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燈不開，路黑如影，一輛軍用小吉普依然全速飆來。

「謝謝。」崔中石答道。

前方好長一段路都是筆一般直，方孟敖雙手都鬆開了方向盤，右手從左手腕上解下了那塊歐米茄手錶。接著左手才搭上方向盤，右手向崔中石一遞：「拿去。」

那些都下了車的衛兵一個個又上了車，鄭營長從最後一個衛兵手裡接過替他找到的軍帽，跳進了副駕駛座：「倒車！回顧大使宅邸！」

方步亭莫名其妙地發火了：「總在那幾家股東家裡，你去問嘛。」

坐在中吉普里的人全都受了衝擊，好些人跌倒在車裡。

——三年來自己一直視為知己，推心置腹的人，分明這麼近、這麼真實。可眼前這個瘦骨嶙峋的身軀，和以往總是衣冠楚楚的那個崔中石卻是那麼遠、那麼陌生。他決定不再問了：「這三年來我把真話都對你一個人說了。這個世界上，包括我過世的母親，都沒有你了解我。你應該知道，我最恨的人，就是欺騙我的人，不管是誰！穿上衣服吧，我送你回去。」抄起地上的衣帽站了起來，飛快地穿上了軍服戴好了軍帽。

謝培東：「我知道你是想問，我既然隱藏得這麼深，今天為什麼要暴露身份，前來見你，是嗎？」

何孝鈺也和以往一樣在椅子的邊沿禮貌地坐下，藉著喝水的空當，隔著水杯，出神地望著這個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黨內領導同志的謝叔叔。

何孝鈺：「這一點我恐怕做不到。這個任務請求組織重新考慮。」

方步亭開口了：「去打電話，叫姑爹立刻回來。」

方孟敖：「是不是要我帶上飛行大隊的人都搬到顧大使宅邸去，跟你們一起保護曾將軍？」

就是這樣平時慣聽的家常話，今天何孝鈺聽了卻止不住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方步亭也只好雙手接過那亮在面前的一壺三杯。

何孝鈺走進屋門，開門站在面前的是滿臉微笑的老劉同志：「軍營的『聯歡會』別開生面吧？」

何孝鈺終於艱難地點了頭。

方孟敖穿戴好了衣帽本是背對著他，這時又慢慢轉過身去，看見光著上身兩眼無助的崔中石，一陣難言的心酸驀地又涌了上來。走過去幫他拿起了眼鏡和那個假衣領、那件長衫，遞了過去。

方步亭：「這麼晚了怎麼進城？給孟韋打電話，讓他去接。」

方孟敖右手仍然遞在那裡：「不是送你的，拿去。」

方步亭回頭望向了曾可達：「現在不是清朝，我更不是左宗棠。當年潘祖蔭和郭嵩燾那些人用這樣的話打動了咸豐皇帝，保住了左宗棠。可現在是中華民國，憲政時期。要是我方步亭真幹了危害國家的事，有法律在，誰也保不了我。因此，這幾句話是誰說的對我並不重要。」

對這樣的反問，方步亭照例不會回答，只望著他。

何孝鈺：「我爸身體不好，同學們都知道。」

「問清楚了。」程小雲在方步亭的床邊坐了下來，給他額頭上換上了另一塊熱毛巾，「姑爹在徐老闆那裡，商量股份轉讓的事情。」

中吉普發動了，掉了頭，打開了車燈，兩道光飛快地向來路掃去。

「鎮定一點兒，你們單獨談。」老劉又吩咐了一句，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從外面將門關上了。

後面的方孟敖顯然不耐煩了，催促的喇叭聲不斷按響，開車的衛兵只好望向身邊的鄭營長。

程小雲已經在他身邊，將輸液瓶的針尖小心地扎進他手背上的九九藏書靜脈血管：「疼嗎？」

小吉普里的方孟敖靠在車椅上，怔怔地望了一會兒不遠處軍營的營燈，接著，將才吸了一口的煙扔出了車外，一邊擰開發動車的鑰匙一邊說道：「Shit！不說假話就幹不成事情！」

何孝鈺堅持看著他，憋足的那口氣還是散了，低頭答道：「謝叔叔，我怕我做不到。」

謝培東立刻嚴肅了：「組織上遇到嚴重的困難了，這個困難本不應該讓你來擔。因為牽涉到黨內一個重要同志的安危，還牽涉到一位我們要爭取的重要人物的安危。組織通過反覆研究才決定讓我見你，希望我們兩個共同將這個艱巨的任務擔起來。只有我們才能保證那兩個人的安全。」

謝培東站在那裡，只是沉默著，知道她這個時候心情複雜激動，任何解釋勸慰都不如讓她將眼淚流出來。

「這些組織都知道，沒有問題。」謝培東立刻答道，「問題是，方孟敖可能隨時會來找你，你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何孝鈺只好誠實地點了下頭。

曾可達立刻雙手捧著已經打開盒蓋的那套茶具恭敬地遞給方步亭。

上弦月要落山了，往東什剎海的中海和南海，現在傅作義的華北剿總司令部的燈光遠遠照來，這時便顯出了明亮。

小吉普車內打火機嚓地亮了，照出了正在點煙的方孟敖。

鄭營長很快緩過神來，反手給了身邊的駕車衛兵一個耳光，接著打開車門跳了下去，走向前邊那輛軍用小吉普。

「是你不信任我了，還是上級不信任我了？」方孟敖望著水面低聲問道。

何孝鈺：「我連自己都不能說服，不要說瞞不過方叔叔，更瞞不過他背後國民黨那些人。」

聽他把三個杯子比作了自己父子三人，彷彿漂浮在潮聲之上的那條船猛地撞向了胸口，方步亭倏地睜開了眼睛，望向曾可達。

何孝鈺像是被閃電擊中了一下，目光中立刻浮出了一絲愛憐的認同。

謝培東想過何孝鈺接受這個任務時會尷尬、會害羞，卻沒想到她會這樣不接受方孟敖。重要談話出現重要問題了，他站了起來，在房間里來回地踱了一路，站到何孝鈺面前約一米處停下了：「這一點倒是組織上沒有考慮到的。孝鈺，我們能不能換個角度，比方說孟敖是個孤兒？」

程小雲無聲地嘆息了一下：「不要急，我這就去打電話。」

程小雲：「在他西郊的園子里。」

方步亭那條已經踏上了二樓台階的腿，不得不停住了。

「沒有……」何孝鈺答著，兩手卻仍然緊緊地握著水杯，接著輕聲問道，「我只是想問，這麼多年，您在方叔叔身邊是怎麼過來的……」

「長官請快回軍營。我們這就回顧大使宅邸。」那鄭營長說著立刻走向後面的中吉普，嚷道，「全部上車！」

副駕駛座上的那人受的衝擊最重，頭直接撞上了擋風玻璃，軍帽飛了出去，又反身跌坐在副駕駛座上——原來是那個鄭營長。

回到卧室，方步亭躺在床上像是變了個人，臉色蒼白，額頭不停地滲出汗珠。

謝培東：「不難，組織上就不會找你了。謝叔叔和你們不是一代人，也不能完全理解你們的感受。你剛才說並不愛孟敖，那就在愛字前面加上一個字，疼愛。這你應該能做到吧？」

點燃了煙，方孟敖吸了一口：「弟兄們沒有受傷吧？」

崔中石：「那就是我該死。」

方步亭的眼睛卻直直地望著hｔｔps://rｅaｄ.９９ｃsw•cｏｍ他，終於開口了，說出的話卻是曾可達不想聽到的回應：「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帶些換洗衣服，然後跟曾將軍走。」說著，已經從竹林的石徑向前方的洋樓慢慢走去。

方孟敖：「你太不會說假話，從你跳進水裡我就看出來了。」

前面中吉普的喇叭偏在此時傳來長鳴，方孟敖耳邊的錶針聲消失了，但見前面的中吉普在漸漸減速。

崔中石望了一眼伸到面前的表，又望了一眼並不看他的方孟敖：「我不需要。」

那鄭營長見方孟敖氣定神閑，鬆了口氣，又站直了身子：「長官沒有受傷就好，弟兄們都沒有事。」

何孝鈺當即站了起來：「謝叔叔……今後，我還能叫您謝叔叔嗎？」

原來跟在方孟敖車后的那輛中吉普，現在被逼開到了前面，變成了開路的車。深夜戒嚴的北平路面空曠，中吉普因擔心被後面的方孟敖甩掉，仍然不緊不慢地開著。

車燈照處，前方不遠已是東中衚衕。那個單副局長帶著的警察，還有不知哪些部門的便衣都還死守在那裡，崔中石的家到了。

方孟敖的臉沉得像鐵：「不是我說的周副主席，是你說的周副主席！這塊表你必須轉送，不管托共產黨的人轉送也好，托國民黨的人轉送也好。總有一天我能知道是不是送到了周恩來先生的手裡。」

何孝鈺倏地抬起了頭：「謝叔叔，姑爹是什麼意思？」

「你也坐，先喝口水。」謝培東自己先坐了下來，仍然保持著他在方家只坐椅子邊沿的那個姿勢，讓何孝鈺感覺他還是那個謝叔叔。

崔中石的手卻沒有配合他做出任何反應，方孟敖心中的不祥之兆越來越強了！他猛地聽到了兩人掌心中那塊表的走針聲，越來越響！

「不會吧？」那鄭營長將信將疑，「哪方面的人敢在顧大使宅邸對曾將軍下手啊？」

謝培東沒有再坐下：「大約還有二十分鐘孟韋就會來接我。你也不能再待了，早點回家。順便問一句，學運部梁經綸同志這一向是不是都住在你家裡？」

前面不遠的左邊現出了青年航空服務隊軍營的營燈，軍用吉普吱的一聲突然剎車，車子跳動了一下，戛然停在了路口。

謝培東沉默了一下，接著理解地笑了：「做不到就不要勉強去做。其實我們再見面也不能完全像以前一樣，你可以有些不自然，不自然也是正常的。因為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已經可能是你的姑爹了。我說的意思你應該明白。」

曾可達盡量釋放出和善的目光，等待方步亭和善的回應。

曾可達捧著禮盒的兩手並未鬆開：「今晚我就向南京方面打電話，轉達方行長的謝意。可南京方面更希望聽到方行長對中共潛伏在您身邊那個崔中石的處理意見。北平分行是黨國在北方地區的金融核心，我們的經濟情報再也不能有絲毫泄露給中共，更嚴重的還要防止這個人將中央銀行的錢通過秘密渠道洗給中共，防止他進一步將方大隊長和他的飛行大隊誘入歧途。於國於家，方行長，這個人都必須立刻消失。南京的意見，最好是讓他秘密消失。」

路風撲面，崔中石的臉依然平靜。

恰在這時一樓客廳的那架大座鐘響了，已經是夜晚十點。

崔中石只望著那塊手錶：「送誰的？」

方邸洋樓一層客廳。

謝培東說這段話時的誠懇和堅定，慢慢淡去了他在何孝鈺眼中剛才「神秘」的色九*九*藏*書彩。她的目光立刻也凝重了起來，謝培東所說的那個「黨內重要的同志」是誰，眼下她並不知道，可是那個「要爭取的重要人物」她立刻猜到了——方孟敖的形象疊片似的在她眼前閃現了出來。

程小雲：「姑爹在哪裡？」

方孟敖慢慢鬆開了崔中石的手，只得將車速也降了下來。

每一句推心置腹都像春雨淋在暗燃的木炭上，冒出來的仍是一片片煙霧。方孟敖倏地轉過頭定定地望著崔中石。

謝培東：「孟敖就叫我姑爹，你應該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鄭營長有些信了，不過還在猶疑。

謝培東：「他心裏有個母親，可這個母親又始終見不到面。唯一能讓他見到這個母親的人現在也因為面臨危險，不能跟他見面了。你願不願意從這個角度去和孟敖相處？」

崔中石心裏一震：「哪個周副主席？」

「國民政府不可一日無中央銀行，中央銀行不可一日無北平分行，北平分行不可一日無方步亭行長。」曾可達這幾句頂真格的語式聽來太耳熟了，可此時從他嘴裏說出偏又十分嚴肅真誠。

崔中石：「沒有什麼上級。已經告訴你了，我不是共產黨。」

說到這裏，何孝鈺沉默了，謝培東也沉默了。

方步亭下意識地閉上了眼，只覺夜風吹來都是後院竹林的搖動，篁音入耳，竟似潮聲！

二人這時背對他們坐在岸邊，褲子全是濕的，又都光著上身，一個肌腱如鐵，一個瘦骨崚嶒，讓那鄭營長看得疑惑不定。

崔中石是近視，跳水時眼鏡擱在衣服上，伸手在四周摸了好幾下還是找不著原處，只得說道：「能不能把眼鏡找給我？」

跟在這輛軍用小吉普後邊的一輛中吉普也沒有開車燈，沒有料到前面的車會突然停住，等到發現已經只有幾米的距離，開車的兵急踩剎車，還是碰到了前邊那輛小吉普的尾部。

「對不起，謝叔叔。」謝培東的沉默讓何孝鈺冷靜下來，見謝培東仍然站著，她也站了起來，掏出手絹揩乾了眼淚，「您坐下吧。」

——蔣經國的深意何以如此簡單直接？

方邸後院竹林。

那鄭營長頭上光著，忍著疼，還是向小吉普里的人先行了個軍禮：「對不起，撞著長官沒有？」接著俯身去看。

「證據？」曾可達見過沉著鎮定的人，可還沒見過方步亭這樣沉著鎮定的人，「方行長一定要我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證據？」

那鄭營長又將身子俯了過去。

何孝鈺立刻又忐忑了：「我用什麼身份接觸他？」

何孝鈺這才似乎領會了老劉今天有些神秘的反常舉動，難免緊張了起來，點了點頭。

謝培東收了笑容：「為什麼？」

「我儘力吧。」崔中石將手慢慢伸了過來。

燕大未名湖北鏡春園小屋內。

謝培東：「你和方孟敖是單線聯繫，這是絕密任務。除了我和老劉同志，梁經綸同志包括嚴春明同志都不能知道你城工部黨員的身份！至於個人感情方面，組織上相信你會正確對待。」

曾可達也在望著他，目光被燈光照著，游移閃爍。

謝培東：「組織不會做這樣的安排，是分析。我剛才已經跟你說了，孟敖現在是『孤兒』。以他現在的處境和性格，一定會來找你。」

老劉的一隻手半拉開門，身體依然擋在何孝鈺面前，望著她，像是有意不讓她急著進去：「你提前回來沒有引起誰懷疑吧？」

中吉普立刻加了速，飛快地向前駛去。

程小雲只ｈｔtｐs://ｒｅad.9９ｃｓw•cｏm好替他貼上了膠條，又拿起臉盆熱水中的毛巾擰乾了替他去印臉上的汗珠。

猶豫只有片刻，方步亭踏在樓梯上的腳踏回了地面，接著朝擺在那套茶具的桌子走去。

方步亭：「這套禮物我收下了，請曾將軍代我轉達謝意。」

「他來找我？」何孝鈺睜大了眼，「這也是組織的安排？」

何孝鈺實在忍不住了：「謝叔叔，學委也是城工部領導的黨的組織，為什麼不能讓梁教授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方孟敖：「這麼黑，我水性再好也不一定能找著你。」

那鄭營長也是一臉的無可奈何：「看我幹什麼？加速呀！」

曾可達：「如果方行長執意要證據，多則十天，少則三天，我們就能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證據。證據呈上去，一個中共的特工在方行長身邊被重用三年之久，致使他掌握了中央銀行那麼多核心金融情報，對您有什麼好？三年來，這個中共特工還利用方行長的關係和您在空軍的兒子密相往來，對他又有什麼好？」

謝培東：「不是還能，是必須叫我謝叔叔，永遠都叫我謝叔叔。今後我們見面的時間會更多。我要像以前一樣見你，你也要像以前一樣見我。我能做到，你能不能做到？」

方步亭：「國家已經推行憲政，三權分立。沒有證據，曾將軍就是將崔中石帶走，哪個法庭也不能將我們央行的人審判定罪。」

方孟敖：「沒有事就好。我已經到軍營了，你們都回去吧。」

方孟敖望著車外影影綽綽的鄭營長，沉默少頃，燃著煙火的手招了一下。

謝培東：「他沒有母親，也沒有父愛。」

車燈仍然沒開，岔路坎坷不平，方孟敖開著吉普跳躍著向營燈亮處駛去。

老劉點了下頭，還是站在她身前：「孝鈺同志，急著把你找來，是要給你介紹黨內的一個領導同志，你要有思想準備。」

那鄭營長帶著的一個護衛班大約是因方孟敖又發了脾氣，被迫分兩撥都站到了兩百米開外，遠遠地守望著仍然在後海邊的方孟敖和崔中石。

方孟敖的腳這才踩下了油門，斜眼望了一下身旁的崔中石。

曾可達一愣：「方行長……」

方步亭：「是在徐家城裡的府邸還是在他燕大那個園子里？」

崔中石：「你太誠實。我敢跳進水裡，是知道你水性好。」

崔中石眼角薄薄的一層晶瑩！

何孝鈺立刻敏感地露出了一絲緊張和不安：「好像是南京財政部需要我爸提供一份論證幣制改革的咨文，梁教授這一向都在幫我爸查資料，有時候住在我家。有問題嗎？」

謝培東：「照學委那邊梁經綸同志對你的要求，表面上以進步學生的身份和他接觸，具體接頭的時候，再告訴他是城工部安排你接替崔中石同志的工作，與他單線聯繫。」

方步亭閉著眼並不回話。

曾可達接下來說的話便像是在潮聲之上漂浮，若隱若現偏字字分明：「您剛才也看到了，這套茶具為什麼是一個壺、三個杯子？我的淺見，這個壺代表的便是北平分行，三個杯子代表的應該是方行長和您的兩位公子。希望方行長不要辜負了送禮人的一片苦心。」

崔中石還是沒有去接手錶，嘆了口氣：「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什麼周副主席，也不可能見到你說的周副主席。這塊表我沒有辦法替你轉送。」

曾可達在原地又愣了一會兒，緩過神來，立刻大步跟了過去。

何孝鈺：「我不明白謝叔叔的意思。」

——九*九*藏*書儘管剛才老劉同志打了招呼，何孝鈺還是不相信，坐在桌旁「黨內的領導」竟是謝木蘭的爸爸謝培東！

方孟敖：「替我送給周副主席。」

方步亭已經走出了竹林。

曾可達低頭沉默了少頃，然後又抬起頭望向方步亭：「方行長，一定要我們拿出崔中石是中共的證據，送到南京公開審判，這樣好嗎？」

方孟敖望著他的側臉，心裏一顫。

曾可達在他背後立刻補了一句：「必須告訴方行長，這幾句話不是我說的。」

曾可達：「時不同而理同。當年左宗棠也正是沒有干危害清朝廷的事，那些人才保住了他。同樣，南京方面也相信方行長包括方大隊長從未有意干過危害中華民國的事，才托我將這幾句話轉告方行長。和當年清朝廷要保左宗棠一樣，南京方面現在保的也不是方行長和方大隊長個人，而是國家當前危難的時局。東北、華北，跟共產黨的決戰即將開始，中央銀行北平分行擔負著保證前方軍需供應和平津各大城市經濟穩定的重任。這個重任無人能夠替代方行長。不管方行長認為我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重不重要，我都必須轉告，這幾句話，就是托我給您送茶具的人對您的評價，也是對您寄予的厚望。」

何孝鈺顯然已經被感動了，卻還是有些猶豫：「我跟他相處實在太難。」

方步亭的目光遠遠地望向了仍然擺在桌上的那套茶具，茶壺上的字在這個距離是看不見的，可那幾個字竟像自己能夠跳出來，再次撲向他的眼帘——「蔣先生經國清賞」！

方孟敖：「那上級為什麼還叫你們保護我？五人小組的人為什麼今早一刻也不敢停留，全離開了北平？現在最危險的是曾將軍，不是我。明白嗎？」

程小雲：「好。」

方步亭琢磨不透曾可達此時怪異的眼神。他知道這套茶具應該有四個杯子，卻不知道是不久前因曾可達盛怒之下失手摔了一個，現在被他順理成章將三隻杯子比作了他們父子三人。

德勝門往東中衚衕的路上。

何孝鈺的臉上有笑容眼中卻無笑意：「男同學還在幫著查賬，女同學都在幫飛行大隊的人洗衣服。」

那鄭營長斜望了望岔路不遠處軍營通明的營燈，轉對方孟敖堅定地答道：「報告長官，上級的命令叫我們二十四小時保護長官。」

謝培東慢慢站起來了，沒有絲毫慣常領導同志見面時伸手握手關懷鼓勵的儀式，站在那裡還是平時見到的那個謝叔叔，兩手搭著放在衣服的下擺前，滿目慈祥地望著她。

一種不祥之兆撲面襲來，方孟敖將手錶放到崔中石手心時，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木蘭也還在孟敖他們那裡吧？」謝培東將一杯水放到坐在另一旁的何孝鈺桌上，問的第一句竟是和以往一樣的家常話。

方孟敖：「你曾經見過的周副主席。這該不是編出來騙我的吧？」

曾可達悄然跟在他身側，隨著走到茶具邊。

何孝鈺慢慢向屋內望去，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驚在那裡。

何孝鈺：「因為我並不愛他，我不可能跟著他叫您姑爹。」

方步亭邊走邊說：「至於方孟敖，他雖是我的兒子，可我們已經十年不相往來了。如果抓他，希望不要將我們父子牽在一起。」

方孟敖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有情報，今晚有人要對曾將軍採取不利行動。你們必須趕回去，加強保衛。」

謝培東這回是真正沉默了。

「我今天來見你，把你嚇著了吧？」謝培東溫然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