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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貽人口實

第七十一章 貽人口實

方孟敖在等他回話。
青年軍警衛班的中吉普緊隨其後。
梁經綸沒有得到嚴春明的反應,卻被身旁北大的那個學聯代表輕輕碰了一下。
特務營長盯著那個年長的農民,準備把他嚇走。
「這才像北平站的站長!」馬漢山大聲誇了一句王蒲忱,走過去還拍了他一下,走回吉普車,開車門給徐鐵英撂話,「最好不要干擾老子今天發糧。真鬧出了人命,大不了南京特種法庭見!」
王副官望向曾可達。
徐鐵英抬手止住了他,望向站在幾步開外的方孟韋:「方副局長,你過來一下。」
方孟韋輕嘆了口氣,從上衣口袋抽出了鋼筆:「把您的手伸過來。」
「說下去。」
方孟敖側眼望去,但見馬漢山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不說了,讓我打個盹兒。」
徐鐵英的臉色陡然變了。
一遷怒又錯怪了孫秘書,徐鐵英將臉倏地扭過去。
「國防部!」徐鐵英鐵青了臉,「哪個國防部,還不就是那個預備幹部局!」說到這裏,突然又轉望向孫秘書,「他們保密局要保密,你也對我保密?」
孫秘書只是望著他。
「槍我們怎麼敢要……」那個老農緩過神來,「你長官說話算數就行。」
馬漢山跟著笑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馬漢山說的話也有人相信了。」
「是。」王副官接過車鑰匙,向王蒲忱的車走去。
——他看見方孟敖吉普車內副駕駛座上馬漢山在那裡睡覺!
曾可達竭力平靜地答道:「是曾文正公剿平太平軍后,在大帳寫給湘軍屬下的那副集句聯。」
「就怕他不要。」馬漢山一推車門跳了下去。
「是啊,五哥,你跟馬局素無交情,不能幹這個事。」另一個人也跟著插言道。
電話那邊建豐同志的聲音:「很重要嗎?」
城裡在鬧飢荒,城外在打仗,村外在鬧學生,這個緊鄰燕大、清華的中關村兩百多戶農家還得種莊稼。八月中高粱已經黃了,任他天翻地覆,再有一兩個月也得指著這些高粱活下去。一些農民正在地里拔草,卻突然被這麼多軍隊軋進了高粱地里,真是不叫人活了。這裏的農民是跟燕大、清華打過交道的,知道已經立憲了,可以找政府說理,便跑到了公路上,圍住一輛吉普,找到了最大的那個官,便是徐鐵英。
這時,又有好些車開了過來。
方孟敖的小吉普一馬當先。
馬漢山竟不答話。
馬漢山:「我想叫你一聲老弟,行不行?」
黑色布鞋動了,南京國防部預備幹部局不見了,眼前是西直門外的路面。
馬漢山舊部那三輛十輪大卡車則是五花八門的人員。
馬漢山先是笑了一下,接著嘆道:「方大隊長不要問了。你可是答應過我的,我那個兒子還要你照看。」
曾可達倏地抬起頭,王蒲忱已經走到車邊,拉開了車門。
方孟韋也緩過了神,知道自己這個火不應該對他發,把槍插回腰間:「我說話算數。帶你的人趕快離開吧。」
張望的人立刻又蹲下了。
電話那邊的聲調這時卻分外響亮了:「查查這兩天飛南京的飛機,交給妥當的人儘快帶來,我需要立刻送給總統。」
曾可達的目光轉向了辦公桌,曾國藩那幅手跡早已恭恭敬敬地展開在那裡,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兩方鎮紙,穩穩地壓在捲軸的兩端。
「曾可達呢?」徐鐵英大聲問王蒲忱,「你們保密局和預備幹部局到底執行哪個國防部的命令?」
電話那邊也沒有再要求他回話,接著說道:「你現在可以去發糧現場了。出了西直門,王蒲忱在那裡等你,他有read.99csw.com話跟你談。」
王蒲忱:「國防部打的電話,方大隊長親自領走的。徐局長不知道?」
曾可達這才發現,王蒲忱今天穿的是一雙黑色布鞋,如此眼熟!
王蒲忱推上擋,悠悠地跟了上去。
三輛十輪大卡車開過去時,有人在上面大聲吆喝,有人揮著鋼棒、鋼棍向徐鐵英他們打招呼。
接著是兩邊都沉默了。
那個老農蒙了。
多數人認命了,以王科長為首,乾脆靠在糧袋上睡覺;也有人睡不著,譬如那個李科長,不斷張望通往大坪的那條公路。
幾十雙眼同時盯向那人。
馬漢山:「老弟,聽老哥一句話,信誰的話,也千萬不要信國民黨的話。老哥在國民黨混了幾十年,能活到今天,就是從來沒有把他們的話當過真。」
「很好。說第二件事情吧。」
「幾個零?」
那人咽了口唾沫,閉上了嘴。
嘈雜聲立刻又起。
徐鐵英面對高粱地陰沉了好一陣子:「孫秘書!」
一輛輛軍車上,警備司令部的憲兵,第四兵團特務營的士兵,還有北平警察局的警察正在烏泱烏泱地跳下,往公路兩旁的高粱地里漫去。
「你們的隊伍呢?」曾可達望著王蒲忱。
「可以去香港了……」一個穿著大兩號舊西服的人脫口嚷道。
徐鐵英低聲地:「不能留了,亂槍打死他。」
曾可達:「上個月我代您給方行長送去范大生先生的茶壺和茶杯,摔碎了一隻……」
老劉:「告訴大家,馬局長沒有叫我們去干誰。這一萬美元是叫我們去保護幾個國防部調查組要保護的人。只要我們把這幾個人掩護走了,國防部擔責任,錢我們分。」
魚龍混雜的車隊從稽查大隊軍營駛向燕大清華。
方孟敖再瞟望時,馬漢山像真的睡著了,臉上一片平靜。
曾可達:「是。可這件禮物意義實在重大,我接受了。擔心損害組織和你的形象,我又犯了欺心的毛病。想回南京時先悄悄送給你,等你過問,再解釋是從他家裡抄出來的。剛才受到給方行長送茶壺的教訓,回來又反覆看了那件禮物,可達很受震撼……」
帶頭那人一把拽住老劉的手:「拉我一把。」
孫秘書走了過去。
「這個錢是不能要,要了也沒命花。」身旁一個人插言道。
曾可達:「有兩點很重要。第一,我沒有向您彙報;第二,我當時送去的時候欺騙了方步亭,說是您的意思,三個茶杯代表他們父子三個人。」
老劉回話了:「我看了,天津花旗銀行的,前面是個一,後面好幾個零。」說著,老劉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張折著的支票遞給帶頭那人。
——南京國防部,預備幹部局,撲面閃過!
方孟敖想了想,笑了:「相信。」
那個老農果然啰唆:「敢問長官台甫?」
「王站長!」徐鐵英大聲喝道,「這個人可是國防部下了明令抓的,怎麼放出來了?拿明令我看!」
「多少?」
徐鐵英倏地望向一直站在一旁抽煙的王蒲忱:「馬漢山怎麼放出來了?怎麼回事?!」
「跟保密局無關。我掛了,你去吧。」
偏有一個學生動了,探起身向前方第一排望去,是謝木蘭。
方孟敖的吉普開到離徐鐵英不遠處,猛地剎車。
「是不是十萬?」
曾可達在住處聽著話筒,「謝謝建豐同志的鼓勵。」曾可達顯然受到了電話那邊的充分肯定,此時卻沒有絲毫喜色,將方步亭那紙記錄塞進口袋時,望了一眼牆上的壁鍾,已經是八點二十五分了,接著說道,「離發糧還有一小時三十五分鐘https://read•99csw.com。還有兩件事,屬於我個人的思想問題,希望建豐同志給我幾分鐘時間,我想向您報告。」
王蒲忱剛換了一支煙,還沒對燃,拿了下來,臉色也不好看了:「曾督察回城了。徐主任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一定要問,請直接打電話去問我們毛局長,或者經國局長。」
電話那邊沉默了約兩秒鐘:「很好,請說。」
「什麼禮物,讓你很受震撼?」
青年航空服務隊的中吉普緊跟在後面。
方孟敖心裏突然五味雜陳,輕輕放慢了車速,車子這時像個搖籃。
「停車。」曾可達沒有看他。
附近的腦袋湊了過來,遠些的聲音嚷了起來。
馬漢山惺忪地笑了,對方孟敖:「讓我先會會他?」
方孟敖:「你是不是國民黨?」
據說是燕京大學一九四六年出資三萬大洋買下來準備擴充校園所用的好大一片空坪,剛平整了地基,搭了一排工棚,內戰爆發,只得停止了施工,荒置兩年,這次正好派上用場,選為各大院校臨時發糧處。
「長官!」那個年長的農民急了,「你的兵毀了我們的莊稼,我們找誰賠去?!」
王蒲忱:「可達同志,上車說吧。」
帶頭那人又蹲下了:「五哥,你接著說,站起來說。扶著點兒!」
身旁立刻伸出來好些手扶住了他。
梁經綸回頭望他,那個學生示意他聽。
「有也不給他看。」馬漢山故意替王蒲忱接了招,盯向徐鐵英,「姓徐的,鐵英兄,想不想知道我現在幹嗎來了?」
方孟敖的小吉普上只坐著兩個人,方孟敖依舊自己開車,馬漢山緊坐身旁。
帶頭那人蹲在車廂中間,對面便是老劉。
八月中旬,早上九點的太陽已經開始曬人了。大坪地上,靜靜地坐著也不知多少學生,都是各校推出的學聯代表,當然也有一些老師。糧食就在他們的前方,無一人前去騷擾,無一人發出聲響,這是在靜坐。用北平人的話講,這是「鬧學生」的一種,靜坐以後鬧成什麼樣,那就誰也說不準了。
好多雙眼睛,老劉還是笑著。
挨近的人都聽到了,都望著老劉。
老劉一把拽住了他。
徐鐵英他們立刻望去。
「不會是法幣吧?」
——門廳換衣處,撲面而來!
後面的車都跟著減了速。
方孟敖:「你剛才鬼鬼祟祟給了一個人一把槍,好像還給了一張支票。那個人是誰,你想幹什麼?」
「南京黃埔路勵志中學成立大會我在北平,沒有參加。」王蒲忱眼望前方,「我的書面誓詞在建豐同志那裡,『為了三民主義的革命事業,永遠忠於校長,矢志不渝』。」念完這幾句誓詞,他將右手伸了過來。
「是……」
方孟敖向他望去:「曾督察當著我面答應你的,好好配合,不會讓你上軍事法庭。」
身旁一個男生拽了她一把,謝木蘭只好又坐下了。
「我能不能說幾句?」老劉嗓門真大。
「那就你干。」徐鐵英望向孫秘書,「這個人送到南京什麼話都會說。明白嗎?」
馬漢山又沒有回話。
王蒲忱:「徐局,我們也很難做,先放的馬漢山,後放的孫秘書。」
方孟韋沒有表情地走了過來。
二人同時上車。
電話那邊這次的沉默,讓曾可達感覺到了呼吸聲,身子挺得更直了。
中吉普保持著距離跟著停下了,一車人都跳了下來,走向路邊警戒。
擺成掩體的米袋后也有好些人在「靜坐」,便是民調會那一干人。
曾可達:「我向他承認了,你送的是四個杯子,把三個杯子說成代表他們父子三人是我文https://read.99csw.com過飾非,臨場發揮。」
——曾可達看見了那兩排整齊的衣架,看見了上面掛著一件件沒有軍銜的便服,看見了衣架下整齊擺放著的一雙雙黑色布鞋!
「是不是真的?」
緊接著,好些人都聽見了遠處的汽車聲。
通往發糧處的公路上,警備司令部的車隊居然被幾個農民攔住了,其實也不是攔住,而是他們停下后被幾個農民糾纏上了。
那幾個青壯年農民站住了。
電話那邊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清朗:「曾可達同志,針對你剛才說的兩件事,我說兩句話彼此共勉。『人孰無過,過則勿憚改。』『見賢思齊,雖不能至,心嚮往之。』這一個多月來,尤其是今天,你的思想進步很大,我向你致敬。」
帶頭那人:「是一萬美元,到天津花旗銀行立馬可以兌現。」
「那就是美國人的背景了。」帶頭那人掃視眾人,「這個活兒我們可以接!不分什麼工了,認準了人,趁亂一哄而上救走人,明天去天津取錢,後天分!」
老劉:「三個。人我也不認識,只知道都是燕大的,兩個教授,一個叫梁經綸,一個叫嚴春明;一個學生,女的,叫謝木蘭。」
左邊靠著米袋躲坐著李科長一溜科員,右邊靠著米袋躲坐著王科長一溜科員。後半夜督著工人將糧食運來已經累得半死,現在工人走了,國防部稽查大隊和他們那個馬局又沒有來,背後大坪上那麼多人偏又不發出一點兒聲響,真是難熬。
顯然早就想問話了,只因剛才車開得太快,這時帶頭那人終於可以問老劉了:「五哥,真不要命了,殺徐鐵英的活兒也接?」
嚴春明被好些學生團團護著坐在那裡,太陽照得他厚厚的眼鏡片在反光。
「跟著警備司令部的隊伍已經開過去了。」王蒲忱沒有讓曾可達繼續問,轉望向王副官,將手中的車鑰匙遞了過去,「請王副官開我的車,我開你的車。」
方孟韋在他手心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方孟韋!
遠處的人沒有聽到,都望向那張支票。
馬漢山:「所以,我說的話你也別當真。我要告訴你,我給那個人一把槍是叫他去崩了徐鐵英,你相信嗎?」
中吉普航空服務隊呼地開過去了。
——剛才還越來越近的車隊聲突然消失了。
他兩邊坐著的都是北大、清華、北師大各大學的學聯頭頭。
王蒲忱當然知道他這是向誰叫板來了,既不能回話,也不能有表情,只能虛虛地望著他。
帶頭那人倏地站起來:「能不能聽人把話說完……」車一晃,眼見要摔倒。
年長的那個農民:「你得給我開張條。」
徐鐵英將頭轉向一邊,看著大片的高粱地一直連接到發糧處那一排工棚,說道:「位置不錯。」
遠處似有汽車開來的聲音,李科長猛地睜大了眼。
馬漢山醒了,睜開眼便看見了一臉鐵青的徐鐵英!
曾可達:「去吧。」
曾可達:「馬漢山給你送了一件禮物。根據紀律,我是絕不能接受馬漢山任何禮物的,更不能接受他送給你的禮物……」
「你怎麼解釋的?」
老劉:「這一萬美元每人兩百,都能夠拿。」
方孟敖:「什麼意思?」
電話那邊:「這很重要嗎?」
「像是王站長。」王副官顯然毫不知情,望了一眼副駕駛座上的曾可達。
很快,曾可達有所領悟,大聲答道:「是。建豐同志。」
大家都望向了他。
王蒲忱像一隻鶴已經徜徉而來。
徐鐵英哪想看他,可目光一移,偏又看見了方孟敖在車裡笑著,想起了自己全國黨通局的背景,咽著這口氣,read•99csw.com轉直了身子,去看高粱地里的兵陣。
靠東地基邊沿那一排工棚剛好可以放糧食,卻又只夠堆麵粉,大米就全都堆在了工棚外邊。一百公斤一袋的大米,靠工棚正中方方正正碼得像一個大講台,兩邊堆得像掩體。於是講話的地方有了,坐在掩體后發糧的地方也相對安全了。
曾可達驚疑地直望向王蒲忱的眼,王蒲忱微微一笑,目光望向自己的腳。
方孟敖收了笑容:「不要亂來,好好配合,我會保你。」
他身後全是混進學聯的中正學社的學生。
「是。」王副官鳴了一聲喇叭,示意後面的中吉普,接著靠著路邊停下了。
帶頭那人打開支票,眼睛立刻亮了。
曾可達今天突然感到身邊這個王蒲忱有如此之高,高到自己不想看他,便望向車外的後視鏡,看著跟來的中吉普,等他先說話。
另外幾個青壯年農民也走了過來,都望著徐鐵英。
「是,建豐同志。馬漢山說,他已經請王世襄先生鑒定過了,確實是曾文正的手跡。」曾可達回答完這句話,呼吸都屏住了。
「是,建豐同志。」
曾可達下了車,向後邊那些青年軍揮了下手:「都上車。」
所有的人都亢奮了,齊刷刷地望著老劉,老劉卻望著帶頭那人。
大坪上靜坐的學生們顯然也聽見了,卻依然人人端坐,一動不動。
「都蹲下!」這輛車帶頭那個人喝道。
馳出西直門一公里多,曾可達才看見王蒲忱一個人高高地站在他那輛車旁抽煙。
帶頭那人立刻盯向那人,喝道:「給你,你去干!」
梁經綸當然也聽見了開過來的車隊聲,輕輕側頭向右後方望去。
帶頭那人嘆了一聲:「馬局這個人平時對弟兄們確實不錯,可我知道他那些家底早就敗光了,擔心給你的是空頭支票。」
方孟敖也一笑:「給他留點兒面子。」
老劉拽起了他,穩穩地扶著他的手臂。
馬漢山:「你是上過軍事法庭的人,接下來該輪到我了。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花旗的,自然是美元!」
也就幾秒鐘,電話那邊建豐同志的聲音果然嚴厲了,可說出的話卻又出乎曾可達意料之外:「組織早已做了決定,同志之間一律稱呼『你』。你剛才連續稱呼了四個『您』字,希望立刻改正。」
帶頭那人大聲喝道:「搶銀行哪!能不能閉嘴?」
方孟敖沉默了片刻:「叫幾聲都行。」
曾可達的小吉普駛在西直門外通往燕大清華的路上。
那個老農猶疑了一下,伸過了滿是老繭的大手。
周圍好多雙眼都望了過來,老劉只是笑了一下。
「是。」身邊的孫秘書和那個特務營長答道。
方孟韋沒有表示,徑直走向那個年長的農民:「老伯,我是北平警察局的副局長,姓方。軍隊踩壞了你們的莊稼,過後你到警察局找我,我負責給你們賠償糧食。這裏很亂,你們走吧。」
徐鐵英、孫秘書和那個特務營長也是一怔,一齊望向方孟韋。
徐鐵英對方孟韋說道:「踩壞了多少莊稼,事後你估算一下,叫民政局理賠。」
「他於是就給我說了剛才那番話?」
特務營長:「站住!」
安靜了,幾十雙眼睛依然瞪得溜圓!
帶頭那人:「家裡真那麼缺錢?」
顯然有命令,五十個人都擁擠著蹲著,車速一慢,有些人便站了起來,向前張望。
王蒲忱先鳴了一聲喇叭,前面王副官的車開動了。
孫秘書:「主任,您不能下這個命令,貽人口實……」
曾可達望向伸在面前又細又長的手指,不知為何總覺得不自在,也只能伸手握住,說道:「忠於校長,矢志九_九_藏_書不渝。」
「是。建豐同志。」曾可達才回過神,立刻又覺得不對,「請問建豐同志,是保密局的安排嗎?」
老劉站了起來,身旁好幾雙手撐著他。
方孟敖笑載著馬漢山呼地一下開過去了。
那些人也不知道聽清沒聽清,意思還是明白的,很整齊地又都上了車。
「我來干!」不遠處一個穿工裝的大漢突然喊道,「幹完了我立刻給自己一槍,只要把錢送到我綏遠老家就行……」
這兩句話大家似乎都聽見了,瞬間沉默了。
「怎麼回事?」馬漢山故作驚詫地張望公路兩邊那些在莊稼地裡布陣的士兵,然後望向王蒲忱,「軍事委員會有條令,行兵打仗不許糟蹋老百姓的莊稼。你們缺德,我民政局可不給你們揩屁股賠錢。」
「是『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那副集句聯嗎?」這句話問得十分肅然。
曾可達完全不知如何回話了。
一陣擠,帶頭那人蹲不住了,喝道:「扶著點兒我行不行?!」
原來,第一排正中坐著梁經綸。
「我們一不欠糧,二不欠草,政府為什麼還要踩我們的莊稼!」一個年長的農民用城裡話跟徐鐵英講理。
「是。」曾可達這個字剛答完,那邊電話立刻掛了。
「我怎麼給你開條?!」方孟韋突然發火了,「不相信,把我的槍留下好不好?!」拔出腰間的手槍遞了過去。
帶頭那人:「一共幾個人,都是誰?」
那個老農這才向另外幾個農民走去,兀自嘟噥:「我這隻手好些天不能洗了。」
曾可達大步走向副駕駛座那邊,也開了車門。
曾可達:「思想問題是根本問題,可達認為很重要。」
帶頭那人轉望向老劉:「五哥,家裡真要這筆錢救人,我替你送去。不為救人就退給馬局,賣這個命不值。」將那張支票伸了過去。
馬漢山偏不放過他,走到他身後:「不想聽我也告訴你,民以食為天。你們家老婆孩子一大堆在台北吃安穩飯,卻不管百姓的死活。我們來發糧,你卻來抓人,還糟蹋農民的莊稼。我馬漢山以前缺了德,這才女人都跑了,兒子也不見了。前車之鑒,你徐鐵英可不要學我。」
方孟韋也望了一眼,知是大哥的車隊,對那老農:「快走吧。」
曾可達:「是,建豐同志。」
方孟敖猛踩了一下剎車,馬漢山剛往前栽,方孟敖緊接著踩向油門,馬漢山又往後一倒。
老劉沒有接言,也沒有接回那張支票,依然笑著。
最後一輛十輪大卡車上。
王蒲忱很自覺地先鬆開了,換這隻手掌著方向盤,接著說道:「今天的行動關係到即將推行的幣制改革,也關係到全國戡亂救國的大局。堅決反腐,還要堅決反共。建豐同志給你們調查組的指示是穩定北平的民心,給我的指示是抓捕北平的共黨。可共產黨現在已經不再鼓動學潮,也不發動工運,全都隱蔽了起來。建豐同志分析,他們這是在等待,前方決戰時一定會有大動作。因此我們不能再等待,務必撕開口子,先抓到一個重要人物。這個人負責中共北平城工部的武裝,真名叫劉初五,外號五爺。你那裡昨晚也應該接到了情報,共產黨學委那個嚴春明不聽他們上級的安排,突然返回了燕大,這很可能打亂共黨的部署。為了控制局面,那個劉初五今天很可能會出現。建豐同志指示,可達同志負責穩住方大隊長將糧食發下去,盡量不要引起學潮。我負責找到這個劉初五,立刻逮捕。」
「談剛才那個問題吧。」電話那邊的聲音立轉平和,「是不是你說的謊言被方行長戳破了,給工作帶來了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