最開始的時候相比。

他咬牙沖了上去。

D攥緊了手上的劍柄。無論如何，他知道自己這一次不能再逃了。

「快逃！」狄奧多不止一次地對他開口。

但這足以給夠狄奧多反攻的時間，他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回到D身邊。但是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和九_九_藏_書對方並肩作戰。他只是甩下一句「快逃！」然後迅速撿起掉落的短劍，再次沖向了他的敵人。

D想伸出一隻手安慰她，但是他的手舉不起來。他努力睜大雙眼想看清面前的人影，但是又什麼都看不見。他覺得身體很重，又很輕，彷彿一直在下墜，沉入了一個魆黑的深淵，但又好像在上升，進入了一個無限光明的所在。

當鐵鎚砸到地面上的時候，整個大地都在震顫，四下籠罩的濃霧分分合合。狄奧多完全不敢以硬碰硬，他運用自己非凡的速度不停地轉換方位試圖攻擊，但他根本無法靠近他的敵人。

就在那個瞬間！

這隻是一個傳說，沒有人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因為凡是驗證過的人都已經死了。D當然也不知道。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他不能讓同伴為自己犧牲，再一次犧牲。

他發瘋一樣揮舞著自己的劍，一次又一次狠狠戳入對面那個堅硬的身體，剜出他的心臟，拉出他的腸子，切割他的胃，他用劍在對方身上猛戳。他聽到那柄巨大的鐵鎚砰的一聲巨響嵌入地面，鐵鏈嘩啦啦地響，但他還在不停地揮舞著他的劍。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狄奧多的長矛已經在戰鬥中失去，此刻他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格拉蒂斯短劍。他左臂的鱗片組合成結實的盾牌，世上任何刀劍都無法輕易突破那些堅硬的鱗片。但是他的敵人並沒有刀劍。那個身形幾乎是狄奧多三倍的惡魔，手中拎著一隻巨型鏈錘，鐵鏈末端帶著尖刺的鎚頭足有一頭小牛犢那麼大。

狄奧多rｅad•９9csw•cｏm突然擋在了D的前面。

那個女孩是誰？她為什麼要哭呢？

惡魔的鐵鎚終於追到了他，斜斜擦過他的身體。狄奧多一聲驚呼，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了出去。

D不顧自己重傷的左臂，他衝上去拚命揮劍，終於一劍狠狠插入惡魔的腰肋，但是這完全無法改變鐵鎚下落的攻勢。和惡魔巨大的身軀相比，他踩在腳下的人魚戰士是如此渺小而悲慘，狄奧多武器脫手，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D遲疑了一下。夢境中的場景再次浮現在眼前，不，這不是夢。那個渾身漆黑的惡魔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眼睛赤紅，頭上長著尖角。他手握巨錘，狠狠砸向面前那個瘦小而英勇的人魚戰士。

D的眼睛里充盈著淚水，這幅畫面似曾相識。他突然想起在很多年以前，當自己第一次來到魔域空間的時候，他的同伴卡雷爾為了救他而壯烈殉職。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所有的人都在保護自己。他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那個十幾歲的小男孩。他可以獨當一面執行任務，他曾以三萬騎兵戰勝了土耳其十萬大軍，他是瓦拉幾亞大公弗拉德三世，他是龍之子！

「答應我，為基督而戰。」匈雅提對他說。

但顯然狄奧多救他的次數更多。和D相比，他雖然力量不足，但迎敵的經驗更為豐富。

彷彿回到了夢境里，一次又一次，他艱難地與比自己高大幾倍的惡魔作戰。但現實中並非如此無助。每次當他身陷險境的時候，狄奧多總是及時對他伸出援手。而他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這是他畢生以來最九九藏書酣暢淋漓的一場戰鬥，儘管，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勝算。

他已經失去了他的人民和土地。幾年來他最不願看到的事情也已經變為現實——拉杜得到了他的王位。他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時間似乎驀然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阿德里安堡，當時他唯一擁有的，就只有手指上戴著的這枚戒指，還有身上這柄長劍。

戰場上還在活動的殭屍已經越來越少了，但人魚士兵也所剩寥寥。就連他們自己，也已經力有未逮。

否則他寧可死都不會原諒自己的無能。

他已經精疲力竭。

正義和忠誠。

鋒利的長劍刺入了他的胸膛。噴濺的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到那個猙獰的惡魔踏著火焰一步步向自己走來。他每一步落下的地方，草地枯槁，鮮花凋零，只餘下彩虹般閃爍的巨大貝殼散落在黏稠的血液里，那正是死去的人魚士兵身上的鱗片。

但是不夠，遠遠不夠。敵人太強大了。再這樣下去，恐怕兩人在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之前就會被率先擊中。最糟糕的是，惡魔並不懼怕他們的劍尖，但他們卻無法以肉身抵抗對方的鐵鎚。

他手中緊緊握住那柄短劍，用疾如閃電的速度，幾乎把敵人紮成了篩子。就算敵人的愈合能力再強，他也無法在同一時間平復所有的傷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是個龍騎士，而對方屬於魔族。他們之間絕對不會有任何未來。最好沒有。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已經逃了很多次。從瓦拉幾亞到摩爾達維亞。然後再到匈牙利。

冰錐剎那間穿透了殭九*九*藏*書屍士兵們的身體，他們的四肢還在空中可笑地揮舞，但是身體已經被牢牢釘在了地面上。

「那就一起死！」D揮劍攔下了敵人對同伴的攻擊。

狄奧多的身體無法動彈，他用眼睛直直地盯著頭頂結冰的水域，口中默念著古老的咒語。「嘎啦啦」一陣巨響，平整的天庭出現了第一條裂紋，然後繼續擴大。惡魔停止了手中鐵鎚的攻勢，他納悶地抬起頭。

她竟然如此關心自己嗎？那她為什麼當初還要離他而去？D想轉過頭看那個女孩一眼，也許是最後一眼。但是他無法回身。他的同伴一劍劈下惡魔的一隻尖角，卻被憤怒的惡魔一把抓住踏在地上。惡魔的眼睛里爆出赤紅的火焰，他高高舉起了鐵鎚！

「快逃！」她聲嘶力竭地對他大喊，「你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這裡是我的領地，這不該是你的戰鬥！」

但那也只是一道豁口而已。下一個回合，鐵鎚劈頭蓋臉地砸下來，D躲過了堅硬的手柄，但是沒能躲過鎚頭的反攻。他持劍抵擋已然不及，沉重的鎚頭砸中了他的左臂。他清晰地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還有奧黛爾的尖叫。

惡魔的鐵鎚砸在了他的劍刃上，發出振聾發聵的一聲巨響，在空曠的四野回蕩。他感覺自己的耳朵像被針扎過，頭腦嗡嗡地響成一片。但是他的劍竟然沒有被折斷。這是龍騎士團的創始人，西吉斯蒙德賜給父親的長劍，唯一的目的就是斬妖除魔。D驚喜地發現在錘劍相擊之後，對方無堅不摧的鐵鎚上竟然被砍出了一道淺淺的豁口。

「你住嘴！」D立即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