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我對自己說。

我從來都不曾是過。

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聯想到，如果影子有聲音的話，當影子隨著光源而轉換位置，那麼這就會是它們發出的聲音。

我必須感謝墨菲斯。如果之前我的意識還停留在這裏，恐怕我早已變成其中之一了。

眼前的幻象消失了。墨菲斯，我們所在的那個一塵不染的房間，還有六百年前的東歐古戰場，D，薇拉，所有的一切。

那麼我怎麼可能會飛呢？

我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我希望可以在這一片和諧的共振之中再次聽到一個不自然的音符。

我要回到他身邊。如同我曾經在元素精靈的見證下許下的誓言：珍惜他，愛他，尊重他，保護他。他已經失去了他的劍，但我願意做他的劍，緊緊攥住他的手，和他一起挺身直面這個波瀾萬千的世界。

馬里奧。

我再次想到了D。在墨菲斯讓我看到一切之後，我想我已經進入了他內心深處的那個花園，看到了被沉重的鎖鏈鎖住的那一片荒無人煙的角落。現read.99csw.com在我應該去把它打開了。因為那把鑰匙並不在他那裡。連我自己都不記得，其實當初把鑰匙拿走的人是我。

黑影們找不到他，因為他戴著面具。

我想起了婚禮前夕，當D抱著我跳下波那利陡峭的山崖，就在那最初的一瞬間，我也有相同的感覺。那時D曾說我並不懼怕高度。現在我終於知道，其實他指的正是六百年前那一夜，當他的弟弟拉杜率領土耳其大軍圍困波那利城堡，當那個惡魔突然出現在塔頂房間，是我，六百年前的奧黛爾，第一次帶著他從窗口躍下了萬丈懸崖。

它不能被稱為是一種「聲音」，而更像是一種律動。像脈搏，一呼一吸，我周圍整個黑暗的世界隨著它聚攏，再舒張，然後反覆。

我張開雙臂，在黑暗中飛了起來。

六百年之前，該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很可惜我並沒有和他在一起；而六百年之後，儘管我的外形改變了，但我的心並沒有變，我仍然像六百年前一樣愛他，我最終成九九藏書為了他的妻子，我要盡全力阻止那些不該發生的事情。

聽覺。當一個人眼睛看不見的時候，他的聽覺往往會更加敏銳。

洛特巴爾不會飛。D也不會飛。就連神通廣大的風精靈西爾夫也不會飛。

我試圖伸展手臂，但是我的身體太重了。一股莫名的引力從我腳下拉著我往下墜，一直下墜。我的身體越來越沉。

是的，我是魔鬼奧黛爾，我體內流淌著這片土地上最強大而古老的血脈。不要被我的外表蒙蔽，我並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孩。

你必須飛。頭腦中一個聲音對我說。否則你就會死去。

我可以聽到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模糊的尖叫聲。我知道那些是和我一樣落入虛空中的旅人。有的聲音持續了很久，有的只是短促一聲就消失了。除此之外，這裏還有另外一種聲音。其實它一直都在，只是這聲音太微弱了，又太籠統，就好像昆蟲扇動翅膀帶出的嗡鳴，或者是大顆灰塵在透過窗欞的光柱里不停旋轉，又或者是深海中的游魚迅速擺動九_九_藏_書長鰭，但是它們的身邊卻沒有水。

我回憶在更早一些時候，當魔鬼洛特巴爾帶我離開布朗城堡時，我們的身體輕如一片羽毛，只在一棵雪松的樹頂上借力一躍，就可以在布滿雪花的夜空中滑翔。但是此刻我腳下卻只有一片濃黑色的「虛無」。

我回憶在常青之國與西爾夫共乘奔馬，在我們躍出懸崖之時，兩扇巨大的羽翼從身下騰空而起，強大的氣流讓我流出了眼淚。但是此刻我背上並沒有翅膀。

我想起了在威尼斯旅店中看到的那些黑影。就是它們吞噬了威尼斯的旅人，就是它們最終把我拉入了這個「虛空」。但是「虛空」里並不是空蕩蕩的。因為這裏就是黑影們所在的國度。我的身邊充滿了成千上萬的黑影。它們嗡嗡地在黑暗裡高頻顫動，像昆蟲撲扇著不可見的翅膀，像游魚在沒有水的地方潛泳。

振動在繼續。不和諧的尖叫聲被依次剔除，然後嗡嗡聲覆蓋了一切。黑影的動作迅速得驚人。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我想我已經知道了這些黑read.99csw.com影的來歷。他們並不是惡魔，因為他們就是那些落入虛空的旅人本身。是他們吞噬了自己的同伴，以對方的意識為食，然後犧牲者再轉變成新的攫取者，就好像吞食自己尾巴的銜尾蛇一般，在無限的圓環中周而復始。

這裏什麼都沒有。

就在那裡，我聽到了一個振動，笨拙而生硬，就好像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

原來他是在報復我。我的唇邊泛起了一絲微笑。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笑了。

然後怪事再一次發生了。我明明聽到右側是一個可憐的傢伙吐出了自己的最後一口氣，但只一剎那的工夫，空氣在震顫，從同一個位置傳來的巨大嗡嗡聲像洪水一般再次把我淹沒。

但是我的眼前仍舊一片漆黑，我什麼也看不見。如果沒有任何參照物的話，誰說我是在飛呢？也許我仍在下墜也說不定。但我的身體已經沒有剛才那麼沉了，似乎重力已經完全消失了。我就像一個氣泡一樣輕飄飄地飄浮在一片絕對的黑暗裡。又好像是一個行走在黑夜中的盲人，此刻我超凡htｔps://read.９9cｓｗ•com的視力派不上一點用場。

我順著聲音行進，我記得左前方是一個尖叫的旅人。但當我經過他的時候，那個聲音突然就消失了。一陣熟悉的嗡嗡聲取代了一切。幾個黑影向我撲過來。我艱難地躲過去，以為剛才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錯覺。

我找到了！這比我想象中容易許多，以為當你熟悉了周圍所有秩序的律動之後，那個聲音突然就跳了出來。

失蹤的威尼斯面具師。

而我卻一下子就發現了他，因為我知道他戴著面具。

「當視覺無法達到目的的時候，你要學會運用其他的感覺。」我似乎聽到面具師斯蒂法諾先生對我說。

因為他是英勇無畏的龍騎士，而我是魔鬼奧黛爾。六百年的宿命把我們緊緊相連。

但是這什麼也改變不了。我仍在黑暗之中下墜。

我緊緊咬住嘴唇，拚命忍住不再發出一絲聲響。我試圖想象自己在飛。

一個戴著面具的模仿者。

除了黑暗。寒冷徹骨的黑暗吞併了整個世界。我正在一切消失的黑暗中下墜。

我小心避過聚集在身邊的黑影，繼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