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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飲血酒共入同盟會 剪髮辮大鬧公使館

第二回 飲血酒共入同盟會 剪髮辮大鬧公使館

學祺!
於是大家隨玉琳一同到了松岩旅館,把行李牌子交給館役,不大工夫,行李全都取來。敬宗十二人在船上住了七八天,雖然未遇風浪,到底有些搖簸,身上覺得不舒服。如今到了旅館中,凈面喝茶,登時精神煥發,忙向玉琳打聽同來幾位的姓名。玉琳忙替引見道:「這一位姓金名國安字子平,是浙江杭州人。這一位姓路名紹祖字仲芳,是陝西鳳翔人。這位姓張名廣源字伯淵,是直隸滄州人。這一位姓王名金海字玉山,是順天大興人。這四位全是我的同學好友,俱是慷慨有志氣的好男子,我們臭味相投,不亞如同胞兄弟。你們十二位以後交長了,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虛。」於是敬宗大家又說了些久仰的客套話。大家吃過晚飯,一同乘夜車來到東京,住在神田區旭樓旅館。敬宗把此來的周折,如何誆哄監督,如何提前一月,全對玉琳說了。玉琳罵道:「這些缺少心肝不是人類的官僚,就懂得升官發財得保案,滿清偽朝廷,也專能拿這些事牢籠他們。老表侄的計策,正是投其所好,焉能不發生效力。」玉琳又替敬宗籌劃,不必入他們的普通學校,最好先入一年東文東語專修科,將來能夠直接聽講,便入他的高等專門,省得走繞道兒。敬宗諸事俱聽玉琳指揮,他的天分又高,果然一年工夫,東文東語俱都爛熟了,便插班入在大學預科,同玉琳在一個學校肄業。敬宗的為人本來漂亮,他看本校中幾個中國的有名學生全都大聲疾呼主張排滿革命,他也隨在後邊,慷慨激昂地說個不休。於是大家全引他為同志,說別看他年紀小,卻是個血性男兒。一來二去,敬宗的名譽便大起來了。那時提倡革命的急進派,第一就是張廣源,其次如曹玉琳、金國安、路紹祖、章敬宗,全是革命隊中的健將,終日奔走呼號,把革命兩個字,便視同第二生命。那膽子大的學生全都奉他五人為革命的導師,膽子小的卻不敢同他們親近,平日見了他們便遠遠地躲著,恐怕擔上嫌疑。他們五個人對於這類的學生,也全鄙薄不以人齒。因此贊成他們的便呼之為五豪傑,反對他們的便管他們叫五凶。他們五人因此益發得意,不但口談革命,還要著書立說,到處鼓吹。從此名聲越鬧越大,連蔡公使耳中全有了他五人的名字。
敬宗接過信來,見皮上寫道:支那行山東濟南中學堂章敬宗殿,下首寫國器自東京神田區旭樓旅館緘寄。敬宗知道是曹玉琳來的信,國器乃是他的號。急忙拆開,抽出信來,見上面寫道:
卻說此時革命的鼻祖孫逸仙先生,游遍南洋歐美,到處演說排滿,提倡革命。雖然同志的不少,究竟那時候留學西洋的人不多。孫先生的意思,總想把革命思想輸入學生腦筋,將來才能發生偉大效力。聽說在東洋留學的已經有了七八千人,他老先生便打定主意要到東京來,傳播他那革命種子。預先拍了一個電報到中國留學生總會,說鄙人確定於八月中旬由南洋來日本東京,與諸君一堂把握,聯絡感情,並要做我國運命上的商榷。大家接到這個電報,便開會商議,也有主張歡迎的,也有主張不理的,更有那膽子小的,聽見孫逸仙三個字,嚇得變貌變色,彷彿是聽見了父母名諱,耳可得而聞,口不可得而言,垂頭喪氣一語九_九_藏_書不發。座中激惱了一位少年英雄,挺身出來對大家說道:「今日之事,並非我徐天麒憤怒不平,實在我們學生太無人格!孫先生奔走革命,原為我們漢族爭自由,好脫離滿清的壓制,免得永久做人奴隸。我們稍有人心的,對於孫先生得怎樣歡迎!怎樣崇拜!他老先生肯來賜教,我們正是求之不得,為何拒絕不理?難道乃祖乃父給滿清當了三百年的奴才還沒有當夠嗎?這真是令人不解的事。」徐天麒尚未說完,張廣源、章敬宗、曹玉琳、路紹祖、金國安五個人一齊拍掌,又輪流演說了一回,一個比一個激烈。後來張廣源主張贊成歡迎的起立,此時連不贊成的也不敢不起立了,通共四十個人,全是各省留學中的正副幹事,他們既然贊成,其餘留學生也自然隨著,不敢發生異議。於是用留學生全體名義給孫先生復了一電,極表歡迎。孫逸仙得了複電,知道東洋留學界中贊成革命的佔大多數,便歡歡喜喜、興興頭頭地來至東京。大家到車站迎接的足有一兩千人。孫先生住在常盤館中,先同各省留學生幹事接洽了一回,然後定期開演說會,並由徐天麒、張廣源一班人發起,凡來聽演說的學生每人須出大洋五元作為會費。一連演說了兩天,居然收了七八千塊錢,一齊送給孫先生,好預備運動革命。孫先生在他們廣幫中各商家,又打了一回秋風,居然弄到一萬多塊錢。這一次東京總算沒有白來,孫先生感激張廣源一班人如此破除情面地幫忙,便在中國料理店味蒓園中備了一桌好席,柬請這幾個學生作為酬勞。徐天麒也是廣東人,同孫先生是同鄉,自然格外親密。大家喝得酒酣耳熱,便談起國事來。張廣源大罵滿清專制惡魔,不把他推翻了,中國決沒有好的一天。金國安道:「將來我們回國,必須把那滿奴同效忠滿奴的漢奸用炸彈炸死幾個,才能喚醒國民,成立革命基礎。」章敬宗道:「我們要革命,第一得犧牲萬有,立志不做滿清的官,不吃滿清的俸,專在國中散播革命種子。遇著機會便狠狠地幹上一回,再接再厲,永不罷手,終久總有達到目的那一天。」曹玉琳道:「革命的事業偉大,也必須有內應,將來才容易成功。做官也不怕,只要別變了革命的心腸,將來更可以得力。」徐天麒聽了點頭佩服說:「曹兄的話果然是老謀深算,迥不猶人。」路紹祖道:「革命事業,人才同錢財,這兩樣是缺一不可的。將來我要得了志,必須廣積金錢好接濟革命。常言說錢能通神,只要有了錢,保管革命唾手成功。」孫先生鼓掌贊成道:「路兄的話一點不錯,鄙人奔走革命快二十年了,所以不成功的原因,就因為經濟困難。此次打算從日本到美國去,我國在美的僑商,大半擁有厚資,如能說活了他們的心,數十萬巨款不難咄嗟立辦。」大家越談越覺著高興,孫先生驀地拿起酒壺來,向玻璃杯中滿滿斟了一杯清酒(按:日本有一種清酒,其色味與我國之燒酒無大懸殊,唯稍淡薄),又把隨身帶的小刀取出來,用刀尖向左手中指上扎了一下,登時鮮血流出,伸著手指向玻璃杯中點點滴滴地流了下去。不大工夫,杯中的酒已染成淡紅色。隨手將刀子遞與徐天麒,天麒也照樣滴過。又遞給張廣源,廣源下狠一紮,血流得分九九藏書外多,也滴在杯中了。然後將刀子傳給曹玉琳,玉琳接過來,臉上變顏變色的,似乎想扎,又不肯下手,卻用眼看著章路金三個人,三人也有些蹐跼不安的樣子。廣源看著有點不高興,伸手將刀子奪過來,又拉了玉琳的手,不容分說在中指上便扎了一下,玉琳倒吸了一口氣,幾乎沒有叫出來,只得向杯中滴下。章路金三人一看這情形知道躲不過去,何必再饒上出醜,便也勉勉強強地俱都滴過。然後孫先生對大眾宣言道:「今年今月今日,孫文同張廣源、曹玉琳、章敬宗、路紹祖、金國安、徐天麒諸君,在味蒓園席上,討論革命事業,彼此同情,因此歃血為盟,共入同盟會中。致身竭力,恢復漢族自由,石爛海枯,永矢寸心不變。皇天后土,備聞此言,有渝今盟,神明共殛。」宣言已畢,將血酒遞給廣源挨著次序俱都飲了一口。臨末孫先生接過來,將所余的一飲而盡。然後將隨身帶的同盟會證取出來,挨次填過名姓,每人收了一張,又談了些閑話,然後各自分散。徐天麒同孫先生卻住在一個旅館中,二人閑談,孫先生對他嘆道:「老弟同張伯淵不愧是好男兒,將來革命史上,定能增些光榮。至於那四位我就不敢保了。」天麒忙問何以見得?孫先生道:「革命是流血造成的,方才歃血為盟的時候,他們四位先生連手指上的血全不肯犧牲,還能犧牲脖頸上的血嗎?連一滴血全不肯破費,還能破費滿腔子的血嗎?」天麒也點頭嘆息。
順頌
果然沒出三天,中學、師範兩校出洋的學生俱已到齊,當時把盤費發給他們,每人五十塊現洋,五十塊老頭票,學費每年每人五百塊,卻由學務處(那時尚未立提學司)成總匯到日本,交給留學生監督,再按月發給他們。這十二人辭別了本堂的師長學友,又由學務處督辦帶領著見過撫帥。撫帥袁公著實勉勵了一番,說此去要專心致志地求學,千萬別隨著革命黨搗亂。將來學成歸國,本部院是要重用的,大家諾諾連聲出來。第二天,便乘膠濟車直赴青島。那時青島還是德國的租界地,洋樓街道,修得很是整齊。同人候船,在旅館住了兩天,恰趕上日本的長崎丸郵船開到青島,大家全買的是三等票,到了船上,並沒延擱,當日夜裡便開行。敬宗在船上無事,寫了一封快信知照玉琳,船上有郵筒,投在筒里,到長崎停泊,便由旱地先寄走了。好在二月天氣,海洋里沒有大風浪,果然未出十日便航到橫濱。此時玉琳已經接到敬宗的信,便約齊了幾個至近好友,預備到橫濱碼頭,迎接敬宗一班人。他這幾個知己的朋友,全是留學界中錚錚有名的人物,俱是青年,同曹玉琳在一個學校肄業。聽說玉琳的親戚來東,大家全要去歡迎,預算這一日午後,長崎丸准可攏岸,因此一同乘車到了橫濱,便直往碼頭等候迎接。不大工夫,長崎丸果然進口了,玉琳同一班人俱摘下帽子來高高舉起,表示歡迎的意思。此時來的十二人也都站在船面,敬宗眼快,早看見玉琳了,便招呼大家一同摘下帽子來,表示答謝之意。少時船靠了岸,玉琳同大家啪啪啪鼓了一回掌,作為初見面的歡迎禮。玉琳在前領著一班人跳上小船,然後登著梯子一同上了大船,挨著個兒全都行https://read.99csw.com過握手禮。敬宗道:「大老遠的,勞表叔來此迎候,實在當不起。表叔一個人就很不安了,怎又勞動眾位先生?」玉琳笑道:「這有什麼,好在東京同橫濱相距不遠,你們初來乍到,要沒有嚮導,又得多耽擱兩天。我們既然見著,今天就可以到東京了。大家全到旅館去吧,在那裡吃飯,休息休息,坐夜車回東京正好。」
第二天,孫先生便乘船到美國去了。不料他們在味蒓園一席話,卻惹起了天大是非。原來這一天,中國使館的書記官韓簡也在園中請客,同他們的房間只隔一層板壁,他們在那裡高談闊論,全被韓簡聽去。後來隔著板壁的縫子,又偷看他們歃血為盟,無意中偵探著一樁大案。吃過飯回到使館,便一五一十如此這般全對蔡公使說了。列位要問這蔡公使是什麼出身,他本是福建人,在南洋販米為生,又給荷蘭銀行當過一任買辦,發了有一百多萬的財。後來左宗棠做閩浙總督,他夤緣著在督署當翻譯官,他的英文日文全都很好,左宗棠很賞識他,便保他為候補道,曾做過一任惠潮嘉兵備道。他有的是錢,曾買過一對日本美人,獻給軍機大臣某親王,還隨著送了許多東西洋的奇巧珍品,因此某親王密保他為外交能員,堪任出使大臣。後來日本駐使出了缺,清廷降旨,特授他為出使日本國全權大臣。他由道員一升而為公使,真乃特別超遷,自然是上戴皇恩,下承王眷。到了日本以後,時時刻刻想著感激圖報,此時恰趕上留學生日增月盛,內中主張革命的本占多數,他便秘密奏知朝廷,請通飭各省暫時不要遣派學生,以免邪說釀亂。本來清廷就怕聞革命二字,見了他的密折,焉有不準之理,除通飭各省外,又給他去了一個電報,叫他隨時偵查。如果學生中有高倡革命的,輕則扣發學費,重則請求日本政府准其引渡,交由使館解回中國懲辦。蔡使自奉到密旨,便派出心腹到各茶館酒肆秘密訪查。張廣源一班人,平日每逢演說,便大聲疾呼地提倡革命,蔡公使的耳朵里早已經灌滿了。不過留學界中,十個人里總有八個是如此,革命兩字成了一種時髦的口頭禪,要是挨著個兒辦去,也辦不勝辦,只得忍耐著,專等拿住某人的真憑實據,重重地辦一下子,也好懲一儆百。此次孫中山到東京來,蔡使便特別注意,每逢演說時候,不但派人去聽,並且自己還要喬裝改扮,暗暗地去私訪。那一日被學生看出破綻來了,張廣源使了一個眼色,內中有粗魯的,揎拳奮袖便要過去打他。蔡使見來頭不妙,抱頭鼠竄地去了,因此益發積恨不舒。偏巧孫先生同這一班人在味蒓園歃血入盟,被書記官韓簡看見了,當日便一五一十地報告與蔡使。蔡使把這幾個人的名姓全記下來,第二天便行文給東京警視總監大島,要引渡這幾個人。不料大島不但不準,反倒回了一封公文,狠狠地說了許多刻薄話,說萬國公法上,並沒有引渡政治犯的一條,貴公使身任大員,難道連這一條極淺薄的法律還不懂嗎?再說貴國的政治不良,這是東西列強全都公認的,貴國留學生在此提倡革命,乃是有志之士,敝國與貴國政府平日交好,不肯輔助他們,已經是絕大的情面了,焉能再去干涉他們,請貴公使不必做此一想。蔡使迎頭碰了一個釘子,鬧得垂頭喪https://read.99csw.com氣,莫可如何,不得已而思其次,便傳諭留學監督,扣發這六個人的學費。別人猶可,單單苦了張廣源,因為那五個人全是富家,使館不發學費,他們寫信回去向家裡要錢,也有匯一千的,也有寄八百的,唯獨廣源卻想不出法子來。他也曾找了幾次留學監督,監督總向公使身上推,說:「我很樂意幫你的忙,只是公使的交諭很嚴,如果給你一個錢,他便要奏參我,說我私通革命,請你想我能擔得起這樣罪名嗎?無論如何,你只好原諒我吧。」廣源本是一個慷慨男兒,見監督為難,也不便再求他,但是他心裏把蔡使恨入骨髓。自己暗暗打算,似這樣民賊,不如厲厲害害警誡他一回,雖然把學費犧牲了,到底也出一出心頭的惡氣。
敬宗看罷,心裏有些驚詫,遂將信揣在懷裡,在屋中悶悶坐著。張順給他沏上茶來,他也無心喝,心想此事萬不可回明監督,玉琳信中寫著不叫告訴旁人,況且監督也是宦途中人,他聽見革命兩個字一定頭疼,明想著送我們出洋,也不敢放手了。總得想一個巧妙法子叫他歡喜早送,才能與事有濟。左思右想,忽然福至心靈,得一妙策,便取過信紙來,仿照玉琳的筆跡寫了一封假信,就用玉琳的原封裝起,卻將玉琳的原信藏在身旁。洗洗臉,整整衣服,便到監督室中。先給監督拜過年。監督素日本歡喜他,便留他同桌吃飯,對他說道:「敬宗,你真是好學生,這般早便來了。其實出洋總得二月底,在家裡多住幾天也不妨。」敬宗乘勢說道:「老師有所不知,門生此次早來,還要請老師的示,我們出洋總要提前一個月才好。」監督忙問道:「這卻因何?」敬宗道:「門生的表叔曹玉琳,老師是知道的,他給門生來了一封信,說我們國的蔡公使很注意留學生,定於二月中旬要親自考拔一次,如果考列優等的,不但本人可以得獎,連原送學堂的堂長監督,全要填具考語,請旨嘉獎。門生的學業雖然不佳,到底也未見得准不能考取優等。如果僥倖得列優等,門生得獎倒是小事,老師可以列在保案中,奉皇上家天語褒嘉,也算是一點特別光榮,不枉費盡心血栽培了門生一場。」敬宗這一席話,句句打入監督的心坎里,登時笑逐顏開地問道:「這話果真嗎?」敬宗道:「門生怎敢在老師跟前說謊,現有書信可憑。」遂取出那封外真里假的偽信來,雙手遞給監督。監督戴上眼鏡,詳細地看了一遍,又交給敬宗,笑道:「難得蔡公使這樣憐才,他是國家大員尚且如此,難道我們就沒有成全學生的人嗎?他褒獎我們不褒獎我們,倒也無關緊要,但盼你們幾個學生替山東露個臉,我的面子上也好看。你們四人已經來了三個了,我今天便給那一個去電報催他快來。師範的幾個學生,我去見他們監督,大約三五日內也可到齊。到齊了,我立時就發款,你們一同到青島上船。從今天計算,如果快,不出十天便可以到東京。」敬宗謝了又謝,說全仗老師栽培。回到自己屋中,心裏好笑,說我略施手段,此老便入彀中。可見天下事,不撒謊調皮決然不會成功的。
漢田(敬宗號)賢表侄青鑒:濟南分袂,裘葛倏更,緬憶英輝,時深馳溯。遙想起居佳勝,學與時增,是頌是禱。客歲年假,欣奉手書,敬悉台端將有東國之游,負笈求學,不遠萬里,雄懷遠志,敬佩良殷。叔隨班逐隊,無善可陳,茲啟者我國駐日蔡使,因鑒於學生大倡革命,擬密奏清廷,通飭各省,不準遣派留學,此折早晚即將出發。吾侄可糾合同志,急速來東,千萬莫延,延則有變。專此奉告,余容面陳。https://read•99csw.com
愚表叔曹玉琳拜手
這一天有過午時分,他袖了一把極鋒利的東洋剪子,到使館門前遞了一張假名片,是張德祥——他知道張德祥同蔡使是同鄉,冒著名兒一定準見,果然片子遞上去不大工夫,傳出話來叫請到客廳坐。廣源走進客廳,見地毯壁衣,電燈沙發,樣樣俱全,陳設得十分華麗,便面朝里坐下。少時蔡使出來跨進客廳,他才轉過臉來,向蔡使鞠一鞠躬,先笑吟吟地說道:「求公使恕我唐突,我不是張德祥,卻是張廣源。」蔡使本來認得他,出其不意,倒大吃了一驚。有心退回去,怪不好看的,只得勉強敷衍,請廣源坐下。笑道:「你來見我就直說是你也不能不見,何必假託別人的名兒呢?」廣源冷笑道:「公使要有這大的度量,便不扣我的學費了。」蔡使道:「你原為學費而來,這一層我要對你講個明白。你自己想想,拿著皇上家的錢來此留學,原為學成了給皇家效力,你如今反倒終日價吵嚷,要革皇上家的命,世界可有這種道理嗎?我焉能不扣發你的學費?你要是改過自新,從今天起絕不談革命,我不但發給你學費,還要特別地獎勵你呢!」蔡使的話尚未說完,早把一個慷慨激昂志凌霄漢的張廣源氣得怒髮衝冠,拍著桌子說道:「你這叫放屁!快快住口,我的學費是我們同胞的民膏民脂,並不是滿奴的私囊積蓄。你們這一群民賊,甘心給滿清做奴才,還要捺著我們大家的頭,也給他做奴才。實對你說,我張廣源是漢族的好男兒,頭可斷,革命兩字不能改口。今天就問你,學費是發不發,立等你回答,別的事你一字不用提。」說著便立起身來,把兩眼瞪得圓圓的,直看著蔡公使。蔡使一見這來頭不善,有心說發,又怕丟了麵皮;要說不發,又怕他真箇行兇,自己眼前就要吃苦。有心喊人來捉拿廣源,遠不救近,生怕一張口,他急了先下手,反倒弄巧成拙。剎那間急中生智,便也立起身來,笑向廣源道:「你不是要學費嗎?我后宅有洋錢票,先點一百送給你,你在這裏候一候吧。」說著便要開步走,廣源何等機警,焉能上他這個當?忙伸手拉他說不成,哪知他一甩袖子撒腿就跑。此時廣源真急了,嗖地掣出剪子來拔步便追。使館中雖有幾個夫役,大家在廳外偷看,見張廣源來頭很兇,生怕他身上帶著手槍炸彈,倘然闖進去送掉性命,一個月十來塊錢的差使,犯得著嗎?因此大家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出頭。後來公使跑出廳外,廣源手持利剪,在後面相追,大家生怕扎著,全都躲開了。廣源一直追進后宅,緊跑兩步,首尾相連,公使跳上台階,廣源也一腳跨上去,伸左手一掠,掠住公使的髮辮,右手用剪子一剪,齊齊地剪斷了三寸多長的發梢,揣在洋服的口袋裡,此時蔡使已跑進屋裡去了。廣源還要再追,從屋裡出來一人橫門擋住,廣源一看,不覺倒退了幾步,不敢再往前行。要問何人能將廣源攔住,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