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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練陸軍士卒同甘苦 打土匪觀察立勛名

第二十二回 練陸軍士卒同甘苦 打土匪觀察立勛名

天麒到了九江並不進城,先到廬山前後左右巡視了一遍,自己親手繪了一幅簡明地圖。哪個山坳里可以伏兵,哪個山套里可以埋下地雷,哪個山環里可以誘敵,哪處樹林中可以隱身,全都畫了標誌。又傳下密令:什麼暗號是聚,什麼暗號是散,什麼暗號是進,什麼暗號是退。然後將這一千五百人分作六十小隊,每隊二十人,分佈在山之四面。下餘二百人,以一百預備誘敵,一百帶到山腰,居高臨下,等賊人進了山彎,開槍射擊,一個休想活命。安排粗定,他自己帶著參謀、文案、糧台,在山後一個廟中駐紮。際清自接到牛二帶來的回信,心裏十分安穩。原來天麒信上囑咐他協同知縣,儘力守城,不必出來迎接。卻派他採買糧草,運至廬山聽用,不得違誤。際清趕辦糧草,派二十名練勇持槍押送,又派牛二為嚮導。因為他就是廬山下邊的人民,地理非常熟悉。運了幾趟糧草,足足夠一個月支用,天麒便將牛二留在營中效力,暫且按下不提。
天有掌燈時候,院上送過一道札子來,是委他帶巡防二四六三營親往九江剿匪,並准他便宜行事。文官自知府以下,武官自副將以下,均受節制,自由調遣。並傳出話來:所有隨員,准他從候補人員中挑選。天麒接到這套公事,真乃喜出望外,立刻開了兩個行軍參謀、兩個文案、兩個管理軍需糧台。參謀是候補同知儲大中、候補都司余允武。這兩人,一個是巡警學堂提調,一個是巡警學堂教操的教員,平日同天麒最為投契。兩個文案全是知縣班子,一個是進士即用莫多言,一個是大挑舉人金鎰。天麒知道他二人手筆既好,而且少年英發,彼此談起來,引為同志的。至於那兩個管理糧台的,全是天麒近鄉親。一個叫高爾雅,一個叫區大升。高是候補通判,區是試用知州。兩人全是富家,並且為人慷慨,所以派他為糧台必不至剋扣軍餉,舞弊營私。天麒把人擬定,當日夜晚便到院謝委,並將所保員名呈上。銘新一律允准,連夜趕辦公文。
天麒立刻喊套車上院。他此時同凌子沖走得很近。每逢上院,不用門房去回,一直到子沖院中。有時見撫台,也由子沖帶著他同見。自從結親之後,銘新便委他為巡警學堂總辦。差事雖然不算甚優,但這一堂中也有三四百精壯青年,在天麒眼中便認定這是將來最好幫手。先用心查考,內中有血性有思想的好男兒共有多少,將來先把他們編入一個班中,慢慢地灌輸革命思想。俟等他們全就了範圍,時機一到,便可揭竿而起。因此他表面上殷殷懇懇,對待學生很優,並且不時同學生演說,彼此感情聯絡得非常密切。他現在正愁沒有兵權,如今遇著九江的事,他以為有機可乘,立時去尋子沖。彼此見過面,看子沖辦公桌上正鋪著一件公文,恰是許際清告急的文書,他便將私信也掏出來,交與子沖閱看。此時他二人早改口以姻兄弟相稱,因為子沖年長,便不隨倩雲一面論,反稱他為姻兄。子沖便也不客氣,呼天麒為姻弟。他閱罷了書信,向天麒道:「本來綠營是一種無用的廢物,早就應當裁撤。似德立布這種東西實在太可恨,方才大帥氣得跺腳,說將來派誰去剿賊,叫他請著王命去,先把德立布開刀祭旗。據我看九江形勢甚危,倘賊人出其不意,把城襲取了,朝廷知道,連撫帥也要擔很大的不是。如今倒得先派兵剿除,省得將來滋蔓難圖,成了大患。」天麒道:「老姻兄所見甚是,但是派何人去剿呢?」子沖道:「這次剿賊,必須水陸並進。你要知道,這起賊原是水寇,在陸地進剿,他匿在湖港之中,連影兒全看不見,如何剿法?要由水路進攻,他棄船登岸,一個廬山之中幾千人全藏得下,更不容易搜剿。所以我說必要水陸並進,就是這種難處。」天麒道:「水陸並進,固然是計出萬全。但是帶兵的人才,也很不易得呢。」子沖道:「你不知道,這江西一省水軍倒有人的,只是陸軍缺少人才。因為當年曾文正巢湖之敗引為前車,特命彭剛直公在湖口練了幾營水師,直流傳到現在。湖口地方還有三營水軍。帶兵的姓岳,叫做什麼岳紹忠,也是湖南人,已經保到副將。聽說這幾營水師雖然不如從前,到底先前的規模依然存在。不過因為餉糈不足,所有船隻軍械久不修理,恐怕臨陣有些不可恃。若發一筆款,責成岳紹忠趕緊修理,剿除海洋盜匪似乎還可以勝任愉快。但是水軍一攻,那賊人必要以廬山為護符。必須先派一位知兵大員在廬山左右埋伏好了,待他們躥到山前,聚而殲之,這才是妙策,可以永斷禍根。要不然,此剿彼躥,成了流寇,將來更不好辦了。」天麒笑道:「小弟並不是毛遂自薦,一者看著江西軍才缺乏,二者身受撫帥特別知遇,若此時不肯效力,更待何時?意欲托老姻兄向大帥保薦,小弟情願告這次奮勇。」子沖笑道:「我也曾想到你陸軍學識很好,但這是實行用兵,不比紙上空談。況且賊人來勢很兇,倘然有一點小危險,怎麼對得過令舅母同令表妹?因此很是猶豫。你如今既自告奮勇,那倒沒得怨了。請你先回公館,至遲明天一早公事便能過去,你先預備行李去吧。」天麒謝了,趕緊出院,回到自己公館,吩咐墨香,將自己常穿的衣服同隨手用的東西,一律收拾停妥。
過了沒有兩個月,藩署果然懸出牌來:許際清飭赴九江府新任。際清見了,自然欣喜已極,一面到撫藩各署叩謝辭行,一面謁見子沖,再三申謝。又托天麒在省中格外關照,不時通一個消息,好保護自己的前程。諸事妥當,然後挈眷赴任。
原來府縣衙門中各有二百名練勇,倒是從本地挑選的精壯少年。每一百人中有一個百長,有十個什長。自從際清到任后,曾詳請廣饒九南兵備道,領了五百支快槍,早晚操練,較比德立布帶的綠營實在強得太多。這回際清來,便帶了一名百長、兩個什長、二十個練勇,隨轎保護。他立刻吩咐百長李魁元,取十名練勇,把住參將衙門的前後門,如果有逃走的人,立刻用繩子捆上,不分男女,九*九*藏*書不問老幼。德立布一聽這話立時放聲大哭。際清氣急了,吩咐知縣姚秉剛先把德立布帶至縣衙中看管起來,省得他惑亂民心。事平之後,我必要據實詳請,革他的職。又拔一支令箭,吩咐李魁元去調白得勝的一營人,聽候調遣。自己賭氣乘轎回衙。不大工夫李魁元回來稟道:「白得勝已經逃跑,不知去向。他那一營人多半全是駐防旗人,此時全回家了,沒有地方去尋,請大人示下。」際清聽了,益發氣上加氣,只得先將縣衙中的二百人也調了來,分佈在四個城門上,輪流把守。
卻說岳紹忠統領帶著三營水師,共有十隻舊式兵船,還是彭剛直公當日手造的,只因年久失修,多有朽壞之處。請了幾次款,省里總不肯發。船上的兵額,照當日規制,原是三百六十人為一營,每一隻船上能容一百二十人。一船有一個船長。三船有一個船官,船官便是營長。這一百二十水兵分歸四人統帶,這四人叫做船副。原先的兵丁全是湘軍,後來也有死的,也有老的,漸漸改招本地人充補,可是帶兵的仍然為湖南人。那岳紹忠做了十二年水師統領,也不升也不調,大有在此終老之意。至於餉項,更是長短不齊,一本糊塗賬,無論何人也算不清。所指的底款,唯湖江兩稅有時收得多了,便多發一點;收得少了,便少發一點。反正餓不死也撐不著。好在名目是三營,其實每隻船上連八十人也不足。岳紹忠雖然老了,倒是行伍出身,對於訓練的事還按照老法子,不敢懈怠。他也曾三番五次想要告奮勇,剿平水寇。他有一位幕府叫郭得鶴,因為他不好多事,大家便隨口叫他過得好。他阻攔著說:「統領何必多事,省憲看咱們這水師早成了無用的廢物,從來請款未曾發過一文,我們犯得上去拚命剿匪?假如剿平了,省里開保案,什麼小舅子、姑爺全放在裡邊,我們出力的人除去統領以外休想得著半分好處。要是打了敗仗,不但統領擔處分,借題發揮,只怕這十幾年的老水師連根卻要刨掉。統領想一想,這是何苦呢?」岳紹忠被他這一套話說得灰心喪志,再也不想告奮勇了。不料這一天撫帥一連來了兩件公事。頭一件是指撥現款一萬兩,叫他急速修理船隻,整備軍械,候令剿賊。第二件公事是說明現派徐道天麒為剿匪統領,所有該水師俱聽徐道節制調遣。岳紹忠接著公事,不覺興頭起來,立刻同郭得鶴商議怎樣修船進兵。郭得鶴看過公文也自歡喜道:「這就有點意思了,沒想到咱們這冷灶里也居然冒出熱氣來。既然是撫帥的意思,將來事平之後,不但老統領有了陞官的機會,就連晚生那個試用縣丞也可以過班知縣了。修船的事並不難,咱們的船上原來有二十名木匠,終年閑著吃干俸,這可用著他們了。人數不足,可以另外再雇二十名。趕緊修補,有十天半月便可工竣。至於軍械一層,雖不十分精利,到底是統領常常操練的好處,並未生銹,還可以對付著用。好在是打土匪,並不是要戰勝外國海軍,也用不著特別利器。這一萬銀子,據晚生看,連兩千也用不了,平平妥妥地,統領可以下腰。其中少有一點難處,是不知道這位徐觀察是個什麼人物。看這公事的口氣,他便成了我們的頂頭上司。要不把他敷衍好了,將來一切公事全不好辦。卻又不知此人現在何處,我們倒要著實地打聽打聽才好。」岳紹忠聽了,很是歡喜贊成。一面收拾船隻,操練軍隊,一面派人打聽徐道台的行轅現在何處,以及他從前的歷史。哪知未出三日,天麒的札文已頒到了。內言本統領奉撫帥委任剿賊,現已帶領兵馬駐紮廬山。仰該軍統領率所部水軍循彭蠡潯陽搜剔賊匪。彼如棄船登岸,可急將該賊船佔據,勿任其再返老巢。一面派兵登岸,協助本統領前後夾攻,殲其醜類,永絕根株,免滋後患。札到施行,切切毋忽。岳紹忠自接到札文,才知徐道台已經率隊赴潯,自己哪敢怠慢,忙催促工匠加班連夜修理。一面派一名精幹船副,帶四名水兵,攜著「剋日進兵、請示機宜」的公文,前往廬山,面見徐大人,稟報一切。這裏的船隻,未及十日已將缺漏腐壞之處完全修好。岳紹忠留三隻船防守地方,自己率領七隻向前進發。先派了四名水兵,扮作打魚的模樣,駕著一隻小小漁船,前往偵探賊人的蹤跡。去了一日兩夜,方才回來報道:「賊人藍田玉自從搶掠景泰鎮,淹斃綠營兵丁,已經逃往彭澤湖,在港汊中隱藏,很不容易搜剿。大人須以智取,難以力攻。」岳紹忠說:「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候令。」自己卻與郭得鶴商議。我們若直前進攻,恐怕不易得手。必須設法將他引出來,在平湖之上才好下手。二人計議多時,已有良策,便把船長、船副全叫上來,密授機宜。大家領令去了,又叫坐探的四名水兵,吩咐如此如此。四人也依計而行,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這一營之中只有一個伙夫不吸煙,並且兩條腿非常的快,外號叫飛毛腿牛二。他烙過了餅,伺候大家吃罷飯全都過癮去了。下剩了有十幾張餅,他吃飽了還有六七張。他便將這餅帶在身上,預備餓了再吃。腰裡繫上搭包,前心揣三張,后心揣四張,並且緊緊貼著肉。才要躺下睡一個午覺,忽然聽見吹喇叭的聲音,他還以為是齊隊呢。及看見賊人圍上來,說了一聲「不好!」撒開腿便跑。跑著跑著,被賊人看見,連放了兩三槍,全打在他後背上,卻未傷著分毫。賊人見打不倒他,很是詫異,還以為他必是金鐘罩、鐵布衫,再不然便是會什麼法術。又兼他步下如飛,趕也趕不上,便索性放他去了。他一氣跑了十五里路,直跑到九江城下方才止步。略息了片刻,喝了兩口涼水,又如飛的跑進城去,直奔游擊衙門。到了門房中,請他趕緊回大人。門房看他這種樣子,哪裡肯替他回?他急了,把自己穿的小棉襖脫下來,將貼身的烙餅取出來給大家看,裏面卧著三個槍彈。他說錯非這幾張餅,我沒得命了,這是軍情大事,眼看著賊人就到城下,還不快回大人?倘然有一個風九*九*藏*書吹草動,那時可別埋怨伙夫不來通報。門房見這情形是真的,也不敢怠慢了,立刻上去回。此時德立布大煙正吸得高興,家人上來回道:「現有賈營里伙夫牛二有緊急軍情要面稟大人。」德立布嚇了一跳,忙把煙槍放下,吩咐帶他進來。少時牛二進來,雙膝跪下道:「伙夫牛二給大人叩頭。」德立布躺在竹床上也不動彈,只問了一句有什麼事快回。牛二回道:「現有一千多賊匪,俱都帶著快槍,把景泰鎮團團圍住,賈大人的一營人全被他們捆起來。聽說搶完了景泰鎮,便要一直進城。小的死裡逃生,特來報信,請大人早做準備。」牛二的話尚未回完,就聽得「乒乓」、「稀里嘩啦」、「啊呀媽呀」的嘈成一片。你道這響聲全是什麼?原來「乒乓」是把煙槍扔了,正扔到煙燈上;「稀里嘩啦」是燈碎了,帶累的連煙缸煙罐俱都碰到;「啊呀媽呀」是德立布被這一嚇,口裡發出來的軍令。可憐他立時連坐也坐不起來了,躺在床上,只剩了哆嗦打戰。一旁站立的家人一面替他收拾煙燈,一面抱怨牛二道:「大人癮還不曾過足,你何必說得這樣凶,還不快滾下去。」牛二磕了一個頭,連忙退下。
原來這景泰鎮離潯陽江很近,乃是一個瓷器發莊的聚處,只大瓷店一項生意便有五六十家。哪一家買賣連銀帶貨總值幾萬的,乃是九江最富的一個鎮店。那藍田玉久已想到此光顧,飽飽地掠取一回。只因離府城太近,知道城裡有兵,所以不敢輕動,不時派人到景泰鎮探聽消息。也是活該該鎮倒霉,假如要沒有綠營到此剿匪,袖口裡的老虎倒還可以嚇人。自從賈作威率隊到此,這一群丘八太爺終日在野外實行躺在就地的槍操,長槍放在身後,短槍擎在手中,對著探海燈大放綠氣炮,一個個興高采烈,試演得法。探子回去,報與藍田玉知道,藍田玉哈哈大笑道:「我自當他這兵有什麼本領,原來就會演習煙槍。好,好!明天午後登岸,以一百人看守船隻,以三百人搜掠商家,以二百人對付那綠營兵丁。只需如此這般,倒不必在鎮上殺害他們的性命。」眾人領令下去預備。到了第二天,這二百綠營兵丁早飯吃的是大餅,吃完了餅,各人尋各人的煙鋪,正在鎮外吐霧噴雲,忽然一聲呼哨,不知從何處擁出好幾百人,全是青布包頭,青布短衣。也有拿快槍的,也有拿手槍的,也有拿馬刀的,一擁而前,把景泰鎮圍了一個風雨不透。這些丘八太爺癮未過足,哪裡站得起來?又被這些人一嚇,也有痾出屎來的,也有撒出尿來的,也有趴在地上亂哼哼的,也有勉強掙扎、才坐起來又倒下的,也有勇猛一點、站起想要開步走、走了兩三步又栽倒的。那些賊大爺倒不客氣,把這二百人一個也不剩,全用繩子捆起來。兩個人背著臉一捆,只捆手不捆腳,將煙槍插在他們身上。兩個隊長做一捆,五人餘下一個,把營長算上,也倒正好,一共捆了九十六對。內中只跑了一個人,暫且不提。藍田玉督著隊,到鎮里飽掠一回,一家也不曾漏,凈現銀子一共搜了七八十萬。還叫各店的人用荊條筐抬著,替他們送往船中。那九十六對綠營兵用鞭子打著,一同行走。一個正走,一個倒走,哪裡走得動?到底鴉片煙鬼,哪裡禁得打?只得往前拚命。好在離得不甚遠,不大工夫走至江邊。藍田玉等把銀子全排好了,還不肯放送銀子的走,對他們笑道:「你等暫且留步,我今天替你們出一口怨氣,也不白取你們這一筆大財。」說罷命把營長賈作威牽過來,罵道:「你們這一群害民賊,吃著國家的俸餉,只會舉槍,不敢放炮,就會吃鴉片煙,還要到處騷擾商民,叫人家供吃供喝,還供你們大煙。今天犯到你藍大王手裡,還想活命嗎?」可憐賈作威要想跪下磕頭,央告央告,偏偏背臉綁著兩人,全都不能跪下。只可嘴裏親爹親爺活祖宗,什麼大喊叫什麼,求他饒命。藍田玉冷笑道:「我本想用馬刀把你挨著個兒砍死,聽你們央告得怪可憐的,本大王發了惻隱之心。」才說到這裏,賈作威便介面道:「把我們全釋放了。」藍田玉道:「不是不是,全推到潯陽江中,上龍宮海藏去吸大煙吧!」賈作威叫了一聲「媽呀!」只聽「撲通」一聲,早被一個有力的賊目在他身後用力踹了一腳,端端正正,踹到潯陽江中。緊跟著「撲通!撲通!」把那九十五對大煙鬼也一律推下去。看熱鬧的商人竟自忘了本身是失盜之家,如暴雷一般喝了一聲彩。藍田玉吩咐解纜開船,欸乃一聲,順著潯陽江流,如風馳電掣一般的去了。岸上送銀的人白瞪著眼看那船越走越遠。再看江中,只冒泡兒,卻未浮起一個來。你道這是什麼緣故?只因藍田玉的為人極其狠毒。他本來就恨官兵,再看這些人是一群鴉片煙鬼,他心中更恨,想把他們一個一個地推到江中。又怕有會泅水的,反倒藉此得生,因而預先傳下令來,將這些人俱都成雙捉對,兩人捆成一個,又背著臉。及至推到江中,兩個人互相掙扎,越掙扎越往下沉,直沉到江底為止。彷彿每人身上墜了一塊石頭,非等死就決不能浮上來,休想跑脫一個。這個法子真可稱毒辣無比了。
謝倩雲自嫁過凌子沖,魚水調和,愛情甚篤。對子沖前妻的子女,更是撫如己出,問暖噓寒。因此倩雲的賢名,宦場中莫不知曉。連銘子盤中丞,也不時遣自己太太到子沖院中閑談,有時候也請倩雲到后宅里吃飯。因此,這兩位太太感情很好。銘太太定要同她拜干姐妹,倩雲始而不肯,說:「太太比我大著十五六歲,我認你做乾娘也差不多,怎敢當姐妹的稱呼。」銘太太笑道:「這不是論歲數的,你是我們的老夫子的夫人,按說我還當管你叫師娘呢。莫若免了客氣,老老實實地認做姐妹是再好不過了。」倩雲當時未敢應承。銘太太又向子沖說知,子沖一想,東家太太的意思也不好過於違拂,便答應著向倩雲疏通。倩雲見丈夫樂意,只得允了。從此干姐妹二人,走得十分密切。有時倩雲托一點事,銘太太立即照辦。
德立布退九_九_藏_書了下去,立刻調兵遣將。在他的意思,不過虛張聲勢。明知盜賊在江中船上,有時上岸來打劫,也不過忽去忽來,決不肯在陸地上久住。他只點一二百人,分扎在潯陽江邊。等著賊上了岸的時候,一聲不響,只遠遠地巡哨,倒看他們打搶某村某鎮。專候打搶完了,賊上得船來,他們一面在岸上鳴槍示威,一面尋至被搶的村鎮去索酬勞。如果不給酬勞,說翻了再搶一個二回。主意打定,先傳進了兩個守備來。這兩個守備便是綠營營長,一個叫賈作威,一個叫白得勝。二人進來先請過安,垂手侍立兩旁。德立佈道:「目前海寇猖獗,搶掠商民。太尊同我商量,要立刻剿辦。你二人身為營長,責無旁貸。應該怎樣剿法,先對我說明了,然後好下動員令。」白得勝先回道:「回統領大人話:他們是水寇,我們是綠營,難道還能泅水去剿賊嗎?這種軍事,卑職實在不敢妄參末議,請大人吩咐吧,叫我們怎樣剿,我們便怎樣剿。至於法子,實在想不出來。」德立布被他這一頂,心中好不自在,便發話道:「常言『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吃皇上家俸祿,到了有匪之時,卻推三阻四,這話說得出嗎?好,好!你既不願剿匪,請下去吧,我這裏用你不著。」白得勝果然請個安,竟自退了下來。賈作威一看這神氣,心說我別再碰他的釘子,得先探一探他的口氣,再定行止。想罷走過來,也請了一個安,問道:「請示大人,這次剿匪,是真剿還是假剿?」德立布心中一轉,這小子問得真壞,我也得考考他。隨答道:「真剿怎麼樣,假剿怎麼樣呢?」賈作威道:「真剿必須衝鋒打仗,同匪見一個上下高低。總要擒斬首從,一律肅清,才算盡了剿匪的責任。這就叫作真剿。至於假剿,不過虛張聲勢,將匪人嚇走,我們不傷一兵一卒,卻不妨張大其詞。說是鏖戰幾晝夜,擊斃若干人,不但沒有一點危險,還可藉此開一篇保案。大人定然是總兵記名,就連卑弁,也跑不脫一個都司即補。這就叫作假剿。」德立布聽了這套談論,正中下懷,立時笑逐顏開。也不叫賈作威在地下站著了,立時攜了他的手,拉入自己煙室,先叫他坐下。然後自己一壁吸著煙,一壁向作威笑道:「你老哥真不愧是一位老軍務。方才所說的話,同兄弟的意思毫釐也不差。你想咱們這綠營本來有名無實,兩營不足一營人,又全是些老弱殘兵,哪裡能去剿匪?何況匪在江中,咱在地上,更是風馬牛不相及了。偏偏許太尊要將這個擔子加在兄弟身上,兄弟想這原是升官發財的勾當,所以應了下來,同你老哥的打算原是一般。哪知白得勝這人昏天黑地,他竟認成真去剿匪了,豈不是笑話嗎?」賈作威躬身道:「大人識見高明,有何差遣,卑弁必能努力報效。」德立布吸著煙面授機宜,賈作威不用說,自然是心領神會,連聲答應:「是是,卑弁今天便調隊前往,只是上月的餉銀還要求大人恩賞下來。常言『人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二百人每日要吃飯,米面總要預備一點才好。」德立布聽了大笑道:「你老哥這樣精明的人,怎倒說出獃話來了?如今奉天承運,前去剿匪,無論到了哪裡,全是簞食壺漿,以迎王師,還用咱們自己備飯嗎?也罷,大家零用總要使幾個錢,我這裡有八十五兩銀子是預備買煙土的,先給你老哥拿了去作為零用吧,我這可稱得是先公后私了。」賈作威連忙請安道謝。
卻說這巡防營原是十二營,統領姓貴名和,是滿洲鑲紅旗人,由理藩院郎中保捐道台,指省江西。來時帶著陸軍部尚書鐵木賢一封私信,信上寫得極其懇切,說貴和是他的內弟,求銘子盤格外照應。所以來省未及三個月,便委了他巡防營統領的差使。在銘新的意思,以為他是旗人,這保護省垣的兵權交給他格外放心。無奈貴和是一個紈袴子弟,哪有一點軍學知識?自他接過這營頭來,也不點名,也不會操,只要幾十個身材魁梧、相貌雄壯的兵士在他公館外輪流看門。這十二個營官、兩個幫統,每逢初一十五,到他公館來請一遍安,其餘的事他一概不問。至於每月餉款,他是富家子弟,倒絲毫不染指。只是他的師爺家人非常厲害,扣平剜色,勒掯不發,硬壓下兩個月的餉銀,存在大清銀行吃利,一月共計三萬五千銀子,兩個月便是七萬。這七萬銀子硬要一分行息,一個月便是七百兩,銀行叫苦連天,說我們往外放也沒有這大的利啊。要打算不存罷,一者多少年的老交易,拉不下臉來硬往外推;二者知道貴和的根子很硬,得罪了他,於行長的地位都有不便。只得忍氣吞聲,做這筆買賣。銀行還好過,唯有這十二營的兵丁向來是月發月餉,從不積壓。如今硬壓起兩個月來,如何受得了?於是兵尋什長,什長尋哨官,哨官尋營官,營官尋幫統。到了幫統那邊,可就不敢再往上尋了,只可用好話敷衍對付,鬧得怨聲載道。銘新耳中也微有所聞,只礙於情面,一時不好更換。這次把二四六三營撥歸天麒統帶,帶去剿賊,也是為將來更換的地步。第二天,三營營官身披軍裝,到公館稟見徐大人,天麒連忙接見。看看手本,一個叫熊金標,一個叫孫豹文,一個叫潘得功。見這三人雄赳赳的,倒還有幾分勇氣。天麒訓勉了一番,說事不宜遲,今日點名,明日拔隊。只見潘得功站起來,躬身回道:「回統領大人話,卑弁三人還有一點下情要求大人做主。」天麒忙問何事,潘得功把兩個月不發餉的話詳細說明,並說兵丁們因為欠餉,全有債累。此次開拔,若不發給,恐怕鬧出事來,卑弁不敢不回。天麒聽了,很是詫異道:「豈有此理!我記得巡防營的餉照例是按月發清,為何卻拖欠起來?」潘得功隨將貴和接手以後的情形又說了一遍。天麒怒道:「這還了得!我馬上便尋他要去。」嚇得潘得功連連請安道:「求大人恩典,千萬莫說是卑弁說的,將來這個冤讎卑弁如何結得起?」天麒哈哈大笑道:「你們太膽小了,以後這三營既歸我節制,姓貴的想動你們一根寒毛read.99csw.com,也做不到。你們休拿我當那軟弱無能的道台。他不給我餉,我便拉他去見大帥。」三人見天麒這樣氣壯護下,立刻全挺起胸脯來,彷彿吃了一粒大力丸,都請安謝過了。天麒立時乘車去見貴和。果然不曾費話,便把兩個月的餉銀全數討來,並將二四六三營的月餉向大清銀行說明,以後劃歸徐觀察支領,不與貴和相干。不但將兩個月積欠還了三營,又另外預支了三個月的,交與行軍糧台存放。又支了六千銀子的開拔費。登時這二四六三營士飽馬騰,另有一番新氣象。其餘那九營全都看著眼紅,恨不立刻滿歸徐大人節制才如心愿。天麒寫了一封回信,叫飛毛腿牛二先回九江,免得際清懸念,又另外賞了他二十塊洋錢。牛二叩頭謝了,連夜奔回九江。這裏天麒率領三營人馬隨後趕來,一面又與岳紹忠去公事,叫他帶領水師預備剿賊。
這裏德立布摩手搓掌,急得滿頭是汗,也不癮了,吩咐大家快請太太、姨太太、少爺、舅老爺。少時大家全到了,德立布顫顫巍巍說道:「不好了,賊殺進城來了。你們快把金珠細軟收拾收拾,把咱們衙門的兩輛車套好,再雇幾輛車,我們一同出西門逃命。賊一定進東門,事不宜遲,快快收拾。我此刻心緒亂了,再遲一刻可就來不及了。」大家一聽他這話,七手八腳,亂收拾一陣。正在搗亂之際,只見家人慌張進來回道:「首府許大人、首縣姚大老爺俱都來了,一直進來,急等大人說話。」這又是一道催命符,將德立布嚇了個發昏,不敢說見,又不敢說不見。正在為難,又一個護兵進來,說知府大人在前廳跺腳著急,立等大人出去說話。德立布到此時,醜媳婦也得見公婆。無奈兩腿打戰,又走不上路來。只得叫家人同護兵攙扶了,彷彿唱《洪洋洞》的架勢,蹭了出來。才到前廳,許際清早趕上來,衝著他冷笑道:「我的德大哥德大參戎,你上次是怎樣對我說的?如今竟鬧得賊臨城下。衝鋒打仗是你武官的責任,你倒有什麼法子破賊保城?趕緊請你傳令吧。」德立布一面哆嗦著,一面央告際清道:「許太尊,許大人!你可憐我這五六十歲的人,怎能衝鋒打仗?據我看咱們一齊逃活命吧。等賊人進城來,我們做官的全要先死,難道就坐著等死嗎?兄弟已經備好了車,即刻就要跑了。依我勸,你府縣二公也快快做逃命的準備吧。」際清不待他的話說完,搶過來,左右開弓,先打了他兩個嘴巴,罵道:「喪盡天良的狗官,平日吃國家俸祿,受人民供餐,如今到了急難之時,你先領頭兒逃跑。你這一跑,民心全慌了。賊人不打算進城,聽見了這個風聲,也必要乘機騷擾。好,好!我先看起你來,回頭再說保城。」
此時卻用著飛毛腿牛二。方才他見德立布那種沒用的神氣,所以從上面下來,立時跑到府衙,把一切情形詳細稟與際清知道,因此際清才著了急,立刻尋德立布說話。既見德立布這樣無能,他想到這事必須詳請撫帥調兵剿賊。若不事前稟明,倘然真失了城池,不但九江府的前程保不住,還要治罪,如何擔當得起?但是此時派誰進省去呢?賊人布滿了江中,由水路去,必至泄露軍情;由陸地去,又耽延時刻,驀地想起牛二來。此人自稱飛毛腿,一定腳力是好的。況且槍彈打在他身上他還能跑,看起來膽子也不弱。便將牛二叫上來,說我這裡有一套公事,十兩銀子,你要連夜趕到省中投遞;另外有一封私信,按上寫的地址投與徐道台徐大人,你可敢去不敢?牛二道:「小人敢去。」際清聽了大喜道:「你既敢去,事不宜遲,立刻起身。如能取得複信回來,我另外再賞你十兩銀子,並且將你拔入練勇中,每月有五兩銀子月餉。」牛二叩頭謝恩,將文書、私信一併藏在身上,出了府衙,連夜奔南昌。趕到了不及下店,便先到撫帥衙門,將文書投進。眼看號房掛了號,然後又往徐公館。到門房,先將來意對金順說明。幸喜天麒正在家中,金順拿著書信上去回過。天麒看了信,大吃一驚,傳話將來人帶上來。牛二上來,先跪下叩頭,天麒叫他起來問道:「現在的九江城還被賊人圍困著嗎?」牛二道:「回大人話,現在賊人並不曾圍困九江城池。」天麒道:「既然如此,因何信上寫的這樣凶法?」牛二道:「許大人生怕省城救兵不到,一旦賊人來了無法迎敵,故此寫得厲害些,好求大人在撫帥前代為請兵,免得誤事。」天麒道:「我明白了。你先下去,暫住在我們房中,俟等我上院後有何示下,再給許大人寫信。」又囑咐金順好好地待成他,牛二請安謝了下去。
德立布將銀子交給他,然後告辭去了。先把手下的五個隊長全叫上來,每人給了八兩銀子,吩咐他們如此。眾人會意,俱各下去點名。每一隊中按人名冊子應當是一百人,其實連五十也不夠,不過四十上下人。點齊了,便下令開至潯陽江邊,在遠遠的幾個村鎮上分開了,也有住廟的,也有紮營棚的。到了以後,賈作威便差護兵,拿著自己的片子去拜各村董鎮董、各鋪家、各富戶,請他們來商議籌餉。這些人見是官來拿片子請,誰敢違背,立刻全到景泰鎮西邊一個關帝廟中拜見賈營官。營官見了面不說旁的,先叫他們籌餉,預備伙食草料。「我們此次來,是奉了參將大人的令前來剿匪,保護你們,你們萬不可吝惜小費。」這些人諾諾連聲,又問他帶來多少兵。賈作威說一共五百人,每一頓吃白面得照著三百斤預備,吃大米也得兩石七八斗。大家聽了,俱都吸一口涼氣,心說這大的嚼用,日久天長,誰能管得起啊!賈作威見他們作難,便出主意叫他們折價,還可以略省一點。三百斤白面折成九兩銀子,三石白米折成八兩銀子,八九一十七兩,再加上柴火草料折作五兩,每一天要二十二兩銀子。鎮董邱隅再三懇求,請減為十五兩,賈作威哪裡肯應。後來作好作歹,算是每天二十兩說定。大家走後,賈作威將五個隊長把總叫來,吩咐每天一隊發三兩銀子作為伙食費,大家答應著下去了。從此按天領錢。好在一九*九*藏*書隊不足四十人。那地方大米很便宜,一兩八錢銀子便能買一石,一石大米差不多夠吃五頓的。四吊老錢能買一百斤白面,也夠吃四頓的。其餘菜蔬柴草俱是很賤的。因此飲食一節倒是足足敷用。不過內中只有一樣難處,凡是綠營中的人,白官長以至伙夫,全有一口鴉片煙癮。彼時煙禁初興,在外省中仍然是煙館林立,四個銅板便可以買一份。那些當兵的,每人每天至少得有一份大煙才能勉強活著,要不然便癮得要死。不吃飯還可以,不吃煙簡直不成。因此每一個兵丁一天得發給五個銅板,專預備買長壽膏。差不多他們每人全隨身帶著一支竹子煙槍,躺在地上便吃,總是兩三個人就對一盞燈。圍著景泰鎮左右,差不多這地鋪的煙館全擺滿了。
再說水寇藍田玉自景泰鎮得手以後,不敢在潯陽久居,卻將十幾條船全齊入彭澤湖內,單派兩條漁船在湖邊逡巡作線,並可購買米糧食品。他在湖中安然充他的南面王。終日水色天光,蒹葭白露,也倒十分快活。這一日派出的漁船回來稟報,說現有四個漁夫要見大王,說是有一號買賣特來奉獻,不知大王見也不見。藍田玉吩咐帶進來。少時四個漁夫來至藍田玉船上叩頭參見,說小人們是久在這湖中打魚為生,近來才知大王爺爺在此湖中紮寨。小人們終年打魚為生,哪有出頭之日,很想給大王效力,只恨沒有進見的禮物。如今探聽得省里巡撫的夫人小姐,還同著巡防統領貴道台的姨太太小姐,要去遊逛廬山,坐著兵船從此經過。這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大王若調動全隊將那幾條船圍住,不但船隻兵器唾手可得,並可綁一回人票。將來贖回,至不濟也值二十萬元。這真是天賜寶貝,如放他們過去,未免可惜。藍田玉聽了,俯首沉吟。四人又說道:「還有一層,小人們也要稟報在前。那船上的水兵,卻也十分了得,大王要自己酌量。如果是他們的對手,再去冒險不遲。倘然抵敵不住,倒還是放過去的好。」這幾句話,卻把藍田玉招翻了,大聲喝道:「胡說!你大王爺爺從來沒怕過人。不要說他那區區水兵,便是千軍萬馬,英吉利的海軍,我也不放在眼裡。只是你們四個人得要在前面帶路,進退全要聽我的號令。如若遇他不著,你們誑報之罪可要仔細著。」四人道:「大王自請傳令。如果這號買賣空了,小人們頭顱便是進見之禮。」藍田玉立刻發令,全隊出發,如遇著兵船,用包圍的法子逼令他們繳械投降,自己在後面督催。出了湖港,浩浩蕩蕩地直往前進。前面有四人駕著輕便漁舟順流而下,如風馳電掣一般。不知不覺已走了很遠的路,遠遠地果然看見有幾隻大船。藍田玉以為是實在了,傳令猛進,那船益發走得快。自己用千里鏡往對面打著,果見那邊船頭彷彿坐著幾個婦女。及至相離甚近,藍田玉便叫鳴槍示威。再看對面船上,卻一個人也沒有了。他心中正在疑惑,忽聽對面船上一聲炮響,驀地幾條兵船如箭一般的快,圍攏上來。此時藍田玉方才明白,知道是中了計。再想退回,可不容易了,只得傳令開槍。奈他手下的水寇並未經過大戰,岳紹忠的水兵卻是訓練之師,戰了兩三刻鐘,便已不支。只得傳令,暫且把船攏岸,預備逃生。好在此處離廬山已近,我們逃上岸去,只要守住廬山,再有千軍萬馬也不怕了。眾賊兵得令,便駕船奔岸,水師在後面緊追。要問能否逃出,且看下回分解。
這時候九江府忽然起了一幫土匪。為首的姓藍,叫藍田玉,綽號藍面虎。本是學生出身,不知怎麼變成江洋大盜,嘯聚了五七百人。在潯陽江一帶,打劫船隻,搶掠商旅,出沒無常。九江府有一名參將,手下有兩營兵,全是綠軍,非常的腐敗。槍械又不齊全,所用全是老式的前膛槍,平日又無訓練。兩營人名為一千,其實連七百也沒有。參將是一個旗員,名叫德立布,由乾清門侍衛外放的。拉弓射箭倒是他的本行,要說到放槍,他只有一桿煙槍用得很熟,朝夕不曾離手。自許際清到任,對於他這綠營員額很想徹底地查一查。這個風聲傳出去,德立布真有點著了慌,暗中托首縣進去替他說情,許了五百兩銀子,一件貂褂,才把這事搪過去。偏巧他的官運不佳,潯陽江中又出了海洋大盜。際清只得將他請進府來,籌劃防剿之策。當日際清初到任時,德立布託病未見,此番才是初會。按前清的官禮,副將參將同知府平行,對道台卻是上司,應當遞手本,行庭參禮,因為道台全掛兵備頭銜,所以必須如此。但是沒有道台的地方,知府卻有調兵之權,參將也得受他的節制。因此德立布見了際清,一口一個太尊,不敢妄自尊大。際清仔細看他,已經有五十開外了,身量不低,五官倒也端正。只是吸鴉片吸得焦黃精瘦,縮背拱眉,並沒有一點武人氣度。穿的一身行裝:開氣袍子、銀鼠出風的對襟馬褂。此時已是二月中間,天氣漸暖,看德立布神氣,穿著一身皮衣,仍有畏寒之態。際清心說:這樣子如何能夠衝鋒打仗,剿辦土匪?只好放在屋裡,吸大煙罷。但是面子上還得敷衍,忙含笑拱他上坐道:「兄弟無事,也不敢勞動參戎。如今咱這九江界內出了巨寇,鬧得商旅不安。兄弟是一文官,哪有剿匪能力?只得請參戎來,領教一切。」德立布答道:「太尊自請放心,量這小丑跳梁算得什麼,末將已有布置。明天派上兩隊人前去剿辦,保管馬到成功,不費吹灰之力。」際清笑道:「但願如此好極。到底也不可太看易了。古人云:『驕兵必敗。』聽說那姓藍的匪人十分了不得,他手下黨羽不下六七百人。貴營兩隊有多少人?倘然不能取勝,反倒叫匪人看輕了。兄弟是文官膽小,不能不多此一慮,還望參戎鄭重一點才好。」德立佈道:「將在謀不在勇,兵貴精不貴多。末將派兩隊人雖然僅有二百之數,要打起土匪來足可敵他一千多,請太尊萬安,但聽紅旗報捷就是了。」際清聽他吹的這大牛,也不便再往下說,反倒極力頌揚了幾句。這是一種極壞的作用。心說不能取勝,看你拿什麼臉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