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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墨寶牽絲佳人款佳士 中丞作伐才女配才郎

第二十一回 墨寶牽絲佳人款佳士 中丞作伐才女配才郎

兄妹二人,又談了幾句閑話,天麒便去尋訪許際清,向他探聽那滕王閣的工程,幾時可以完竣。際清笑道:「快了快了,再有十來天便可以完全告竣。我因為重陽節就在眼前,無論如何要在重陽以前竣工,好請撫帥前去登高,也顯一顯卑府……」說到這裏,又改口道:「顯一顯愚兄辦事爽利。」天麒鼓掌贊成道:「果然大哥的思想超妙。重九登高,原是我們文人的雅緻。並且這滕王閣是千古名跡,我們得到這個地方,又趕上撫帥高興。大哥重修名閣,並賞菊盛會,小弟得參末座,也可以附驥不朽了。」際清被他這一恭維,益發有了精神,立時拉著他前去觀看工程。二人上了滕王閣,果然屋檐疊翠,高屋凌雲。俯視萬家,胸襟為之一爽。此時瓦木工早經竣事,只剩了油漆裱畫。一律淡妝素抹,並不取金碧輝煌。天麒讚美道:「你的思想果然高。我常說古人名跡,多被後人踵事增華,塗抹得紅紅綠綠,實不雅觀。似這樣素淡樸質,益顯出古人幽雅的精神來。看了怎不叫人五體投地?」際清笑道:「老弟大人,你怎麼也當面奉承起人來?咱們略跡言情,不講僚屬而論兄弟,愚兄已經是大大不安了。再承你這樣嘉獎,不虞之譽,豈不更叫我慚惶無地。」天麒大笑道:「豈有此理。我向來是不會奉承人的,但是人家有好處,我也不肯湮沒,說那昧良心話。」際清道:「阿彌陀佛,到底是大人大量。我們做屬員的,全遇著這樣上司,就是不陞官,也好賺一個心平氣和。」兩人說說笑笑,日已西沉,同車回家。
第二天在門前懸燈結綵,所有闔城的文武官員,一面到院上道喜,一面來徐公館致賀。天麒際清兩人,早早地到院上去。銘新留他二人在署中吃喜面,子沖也出來作陪,再三致謝,呼天麒為老姻兄。吃罷飯,銘中丞特替子沖代備了十六式頭面首飾,俱是珍珠鑽石真金之類,約值五六千金,作為聘禮。隨著年庚八字,彼此換過。子沖又坐著中丞的馬車,前去拜見岳母李媽媽。真是天外飛來,平白得了這樣闊綽的一位女婿,這也是她當日援救倩雲,默默無形中賞給一宗酬勞。倩雲落落大方,並不躲避。夫妻二人彼此談了幾句客氣話,方才告辭回院。過了幾天,便托際清來說,要在冬月十二日舉行結婚典禮。女家也完全允許了。天麒又叫裁縫趕做衣裙,在銀樓中定製首飾,上海帶來的妝奩也一宗一件地收拾出來,通計這一份嫁妝也值四五千兩。天麒犧牲上萬的銀子,替人家做成這一對佳偶,在謝倩雲可算意外遭逢,在徐天麒卻是別有目的。這一篇啞謎,唯有他二人知曉。子沖是貪娶才女,並可勝過那一部蔡書。際清是但求做官,可以早到九江現任。銘中丞倒是為朋友一片熱心。其餘各官僚,不過趁熱鬧巴結上司。到了過門的頭一天,天麒與倩雲又密談了許久工夫。倩雲道:「哥哥請放心,我自有兩全之道。既能使你完全達到目的,也決不叫子沖受著一點嫌疑。」天麒再三稱謝。若問兩全之道怎樣做法,天麒目的能否達到,俱在下回分解。
你道撫帥為何不肯筵宴?這正是他善體下情,寬待僚屬的意思。因為座中有他一個人,大家全覺著局促不安,一片行樂的歡場,反倒變成惱人的苦境,所以他先告辭去了。臨行時候,並向大家笑道:「今天許太守特備佳肴旨酒,請我們同寅登高賞菊,兄弟理應奉陪,只因署中尚有兩件公事不能耽擱,只得先走一步。眾位不妨開懷暢飲,不要辜負許大哥的美意。」眾人諾諾連聲,將他送走,立時覺著免去了許多拘束。撫帥走後,自然要以藩台為主體。際清雖然是主人,當著許多司道,他怎敢讓座。少時調擺上乾鮮果品。馮升初笑道:「大帥走了,這座位的事,只好由兄弟代讓吧。凌、桓兩位老夫子當然首席上坐。其餘我們大家,盡可脫略形跡,隨便圍坐,不必分什麼主賓僚屬,這才合乎古人登臨雅集的真意。要彼此三推六讓,那就俗不可耐了。」學臬兩司很贊成他的主張。凌子沖不肯首座,道:「治晚怎敢僭諸位大公祖的座,這是萬萬使不得的。」此時三江尚稱同鄉,所以子沖這樣稱呼。大家哪裡肯聽,硬把他抬到首席首座,由桓子齊作陪。然後各司道佔了三桌。其餘首府縣及候補知府佔了三桌。果然不拘形跡,開懷暢飲。直喝到掌上燈來,方才吃飯。吃過了飯,便陸續散去。恰好天麒坐在首席末座,同凌子沖坐得很接近,彼此談得很是投機。當日席散之後,天麒便同際清商議道:「小弟今天無意中卻交了兩個朋友。」際清忙問是誰?天麒道:「一位是現任藩台馮升初,一位是銘帥幕府凌子沖。」際清聽了,立時變顏變色,半信半疑地問天麒道:「你這話可當真嗎?」天麒哈哈大笑道:「大哥我冤你做什麼,難道自家兄弟,我還衝著你吹牛嗎?」際清一聽這話,立時又變了態度,朝著天麒深深又請了一個安,說道:「求大人栽培。大人既同藩憲至好,又與撫幕訂交,卑府這九江府的任,求大人多多美言,提前到任吧。卑府實在耗不起了。」天麒見他忽然又拿出這卑鄙的面孔來,心中好不自在,但是不好意思說他什麼,只得冷冷笑道:「大哥你不要心急,這件事我早晚一定替你做得到。目前我有一樁事,倒得借重你的力量,你可以幫我忙嗎?」際清道:「卑府理應伺候大人,怎敢當這幫忙二字。但不知大人有何差遣?」天麒道:「我想借你那滕王閣,請一請客。並且借重你的大名,咱兩人會銜下一份請帖。一切花銷,俱由我這裏預備。你看如何?」際清道:「我只當什麼大事,原來這一點小小問題。大人但吩咐一聲,定於何日邀請何人,卑府有帶來的書啟,叫他照寫照辦就是了。至於酒席的事,更無勞大人分心。打算怎樣預九*九*藏*書備,卑府派家人到飯莊上一句話,便可停妥,其中並無一點難事。只有卑府隨銜一層,尚須斟酌。大人乃司道大員,卑府是一個守土的官兒,彼此並列,豈不有辱大人的尊嚴?據我想,還是大人一位出名吧。不怕用卑府周旋陪侍,我這人時刻全都現成。不知大人意思以為何如?」天麒道:「我這次請客,並不帶官的性質,乃是私人宴會。你我同鄉,並且這滕王閣是你重修的,你確實立於主人地位。因此請帖上必須列上你。再者我這回請客,是很古怪的,只請一個人。要是我一人作陪未免太寂寞了,所以必須拉上你,你千萬不要推辭。」際清笑道:「大人怎樣吩咐,卑府謹遵就是了。但不知大人請的這位貴客到底是誰?」天麒道:「不是別人,正是撫帥幕府凌子沖先生。」際清愕然道:「恐怕請不到吧。聽說他人極怪僻,凡官場宴會他輕易不肯前往。上回是大帥硬拉他去的,這次我們再請他,恐怕他未必肯來了。」天麒道:「他一定來,我心裏有把握。上次他很愛滕王閣這個地方,自己說久住撫署中,精神悶損,今日登高一望,頓覺心曠神怡,但言外又嫌官僚太多,俗而討厭。我當時便乘勢約他,閑了在此小聚。又盛誇咱們廣東的酒席滋味怎樣深長,將來特預備一點廣東菜,同樣賞菊。他聽了很高興。你想這事不是有十分把握嗎?」際清立時歡喜得跳起來,笑道:「沒想到大人聯絡人的手段,比我們做屬員的又高得多了。廣東菜很好辦,卑府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家鄉廚子,就是現在常給我跑街的鍾升。他跟我七八年了,廣東菜做得極好。因為住在大人公館,蒙賞飯吃,用不著自己的廚子,所以把他閑起來。如今大人想吃廣東菜,正用著他了。」天麒聽了也很高興,立刻把鍾升喊來,賞了他十塊錢,叫他當天便做一點廣東菜,嘗嘗滋味。鍾升答應著去了。當日晚間做了一桌廣東菜,徐許二人同桌而食,天麒大加讚賞。彼此研究請客的席面,際清出主意道:「要用純粹廣東風味,他江蘇人吃著也未必可口。據我想要蘇粵合調,廣東菜兼著一點蘇味,才可以投他所好。」天麒道:「不錯不錯,是得這樣辦法。我還想出一個主意來,叫中菜西吃。咱們廣東的菜,全講大盤大碗,端上來便叫人看著討厭。最好用小盤小碗,每人一份,共要十六道果子,二十四道菜,八道點心。酒要中外俱備,放在旁邊,隨著個人的意思去飲。你看這個法子可好嗎?」際清道:「弟台大人的主意果然高明,就是這樣定規好了。」兩人商議妥協,便聯名下了一份候教的帖子。上面寫道:謹詹于菊月二十二日,螫樽候教。下款不敢直稱兄弟,卻寫的是晚生徐天麒許輔聖頓首拜訂。下首寫的是便章借座滕王閣。並跨一行小字,是禮儀簡略,恕無他客奉陪。這一行小字添得很有深意。因為凌子沖平素不與官場往來,所為的是避聲氣。此番請他,不過因古迹重修,彼此持螫賞菊,乃是一種文人雅集。今夕只可談風月,大含有這種意思,所以必須寫明了,他斷無不來之理。倘然無此數字,他未必不疑惑一班府道,要想走他的門徑,因此杯酒聯歡。他來不來,可就不敢定了。帖子是叫金順送去的。裏面傳出話來,說凌大人是日晚三點准到,只願與兩位主人一敘,不必再約他人。金順答應著回來,詳細稟與天麒知道。天麒向際清道:「如何?我早就料定了。」此時際清聽說凌子沖肯來,早已歡喜得手舞足蹈。天麒卻對他說:「是日宴會,千萬不可帶出請託的形跡來。除去詩酒花月之外,不得談及政事。」際清完全應許了。
到了二十二這一天,二人老早地便跑了去,預備迎接貴客。閣中一切鋪陳,越加樸素雅淡。各種菊花,陳列了有一百幾十盆,黃白相間,紅紫爭妍,又襯著各色瓷盆,十分好看。徐許二人又將個人帶來的名人字畫,在閣壁掛了一個滿滿的。天麒又預備了一點紙墨,專待子衝來,要求他寫一個中堂,一副對聯。特備極品的龍井茶葉,從廣東帶來的埃及香煙。果然才交三點,子沖真不失信,乘著一頂四人亮轎到得滕王閣。天麒際清親自迎他進來。此時天氣已涼,子沖穿著一件蛤灰愛國布的夾袍,青緞子對襟棉馬褂,戴著一頂青紗便帽,足登兩隻青布靴子。臉上的顏色,又黃又白,倒有些守寡的樣子。但是高視闊步,大方不拘,名士氣度果然不小。到得樓上,彼此又作了一揖。子沖從袖中掏出那帖子,還與徐許二人笑道:「候教二字,治晚太不敢當。兩位公祖,未免有些恭不近禮了。」天麒道:「先生乃海內名士,我們受業門牆,尚恐不能及格,豈得以官場俗禮相拘。」際清也笑道:「師道不行久矣。願先生為道自尊,不要這樣客氣才好。」子沖笑道:「道者所由適於治之路也。治晚在撫幕年余,未能為江西興利除弊,建立一點求治的成績,還敢講什麼道不道呢?」三人又互相客氣了一陣。子沖便先走到案旁,賞鑒那百余盆菊花,對天麒道:「相差十來天,菊花已經開得這樣好看。重九來此,僅有數盆,並且種類也粗得很。今天可稱完美無疵了。」天麒道:「子翁看那一盆好,可以挑選挑選,等晚上派人送至署中,可以朝夕賞玩,助先生的清興。」子沖道:「謝謝吧。撫署中菊花,倒是很多,只少這一種藍花白點的,但不知這一種叫什麼名字?」際清道:「這一種喚作青天白日,乃是海南的種類,內地並無此花。這是晚生由廣東帶至北京,又由北京帶至此處,一共是四盆。子翁既愛此花,今晚送過兩盆去,務請賞臉收下才好。」子沖道:「承此雅意,何以為報。」際清道:「這有什麼,太客氣了。」少時沏上茶來。子沖品著茶笑道:「這閣上滿壁琳琅,九*九*藏*書使人閱之醒心豁目。」天麒乘勢便求他書法。子沖慨然允諾,並不推辭,對客揮毫,一霎時中堂對聯俱已書就。英挺秀潤,頗得蔡君謨的神髓。天麒一見,心中暗喜道:這可是天假人緣了。隨笑向子沖道:「子翁的法書,果然名下無虛,雖使君謨復生,不過如此。晚生倒要珍為鴻寶了。」子沖笑道:「逾分之獎,愧不敢當,不過兄弟抱的是一種人棄我取的意思。如今時髦人物多半全寫蘇黃,兄弟以為太俗了,所以才寫蔡。其實當日寫虞世南,曾下過十幾年苦功。由虞改蔡,倒是很容易的。因為這兩位先生的字,全是秀骨內含,令人咀嚼不盡。不似蘇黃米三家,華英太露。兄弟的志願,本想做一個山林枯槁之士,決無仕宦之想。所以寫幾個字,也不願太露頭角。錯非看公祖是一位雅人,也決不肯獻這個丑。」天麒道:「先生高士,今有此雅興,使我們兩個俗吏,對此滌盡塵襟,也算得是一生的佳遇了。」子沖又謙遜了幾句,已經擺上酒菜來。自然是子衝上座,上首是天麒,下首是際清,左右相陪。一面喝著酒,一邊論起字帖來,天麒道:「蔡君謨的書法,在世間流傳的並不甚多。」子沖道:「誰說不是呢,我搜求數年,不過僅得五六種。最好是他替歐陽文忠代書的《畫舫齋記》,筆勢渾脫,可為數種之冠,其餘亦只平常。」天麒笑道:「假如君謨若在,請他今日在滕王閣與宴,乘酒酣之際,請他寫一篇《滕王閣序》,豈非千古快事。」子沖聽了,大笑道:「你這話真愚了。死了將及千年的人,有什麼法子叫他復活。況且他縱然復活了,我們有甚權力能勒令著叫他書寫《滕王閣序》,這真乃做夢夢不見的事。難得你先生竟宣諸口,真可算是想入非非了。」際清也附和著笑道:「子翁的話何嘗不是,我們這位老憲台,也許是有葉法敬攝取李北海的妙術,要不然怎能說出這樣離奇話來。」天麒對於他兩人話也不辯白,只是笑吟吟地讓酒讓菜。子沖很讚美這中菜西吃的法子高妙,又說廣東菜味厚適口,並且一樣菜中五味俱全,曲盡其妙。子沖的酒量本來很寬,又遇著天麒,也是湖海之量,二人也不猜拳,也不行令,但彼此照著對干。這一來,可把際清帶累苦了。際清的量,本在中下,今天陪著這樣貴客,又不敢不飲,只幹了十來杯,早有些支撐不住。幸而天麒為人忠厚,不忍看著他出醜,便替他代求子沖,將對照之例豁免,只自己一個人陪著他喝。看著有七八分酒意,又笑向子沖道:「方才蔡君謨書《滕王閣序》的話,先生以為我是無稽之談。假如真有這一宗東西,不知先生也願看否?」子沖聽了,立時跳起來,拉了天麒的手問道:「必然是公祖府上有這一宗寶物,無論如何治晚得要飽一飽眼福。」天麒笑道:「先生請坐,請不要忙,聽我慢慢地對你說。」子沖照舊坐下,側耳靜聽。天麒不慌不忙地談道:「此寶現在卻不是晚生主權所有,乃是家母舅的傳家之物。家母舅已經逝世,此物現在家舅母手中。」子沖忙問道:「令舅母現在南昌嗎?可是在廣東?」天麒道:「巧極了,家舅母新從上海來至南昌。並且這一本墨跡還是晚生……」才說到這裏,子沖忙攔道:「這晚生晚生的,實在叫人聽不過。據我看,咱們彼此全將晚字免去,就弟兄相稱吧。」徐許二人笑道:「既然子翁有命,我們遵著就是了。」天麒又接續說道:「這本墨跡,是日前尋先母舅的影像,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晚生……」說到這裏,又改口道:「兄弟看見了,把玩不忍釋手,有意向家舅母討取。無奈內中有一點原因,不好意思張口。」子沖搶著問道:「怎麼不是法帖,還是墨跡嗎?」天麒道:「如果是法帖,又不足為奇了。方才兄弟不是說過,請蔡君謨親筆手書嗎?」子沖聽了,不覺跳起來,拉了天麒的手,立時便要到他家裡,一開眼界。天麒道:「好好,我這就陪你去。」說著便吩咐套車,少時馬車套好。二人手拉手上了車。際清將他們送至閣下,仍回去照料一切。
過了兩天,天麒尚無回話。子沖那邊,又派人來請際清。際清無法,只得再向天麒領教。天麒道:「昨晚已同家舅母商議,她老人家的意思尚在猶豫不定。因為子沖是續弦,他的年紀又略大一點。舍表妹今年才十九歲,差不多大著一半。因此老人家心裏不十分愜意。後來允許同舍表妹再商議一番。如果她本人肯其從全,此事便有做成的希望了。」際清聽了,連忙上院去回復子沖。子沖是一個高識的人,這一點悶葫蘆,他焉能打不破,心說這個面子,必須中在天麒身上方能成功。等際清走了,他便一五一十全對銘撫台說明,托撫台做媒,把天麒請了來當面說。本來旗人的脾氣,對於這婆婆媽媽的事專門好管,又兼子沖斷弦,他很想早早替他成全一門婚姻。只因子沖條件太苛,實在無處去物色。如今他自己說有了中意的人,便不覺歡喜得眉飛色舞,滿口應承道:「我立刻便替你說合。」隨叫過文巡捕馮貴瑜來,叫他拿著自己的片子,去請徐天麒徐大人。貴瑜哪敢怠慢,登時騎上馬,直奔徐天麒家來。天麒正同際清在卧室磋商此事,家人金順上來回道:「現在院上巡捕馮老爺,要見老爺有要事面談。」天麒連忙迎至前廳。貴瑜見面請安,笑道:「大人在公館,巧極了。」說著將片子取出,呈上說:「大帥派卑職來請大人即刻到院,有事面商。請大人這就發轎才好。」天麒道:「有勞有勞。兄弟這就去,請老哥先行一步。」貴瑜先走了。天麒立時便喊套車。到了撫署,銘中丞特別優待,把他讓到自己內書房中,沏上最好的茶來,同他對坐談心。又預先聲明隨便喝茶,隨便吃煙,吩咐長班將自己的水煙袋捧出來,請徐大read.99csw.com人用。天麒真是受寵若驚,反倒鬧得坐立不穩。銘新笑道:「老哥安坐。兄弟有幾句密切的話,對你談一談。」天麒道:「大帥有何吩咐,職道洗耳恭聽。」銘新道:「不是別的,兄弟幕中的凌先生,大約老哥總認識了。他自今年春天,抱鼓盆之戚,膝下一兒一女無人照應。我們做朋友的看著實在可憐。兄弟每想替他覓一佳偶,無奈凌先生又不肯俯就,他的意思,非才貌雙全者,寧可終身不續。尋了半年哪裡有這樣湊巧的。今天凌先生忽對我說,老哥令表妹謝女士相貌端麗,寫作俱佳,堪稱一位才女。意思是要想高攀,已經托許守作伐,尚無迴音。兄弟想,才子佳人,有美必合,情願也加入冰人之數,求老哥委婉達意于令舅母太夫人,賜以金諾。兄弟願幫助凌先生,以玉鏡台為聘,成就此千載難得的良緣,想來老哥必然可以為力了。」天麒道:「職道表妹蒙大帥為作大賓,榮幸已極,焉有不願之理。況凌先生以名士大儒,居然肯偶及村女,便是職道表妹也無愧當代孟光,這更是一時的佳話。前天許守作伐,職道舅母尚無成見。偏是表妹謝倩雲,對於此門親事十分滿意。認為所適得人,這也是惺惺惜惺惺,由文字中引出來的妙事。」說著又將前天看帖會面的話述了一遍。銘新由座上跳起來,鼓掌大笑道:「妙哉妙哉!我說子沖這般熱心呢,原來他二人已經目成,這就難怪了。看起來,令表妹也無愧美人慧眼,能夠認識英雄,算得巾幗中的特色了。既然男女同意,還有什麼問題?兄弟同許守做大賓,你老哥做主婚人。明天日期很好,便可書寫年庚,放過定聘。」天麒完全答應了。辭別中丞,回到公館中,先同許際清言明。際清自然喜出望外,得與大帥同做冰人,真正體面已極。天麒又把一切情形,說與李媽媽倩雲知道,母女二人自然也是格外歡喜。
天麒既將自己意思,對倩雲詳細說知。倩雲追問此人姓名,天麒也只得說了。倩雲道:「凌子沖的大名,我小時隨先父在任上便聽人說過。他乃常州府武進縣人,很有文名。那一年學院按臨,考常州一府的古場,凌越考得批首。他那一篇考古的賦,先父曾託人抄來,教我誦讀。果然清華典麗,不愧名手。聽說那一年,他還不足三十歲呢。」天麒見倩雲如此讚美,明白她心中一定滿意,自己也高興得了不得。忙追問:「這些詩賦,賢妹可曾帶在身邊嗎?」倩雲笑道:「別的東西,我在患難中也不曾留意,唯有先父教我的詩詞歌賦及幾種心愛的書帖手卷,到如今還存箱子中,封鎖得牢牢固固,一刻也不曾離身。哥哥日前從上海來,可曾見我隨身帶的一雙湘牛皮箱,所有這些物事全在裏面,一件也不曾短少。」天麒聽罷,不覺喜出望外。立時催著倩雲將箱子開開,調取這各樣東西自己過目。倩雲一面開箱,一面流淚不止。天麒覺著過意不去,忙勸道:「這原是為賢妹父母報仇,愚兄不得不如此心急。你千萬不要怪我搜檢你的東西。」倩雲道:「哥哥你誤會了,我並不是怪你,因為這箱中有先父母的遺像,小妹未曾看見,先自傷心起來,所以禁不住這淚珠兒直往下滾。至於你的美意,我感激還感激不來,哪有見怪之理?」她一邊說著,早將箱子打開。先取出一個很大的油紙包來,遞給天麒道:「這是小妹幼時手抄的詩文之類,臨寫的字帖也在其中。」又取出一包來道:「這是法帖與名人墨跡等。其餘還有幾部書,下邊便是父母的遺像。」天麒怕她過於傷感,忙止住不叫她再動,仍令倩雲將箱子鎖好。又叫她先將凌子沖的賦尋了出來。天麒細看題目,是《祖逖擊楫賦》,以「非清中夏不渡此江」為韻。天麒看了題目,便嘆道:「這樣看起來,那位學師老前輩也是抱有革命思想的了。幸而現在清政不綱,文字更無人注意,這要放在雍乾時代,只此一個題目怕就要禍及三族呢。」再看子沖的賦,果然作得慷慨淋漓。不但將祖生的志向和盤托出,甚至連五胡云擾的情形,也描寫盡致。天麒又嘆道:「看子沖這篇文章,倒不像毫無心肝的人,因何他又給滿人效力呢?真真有點令人難解。」倩雲道:「他雖然替滿人效力,聽說他不要保案,不肯做官。據我看,未見得不是抱著不可明言的隱衷呢?」天麒道:「賢妹所見甚是。」他嘴裏雖如此說,心裏卻想著好笑。這門親事尚未定局,不過才有一點萌芽,她便這樣庇護他。足見倩雲是一位又多情又憐才的女子了。可惜我徐天麒以身許國,不願累及室家,要不然豈不是一位難得的佳偶。隨又打開這個包兒,見裏面還有幾種名人墨跡。天麒翻騰著看,無意中見著一物,不覺喜出望外,隨指與倩雲道:「賢妹的婚姻,愚兄的志願,全要借它作一個引線了。」倩雲過來細看,原來是蔡君謨手書的一篇《滕王閣序》,並且寫的是端楷。後面有鮮于太常同趙子昂的題跋。再翻過一篇,是祝枝山、文徵明的楷書題跋。緊後邊卻是謝老先生同女公子倩雲的題跋。倩雲看了笑道:「小妹在這本手跡上很下過幾天工夫。我因為他這楷書寫得瀟洒俊朗,有一種飄飄欲仙之致,所以極力臨摹了一年多,究竟也沒能得著一點益處。可惜古人的名跡,被我一段題跋給糟蹋了。」天麒笑道:「賢妹你在我眼前何必這樣客氣。據我看這楷書比如今的一班大詞林,實在強得太多。既沒有館閣的俗氣,也沒有閨閣的媚氣,實在得古人三昧。老伯那一段跋,老乾無枝,可想見老人家的骨氣。但是過於枯乾,所以福祿不厚。」倩雲嘆道:「哥哥這幾句話,可算得先父的知己了。但是你說此物是一個引線,這其中道理我不甚明了,你可否詳細告訴我呢?」天麒笑著對她說了幾句。倩雲道:「原來如此。這倒是一個難九-九-藏-書得的機會了。」
轉眼到了重陽節。事前由際清特具稟帖請折,分投撫藩學臬四憲報告工竣,及用款的開銷。緊跟著又上稟請列憲收工,並敘明重陽日在閣上特備筵席,請列憲登高賞菊。凡省城自府道以上,一律全請了。至於凌子沖、桓子齊,卻下的是兩份候教帖。到了重陽這一天,際清特備了六桌燕菜席,又約天麒替他張羅一切。天有四點多,各官府陸續前來。首府首縣到得最早,因為他兩人是專來伺候上司。首府叫江道生,首縣叫郭興唐,俱是捐班出身,人極精幹。見了天麒俱都深深請安,口稱大人。江道生又說自己公事太繁,老不得到大人公館去請安。天麒也敷衍了他一陣。少時各候補府道陸續前來,也不用一一細表。又停了一刻,藩台先到。此公是江蘇人,姓馮名旭,字升初,乃是老科分的探花出身,極其樸素,尚不失書生本色。大家見了,自然要格外周旋。馮旭見天麒少年英俊,很為激賞,問他的出身,天麒道:「晚生以優貢生出洋留學,蒙皇上廷試,賞給舉人。報捐試用道指省江西,到省才兩個月。曾兩次給老前輩請安,全是公忙未曾拜見。以後還要求老前輩格外指教,看同門下學生,庶不負晚生平日景仰的素志。」馮旭平日本不歡喜留學生,因為聽說他是優貢,尚不至看成門外漢,又兼天麒這般謙遜,這老先生的心裏倒還不覺著十分討厭他,拈著小鬍子笑道:「伯錫太謙,以後我們有工夫,倒可以常常會談。兄弟對於我們同道的讀書人,是極願親近的。並且常說留學原是一件好事,但也必須中學有了根底,方才可以出洋。要不然,專學一點文明皮毛,反倒有了革命惡習,不但誤了自己前途,並且有害國家大局,反不如不留學的好了。」天麒道:「老前輩說的是極了。只可惜晚生出世太晚,未曾趕上科舉鼎盛時代。要尋一個正途出身,偏偏科場又停了。出洋留學,也不過畢業后求一個出身,好替皇家效力。其實有什麼可學的,種種科學全是我國聖經賢傳里的糟粕。晚生也是天生魯鈍,看著全都格格不入。全是他那軍警各學校,尚可操練身體,有一點尚武精神。將來遇著機會,替皇家平內亂,御外侮,也算稍盡了我們做臣子的一點苦心。何況晚生世受國恩,先父曾為太守,臨死時候還執著晚生的手,囑咐將來報效皇家。晚生所以習學武備,專為他日得有機會,執役前驅,以身許國,庶不負先父期望之殷。」說到此間,那一股忠義之氣,不覺現於辭色。馮旭聽了,不覺點頭讚歎道:「聽你這番談話,不但是一位忠臣,而且是一位孝子。不但是一位考子,而且是一位通才。留學生中要全能照老哥這樣明白,我聖清萬年有道之基尚復何慮?」二人正在談話,撫帥到了,大家全迎出閣外,在兩旁挨次站班。撫帥進來,眾人也隨著進來。此時凌子沖、桓子齊也隨著銘新一同來到。大家知道他二人是撫帥最得意的名幕,哪敢怠慢。天麒加意向他二人周旋。撫帥在閣上來回查視了一番,很誇獎許輔聖修理得文質得宜,雅而不俗,十分歡悅。坐了不大工夫,便向眾人告辭去了。
子沖隨著天麒到了家中,讓至客廳坐定。天麒跑至內室將墨跡取出來,請子沖觀看,子沖才一翻篇,便不知不覺地喝了一聲彩,笑道:「神采奕然,是真跡無疑。難得保存得這樣好,並不曾有一些傷損。」說罷又細細地看,將正文看完了,又看後面的題跋,向天麒道:「不但墨跡是真的,連題跋也不假。」看來看去,看到最後的一段跋,不覺驚異道:「這位倩雲女士是何人?我看紙墨尚新,必然是今人無疑。不知伯錫大哥可認得此人否?」天麒笑道:「豈但認得,同兄弟還有葭莩之親呢。」子沖聽了,立時表示一種懇切的態度來。又問道:「與閣下有何親?兄弟還要領教。」天麒道:「倩雲乃系舍表妹,是先母舅的女公子,即是此本墨跡的主人翁。」子沖聽了這話,不覺俯首沉吟了片刻。又問道:「此帖既在府上,令表妹料想也必在此居住了。」天麒笑道:「不錯不錯。」子沖嘆道:「沒料到南昌城中尚有此才女,小弟也算得井底之蛙了。看她這一段題跋,不但書法英秀,而且文字古雅。古人所謂不櫛進士,唯令表妹足以當之。恐怕如今的進士,還未必有她的手筆呢。但不知……」子沖說到這裏,不覺又停住,不肯直往下說,彷彿有難於啟齒的神氣。天麒早明白他的意思,便替他說道:「但不知曾否出閣,曾否受人之聘?子翁問的可是這兩句話嗎?」子沖的話頭被他揭出,自己索性老起臉來,笑道:「大老爺明鏡高懸,果然一猜便著。既然如此,就請你自問自答吧。」天麒道:「不但未曾出閣,並且待字深閨。」子沖聽見這十二個字,彷彿是聽見鈞天廣樂,登時間喜上眉梢,頓現出一種希望滿足的神氣。又向天麒道:「按說兄弟是初次造府,本不當如此放肆。不過我們既認為通家之好,況又值今代風氣大開,男女社交,並不足怪,因此兄弟才敢有這種無禮要求。兄弟因見令表妹手翰,心中佩服已極。才女難逢,如今幸在目前,可否請出來,使兄弟庭前一揖,聊申景仰之念。唐突冒昧,還希格外鑒原。」說到這裏,先朝著天麒深深一揖。天麒還禮不迭,心中卻好笑:你這書獃子今天可入了我的圈套。便笑著答道:「這有什麼不可!並且舍表妹讀書明禮,決無鄉村小兒女俗態。老兄要見她,她決不至拒而不見。但在這前廳,有些不大方便,請子翁到兄弟內室,兄弟可以陪表妹相見一談。不過一切要求包涵,如果她說話不周,望求原諒才好。」子沖笑道:「太客氣了,咱們這就到裡邊去吧。」天麒道:「好好。」說著在前面引路,將子沖引到上房東間。見屋內陳設華麗,真乃別有洞天。天麒請read.99csw.com他在上首楠木椅子上坐定,又取過水煙袋來,請子沖吸煙,然後慢慢地出去,不大工夫,果然同一位女士進來。子沖忙將煙袋放下,立起身來,先深深作了一揖。彼時女子尚無鞠躬之禮,只福了一福。天麒忙替引見道:「這一位是凌子沖先生,乃江南名士。這一位便是舍表妹謝倩雲女士,也可算嶺嶠才人。你二位可談一談文藝,論一論書法,不必以男女形跡相拘。」子沖聽天麒引見時,將他二人作了一對,說不盡心中的愉快,忙讓謝女士上坐。倩雲如何肯,只坐在小茶几旁一個椅子上,說:「先生是客,女學生怎敢僭你的坐。請先生不必客氣了。」子沖只得照舊坐下。看倩雲穿一件綠呢夾襖,青緞裙子,打扮得十分雅素。面上也不曾擦脂塗粉,卻帶出一種幽靜溫文之致。一會面便知不是俗女子。此時子衝要想尋幾句話同倩雲搭訕著談一談,卻急切間又尋不出話來。倩雲也只低著頭,不肯輕易啟齒。二人反倒脈脈無言,天麒只得替他們撮合,笑道:「適才凌先生看表妹的手跡,十分贊成。說你書法英秀,得蔡君謨的神髓,是一位才女,所以竭誠盡敬地要同表妹談一談。這也算得文字之緣,表妹倒不必客氣。」倩雲才要回言,子沖有了題目,卻搶先說道:「鄙人書法不佳,今日得瞻仰女士華翰,頓開茅塞。覺女士學蔡,別具一種遺貌取神的妙處。較比鄙人學蔡,實在高出多多。因此不揣冒昧,請徐大哥作介紹,想在女士前當面領教。難得不棄,實在榮幸已極。」倩雲道:「先生獎飾逾恆,愧不敢當。況先生乃江南名士,學生隨先父在任所時,即得讀先生大著。知道寫作俱佳,為常州一府之冠。學生何人,怎敢同先生比較?在先生獎掖後生,固然是一番苦心,但是學生怎好不知分量。那墨跡的題跋,直然是污染了名人的法書。到如今提起來,還愧悔不迭,怎麼先生反倒這般嘉獎呢?」子沖聽她這嚦嚦鶯聲,說得面面俱到,又讚美到自己,曾見過他的著作,益發動了知己之感。二人又談了多時書法的源流,同運筆結字的派別。倩雲有問必答,有時發出來的見識,比子沖還要高超。子沖真是心悅誠服,幾乎立刻便要拜倒石榴裙下。只因天色已晚,不便久坐,辭了他兄妹二人,仍回撫署。
第二天特派一名專差,拿著大帖來請許太尊,到撫署有要事面商。際清聽了,如同奉得聖旨一般,哪敢怠慢,立時喊套馬車,只穿了便衣,便去謁見子沖。天麒問他到何處去,他兀自撒謊,說是去拜訪一個朋友,少時便回來。天麒心裏好笑,說你這人真是個鬼靈精,見子衝去全不肯對我說明。你要知道子沖不為我家事,也尋不到你的頭上,回來看怎樣對我圓謊。際清去了許久工夫方才回來。連自己屋門全不進,一直尋到天麒卧室。好在天麒並不曾出門,一見面他便請安道喜。天麒詫異道:「喜從何來?」際清道:「老弟大人,快得優差了,豈不是可喜可賀?」天麒笑道:「我們一個窮道台,哪裡會得優差?你快不要拿人開心了。」際清道:「卑府怎敢拿大人開心?如今有了好機會了,方才我見著那個朋友原來是凌師爺派出來的。據他說凌師爺昨天在府上看帖,得會見令表妹謝小姐,他認定是一位才貌雙絕的女士。今年春天,他斷了弦,到如今還不曾續膠。不是有才無貌,便是有貌無才,難得令表妹二者得兼,他情願聘為正室夫人。特托卑府做個冰人,這豈不是天配良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嗎?」天麒聽了,拂然不悅道:「這算得什麼機會。兄弟雖然無狀,也還不至拿舍表妹換差事。請他另覓佳偶吧,這個事卻做不到。再說舍表妹上有慈親,我一個做表兄的怎能夠做得十成主意。縱然樂意,也是無效啊。」際清一聽天麒這般決絕的推辭,立時間驚惶失色,彷彿失落了寶貝的一般。只見他站著也不是,坐著也不好,又不敢遽然作答,又不忍應聲而退,不住用兩隻似近視而非近視的眼睛,向天麒面上偷看。大概是看不十分清楚,卻又不敢逼近面前去看。天麒見他這種卑鄙不堪、熱衷已極的樣子,又是氣,又是好笑,索性裝出冷若冰霜的模樣,故意叫他可望而不可即。二人彼此木了一會兒,天麒又催他道:「大哥請便吧,兄弟也要出門拜客去了。」際清到此時,實在忍不住了,走至天麒面前,雙膝跪下,央告道:「好大人,好弟弟,請你念同盟之情,替卑府愚兄轉一轉面子吧。」天麒一手將他拉起,大笑道:「豈有此理。這真可笑極了,從來婚姻的事,只有男女兩家拜求冰人的,哪有冰人反倒跪在地下替人家求親的?這種現象,也算從來未有之奇了。」此時際清只抱定了宗旨,無論你怎樣挖苦刻薄,我全都忍受,只是這門親事,必須要為提成。你道為何?原來是子沖許了願,應許這門婚姻如果由他保成,不出兩個月,必叫他到九江府本任。際清有了這大希望,豈有不儘力之理。在他想著此事一說便成,天麒既入仕途,哪有不想陞官之理。如今子沖便是撫台的靈魂,有許多人想拿自己女兒去巴結還巴結不上。現在他求上門來,不過是天麒的表妹,這種順水人情難道還不會做嗎?哪知天麒另有打算:頭一樣不能叫子沖太看容易了,將來過門后便沒有甚大價值;第二樣這個人情,不能完全中在際清身上,必須子沖當面懇託自己,方有商量餘地。有這兩種原因,所以迎頭把際清碰回去。不料際清用軟磨手段,竟自屈膝哀求,天麒也只得拉起來笑道:「你暫且先不要心急,等有機會,我先同家舅母商議一番。如果她老人家樂意,我又何苦不贊成呢?」際清聽他有了活動口氣,說不盡心中快活,又攛掇天麒:「今天晚上便同令舅母老太太商議。」天麒道:「你忙的是什麼?這不是一言半語便能成的事。」際清不敢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