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這隻隱鹮開口的時候我吃了一驚。因為我沒想到她竟然是一位女子。不僅如此,她的聲音纖細優雅,與丑怪的外貌全然不和。
她遍體鱗傷,纖細紅腫的手臂上遍布被抽打過的痕迹。她捲曲的長發一團混亂,末端黏在一起打著結。她低著頭,我看不到她的臉,只看到她在額角的部位有一塊很大的瘀青。
就連牆面的厚重織錦上也帶有豐富的花草圖案,猶如一座用絲線編織而成的茂密叢林,凝神看上去,緞面上巧手綉出的攀緣植物細小的觸鬚栩栩如生。
我認識了薇拉這麼久,她一直保持著骨感婀娜的身材沒錯,但也絕對不會像如今這麼瘦骨嶙峋。此刻我面前的人單薄如一張慘白的紙,被沉重的金屬鎖鏈緊緊鎖拷在椅子上。
「你真的相信她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一隻貓跑掉?」D不屑地說道,「還是變成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放開她。」我沙啞著嗓子,幾乎是毫無意識地開口。
「解開她的鎖鏈。」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聽起來難以置信,但這竟也是我目前的希望。但我並不希望的是,這個要求的提出者竟然是他。
九*九*藏*書努力保持著呼吸的平穩,跟隨其他人一起魚貫走入大帳。然後我強迫自己抬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前所有的恨意在那一刻幾乎化為烏有。但也只是一小會兒。當我發現坐在我身邊的D正在盯著她看,當我發現他的眼睛幾乎從進帳開始就從未離開過她的時候,我的心臟再一次被一隻手狠狠地捏緊了。
不,事情原本不該是這樣。
「他有。」一直保持沉默的塞圖斯突然開口,「她是個女巫沒錯,但她並未直接參与過任何戰鬥。她不屬於我們精靈界,這裡能夠決定她命運的只有弗拉德先生和奧黛爾小姐兩個人。」
她剛才是背對著我們坐在圓桌邊上的。如果不是那一頭燃燒般的橘紅色頭髮,我根本就認不出眼前的這個人。
「你沒有這個權力!」
六百年前,她為D而死。儘管D根本不承認這一點——但是她畢竟曾經是他的合法妻子。就和現在的我一樣。我們兩個在本質上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不是嗎?只不過D說他愛的是我,所以薇拉就應該死?是這樣的嗎?這不公平。無論對我對她都是。
「如果她逃掉誰負九九藏書責?」
我首先看到的是白鳥梅拉妮,此刻已經洗凈了頭上的血跡,纏著繃帶,坐在主位的右手。而另一位身居高位的風族將領,身材魁梧的猛雕奈瑟,瞪著一對金黃澄澄的鷹眼,表情肅穆地坐在主位的左手。然後依次是常青之國的幾位黑袍子。
她做了個手勢,帳內幾位執勤的士兵立即上前,把圓桌邊上的幾張椅子為我們一一拉開。
儘管帳外白霧繚繞,天色停滯在晨昏交替的時刻,帳內卻一片明亮,跳躍的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臉膛。
圓桌的主位是一張包裹著錦緞刺繡的奢華高背椅,不像是戰場上指揮官的座椅,倒像是國王的寶座一般,大喇喇地杵在大門正對面的位置。
但是這張椅子上面是空的。圓桌的主位上並沒有坐人。
薇拉抬起頭,從一頭亂髮的縫隙里眯起大小不一的眼睛看了我一眼。鋒銳的視線像一把刀子,狠狠扎進我心口。
「歡迎。」她站起身子,充滿皺褶的眼皮之下,敏銳凌厲的目光依次掃過我們幾個人全身上下,「在下風族塞赫米特,」她清晰地開口,「歡迎諸位來到此間,請諸位入座。」
現在九*九*藏*書我看到了薇拉。
於是塞赫米特適時地喊了我的名字。「奧黛爾小姐。」她繼續用那個平滑優雅的嗓音問道,「那麼您的意思呢?」
我看著圓桌對面的薇拉,近在咫尺又好像遠在天涯。我太緊張了,以至於雙眼完全無法對焦,她整個人都模糊成了一片虛幻的影子。
我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驚奇,對她點了下頭,然後一行人在梅拉妮的下首依次落座。圓桌上的主位仍舊是空的。我知道那是西爾夫的座位。我心中難受,轉過了眼睛。
吐出這句話是如此艱難,就好像吐出那個當初鍥而不捨地卡在我嗓子里的妖精果核。
撒旦!天知道此刻我心裏在想什麼。
黑袍子冷哼了一聲,並未答話。
她的名字我曾經聽過。當西爾夫還活著的時候,他提過自己手下有兩位帶兵的女性將領。一位是身材高大的奈瑟,還有一位就是她。塞赫米特,我記得這個名字。只是我原本以為她也會是像奈瑟一樣的猛禽類鷹隼。
在我的記憶中,水族的軍帳里並沒有什麼夠格被稱為「傢具」的擺設。我當時是睡在一個簡陋的毛氈睡袋裡。而這裏卻有好幾張舒適的羽九_九_藏_書毛床——按照鳥兒們的標準,大抵也就是個臨時沙發的用途,分佈在帳內各處。帳內居中是一張巨大的圓桌,比一個人能夠想象出來的更加宏偉,更具規模。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把這樣沉重的一張橡木桌子運來這裏的——總而言之,我覺得就算是亞瑟王宮廷中的騎士圓桌也不過如此。
是誰打了她?常青之國的獄卒?是那隻伯勞鳥嗎?
儘管我不停地告訴自己,我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審問」薇拉。我們要問出希斯和拉杜的下落。她當然是帳內所有人的焦點。但是這畢竟解救不了我逐漸下滑的理智和我本就少得可憐的自信心。
我睜大了眼睛。同樣是戰場上臨時搭建起來的軍帳,但鳥兒們比起人魚戰士可奢侈得多了。厚厚的地毯如同一條燦爛的長舌,從帳外直鋪到大帳入口處,幾乎能容納百人的大帳內部更是看不到一絲裸|露出來的雜草或者泥土。所有的地面都被帶有花紋的地毯鋪滿。
「她是個女巫!」圓桌上,一個黑袍子狠狠瞪著D,冷冷地開口。
我注意到她臉上的傷,和她身體上的鞭痕一樣,都是新的。在來到這裏之前,她到底被拷問了https://read.99csw.com多久?
我驚慌失措地抬起頭。我發現所有人都在看我。在那些視線裏面有一對充滿感情的灰色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我不想仔細考慮。所以我立即避開了那個視線。
「我。」
我無法忍受那些愛情故事中「單純善良」的女主角,讓男主角心甘情願地為了她們而殺掉其他女人。只因為她是正義的,而她是邪惡的?誰說正義就一定戰勝邪惡?誰說女主角又一定都是正義的呢?六百年前,我是魔鬼而她是女巫。如果說薇拉是邪惡的,那麼我也從來沒有正義過。而D當初又在他賴以成名的尖木樁上釘死了多少人?噢,撒旦,我不想知道真相。憑什麼六百年後轉世輪迴,我得到了最終的幸福,而她將再次悲慘地獨自死去?
在摘下面具的黑袍子之中,有一位長相尤其奇特。先前我在戰場上只是匆匆掃了一眼,現在我清晰地看到,他有一張像禿鷲一般無毛的窄臉,上面遍布難看的灰色斑紋,紅色的長鳥喙比原先的面具還要長出一倍,像一根針一樣直突出去。他的禿腦袋後面長滿濃密的黑色細窄羽翎,圍繞在脖頸上厚厚的一圈,如同一副天生的黑色拉夫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