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芒刺在背
曾可達向王副官：「打電話，找到鄭營長，請方大隊長立刻回來。」
「謝謝你了，孝鈺！」謝木蘭立刻跳了起來，「現在就去幫我說吧！」
曾可達又向裏面走去：「吹哨子，集合！」
曾可達望著他。
「還要在背後看著我？」方孟敖竟如此不近人情。
何孝鈺：「是。」
謝培東：「來看木蘭的吧？」
走到門邊，她的手剛伸到暗鎖的把手又縮回去了，怔怔地站在門邊出了會兒神，轉身走向裡邊的衛生間。
謝培東：「是中了暑。徐局長如無要緊的事，能不能改個時間？」
徐鐵英倏地站起，扯了一下衣服下擺，徑直走了出去。
方孟敖抬頭望著她，一動不動審視她，目光讓她害怕。
徐鐵英眼前一花，閃過那天坐在這把椅子上的崔中石！
何孝鈺知道他此刻的心境，換了一種方式：「我們不說共產黨，也不說組織，尊重一下女性，你能不能不坐在那麼高的地方，下來跟我平等談話。」
方步亭的厲害不是他們中統的那種厲害，但見他從自己平時靠窗能看見院子的那把專坐的藤椅前離開，走到了崔中石曾經坐過的那把藤椅前，在那裡坐下，這才說話：「剛才謝襄理說徐局長有要緊的事找我，請坐，請說。」
何孝鈺蒙在那裡，她發現自己竟邁不開步。
「我必須鄭重說明。」曾可達顯然是打斷了徐鐵英或是王蒲忱剛才的談話，「沒有什麼兩難。總統和副總統之間，總司令和副總司令之間，不存在什麼矛盾，也形成不了什麼矛盾。在中國，總統和副總統之間只能絕對服從總統；在北平，也不能因為李宗仁曾任行轅主任就聽他的。至於軍事方面，傅作義總司令和陳繼承副總司令之間只能聽傅作義總司令的指揮。這不是我的意見，這是建豐同志和黨部的陳部長、保密局的毛局長的一致意見。開完會，你們可以各自打電話去問……」
一個翻眼故作沉思，一個咳嗽有意拖延，曾可達的眉頭皺起來。
何孝鈺望著他，有些茫然了。
「科長以上押到值班室去，科長以下押到倉庫去！」
「那就更不要接了。」方孟敖斷然打斷了她，「我不是共產黨，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會對別人說，你最好也不要再對別人說。」
何孝鈺上樓時與謝培東擦身而過用更低的聲音：「徐鐵英來了。」
「我代表黨部先表個態吧。」徐鐵英說話了，「總統不只是中華民國的總統，也是黨的領袖。我是黨部派到北平的，有完全的責任擁護領袖的形象和權威不受到任何人的挑戰。總統的意志是絕不跟共產黨妥協。任何人企圖跟共黨接觸，甚至和談，我能保證北平警察局堅決反對之！除了總統，我們還會接受建豐同志的指揮，也只有建豐同志能夠代表總統。在這一點上，我發現陳繼承副總司令也是很堅定的。因此，我們黨部的人在北平要支持陳副總司令。我擁護建豐同志反貪腐的行動，同意批捕馬漢山和民調會涉案人員。可在反貪腐的過程中還要維護黨國的形象，尤其是不能被共產黨所利用。美國人突然暫停對我們的援助，恰好證明了有人利用反腐打出了跟共黨和談的牌。反腐和反共，首先是反共。對於建豐同志起用方孟敖，我只能服從，但我一直保留意見。這個人在空軍養成了一些惡習，不服從上級，率性而為，昨晚竟公然闖到軍統將那個共黨的嫌疑犯放了出來。通過這件事我不能不考慮曾督察曾經說過的話，這個人很可能已經被共黨利用了。還有，馬漢山這個人已經無藥可救了，昨晚就是他配合方孟敖去放的那個共黨嫌疑犯。他們之間暗中有沒有某種交易？我看有。因此能否請曾督察向建豐同志建議，將馬漢山一干涉案人員移交我們北平警察局。我兼著配合國防部調查組查案的任務，由我審查馬漢山，審查民調會，能夠絕對向建豐同志負責。」
徐鐵英被點了要穴，將眼睛翻了上去，做思考狀：「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深入思考。」
「嗯。」何孝鈺喝了一口牛奶。
徐鐵英站在室中，竭力端著的那幾分矜持立刻沒有了。
馬漢山下意識地望向了門口，果然很快傳來了腳步聲，是那個叫陳長武的空軍走了進來，還提著一副手銬。
「報、報告。」鄭營長知道不能敷衍了，「大約是在離三零九師營地十幾里的那一段長城，沒有人煙，全是樹林……以屬下觀察，方大隊長甩掉我們是跟那個何孝鈺秘密幽會去了……請示將軍，這樣的事屬下以後是不是該迴避……」
方步亭：「既然是你的看法，我也不能阻止你談。」
曾可達：「怎麼找到的？他去哪裡了？」
其實閉著眼的方孟敖，眼裡早已浮現出了一幕幕過去的景象：
方孟敖沒有再接言，目光只望向前方。車慢慢開上了公路，接著加速，向北平城方向馳去。
何孝鈺上了樓。
吉普車發動了，路不平，車卻很穩。何孝鈺望著窗外連天的長城，突然說道：「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更沒有人能主宰別人的生死。我會再找你，你跑得再快，也躲不了我……」
崔中石：「我不是中共地下黨，你也不是中共地下黨，這都無關緊要。可當時你願意加入中國共產黨，本就不是衝著我崔中石來的。你不是因為信服我這個人才願意跟隨共產黨，而是你心裏本來就選擇了共產黨，因為你希望救中國，願意為同胞做一切事情。你不要相信我，但要相信自己。」
徐鐵英出現在客廳門口，笑道：「謝襄理呀，你們行長在嗎？」說著便往裡走。
何孝鈺已經揭開了紗罩：「不到七點你大哥就開車拉我出去兜風了，他不餓，以為人家也不餓。我能吃嗎？」
曾可達知道這是短兵相接了，可方孟敖的行為他自己心裏本就無底，報上去很可能會引起上層意見分歧，除非建豐同志態度堅定。他望向了王蒲忱：「王站長是不是也要請示你們毛局長，確定由誰來審訊民調會？」
程小雲站在床邊望向床邊的謝培東，謝培東也在望著她。
青年軍排長：「報告將軍，方大隊長昨晚出去，還沒回來。」
「你當然應該配合，必須配合！」曾可達加重了語氣，「這是建豐同志的原話。王站長，我的意見仍然讓方孟敖徹查民調會，查到背後的人，不管是哪一級，哪個部門，我們都要配合。你的意見呢？」
曾可達可算是非常了解徐鐵英的為人了，從他剛才那一番長篇大論里立刻看出了他的動機，耳邊不禁又響起了建豐同志針對他的那段指示：「徐鐵英就是這樣的人！你代表我敲打他一下，讓他明白，立刻停止貪腐，真誠配合我們。倘若再玩弄陰謀，下一個批捕的可能就是他！」
徐鐵英不可能再退回車內，因為方孟敖已經看見了他，卻只瞟了他一眼，自顧自開了他那輛吉普的後車門，只聽他叫道：「該醒了，到了。」
方孟敖還真站起來了，信步走下山坡，走到平平的草地上，在離她一米處坐了下來：「現在你比我高了，我尊重你，說吧。」
「你過來。」馬漢山壓低了聲音略帶神秘地仰了一下頭。
「走吧。」方孟敖這回沒有絲毫強迫她的意思，轉身又向吉普走去。
「徐局長。」方孟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曾可達這時望了一眼王蒲忱，王蒲忱卻道：「老毛病，要抽煙了。知道曾督察不能聞煙味，我能不能出去抽支煙？」
窗外，哨聲在不停地響著。他翻了一下眼皮，覺得那哨聲很遠，又閉上了眼。
方孟敖坐在斜坡的岩石上依然未動：「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倒知道？說出來聽聽。」
何孝鈺站在山腳的草地上，需微微抬頭才能跟方孟敖的目光對接。
方孟敖：「那我們現在就去？」
——杭州灣入海口上空，方孟敖駕機在一千米的低空飛行，坐在身旁的崔中石望著清晰的入海口景象和無際無涯的大海，滿臉興奮。
徐鐵英好不焦躁，只得望向街口那邊。
何孝鈺的心怦怦跳起來，她不應該害怕，卻仍然害怕，將手慢慢伸給了他。
方步亭又脫了上衣，趴在卧室的床上，背上滿是火罐。
方孟敖先打開了後座的門，接著自己上了駕駛座。
方孟敖鬆開了她的手：「我下面問的話不是沖你來的，你回答我就是，不要害怕。」
何孝鈺望著她，竭力用平靜理解的目光望著她，幫她掩飾眼神中的閃爍。
她要答案。
崔中石：「現在不行。」
「我同意，報建豐同志批准。」曾可達又望向徐鐵英，「徐局長是否還反對國防部稽查大隊執行審案？」
方孟敖的背後高處就是長城，他坐在山腳的斜坡上，這裡能夠一百八十度掃視附近的動靜。
方孟敖：「問你一句，我要是把飛機飛到延安去，毛主席、周副主席敢坐我開的飛機嗎？」
王副官：「是。」
「當然有，你聽就知道了。」何孝鈺輕輕地走到他背後約一米處坐下，輕輕地朗誦了起來，「『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ｒead.9９ｃｓw.ｃｏm了別人的夢。』這個理由好嗎？」
青年軍排長：「報告將軍，鄭營長帶人跟去的，我們不知道。」
方孟敖的身影一閃，面對面地擋在了她的身前：「沒有關係就對了。這次我送你回去，以後不要再找我。」
王蒲忱想把煙按熄，可茶几上又無煙缸，便拿起了自己那個茶蓋，從茶杯里倒進了一點兒水，濕滅了煙頭，這才答道：「我配合反腐，更重要的是反共。方孟敖及其大隊真能查出貪腐那是國防部調查組的期待。我代表國防部保密局，建議從北平站挑選一個班的人，暫時改裝為青年軍，編入鄭營長那個排，監督方孟敖及其大隊，既查貪腐，也要嚴防共黨滲入。」
「那徐局長請坐，請稍候。」謝培東伸了下手，「蔡媽，給徐局長上茶！」
何孝鈺只能輕輕點頭。
謝培東還是迎了過去：「拔火罐呢。」
「不要跟我說什麼組織！」方孟敖的聲調突然嚴厲了，「去告訴梁先生，告訴學聯，我和我的大隊是受國防部調查組指揮的，查貪腐、保證北平民眾的配給糧是我的任務，不需要你們來爭取我！」
曾可達在前，他的副官在後，走進了大門，青年軍排長緊跟了上去。
徐鐵英走過去，坐的還是當時那把椅子，面對的卻已經是方步亭：「方行長，我是違反紀律來的。剛才曾可達代表國防部調查組把我和軍統的王蒲忱叫去了，傳達了鐵血救國會的秘密指示。下手狠哪，第一個牽涉的就是你！我本來應該先去報告葉秀峰局長和陳立夫部長，但覺得還是必須先告訴你。」
方孟敖的聲音特別低沉：「我的秘密，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信不信，都告訴你。我這個人命很硬，只能夠一個人獨往獨來。在空軍，凡是一配一跟我搭檔的，不管是我的長機，還是我的僚機，全被打了，二十七個人，沒一個人能活著回來。來北平前，南京軍事法庭開庭，跟我一個案子，三個人受審，一個共產黨，一個國民黨，那兩個人都被殺了，只有我活著出來。我的家，你知道的，只有崔中石跟我來往，現在也死了。告訴派你來的人，不要再派人來送死，我永遠只能是一個人。」
謝木蘭只好招呼她，讓開了身子，露出窗邊桌上紗罩里一口未動的早餐：「胃疼，不想吃東西。」
等王蒲忱咳嗽完，曾可達沉著臉：「不能總是深入思考吧？得把思考的意見談出來，這可是要具體向建豐同志彙報的。」
方邸一層客廳里，蔡媽迎住了何孝鈺，向二樓喊道：「老爺、夫人，何小姐來了！」
方步亭：「牽涉我，就不要告訴我。」
——白天變成了黑夜，浩瀚的杭州灣大海變成了死水般的什剎海后海，崔中石默默地站在自己的身旁。
王蒲忱點頭做慎重狀，長長的手指已經掏出了一盒煙和一盒火柴，點火，吸煙，接著便是咳嗽。
何孝鈺點了下頭：「我會如實轉告。」
謝木蘭匆忙梳洗了，換了件衣服，看著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的何孝鈺，臉上不自然地笑著，背後卻像有一根根芒刺。
「我好像聽明白了。」方孟敖說道，「你是學聯的人，學聯派你來爭取我，希望我幫助你們學聯反貪腐、反迫害？」
曾可達緊望著徐鐵英：「抓一批抓誰？殺一批又殺誰？是不是還像殺侯俊堂那樣，殺了人，貪的錢照樣追不回來？」
謝木蘭反而又不敢望何孝鈺的眼了，低聲地：「主要是我爸。他們都說我大爸厲害，在我們家其實最厲害的是我爸。現在能夠說服他的只有你了，說我跟你在一起，我爸一定會答應你……」
徐鐵英殷切地望著他，終於看到他又坐下了。
「方大隊長在哪裡？」曾可達步速不減。
曾可達的腳步停了：「去哪裡了？」
何孝鈺：「你是共產黨黨員，是崔中石同志介紹你入的黨，我知道他介紹你入黨的過程。」
「唉！」謝培東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陳長武還真被他說得有些猶豫了，想了想：「那好，我先不銬你。」說著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何孝鈺的手伸到車外，接過水壺，又一隻手伸了出來，拿著手絹，將水壺的水倒向手絹。
謝木蘭也立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徐鐵英也回以幾分矜持，點了下頭，不疾不徐走向樓梯。
王蒲忱又從口袋裡掏煙了，這回沒有掏火柴，只是拿著煙：「我就不單獨請示了吧。上邊決定由誰來審都行，我都配合。」
茶不思、飯不想、頭也不梳，躺在自己房間里的謝木蘭立刻從床上坐起來。
何孝鈺https://read.99csw.com上了車，關上門。
王副官從門衛室飛快地向站在民調會倉庫大門口的曾可達走去。
何孝鈺：「我可以幫你去說，但謝叔叔不一定會聽我的。」
青年軍排長：「是！」
車停了，停得有些急，後座的徐鐵英也只盯了一眼前座的司機，沒有等他開門，自己開了門便下了車，緊接著便愣在了那裡。
謝木蘭以為她在為自己掩飾尷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沒吃早餐？」
徐鐵英十分嚴肅：「事情往往就誤在時間上。有時候十分鐘就能誤了一條人命。我現在必須見你們行長。」
「你是擔心我們家人倫巨變？」方步亭打斷了他，「『八一三』我為了保住別人的財富拋妻棄子，已經壞了人倫。現在我的兒子真要來抓我、殺我，那也是我的報應。徐局長，你的看法要是談完了，就該去向你的上峰報告了。」說著站了起來。
何孝鈺是那樣的不習慣他的做派，可又不能夠不耐心：「我能不能也坐下？」
「我可以向建豐同志建議。」曾可達開始斟酌如何敲打他，「馬漢山民調會搞得民怨沸騰，鬧出個『七五事件』，現在直接影響到了美國的援華政策。我想聽聽徐局長怎麼審他們，預期的目的是什麼，我好向建豐同志詳細彙報。」
何孝鈺點了下頭：「是。」
徐鐵英的車在北平城內還沒有開得這樣快過，司機也顯出了本事，從大街轉入方邸的衚衕仍未減速，方向盤一打，就駛了進去。
電話鈴響了。
碰頭會在曾可達住處緊急召開。
何孝鈺走到桌前坐下：「我也沒吃早餐呢，陪我吃點兒吧。」
「吃吧。我陪你吃。」謝木蘭臉上立刻有了光澤，在另一邊坐了下來，「是我大哥送你來的？」
馬漢山依然坐著：「銬我？你們方大隊長呢？」
「方大隊長不進去了？」徐鐵英只問了一句，接著便對司機：「倒車！」
徐鐵英回過頭，裝出長輩的笑容：「就應該這樣，整天工作，也該考慮自己的生活。」
崔中石：「我想，他們會很高興坐你開的飛機。」
馬漢山抬起了頭，側耳傾聽。
接著是整齊的碰腳聲，顯然是很多人在敬禮。馬漢山再聽時，窗外的聲音已經很亂了：
方孟敖：「我是問他為什麼會死？」
何孝鈺聽得心裏直發涼！
方邸大門外停著一輛車，一輛小吉普，方孟敖就站在車旁！
馬漢山：「我跟你們方大隊長有約定，就是昨天晚上。銬不銬我，他一回來你就知道了。」
北平民調會總儲倉庫大坪。
「能不能坐到我前面來？」方孟敖的聲音讓何孝鈺心動。
謝培東眼中閃過一道亮光，望著她。
方孟敖：「你又是共產黨的地下黨員，北平地下組織派你來跟我接頭？」
老的在過坎，小的也在過坎。謝木蘭望著何孝鈺：「我不會再衝動，可我不能夠就這樣被他們關在家裡，我得跟同學們在一起，就是為了跟同學們在一起……」
「一千萬美元！」曾可達直接回答，「這個數字美國人應該能夠接受。」
方孟敖怔了一下，從前座拿起他的軍用水壺擰開蓋子遞了過去。
「馬副主任，請你站起來。」陳長武在他身前直望著他。
何孝鈺進了門，又輕輕關了門，見她仍然站在原地，淡淡笑道：「有什麼秘密怕我看見？」
「謝叔叔好。」何孝鈺望著走下樓梯的謝培東。
方孟敖：「你的車似乎應該倒一下，讓我出去。」
「走！」
陳長武依然站在原地：「有話請說。」
徐鐵英：「不是只為了你。牽涉到太多的人，包括央行，包括宋家、孔家。方行長，不為自己，為了上峰，為了朋友，很多人的身家性命，我們不能再負氣，必須同舟共濟！」
徐鐵英跟著站了起來：「那就不談看法了。我提一條建議，切實可行。由我接手審訊馬漢山民調會，遏止局面惡化。我能說服葉局長和陳部長，請方行長考慮向宋先生和孔先生彙報一下。我們兩方面聯手就能壓住鐵血救國會，他們也就不能再利用孟敖了。這不只是為了我們好，也是為了孟敖好。」
方步亭依然衣冠楚楚，髮型整潔，臉上顯然是用滾燙的毛巾擦過，因此並無多少病容。眼中似有徐鐵英，似無徐鐵英，徐步走到辦公室前的樓梯口，才站定，望向徐鐵英：「請到辦公室談吧。」
「是。」王副官向門衛室走去。
「立正！敬禮！」守在大門內那個青年軍排長挺直了身子率先敬禮。
何孝鈺跟著他走去。
徐鐵英：「我反對的不是國防部稽查大隊，而是有共黨嫌疑的人！那個梁ｈｔtpｓ://ｒｅaｄ.99csｗ.ｃoｍ經綸擺明了就是煽動學潮的共黨嫌疑犯！方孟敖跟馬漢山聯手逼迫王站長放人，這個情況向南京彙報沒有？讓方孟敖審馬漢山，我代表全國黨員通訊局首先表示反對。我會將我的意見報告葉局長並陳部長。」
「能把你的水壺給我嗎？」何孝鈺真的在車裡睡了一覺，卻又不立刻下車，向方孟敖要水壺。
方孟敖回過頭，發現何孝鈺在忍著不發出聲，眼淚卻在不停地流。
方步亭在沉思。
何孝鈺將眼淚強咽了下去：「你走吧，我自己會回去。」
「什麼東西！」徐鐵英在心裏恨恨地罵著，嘴上卻不能沒有交代，「那就追贓！馬漢山，還有其他人到底貪了多少，我加強審訊，儘力追出贓款。」
走進二樓行長辦公室，方步亭在窗前圓桌旁的藤椅邊站住了，目光望著另一把空著的藤椅，沒有說話，也就是沒有邀請徐鐵英入座。
「有個更好的理由嗎？」方孟敖問道。
「好看嗎？」方孟敖望著前方問身旁的崔中石。
「我能聞，王站長在這裏抽就是。」曾可達就是要當著一個人敲打徐鐵英，「剛才徐局長提出的這個問題要深入思考，這裏就牽涉到你們軍統的前站長，王站長也應該有所意見。」
「動作快點，走！」
方孟敖倏地睜開了眼，崔中石消失了，滿目是樹影斑駁的光點，還有背後那個等著他回答的何孝鈺！
「我不是你帶來的，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何孝鈺莫名地心裏發慌，想繞開他，向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對不起。」曾可達坐的是一把靠背高椅，向茶几對面沙發上的徐鐵英和王蒲忱打了聲招呼，站起來去接電話。
何孝鈺是真的慌了，也急了：「崔中石同志用生命保護你、發展你，你怎麼能夠這樣否定他為黨、為你做的一切工作？」
「那徐局長就抓緊請示吧。」曾可達站了起來，「方孟敖估計也快到民調會了，我這就過去，布置將馬漢山及其所有涉案人員帶到稽查大隊軍營羈押。南京給我們的時間可只有三天。如果有人故意干擾辦案，三天不能給南京一個滿意的答覆，讓美國人立刻恢復援助，下一個批捕的就是他！」
方孟敖將前座車頂的後視鏡扳向了右邊：「我看不見你了，你可以躺下，睡一覺，醒來就能把什麼都忘了。」
何孝鈺：「為革命犧牲的。」
北平西北郊一段長城腳下，這裏並沒有路，當然沒有人跡，到處是高低參差的雜樹，方孟敖的車也不知是怎樣開進來的，停在樹林間一片草地上。
方孟敖盤腿坐著的身軀依然一動沒動，絲毫看不出內心有何震撼，只是望著何孝鈺的目光多了一些複雜：「是站著講故事不太自然吧？那就請坐，我的聽力很好，離我近一點兒遠一點兒都行。」
方孟敖：「離我近些。」說著伸出了手。
「孝鈺是來找木蘭的。培東，你去，開了鎖吧。」方步亭趴在床上說道。
陳長武：「方大隊長還沒回來，這是曾督察的命令，請你配合。」
曾可達望向了王副官，二人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曾督察。」徐鐵英不能再忍耐了，「你給個數字吧。」
方孟敖大步向她走來：「我帶你來的，必須帶你回去。」
可接下來沉沉的跑步聲讓他驚覺了，這回他是真睜開了眼，趴在桌上聽著。
「長城那麼長，他去哪個長城了？！」曾可達呵斥道。
「不要查了！」竟是曾可達的聲音。
「報告曾將軍，方大隊長找到了。」對面是鄭營長打來的電話。
馬漢山趴在民調會主任辦公室的辦公桌上，鎖著眉頭睡得很沉。
方孟敖的背影依然像一座小山，端坐在那裡一動沒動。
徐鐵英：「大家的船都是破的。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修補，修補！方行長同意我的看法嗎？」
「儘力是多少？」曾可達以會議主持人的身份再不給徐鐵英面子，「美國人的情報可不是吃素的，還有共產黨的『諜匪』。貪了多少，哪些人都有份兒，我們查不出來，人家可有數據。如果一千萬美元，我們追出的是一百萬，甚至一百萬都不到，徐局長，這恐怕交不了差吧。這樣說吧，我先代表建豐同志同意你去審民調會那些人，你說能追出多少贓款？」
何孝鈺：「我剛才說了，代表學聯只是一層掩護，我的真正任務是代表黨組織跟你接頭。」
有鳥叫，有蟲鳴，方孟敖和何孝鈺卻對視沉默。
「好。」何孝鈺來到了方孟敖的面前，扯好了裙子，準備坐下。
徐鐵英：「他們要抓人了，接著就是殺人。突破口是馬漢山，負責審訊的是方孟敖，read.99csw.com您的大公子！崔中石是馬漢山執行的，孟敖已經昏了頭，誰都會抓，誰都會殺！三綱五常都沒有了……」
太陽照得何孝鈺背後的綠蔭滿地，照得方孟敖背後的長城連天。
「病了？剛才開會好像還挺好嘛。」徐鐵英四處張望。
「一群廢物！」曾可達罵了一句，大步向門外的車走去，「我跟徐局長、王站長在宅邸開會，你就在這裏等著，方大隊長一到，直接傳達國防部的命令！」
方步亭還在望著那把椅子，眼神不像在看椅子，倒像看著椅子上坐著的人——椅子上並沒有人！
謝培東點了下頭，將鑰匙遞給了她。
徐鐵英笑了，笑得絲毫不掩飾對抗：「你審吧。我配合你。」
接著，兩個人又無話了。
曾可達：「稽查大隊其他的人，還有馬局長那些人呢？」
徐鐵英：「這首先要理解建豐同志的預期目的是什麼。我想，建豐同志的預期目的應該有兩個。一個是長遠的，那就是徹底整肅黨國內部的貪腐之風。我說了，這是長遠的，需要時間的，是建立在先打敗共產黨的基礎之上的。另一個就是當下之急，那就是抓一批甚至殺一批，讓那些還在貪腐的人有所顧忌，加強國統區的經濟管制，爭取盟國對我們援助的信心，以利於總統指揮國軍將士在全國各個戰場打敗共軍。」
「那我就坐在你背後吧，反正你今天也不會跑。」何孝鈺儘力用輕鬆的語言使他慢慢接受自己。
何孝鈺望著她，一陣憐憫湧上心頭，是在可憐謝木蘭，還是在可憐自己，她分不清楚。
「我又不明白了。」方孟敖盯著她，「到北平后我一直領著我的大隊在查貪腐，也在保護你們學生，學聯還有必要來爭取我嗎？」
王副官輕聲報告：「聯繫上了，鄭營長不久前給顧大使宅邸打了電話，他們現在西北郊三零九師軍營，說是方大隊長開著車帶著那個何孝鈺甩掉了他們，去了西北郊長城一帶，他們正在找。」
方孟敖輕拉著她的指尖，何孝鈺向前一小步，坐下，太近了。
曾可達皺了一下眉頭，他明白，是梁經綸派何孝鈺開始接觸方孟敖了，可偏又在這個時候！
「報告，他去長城了。」鄭營長在電話里答道。
客廳里的徐鐵英站起來，望向二樓走廊。
「統統抓起來！等你們方大隊長一到，全部帶回軍營，直接審訊！」曾可達的聲調沒有方孟敖好聽，每一個字都讓馬漢山聽得咬牙。
「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強加於人！」方孟敖的面孔冷酷得讓人心寒，「崔中石跟我是朋友，像我大哥一樣的朋友！不管他是怎麼死的，為誰死的，讓他死的人我總會查清楚，一個也不會放過！上車吧。」說著大步向吉普車走去。
何孝鈺看見了他眼中的沉痛，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又不能夠不回答：「原因很多，我也不是太了解。有很多事情都屬於組織的秘密……」
「護送方大隊長立刻回城，去民調會！」曾可達擱下電話，轉身去坐時，發現徐鐵英和王蒲忱臉色都很陰沉，而且有些怪異。
何孝鈺浸濕了手絹，在車內擦了臉，攏好了頭髮，套上發箍，這才下了車，再不看方孟敖，向大門走了進去。
方步亭露出一絲冷笑：「央行的船、我家裡的船都已經被你們打破了，怎麼同舟共濟？」
崔中石：「壯觀！」
哨聲尖厲地吹響了！
方孟敖：「還有，我從來不知道崔中石是什麼共產黨。我沒有加入國民黨，也沒有加入共產黨。還是那句話，你是不是共產黨我不管，不要再來跟我談什麼接頭的事。」
她看不見方孟敖的內心，不知他今天為什麼會這樣拒絕自己。
「是。」何孝鈺見謝培東已經走到面前，低聲說道，「方孟敖送我來的。」
那一排青年軍同時立正，同時敬禮。
何孝鈺像是猛地醒悟了什麼，心不慌了，卻空落落的。面對面這麼近，不再怕他，不再迴避，兩隻眼望著他的兩隻眼。
何孝鈺恍然明白了，立刻說道：「我知道，那是一九四六年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崔中石代表你家裡到空軍筧橋航校看你。你陪他在機場的草地上散步。後來你坐下了，他還站著，在你身邊來回踱步，給你介紹了共產黨對中國未來的主張……你不就是懷疑我不知道這個細節嗎？我不習慣像他那樣在你面前走來走去，我想坐下。」
何孝鈺神情的低落立刻減弱了謝培東眼中的光亮，接著說道：「我先去看木蘭吧。」
青年軍排長：「報告將軍，馬局長昨晚跟方大隊長一起出去了一趟，天亮前被送回來了。稽查大隊和民調會有關人員都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