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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長城腳下

第六十章 長城腳下

徐鐵英的眼睛倏地睜開了,望向了桌上被他撂在一邊的話筒,接著立刻拿起話筒,又想起了門外還站著單福明:「去回話,說我昨晚吃了安眠藥,是你把我推醒的。我正在用冷水沖頭,請他把電話打過來。」
何孝鈺只得望向他。
「應該是我們行長的電話。」謝培東望向邵元剛和郭晉陽,一副徵詢他們同意的樣子,接著望向了方孟韋,示意他接電話。
方步亭:「找我就找我,查賬就查賬,不能讓他把孝鈺也牽進去!」
「是,局座……」?那個警察剛抬起手,突然驚覺,這可是塊貴表,立時心中忐忑起來。
方孟敖提著水壺上的繩,舉吊過去。
方步亭站在房門口,顯得心亂如麻:「你不了解。他是跟著美國那些大兵混出來的,真幹了什麼對不起孝鈺的事,你讓我何以自處?」
欄杆邊方孟敖的吉普車旁,看證件的是一個少校營長。
離開時,倆人還不忘向方孟韋和謝培東行了個軍禮,然後走了出去。
何孝鈺在車內望向車外的方孟敖。
那個警察立刻看表,接著答道:「他們說過十分鐘打來,還有兩分鐘……」
謝培東轉過了神:「不用了……趕緊去告訴行長,不要再負氣了,隨時跟孟韋聯繫。我也得趕緊去催糧了。」說到這裏他按了機鍵。
北平西北郊軍統秘密監獄機要室。
何孝鈺這才感覺到,他這次突然闖來或許不是找他父親,而是要找自己,便也直望著他,與他對視。
電話那邊方步亭的聲音顯然很低。
北平警察局值班室。
方孟敖把軍帽留在車座上,下了車。
「是!」這一聲答得很響亮。
謝培東急道:「不要來,不要掛電話……」
——電話那邊竟不是父親,而是他最厭惡的另一個人!
回答到這裏,曾可達發現電話那邊的方孟韋沉默了,知道自己這種坦誠的態度又一次起了精神的力量:「方副局長,我們可以談下面的話題了嗎?」
那個接電話的警察立刻抄起了電話:「誰呀……國防部?這裏不是什麼國防部,打錯了。」電話一擱,望向單福明。
方孟敖拿起了車內的軍用水壺,遞向何孝鈺:「乾淨的。可以喝,也可以擦擦臉。」
方孟敖坐在車內望了片刻,接著推門下車。
單福明門外的聲音:「局長,陳副總司令要是罵我,我用什麼理由回他……」
顯然也接到了指示,盧溝橋西北方向的工事欄杆遠遠就拉起來了,一任方孟敖的吉普呼嘯而過。
房門剛才被方步亭打開了,一樓說話,有些能聽見,有些能想見。兩個老的,一個躺在椅上,一個坐在桌前,相互都不再掩飾,目光對視,專註地聽著下面的動靜。
「謝謝!」謝培東立刻接過電話,「孟韋嗎?是我呀……是,剛才是你大哥稽查隊的長官在幫我打電話……是,他們正在查賬,是這麼一回事……」
單福明:「您放心。去睡一覺吧,局長。」
「局長,局長!」門外偏又有不怕挨罵的人在叫,叫聲很輕,顯然還是怕挨罵的。
八月的天,又是午後,太陽流火。
「是孟敖來了?」何其滄猜著了。
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顯然已經接到指示,盧溝橋東北方向的欄杆立刻拉起來。
「我就代表我自己。」
徐鐵英已經轉身向門外走去:「準備接電話吧。」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方孟韋:「說北平警備總司令部通知沿路放行,這擺明了是想讓我大哥往共軍那邊走,栽贓他是共產黨。叫我以警備司令部偵緝處的名義,去追回來。」
「長官!」那個營長碰腿行禮,接著雙手將證件遞還駕駛座上的方孟敖,「再過去幾十公里就有共軍的部隊,很危險。請長官返回。」說到這裏忍不住望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何孝鈺。
謝培東雖然聽不見對方說什麼,卻已經從方孟韋的表情變化中洞察到了曾可達的回話將住了方孟韋。不能讓孟韋再在意氣之中,他輕咳了一聲,示意好好跟對方說話。
單福明:「你們親自向局長報告吧!」
程小雲和謝木蘭都感覺到了,何孝鈺和方孟敖是在說只有他們自己才明白的話,不禁對望了一眼。
「好。我回答你。」曾可達竟然有了幾分「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的風範,拿著話筒答道,「我有父親,也有母親,他們現在都在贛南……沒有任何職位,他們都不識字,都是農民,種著家裡十幾畝田。有一個大九*九*藏*書哥,分了家,也種著十幾畝田……我每個月將一半的薪水寄給他們,貼補家用。」
方孟敖接下來的神態更耐人尋味了。
「誰給你們的權力,來抄我的家!」
方孟韋不讓對方喘息:「有母親嗎?有沒有兄弟姐妹?回答我,先回答我這幾個問題,再跟我說下面的話!」
謝培東:「還有,告訴行長,我現在必須去催天津的糧食了,得一兩個小時才會回來。」想掛電話,另一重擔心又驀上心頭,「順便問一聲,木蘭在你身邊嗎?」
「您不要插言。」方孟韋盯著邵元剛和郭晉陽,目光已沒有了剛才那般鋒利,「你們隊長呢?」
何孝鈺忍不住去望駕駛座上那頂空軍大蓋帽,發現帽檐也都汗濕了。望向駕駛窗外的後視鏡,心裏怦然一動,忽然想起了那首《斷章》——方孟敖點了雪茄,曬著太陽,在看遠處太陽下挖著戰壕的士兵——自己卻在後視鏡里看方孟敖。
程小雲在電話那邊:「好,我這就去告訴他們。」
「是。真不願聽他的指使。」方孟韋露出了焦躁,「我大哥到底怎麼回事,是不是又牽扯到崔叔的事了?」
電話還在響。
門從外面拉動把手被推開了,那個單副局長的聲音就在門邊:「局長……」
謝培東聽著,突然沉默了。
單福明這時心裏比明鏡還亮:「什麼國防部調查組,局長就是國防部調查組的,有電話不給您打,竟給我們值班室打,這是越權指揮嘛。」
曾可達房間里。
「有一輛國防部的吉普到你們那裡沒有?」?曾可達急問,接著變了臉色,「誰叫你們放行的……」
公路左邊是一道望不到頭的戰壕、鐵網,公路右邊也是一道望不到頭的戰壕、鐵網;還有依然在挖著戰壕的士兵。
何宅一樓客廳。
「我下去抽支煙。」
程小雲和謝木蘭緩過神來,跟著望向何孝鈺。
——新月派。
「幹什麼去?」何其滄也坐直了身子。
程小雲的心揪得更緊了,望了一眼何孝鈺和謝木蘭,再望向方孟敖:「你爸的車就停在門外,你應該看見的。」
「曾可達!」方孟韋壓抑在心中的無名火一下子全都發了出來,接下來說的話便十分不可理喻,「你有父親嗎?」
「……我在聽。」呼喚聲使謝培東想念的崔中石消失了,只見落地窗外,一隻飛鳥掠過!
居然又敲門了,徐鐵英還是讓他輕輕地敲著。
走到辦公室正中,他停在那裡,望向辦公桌前各捧著一本賬冊的邵元剛和郭晉陽。
「是的,行長。」謝培東答道,「現在是稽查隊的兩個長官在查賬,很多話我跟他們也說不清楚。孟敖要是在你那裡,就請他立刻過來……」
「讓他上來。」何其滄叫住了他。
「答不出來了吧。那就我替你答。『燕兵夜娖銀胡簶,漢箭朝飛金僕姑。』」背完這兩句,何其滄的目光望了一眼門外,接著伸出一根指頭指向方步亭,點道,「當今的辛棄疾要來抓張安國了。」
方孟敖依然在等何孝鈺的回復。
何其滄嘴角一笑,接著說道:「剛才是你考我,現在我考考你。這是剛才那首詞的開頭兩句,接下來兩句是什麼?」
方孟敖把目光直望向何孝鈺背後的樓梯,念道:「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念到這裏戛然停住。
何孝鈺再也忍受不了這種慌亂,目光倏地轉向別處:「滿意了就請你出去。今後要調查什麼也請不要到我們家來。」
一直坐著的何其滄這時躺了下去:「把腿架起來,像個父親的樣子。」
過了少頃,傳來程小雲的聲音:「行長!姑爹從家裡來的電話!」
謝木蘭的眼睛早就亮了,門外的日光亮得像一片銀幕:
「我沒聽見。」程小雲只好答道,「我真沒聽見。」
方孟韋的目光慢慢找著了孤零零坐在陽台邊椅子上的姑爹,但見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無助。
——他怔怔地望向陽台那邊,望向崔中石到這裏來常坐的那把椅子。此刻他是多麼希望看見生前坐在那裡微微笑著的崔中石啊。
何其滄:「你那個車追得上他嗎?」
也沒有誰阻止他們接電話啊,邵元剛和郭晉陽納悶了,對望了一眼,沒有接言。
「沒有問你。」方孟敖打斷了謝木蘭,依然緊盯著何孝鈺。
「小媽在這裏?我爸也在這裏?」客廳門是開著的,方孟敖站在門口,目光望著程小雲。
他又回來了,上車關門,用最慢的速九九藏書度緩緩開過盧溝橋,就像在母親的身上緩緩爬過。
單福明立刻對接電話的警察下命令:「再打電話來就說找不到,聽見沒有?」命令的是那個警察,眼睛卻望向了徐鐵英。
「不需要他們去找。」方孟韋接過話頭,轉對邵元剛和郭晉陽,「你們隊長不在,查什麼賬。回軍營去,告訴你們大隊的人,今後來這裏查賬,除非你們隊長本人。走吧。」
「不要猜想了。」謝培東既無法解釋,更害怕方孟韋深究,「趕緊將你大哥和何小姐找回來再說。曾可達還對你說了什麼?」
「行長,這樣不行。」謝培東緩過神來,他一向處亂不驚,何時這般焦急過,「要查賬我們配合,怎麼能讓孟敖把孝鈺牽進來?您知道孝鈺是學聯的人,這個時候再鬧學潮就無法收拾了。行長,趕緊用你的車載著何副校長去找吧,怎麼也得把孝鈺找回來……」
徐鐵英放下了手槍,卻依然靠向椅背閉著眼睛:「你去回他的電話,北平警察局早就解散了。」
厚鐵門依然關著,風扇依然沒開,他站在機要桌前,望著那幅「北平戰區軍事要塞圖」,臉上也流汗了。細長的手指循著地圖上一條公路線滑了過去,對著話筒報告:「是西南方向,建豐同志。現在已經過了外城防線,過了盧溝橋再往前開就是涿州防線……對,與共軍的膠著地帶……是,還有很遠的距離……是,我也覺得方孟敖不可能到那裡去跟共產黨接什麼頭。我擔心的是車上那個何孝鈺,她背後是不是有共產黨學委的背景。需不需要我立刻通知涿州防線我們的人堵住他們,然後秘密調查……」
「出去!」徐鐵英操起桌上的手槍指向聲音方向。
方步亭這才感覺到自己在正襟危坐,尷尬地笑了一下,放鬆了,移動椅子朝向房門,再坐下時,撩起長衫下擺,將右腿架到了左腿上。
何孝鈺來盧溝橋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但從來沒有像這次的感覺,一個個獅子都在出神地望著自己。
何其滄:「你的兒子你不知道,我的女兒我還知道。方步亭,你一生誤就誤在太聰明上。我就不明白了,好多事情本來簡單,你們這些聰明人為什麼總要弄得那麼複雜。幾十年的同學,今天你來找我,我就告訴你一句話,不要再把事情弄得複雜了,應付了幣制改革這個事,趕緊從中央銀行出來。後輩的事,青年人的事,尤其不要去管。」
值班的警察都站了起來。
方步亭:「方案要緊。不能讓他煩你。」
「出去。」徐鐵英依然不睜眼。
方步亭望向何其滄。
曾可達:「方副局長,到央行北平分行查賬,不是個人行為,更不是針對哪一個人。關於這一點,從上次建豐同志送給方行長那一套范大生先生的茶具足表心志。我現在打這個電話找你,是聽說方大隊長帶著何小姐開車去了西南軍事防線,再往前就是共軍的防線了,這太危險。他的性格,我們都知道,誰也擋不住他。我本來應該自己去,為了尊重他,也為了尊重方行長和你,拜託你開車去一趟,沿著京石公路,將方大隊長找回來。我的意思,不知道方副局長能否理解。」
「!」方步亭轉過頭,「你不知道……」
方孟韋眼中的戾氣在慢慢散去,茫然浮了出來。
「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何其滄突然念起詩來,聲調鏗鏘,將方步亭驚了一下。
方孟敖的腳步走到客廳門外又停住了,慢慢回過頭,望向何孝鈺:「送送我,總應該吧?」
謝培東,還有邵元剛和郭晉陽都在望著話筒。
走到方孟敖身前,何孝鈺望向一邊,低聲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終於緩慢地過了橋,車速猛地又快了。
曾可達住處客廳。
何孝鈺不知道怎麼接言。
——白瑞德將郝思嘉扛在了肩上!
謝培東,還有邵元剛和郭晉陽,都有些意外,怔在那裡。
郭晉陽和邵元剛不禁乜了過去。
何孝鈺:「如果是代表什麼國防部調查組,能不能換個時間再來。我家裡有客人。」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方孟敖也壓低了聲音:「跟我出去,我有話問你。」
都是飛行員,聽力都極好,都聽見了電話那邊哐的擱了。
那警察笑答道:「什麼人沒見過,真是。單局,你也去睡一覺吧。」
謝培東:「中國銀行分理處張先生嗎?」
「是『為賦新詞……』」謝木蘭哪知就裡,搶著read•99csw.com接言為何孝鈺解圍。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方孟敖那輛吉普飛馳而來。
「姑爹,姑爹!」話筒那邊,程小雲在呼喚。
「是,局座。」接電話的那個警察,「開始是國防部調查組找方副局長,後來是北平分行找方副局長。我們聯繫上了,方副局長在城外指揮埋餓死的人,估計已經跟北平分行通話了。」
一樓的電話偏在這時響了。
眼裡還殘留著笑出的淚,方步亭在望著窗外猛然停住的車,望見從車上跳下來的大兒子。
方步亭只能苦笑了:「好啊,那就靠你來替我擋箭了。」
謝培東剛說到這裏,那邊的方孟韋大聲打斷了他:「讓他們等著,我立刻過來!」
接電話的那個警察:「是!」
兩副牌立刻拿了出來,兩桌牌立刻打了起來。
站在另一側的謝木蘭也莫名其妙地心跳起來,她突然想起的卻是《亂世佳人》中的白瑞德!何孝鈺當然就是「郝思嘉」了!
謝培東突然發現,今日天空如此晴好,一片湛藍!
程小雲在電話那邊感覺到了:「姑爹,要不要我去跟何校長說一聲,請他出面跟梁教授打招呼,讓木蘭回來。」
「孟韋……」謝培東站起來。
「我是。」對方張月印的聲音非常清晰。
知道方孟敖進門了。
最令人擔心的情況果然出現了,謝培東哪裡還有時間解釋,當著邵元剛和郭晉陽,只好先對他們說道:「這太危險!你們稽查隊能不能去幾輛車,分頭找回你們隊長?查賬的事,最後也得他來。」
方步亭搖著頭,尷尬地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考問。
方孟敖走到車前,唰地向盧溝橋行了個肅穆的軍禮!
盧溝橋連同那條永定河遠遠地被拋在車后。
曾可達的要求和謝培東找他回來的目的竟完全一樣!
「這個孽子!」方步亭收回目光,一拍桌子,倏地站起來,便向房門走去。
「知道了。」方孟韋輕嘆了一聲,大步走出了辦公室大門。
曾可達猛地按了機鍵,脫口迸道:「其心可誅!」
「是,單局。」有一半以上的警察答道。
電話通了。
——新詩!
「盧溝橋嗎?」曾可達的電話這時才追到了盧溝橋段崗亭。
謝培東走了過來:「孟韋,配合他們查賬是行長吩咐的。你現在趕緊去找你大哥……」
方孟敖走進來了。
可憐方孟韋,為了讓謝培東明白,只好又問:「請問,你剛才說我大哥去了哪個方向?」
王蒲忱立刻答道:「是。我不插手這件事的調查。這就給可達同志打電話……是,給曾督察打電話,只告訴他是陳繼承在追問。讓他處理,隨時向您報告。」
何孝鈺確定他這是要找自己了,當著程小雲和謝木蘭不得不裝作勉強地走了過去。
曾可達在這裡是再也問不到方孟韋的去向了。
又是國防部,又是《中央日報》,那個營長為難了:「長官,能不能等五分鐘,我向上面報告一下。」
站在一邊的程小雲和站在另一邊的謝木蘭更緊張了,她們知道方孟敖想上樓,隨時都能幾步登上樓去。
徐鐵英又向其他的警察點了點頭,最後望向那個接電話的警察:「你那塊手錶不錯,注意時間。」
程小雲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從方孟敖的眼睛突然看見了一種熟悉的目光,方步亭當年望自己時就是這種目光!
「方案有什麼要緊。」何其滄儼然當年學長的派頭,「我喜歡他煩。坐下,等他上來。」
「局……」
郭晉陽和邵元剛對視了一眼,笑了一下,又開始翻賬冊。
王蒲忱也正在接聽緊要電話,用的是大耳機話筒。
謝培東更急了,再一次望向邵元剛和郭晉陽:「請問調查組,我們能接電話嗎?」
點了點頭,方步亭回到了桌前,聽話地又坐下了。
謝培東心頭又被猛地搗了一下!
對方回答方副局長不在,曾可達:「立刻聯繫,找到了方副局長馬上告訴我他的具體|位置……算了,過十分鐘我給你們打。」
謝木蘭則是將下巴直接擺向大哥那邊,示意何孝鈺趕緊去送。
二人互望了一眼,沒有回答,也不知怎麼回答。
——他們發現謝培東愕在那裡。
郭晉陽和邵元剛都聽見:
電話就在身邊響著,徐鐵英靠在椅背上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兩隻眼袋比平時大了一半,就讓電話響著。
三雙眼睛都在跟著方孟敖走出去的腳步。
「可以談了,說吧。」方孟韋答這句話時聲音竟有些沙https://read•99csw.com啞。
「是。」那個營長這一聲答得有些勉強,向一旁哨所走去。
何孝鈺心裏驀地一酸。
曾可達住處客廳。
何其滄:「什麼何以自處?啊?什麼意思,你說明白!」
方孟敖:「我聽見了,何伯伯好像念的是辛棄疾的詞。小媽,你的古文好,告訴我們,何伯伯念的是哪首詞?」
「是『為賦新詩強說愁』!」何孝鈺只有大聲接言了,「別人怎麼說都是錯的,只有你是對的,滿意了吧?」
徐鐵英換了一副溫和的笑容:「不要緊張,慢慢說。」
北平警察局徐鐵英辦公室。
「七七事變」三周年紀念日剛過去一個月零四天,抗戰勝利三周年紀念還有五天,神聖的盧溝橋卻沉默著躺在前方!
謝培東倏地拿起桌上的電話,撥號:「是我,小嫂……不用了,你告訴行長就是。孟韋親自去找孟敖和孝鈺了,請行長還有何校長放心。」
方孟敖果然挑話題了:「後面一句記不起了,只記得是什麼『為賦新詩……』孝鈺應該記得。」
何孝鈺髮際間都是汗,夏布單衣濕貼得身上凹凸畢見,哪能去接水壺,側著身子只望著右邊窗外出神。
程小雲遞過去一個眼神。
徐鐵英嚴肅地輕輕點了下頭。
望著徐鐵英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單福明低聲罵道:「是來逛窯子的嗎?娘的,值班還戴著塊貴表!手錶、懷錶從今天起統統收起來!」
「局長!」門外單福明的聲音突然大了,「陳副總司令說,那個方孟敖開著車出了西南防線,往共軍方向去了。他打電話就是和你商量怎麼抓他的……」
何孝鈺的背後就是樓梯口,前面站著方孟敖。
拿著話筒急劇思索片刻,他飛快地撥通了另外一個號碼:「北平警察局嗎?我是國防部調查組,請你們方孟韋副局長接電話。」
方孟敖:「可以。不過五分鐘后,你的什麼上面同不同意我都要過去。」
頭猛地又轉了過來,方孟韋幾步跨到辦公桌前,一把奪下邵元剛手裡的賬冊摔在桌上,又奪下郭晉陽手裡的賬冊摔在桌上。
公路欄杆兩邊則是兩圈堆得一人高的麻袋工事,鋼盔架著機槍。
徐鐵英眼睛依然閉著,卻倏地伸過手去,提起話筒,同時按了機鍵,乾脆將話筒扔在一邊,又靠向椅背。
他眯縫著眼,似笑非笑,閃出多數女孩都會敏感的那種男人的魅力挑逗。
她偷偷地瞟向方孟敖,方孟敖卻一直目視前方,仔細看,才發現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何孝鈺這時不會接言。
謝培東手裡的話筒已經是長音了!
這就有些故意製造緊張了,況且是針對女人和女孩。
徐鐵英:「國防部調查組呢?」
「我看見了。」方孟敖目光轉向了何孝鈺,「我能進來嗎?」
電話鈴還在響,方孟韋卻連電話也不看,憤然離家已經幾天,他這時不會接父親的電話。
剛想把話筒轉給謝培東,對方說話了:「方副局長嗎?我是曾可達呀。」
方孟敖:「小時候家裡逼著我背辛棄疾,後來全忘了,只記住了幾句。」說到這裏便望著何孝鈺,要她接言。
方孟敖的車呼嘯而過,盧溝橋就在眼前了。
那個少校營長:「請問長官,這位小姐……」
謝培東:「那就快去!找到你大哥時什麼也不要問,叫他先把何小姐送回去。然後過來,就說我在這裏等他,首先會配合他把明天的配給糧從天津運來,接著再配合他查賬。」
「我就是過去視察前沿陣地的。」方孟敖對他也還客氣,「打開欄杆。」
北平城外西南郊公路關卡。
電話那邊沉默了少頃,才答道:「剛出的門,好像是去找梁教授了……」
謝培東站在辦公桌前捧著電話,郭晉陽和邵元剛兩個人就在他身邊翻著賬冊,雖沒有盯著他監視,那神態也是在聽他說什麼話。
「大哥,哪幾句?」謝木蘭終於又能插上嘴了,儘管知道今天自己起不了什麼作用,「背給我們聽聽。」
徐鐵英望向了單福明:「單局,你認為該怎樣給他們回話?」
「幹什麼弄得這麼緊張兮兮的。」謝木蘭解圍了,「大哥,快進來吧。」
「警備總司令部!」對方電話里這幾個字倒是回答得十分清楚。
單福明立刻一閃,閃到了門外,躲在門外說道:「陳副總司令打來的電話……說再不接他的電話就要改組北平警察局。」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門從外面啪地被推開,方孟韋到了,大步走了進來。
方孟敖一動沒動read.99csw.com,目光卻從何孝鈺的頭頂望向二樓走廊,望著何其滄那間房門。
何孝鈺還來不及反應自己的抵觸,發現方孟敖的目光直射了過來,緊盯著自己的眼睛。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邵元剛和郭晉陽賬冊停在手裡,也望向他。
「曾可達叫你去找你大哥?」謝培東必須弄清曾可達電話的詳細內容。
對方答應「是」。
謝培東還捧著電話,兀自不願放下。
何其滄:「去接呀。看著我幹什麼?」
這已經十分伏小了,徐鐵英想生氣也生不起來,只好教他:「就說我說的,北平已經由國防部預備幹部局全面接管了。有事情他陳副總司令找曾可達去,或者乾脆叫那個方孟敖來當局長。」
「好。」方孟敖兩腿挺立靠得如此之近,居然還能靴跟一碰發出響亮的聲音,「我出去。」
徐鐵英笑著向他點了點頭:「還是你親自在這裏坐鎮吧。你辦事,我放心。」
「是方副局長嗎?請稍等。」郭晉陽也在這裏找方孟韋,竟然被他找到了,捂住話筒,望向身旁的謝培東,「替你找到了,你自己接吧。」
「《中央日報》要報道前方戰事。」
單福明:「該幹嗎幹嗎吧,老子可不管了。」聽那電話鈴響著,也走了出去。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二人手裡沒有了賬冊,依然站在桌邊,望著方孟韋。
這一激將果然起了作用,方孟韋倏地抄起了話筒,顯然不願聽見對方父親的聲音:「北平分行,有話請跟謝襄理說!」
何孝鈺心裏驀地一緊。
何宅一樓客廳。
邵元剛和郭晉陽對望了一眼,同時答道:「是。」
何宅二樓何其滄房間。
程小雲開始眼中還是一片迷茫,接著便亮了。
方孟敖卻突然笑了,問道:「你們聽見了嗎?」
方步亭被何其滄這一番話說得怔在那裡。
郭晉陽和邵元剛都不翻賬冊了,停在那裡,看著謝培東。
——就這樣走了?
接著必須撥另外一個號碼了,謝培東感覺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已經撥不準號碼了。
單福明:「又想打牌了?」
水壺在眼前晃著,何孝鈺只好接了。
眾警察:「是呀,你也去睡吧。」
何孝鈺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是願意來跟自己接頭了!
徐鐵英聽出了是單福明,也懶得發怒,只是不理他。
車到橋頭,嘎地停了。
徐鐵英昨夜去抓馬漢山,自己的秘書反被抓了,鎩羽回來,便向南京黨通局郭局長訴苦,卻反被罵了一頓。接著,他便罵退了所有來報公事或來討好的人,打開衛生間的水龍頭衝到天亮,就坐在椅子上睡著,只想睡到這個黨國倒台為止。
方孟敖聲音壓得更低了:「裝作不願意,跟我走就是。」說完,一把拉起何孝鈺的手,便向院門走去。
一個女人、兩個女孩飛快地碰了一下眼神,又都望向方孟敖,沒人回話。
——長城腳下。
京石公路盧溝橋段。
方孟韋疑惑地再慢慢轉過去望謝培東時,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了!
說到這裏,那電話又響了起來。這回乾脆誰也不去接。
對方複述的當間兒,方孟韋見謝培東依然只望著自己,似乎還沒明白,也不能徵詢他的同意了,只好答道:「找我大哥,是我該做的事,不必客氣。」擱下話筒,這才明白了謝培東急著找自己的原因,「大哥怎麼會突然開車帶著孝鈺出了城,而且出了西南防線,去了涿州方向?」
「他這是找我來了,我下去吧。」方步亭站起來,「自己種的果子總得自己吃呀。」說著便向房門走去。
戰事再緊張,國軍華北「剿總」還是沒有敢在橋頭設置工事,而是在距盧溝橋兩側約五百米處各設了沙包掩體,崗亭欄杆。
謝培東其實已經完全明白了這個電話,這時由曾可達讓方孟韋去找回方孟敖,比自己叫他去找,當然更好。這層意思卻還不能流露,只望著方孟韋。
建豐同志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指示顯然很明確。
話筒對方的曾可達也顯然被他問得默在那裡。
單福明笑罵道:「狗日的,夠壞的!」
「還當真了。」何其滄手一揮,「你不是張安國,我更不是金軍。等他上來再說。」
他停住了,從筆筒里拿出一支鉛筆,一下一下撥了這個號碼。
何孝鈺不再迴避他的目光:「不要上樓吵了我爸,他有病,也不喜歡你。」
電話鈴這時響了。
方孟韋的目光轉向了謝培東。
方邸二樓行長辦公室。
能聽見,窗外吉普車一聲轟鳴,飛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