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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藍田玉私奔長春府 安大本匿跡哈爾濱

第二十三回 藍田玉私奔長春府 安大本匿跡哈爾濱

藍田玉不看猶可,看了不覺大吃一驚,心說這不是我們老同盟會的首領嗎?何以來到此處?他兩隻眼睛只顧望著那位博士,哪知這博士倒被他看慌了,扭轉頭便往外走。藍田玉不由己地立起身來,直追到屋外,口中喊道:「孫先生!孫博士!你難道不認得我嗎?為何見面就走?」前面的人聽他說出真姓來,益發走得飛快。屋中的戈德見他追趕孫博士,認為他是政府派來的偵探,忙將手槍掏出,也追到外邊。此時藍田玉已追過轉角的樓房,他見孫博士仍不肯住步,方才大聲說道:「孫先生,我是藍田玉,咱們同盟會中的老友,你怎麼不認識我了?」孫先生聽他說出真名姓來,方才站住,扭轉頭,又仔細端詳,不住地搖頭,說:「你這面龐不是藍田玉啊,為什麼要假充他?」藍田玉到此時方才恍然大悟,只見他別轉頭,用手向臉上一掠,又向懷中一揣,然後回過頭來笑道:「你看我是藍田玉不是?」孫先生見了,不覺哈哈大笑,忙跑過來拉了他的手,叫一聲老弟,你何時學會的易形妙術,倒把愚兄嚇了一跳。此時戈德早追過來,先聽他說出姓名,知道不是偵探了,忙將手槍仍然放入袋中。後來見他變了形,益發如墜五里霧中,也趕過來同他拉手,又問孫博士是怎麼一回事情。博士忙將他二人拉入自己屋中,倒顧不得同藍田玉敘別後的契闊,先將以前情形報告與戈德道:「我同這位藍君認識最早。當年在東京組織同盟會時他首先入黨,並承他慨捐本黨經費數十元。後來我到日本,又同他盤桓過數次。此君是一位血性男兒,不愧同盟會中的健將。及至後來會他不著,方知他已畢業回國。我久想與他通信,只是不知他的地址。不期今日卻在此處相逢,這也算得天假之緣了。」孫先生告訴完了戈德,又回過頭來動問藍田玉因何來至此處,這四五年工夫你可曾建立什麼功業。藍田玉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我回國后,拿著文憑,本想在本省投效,在軍界中鬼混幾年。倘然握有兵權,也好達咱們革命的目的。卻沒想到本省長官棄而不用,始而說留學生靠不住。繼而又託人進去疏通,他竟張口索要賄賂。先生是知道的,我家境並不寬裕,我哪裡有錢去運動官?只得仍回家鄉,再想門路。不料天降大禍,使我父母雙亡,未過半年,亡妻又下世去了。我既不得志於外,又遭凶變於家,走投無路,遂憤而投身海洋,甘與大盜為伍,在潯陽江中也算橫行了兩年。沒想到近中卻遇見了敵手,真是犁庭掃穴,將我打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所以才跑到此處躲避。」孫先生不待他說完,忙問道:「什麼人這樣厲害?想來不是虐我漢族的旗官,必是效忠滿清的漢賊。」藍田玉連連搖頭,又是擺手道:「錯了,錯了,你先生一萬年也猜不到。要提起這個人來,真是大大有名,不愧同盟會中第一員健將。」孫先生很是詫異道:「倒是何人呢?怎麼同盟會中健將倒去幫助滿清殺自家人?這個悶葫蘆我可實在打不破了,請你直截了當地說了吧!」藍田玉哈哈大笑道:「我斷定孫先生你也猜不著。此人並非他個,正是同盟會的發起人、鐵血團的大首領、你孫先生的貴同鄉徐天麒是也。」藍田玉的話尚未說完,把一位老博士氣得跳起來,口中喊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真真有些不信,你別是錯看了人吧。」藍田玉正色說道:「並未錯看。」孫先生道:「這就奇了,他在江西做官,我倒知道。前兩個月他還給我有英文信,是托安大本轉交的,內中敘述他的近況。說在江西暗中進行革命,頗為順手,目前已經有了極好的內線。上下通氣,早晚有機可乘,定然要在江西取一塊地盤,為我們革命家發祥之地。他既對我說出這樣話來,為何又幫著旗人自殘同類呢?這個問題我真真有些不解。到底伯錫的為人我是信得過的,他決不至變節。要果然變節,老弟你也就沒有性命了。」這一句話說得藍田玉點頭嘆服道:「孫先生,你真不愧是老革命家,眼光真遠,心思真快。我們當日的情形,你這一句話就彷彿親眼看見一般,怎的不叫人佩服。」遂將天麒怎樣夜間同他相認,怎樣彼此談話,怎樣定計放他逃生,怎樣贈他白金手錶錶鏈,種種情形詳細述了一遍。孫先生鼓掌道:「何如?我同伯錫是神交,非同泛泛,所以知道得格外真切。」此時戈德聽了藍田玉一席話,忙忙地跑回自己屋中將金錶同錶鏈一齊拿來,雙手還與藍田玉道:「這東西既然是徐先生的,我怎好要呢?方才的洋錢,作為我贈與你先生的路費吧。咱們雖是萍水相逢,然而與孫博士志同道合,便都是一家人。幾百塊錢,算得什麼?」藍田玉哪裡肯接?說:「你如此認真,我豈不是有意取巧,叫旁人看著,不成了篾片了嗎?」戈德道:「你要不收,這明明看我是外國人,不如徐先生近。你要知道,我同孫博士的交情並不比徐先生遠,你就老實收下吧。」藍田玉鬧得進退兩難。高低還是孫博士替出主意,說這隻表暫時先存在戈先生手中,俟等見了伯錫,再交給他也是一樣的。藍田玉鼓掌贊成,說這主意最好了,就是這樣辦吧!戈德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又納入自己衣袋中。孫先生吩咐開飯,三人同坐飲酒。藍田玉又問安大本的下落,說方才先生曾說伯錫有信由他轉交,料想他現在何處,先生一定是知道的了。孫先生未曾答言,先嘆了一口氣,方才說道:「安大本這個人雖然是三韓之民,卻堪為我們全國人民的模範。他本是天主教信徒,平日戒律守得很嚴,真可稱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在社會中總算是一位潔己愛人的君子,而且膽識魄力無不加人一等。自從朝鮮覆亡之後,他真是泣血椎心,時時刻刻不忘恢復祖國。無奈同志的人太少,他又不九*九*藏*書敢露真名實姓,卻冒充我們中國人。自從在日本畢業之後,他並未回過高麗一次。二三年來,只在東三省遊歷,以販賣筆墨為生。因為他書法很好,自己又能造筆,到各處很受歡迎。他說一口東三省話,所以無人疑惑他。其實他醉翁之意並不在酒,不過藉此遮掩身子罷了。他前兩月與我通信時尚在吉林長春府二道街福星客棧。可是他信上說,下月便要往哈爾濱去。並且他那信上隱隱爍爍地說,此次到哈爾濱抱著很大的志願,如果目的得達,也為祖國吐一口怨憤之氣。雖身化骨、骨化灰,皆非所惜。我看了他的信,很動感情。因為不止這幾句話,他在信的後邊還鄭重地注了一行小字,寫的是:『再者,此信恐成最末次之通函。承先生厚愛,無以為報,但願保存此手跡,他日見信,如見我也。』他可始終不曾提明到底是圖謀什麼事,因此我很不放心,想要到東三省訪一訪他。倘或能見著面,我好探聽一個底細。如果可做呢,我也未便阻攔;倘然有商量的餘地,我總不願他輕於犧牲。老弟你以為何如?」藍田玉聽了,也為之吁氣道:「先生的話何嘗不是,我也是這樣想呢。既然先生要去看他,何妨挈帶著我,咱們一同去?如能見著他,倘然有用人輔助之處,赴湯蹈火,我藍田玉誓不推辭。」戈德此時也學中國人挑起大拇指來,連聲贊道:「好朋友,好漢子!」連孫先生也招笑了。
樵夫聽到這裏,將手中一杯白蘭地酒完全淋在地下,高聲喚道:「張容之魂,張容之魂,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孫博士一聽這幾句話,登時臉上顏色慘變,手中的玻璃杯不知不覺扔在地下,摔了一個粉碎。忙問樵夫道:「你你你快說,張容怎麼樣了?」樵夫此時早滴下幾點英雄淚來,哽咽說道:「可憐這位烈士被惡官僚暗算了,已經不在人世了。」樵夫的話尚未說完,孫博士早已放聲大哭,哭著說道:「他一個人是東三省革命的種子,他既不在,我們對於東三省的希望便算完全斷絕了,但不知他是怎麼被人害的。」樵夫道:「一言難盡。張容在東三省本是富家,他又好客,平日在他家吃閑飯的說不下二三百人。他是往者不追,來的不拒。他家中有快槍二百支,原為防備鬍子,後來他回到家中專與鬍子結交,彼此往來得很是密切,因此快槍倒用不著了。在他的意思本想聯絡一班鬍子,遇著機會,便可以揭竿起事。卻沒料宋耳順招撫了一幫鬍子,內中有與張容接近的,便完全賣了底。宋耳順得知此信,便小題大做,秘密地申奏清廷,說張容是一個鬍子頭兒,若不剪滅此人,將來必為大害。清廷見了此奏,嚇得屁滾尿流,立時便傳了一道密旨,限於一個月內務將張容擒獲正法。宋耳順安好了根,便同張和鑾商議擒張之法。張和鑾設計,所招安的鬍子仍行投往張容家中,裡應外合,先將住在他家的人遊說好了,許以升官發財。本來那些人還講什麼信義,平日見張容家中有錢,便涎垂三尺,只是礙於情面,不好下手。如今得著這樣機會,正中下懷,全預備好了。卻將官兵扮作胡匪模樣,夜間明火執仗,硬砸進張家去。張家的住房原有園子,不易攻入。只因內中有人作線,早將出路入路繪圖說明,自然一攻而進。始而張容還不介意,以為家中有這許多快槍,又有住閑的朋友,大家齊心努力,足可將外賊打跑。哪知這些人操起快槍來,不往外攻,卻往裡打。張容一看情形不對,連忙率領自己家丁,保護眷屬逃生。哪知來的人偏要追他。張容的槍法極好,一連被他打倒了四五個。這些人全想要生擒他,好去擎功,因此不肯還槍。後來見生擒他不著,自己倒賠上了七八條性命,實在有些不合算,這才開槍還擊。可憐這位張烈士身中四槍,獨自以一人抵擋這一班狐群狗黨。他是槍不虛發,直打死了十三條人命。那些人見他中槍不倒,全有些畏懼不敢上前,因此他的家眷倒得安然逃出虎口。可憐後來一個槍彈正中他的腦海,方才倒地身亡,一點英魂不知飛向何處去了。第二天他的家眷回來,這才收屍殯殮。查點家中,所有金錢細軟早被搜掠一空。他並無弟兄,只有一位未出閣的姐姐。這位女豪傑為弟鳴冤,告到將軍署中,將軍卻置之不理。聽說近來已經上北京,呈訴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還不知如何了結呢。這真是一種奇冤,我們革命家的不幸。更有一件事,是東三省的鬍子領袖章春林,竟被宋耳順說降了,如今投在他的麾下去做統領。我們從前對於此人的希望也算完全消滅。聽說他投降之後很替滿人效力,專與革命家作對。凡到東三省去的,只要口音不對,形跡可疑,多被他們拿去。博士請想一想,我們還能去嗎?」
然後出離村莊,順大路向前趕行。自己打算:我仍須坐江輪先到上海,到了上海,將金錶出脫了,再做出關之計。幸虧他早有預備,身邊帶著假面具、假鬍鬚這兩樣東西,是他們當綠林的時刻不離之物。所為一朝失敗,好改變容貌,早早逃生。此時卻用著了,打扮起來,竟變作五十多歲的老客人。買好江輪,直到上海,住在客棧中。心想徐大哥送我這貴重之品,我若典當,未必能得二百元錢。何不將他變賣了,倒可多湊幾文盤費,將來倘有寸進,再照樣買上一份送還他也就是了。主意拿定,便到馬路上尋覓大鍾錶行,後來尋到有威洋行,拿進去看,被在座一位美國人看見,很是愛惜。據他說這確是瑞典出的白金錶。凈這一塊表實值美金二百元;那個錶鏈按分兩合算也值美金一百元;摺合中國洋錢,實值一千元。不過這是當日買的價值,你今日出賣,只能給你六百塊中國錢,再多是沒人要的。藍田玉一想,六百不算少了,便慨然賣與那美國人。美國人九-九-藏-書很是歡喜,說他為人誠實,又格外多給了他五十元錢。二人敘起閑話來,藍田玉說自己要到關外訪友。美國人笑道:「妙極了,我三日內便到大連,販運一點俄國貨,你最好與我同船前往。到了大連,你再坐火車,願意到什麼地方俱可隨便了。」藍田玉喜出望外,忙請問美國人大名貴姓。美國人笑道:「我姓戈,名叫戈德。這近幾年來時常同中國人往來,因此也能說你們貴國的話。你如不棄嫌,可以到我寓處,咱們談一談,豈不好嗎?」藍田玉滿口答應,並拉著美國人到自己棧房,把賬算清了。好在自己又無行李,便同到美國人的寓處,原來在英國租界,一位美國傳教士的家裡。戈德便把他讓到一間屋中,二人談了片刻。忽見從外面走進一位人來,四十上下年紀,掩口黑須,穿著西服,戴著博士帽兒。
天麒將藍田玉綁好,又吩咐左右將張三、王四、李六、馮八也一律上了綁繩。特帶四十名衛隊,自己與岳紹忠、孫豹文、熊金標、潘得功五人俱騎上馬,押解著向江邊進發。一路之上還吹號鳴鼓,彷彿過會似的。直往江邊而來,登時驚動了許多商民。聽說徐統領發落賊頭,要在潯陽江前處治,大家全聞風而至。不大工夫,人山人海,擁擠不動。眼看到了江邊,天麒及一干人甩蹬離鞍,下了坐騎,早有護兵把馬鞍子取下來,請統領坐地。天麒坐下,也讓岳紹忠同三個營官一齊坐下。然後傳令,押五個賊頭上來。天麒發言道:「今天是你們的末日。本統領本應先將你們斬首,然後投入江中。如今給你們留個全身,請你們在江中多喝幾口水,他日風清月白,正好同從前那二百溺鬼攜手同游。這是本統領格外恩施,你們不要忘了。」話未說完,早激惱了藍田玉,大聲喝道:「胡說,你藍天王豈是怕死之人,甘受你的奚落?你睜開眼看,也不用你們下手,看老爺自行投入。」說罷縱身一跳,跳出有兩丈多遠,但聽「撲通!」一聲,早跳入江心,蹤影不見。只見水波搖動,冒了幾個泡兒,波面已平。左右看的人忘其所以,如春雷一般的喝了一聲彩。緊跟著那四個賊頭也全跳入江中。這其間真乃是有幸有不幸,作書的人不必言明,看小說的諸君當然可以心領神會。天麒嘆息著對大家演說道:「這五個人倒很有勇敢義俠之風,只可惜走錯了路。要不然,豈不是國家有用之才?所以本統領勸大家千萬要學正業,自然終身快樂,不致有這樣結果。」大家鼓掌贊成,然後騎上馬,如風馳電掣一般仍回行轅去了。眾商民也隨著一鬨而散。從此一傳十,十傳百,都知道潯陽江水寇藍田玉被徐統領淹死在江中。天麒也就據實詳報撫憲,說賊人黨羽眾多,若解回省垣,恐怕途中生事,已在江邊正法,為淹死賈營五百人報仇雪恨,輕輕把這一篇文章便揭過去了。至於請獎勵、開保案種種照例的事也不必去表它。
過了三天,藍田玉的傷痕已經平復。天麒暗暗地將自己一隻白金馬錶、一條白金錶鏈贈與藍田玉,作為出關路費。你道這是什麼緣故?原來天麒心思周密,早預備好了叫藍田玉從潯陽江中逃生。只有路費一層很是作難。有心贈他三五百元,若帶現金,一者怕露了馬腳,二者現金沉重,在江中游泳諸多不便;要贈他鈔票,這十幾里的水路豈不完全濕毀?思索了兩天,才想出這個法子來。此兩宗物件,論分量不過六七兩之數,論價值卻實值七八百元。縱然當時售賣不及,就是典當,也值二三百元,足夠出關的路費了。藍田玉將他緊帶在身邊,又加上二十元錢,不過十幾兩重,在水中尚不至十分吃力,諸事全都預備妥協。這一日,天有掌燈時分,天麒又傳諭出來,單提藍田玉、張三、王四、李六、馮八這五個賊頭,當堂發落,仍然是岳紹忠陪審。天麒略問了幾句,便向岳紹忠道:「兄弟對這五個賊人們特別憤恨,因為當日他們下那樣毒手,殘害咱們的袍澤。如今若一刀一個將他們殺了,未免太便宜他們。如若解往省中,他們黨羽眾多,又怕半路中發生意外。兄弟倒想了一條處治的法子:趁今日天黑月暗,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把這五個人也照樣捆起來,由你我二人押解著,送至潯陽江邊,把他們活活推入水中,也算給當日死的二百人報了仇恨,不知老副戎以為何如?」岳紹忠答道:「統領處治的法子實在高妙,他們既以此害人,我們也叫他嘗一嘗此中滋味。這正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天麒見岳紹忠贊成此議,隨自己跳下位來,向左右要過麻繩,親自動手,先把藍田玉捆綁起來,束了又束,緊了又緊,嘴裏還念念叨叨地說道:「我把你這強賊,當日下狠心害我同胞,今天照樣將你縛起來。本統領親自下手,叫你無法解脫,也消一消我胸中的怨毒。」藍田玉閉目合睛,假裝等死。左右的兵將俱都嘆息著,竊竊私議說:「這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今天叫他遇著我們統領,要想活命,怎得能夠。你看統領親自下手,恐怕綁得不結實被他掙開了,在水中兔脫。這樣細心的人在軍界中真是少有。」
第二天又坐堂審訊,並請岳紹忠陪審。先把藍田玉帶上來,大聲喝道:「你這賊徒是不是藍田玉?從實招來。」藍田玉也瞪眼喝道:「你老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藍田玉藍大天王便是我。你這兩個狗官,要殺要剮,快快發落,眨一眨眼的不是英雄好漢。」天麒怒道:「好大胆的強盜,現被擒獲,還敢倔強。日前二百名綠軍全喪在你一人之手,罪大惡極,一死不足以蔽其辜。我只問你,當日將賈營官踢在河中的是何人,獻這條毒計淹死二百生命的是何人,你要從實招上來,免得動刑拷問。」藍田玉哈哈大笑道:「狗官,你們真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要問當日獻九*九*藏*書計是何人,便是與老爺同被擒的張三、王四。你要問害死賈營官的是何人,便是一同被擒的李六、馮八。那四個人全是你老爺的盟兄弟。狗官,你們盡情處治,老爺弟兄們生在一方,死在一處,倒也快活極了。來,來,來!怎樣發落,只求一個速快,也不用三推六問,假作惺惺。」天麒笑道:「你們要想快死,本統領偏不叫你們快死。墨香,將這賊徒仍然押在你屋中看管。」又吩咐左右,把昨日擒來的賊人一齊帶上來拷問。果然內中有叫張三、王四、李六、馮八的,天麒叫把這四人一同上了大刑,又另押在一處。
到底是上年紀人心慈面軟,聽了這一套話,早動了不忍之心,忙答道:「花客官,你不要傷心,先到我老夫家中休息休息吧。」忙叫左右的人用繩子將藍田玉拉上來。看他渾身的衣服俱都沾在身上,凍得打戰,委實可憐。老人攜了他的手在前面行走,眾人在後跟隨。來至一家茅草房中,老人吩咐方才持矛的後生快去取一套乾衣來給他換上,又叫燒開水煮熱粥,叫他吃一點,好暖和暖和。藍田玉是極精的人,換衣之時特意將白金錶取出來嘆道:「一百多塊錢,還有一千多銀子貨,全被人劫去,只剩了這看時刻的鐵表,不值三塊錢。」說罷又擦抹眼淚。老人倒很開導了他一番,說:「你留得這條性命,將來有錢賺呢。年輕輕的人,何必這樣心窄。」藍田玉千恩萬謝,又請問老者貴姓。老人道:「我姓麻行四,因為有幾歲年紀,本村的人全呼我為麻四老爺。方才拿長矛的後生是我孫兒,名叫麻寶琳。我們這小小村莊雖然人口不多,卻有一定規約。因為近來土匪水寇鬧得很兇,時常有匪人前來窺伺,因此設下這陷馬坑,不過是防患未然,沒想到客人竟自誤投羅網。你今天可以不必走了,在此休息一日,明日清晨再趕路不遲。」藍田玉道:「承老爹如此錯愛,使我窮途失意之人感激無地。怎奈我歸心似箭,叨擾老人家一頓早飯,我即刻便須起身。倘將來得有寸進,再來登門叩謝。」麻四老爹見他不肯久留,也不便攔阻,隨催促家人燒好了飯。藍田玉飽餐一頓,把心裏的冷氣立刻衝散,精神頓覺壯旺。臨行之時向老人叩頭致謝。又說孤身行路,沒有防身傢伙,求老人賞一宗器械。麻老爹連聲答應,從自己卧室中取出一條桿棒遞與藍田玉道:「此棒不同凡品,乃是南洋檳榔嶼出的一種檳榔木,不怕火燒,不怕刀剁,而且柔軟不脆,永不至於折斷。這是昔年到南洋為商,帶回幾十柄來,除送人之外所剩無幾。你帶在身邊,倒是極好的一宗兵器。」藍田玉接過來,又謝過了。
藍田玉帶著數百水寇急急逃生,岳紹忠率領兵船在後面緊追。無奈賊人的船是漁船,駕駛輕便,走得很快。那兵船乃是舊式戰艦,非同火輪,純用人力鼓盪,船身過大,自然趕不上漁船。轉眼間已相差有半里之路,岳紹忠雖然催著快走,到底還是趕不上。眼看著離岸已不遠,數十條漁船都已靠攏了,那兵船卻離著仍有一里多路。岳紹忠頓足懊悔,對郭得鶴道:「可惜事前不曾在岸上伏兵,要不然豈不是瓮中捉鱉,一個也跑不脫?」
此時不但孫先生白瞪著兩眼,無計可施,連藍田玉在旁邊也犯起躊躇來了。遲一刻,孫先生又問道:「這兩件事固然是我們的失意,但是我此番派你到東三省去,一半也為訪問安大本的下落。此人現在何處,有無危險,你可知道一二嗎?」樵夫道:「提起安大本來,我倒同他盤桓了七八天。他現住哈爾濱天主教堂旁邊一個極小的客棧內,終日背著包袱到各家去賣筆。有一點工夫,便到教堂去瞻禮。我還同他到教堂去過幾次。每逢進了大堂,不知不覺間有一種嚴肅之氣,還夾著無限和愛之風沁人心脾,不覺令我五體投地。我從前本不信宗教,自經受了他的熏陶漸染,近來很有傾向宗教之心。我出堂后問他祈禱什麼,他兩眼垂淚,只說早晚叩求上主,速速叫我脫離苦海。我問他抱著什麼宗旨,他又不肯對我說。過了幾天,他便催我急速回南,不必在此逗留,免得將來受了他的帶累。其實帶累不帶累我倒滿不放在心上,只是他想做什麼事業,要達什麼目的,無論如何,我總想從他嘴裏討出一句實話來,才不辜負這一回的山川跋涉。」樵夫才說至此處,忽見一人匆匆進來,向大家道:「你們可知道東三省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嗎?」要問新聞為何,且看下回分解。
三人正在高談闊論,忽然簾籠啟處進來一人,一進門便哈哈大笑道:「我今天真可稱不速之客了。」孫先生見著這位,彷彿見了親人一般,立刻站起來同他握手,戈德也起來握手。藍田玉見此人生得面如少女,只是太瘦弱些,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只是急切間想不起來。只好也站起來,想同他握手。誰知此人卻認得藍田玉,脫口便喊著他的號叫道:「秀生!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今天可稱得小聚義了。」說罷搶過來同藍田玉握手。藍田玉靈機一動,才想起便是大名鼎鼎的宋樵夫,自己也不覺啞然失笑道:「原來是樵哥,我這腦子可真壞透了。」二人握過手,宋樵夫也入了座。戈德便給他斟酒,樵夫也不遜讓,一連飲了三杯白蘭地,方才開口先問藍田玉什麼時候到的上海,近年做何事業。藍田玉又略略地說了一遍,樵夫嘆道:「我那伯錫大哥也算得智勇深沉了。」回過頭來又對孫先生道:「東三省之行可以作罷了。」孫先生詫異道:「這是什麼道理呢?」樵夫道:「天下事不到一處,不知一處。幸虧先生謹慎,沒敢以身試險,先派我到東三省,做了一回探馬。要不然,便真真陷入網裡去了。」大家忙問東三省近況何如?樵夫又飲了一杯酒,才慢慢答道:「東三省的情形與前二年又迥不相同了。前二九-九-藏-書年增祺做將軍,他是一個無能之人,鬍子鬧得很兇,他既不能剿,又不能撫,終日敷衍了事,所以鬍子橫行。就是我們這一班革命家也有立足之地。如果同鬍子勾連好了,倒很有機會可乘。沒想到自去年冬天,將軍換了宋耳順,這個東西,就很難纏的。又添上一個東邊道張和鑾,此人是行伍出身,能上馬剿賊,下馬划策。彼此拿定主意,專門與我們革命家為難。胡奴又嘉獎他們,因此他們益發放手去做。最近兩件事情,提起來真叫人灰心喪氣。」眾人忙問什麼事情,樵夫嘆道:「當日北京大學堂被革的兩個學生,一個叫張容,一個叫潘智謙,這二人孫先生總應當還記得吧?」博士忙答道:「怎麼不記得,這全是我們同盟會中的健全分子。聽說潘智謙被革之後,已經埋頭不出。這也怨不得他,因為他家中有老親在堂,再遲幾年出頭,也還不晚。那個張容是奉天人,聽說他被革回家,仍然進行革命,不肯罷手,卻不知他近況何如?」
不表他自悔失策,且說藍田玉匆匆忙忙棄船登岸,各賊人將船上的金銀細軟通統系在腰間,一個個托著快槍,如瘋犬一般捧著藍田玉直奔廬山。沿路上見著過往行人,開槍便打。因此商家住戶全都閉戶關門,路上的人也都早早躲避開了。此處離廬山還有二十里路。走過一片桑林,哪知桑林裡邊早有伏兵,卻是天麒預先派定潘得功,率領二百步隊在此等候。一見賊人跑過,睹得身臨且近,那快槍便如雨點一般樣射擊出來,打傷賊人不少。傷輕的仍然捨命前奔,傷重的早已趴伏在地。藍田玉腿上中了兩槍,哪裡還走得動?早倒在桑林外邊,閉目合睛等死。其餘剩了有三四百人,依然往廬山方面進發,哪知廬山前後左右俱有伏兵。可憐這些賊人一個也不曾跑脫,也有死在槍下的,也有被生擒活捉的。僅僅一天工夫,潯陽水寇便已一律肅清。
天麒吩咐將死屍一律掩埋,生擒的捆綁起來,聽候審訊。少時潘得功也回來報功,說在桑林打死了賊人六十七名,生擒賊人四十五名。重傷的暫時放在一邊,輕傷的一共二十三人,押解前來,聽候統領發落。天麒在廟裡正殿上吩咐陳設公案,自己要親訊賊匪。只見他身穿藍寧綢二龍開氣夾袍、青緞子對襟方馬褂,足登薄底官靴,頭戴青呢秋帽、三品亮藍頂子,還拖著一根花翎,又戴著一副大光的茶鏡。所有營長隊長等,前前後後圍了一大片,倒是官氣滿足,威風八面。少時把生擒的賊人一個個帶上來,先問了姓名籍貫,然後派歸某營看守。問來問去,忽然押上一個人來,兩個兵架著,看那神氣,必是腿受了傷。此人一上公堂,同天麒打了一個照面,天麒不覺大驚失色,連連把頭搖了幾搖,故意的一拍桌子,喝道:「我看你這神氣,定然是賊頭。來,來,來!把他押到我的卧室旁邊,派我的書童墨香看守,等他腿上傷好了,本道要細細拷問。」左右吆喝一聲,便把他押下去了。天麒也不再往下問了,吩咐退堂。才退了堂,金順便拿上一個手本來說,是岳統領稟見。天麒吩咐在客室會見,自己大搖大擺地出來。才到客堂,金順早吆喝了一聲:「大人下來了!」天麒才一進門,岳紹忠先請了一個安,才要跪下行禮,天麒忙攔住笑道:「只行常禮罷!副戎是軍界老前輩,兄弟實不敢當。」紹忠又謙遜了一番,方才深深又請了一個安。天麒拱他上坐,自己在下首相陪。紹忠先欠身說道:「統領大駕早到廬山,末將理宜先來伺候。適因剿匪,不克分身,還求大人格外原諒。」天麒笑道:「太謙太謙。兄弟奉帥座鈞諭,即日帶兵前來,不曾先到副戎處領教一切,實在抱歉得很。此次潯陽水寇一律肅清,全賴副戎追捕得力。你若不將他趕上岸來,兄弟雖有千軍萬馬,也無可施展。如今大功已成,兄弟必據實詳報撫憲,貴軍出力人員,請詳細開一清單過來,所有異常尋常各勞勛,兄弟必照原擬請獎,決不挑剔。」岳紹忠聽了這一片話,不覺喜出望外,心中如一塊石頭落地,連忙立起身來,又深深請安道謝。彼此略談了幾句,便告辭退下。天麒將他送走,自己回至卧室,先將值夜的巡兵派到廟外去瞭望,卧室之中僅剩書童墨香一人。少時吃過晚飯,天已昏黑,傳出話去:統領勞頓,要早早休息,所有營內外各官員一概免見,無論有什麼緊要公事,等明日早晨再回。傳諭已畢,隨手點上一支洋燈,低聲吩咐墨香:「將白天交你看管的那個賊頭攙他到我屋中,我要當面訊問。」墨香去不多時,把藍田玉扶進來。才進屋中,天麒搶一步,拉了他的手,低低叫了一聲賢弟,藍田玉也回叫了一聲大哥。天麒吩咐墨香在門外把守,如果有人前來,以咳嗽為號。自己卻同藍田玉手拉手對面坐下,皺著眉問道:「賢弟,你我在日本留學時,轉眼已有四年不見。你為何跑到這裏來,當了水寇?今天幸虧是遇著愚兄,要換一個人,你的性命如何能保得住?你到底是什麼宗旨?難道同盟會的盟誓你竟自忘了嗎?」原來這藍田玉是九江人,在日本留學陸軍最早,他比徐天麒早二年卒業。二人既是同學,又是同盟會的同志。因為天麒比他長三歲,所以呼為大哥。藍田玉被這一問,不覺問上氣來,惡狠狠看了天麒一眼,又從鼻子里哼一聲,慢吞吞地答道:「大哥你說我變了宗旨,我不過做強盜,卻未做滿清的官僚。並且我日前曾淹斃綠軍二百人,全是駐防旗籍,總算我替漢族小小出一口怨氣。似大哥你枉作了鐵血團領袖,如今翎頂輝煌,居然成了候補道,給滿清做了監司大員。到底誰變宗旨,誰沒變宗旨,請大哥平心靜氣想一想。我藍田玉雖然被擒,殺剮軍流,滿不放在心上。你要想順說我投降了你,以後報效滿清,及早不必作此妄想。」天麒一片至誠,反https://read.99csw.com被他迎頭搶白了一頓,自己納著氣兒,賠著笑臉說道:「賢弟,你不要錯怪了愚兄。你要知道,我此次捐官,專為養成革命勢力,並非背叛同盟會。常言說『射人先射馬,擒賊須擒王』。愚兄抱的是擒王主義,故此才低聲下氣,混入宦途。將來如有機會可乘,揭竿一呼,全國響應,我們也轟轟烈烈地做一場。縱然沒得機會,但能將滿人中錚錚佼佼、足為革命之梗的除掉一兩個,也不枉犧牲一回。似賢弟淹斃的那些旗兵,全是鴉片煙鬼,縱然死凈了,不過少糟蹋糧食,究竟與革命前途並無絲毫裨補。以賢弟之才,宜往大處著想,為此小事犧牲,可真真有點不值。如今咱弟兄二人既遇在一處,彼此要開誠布公討論一番,千萬別存成見才好。」藍田玉被這一席話喚醒了一大半,立時臉上現出笑容來,答道:「大哥說得很是。如今最要緊是兄弟既入網羅,要明明把我放了,你如何擔得起這個聲氣?倘然解到省去,那銘新是旗人,一定恨我入骨,我的性命豈能保存?這個問題便有些不易解決。大哥你可有什麼高明法子嗎?」天麒笑道:「這件事不難,賢弟自請放心,我決有法子安然保你出險。但是這江西地面決沒有你存身之地,你到何處去?」藍田玉低頭想了一想,答道:「去的地方倒到有。好在我上無父母,下無妻子,孤零一身,到處為家。我想到關外走一趟,大哥以為何如?」天麒道:「你要到關外去,好極了,我指引你一個去處。你在日本時同安大本不是至好嗎?我上月接到他一封信,他現住吉林長春府城內二道街福星客棧樓上二十八號,改姓換名叫石之宗,冒中國籍,以販筆墨為業。他的心事你是知道的。你投了他去,將來遇機會助他成功,也不枉朋友相好一場。」藍田玉聽了,不覺喜上眉梢,笑道:「原來安二哥現在長春,我一定尋他去。可惜我早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又不惹這一場是非了。但是我怎樣脫離江西呢?」天麒忙附在他耳邊,告知如此如此。藍田玉道:「妙極妙極。」原來他精通水性,在日本海水浴時曾考過第一名,在海中能潛伏行走二十里路,天麒是知道的,因此向他定下水逃之計。又問他腿上的槍傷是否劇烈,藍田玉道:「傷倒不吃緊,只將肉穿了兩個洞,並未傷著筋骨。如有好葯,三五日內便可痊癒。」天麒從自己皮包中取出一包葯末付與他說:「這是日本新出治槍傷的靈藥,敷上之後立刻止痛,三日內便能平復。」說罷仍命墨香將他攙回屋中。
單說那不死的藍田玉當日投在江中,他身上的麻繩雖然捆得很緊,卻縛的是活扣兒,用力一掙,便完全開放。他天生兩隻眼睛,能在水中視物。自己伏在江底用目細看,卻見張三、王四、李六、馮八四個人投入江中便沉了底,身子哪能動一動?雖然看著可憐,卻又不敢過去救他們,落了幾點英雄淚,也算是哭送替死鬼。然後扭轉身軀,在江底游泳著,向前進行,一氣走出有四五里路,方才慢慢伸出一點頭來。向江岸上窺看,只見月色朦朧,並無一人。這才放了心,伸出頭來,吸了半天空氣。再看這邊岸上,已經相距不遠。鼓勇前進,不大工夫已連彼岸。跳上岸去,回手向衣袋中摸了一摸,白金錶同二十元錢依然存在,這才放了心。看不遠便是一個村莊,有心投了去安宿一宵,心說不好,倘然風聲傳到這邊,村中人看我衣服淋漓,一定疑我是水寇逃生,要再將我擒住,送往營中請功,死活事小,豈不辜負徐大哥一片好心?想到此間,便不肯一刻停留,乘著朦朧的月色邁開大步,一直往前走去。此時天氣漸涼,又兼他才從水中出來,渾身的衣服,滿都濕淋淋的,猶如湯雞一般。尖尖的風兒吹到濕衣上,猶如針刺,他此時也顧不得了,咬著牙一氣走出有三四十里。此時天已微明,再看對面隱隱有一處村落,卻不甚大。藍田玉但覺身上發噤,肚內發飢,實在可走不動了。只得努力緊行幾步,好投到村中休息一番。誰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才走到村邊,看前面坦平平的一塊光土地。向前一邁步,覺干身不由主,呼啦啦陷入大土坑中。原來前面的光地是支著蘆席,土面鋪著極薄的一層土。他自顧緊走,哪裡料到是陷馬坑?及至陷身其中,又聽得叮叮噹噹一陣鈴響,早有村中人圍攏上來。內中一個年輕的挺著長矛,便要向坑中刺下,幸虧旁邊有一位年長的老者忙伸手將他拉住,喝道:「小二休得動手!你看人家是孤身一人,手中又無兵器,說不定是孤行客旅,誤陷其中。我們不問明白了,便行兇刺人,倘然殺錯了,你難道不要抵償嗎?」幾句話把少年人攔住,然後向坑中問道:「兀那漢子,你五更跑到我村中做何勾當?莫非是要行竊嗎?」藍田玉急中生智,忙在坑中向老者下了一跪,哭泣著訴道:「老伯伯!老爺子!我姓花,名叫花木榮,乃是販瓷器的客人。昨天從景德鎮上販了一船瓷器,預備運往省城售賣。不料半夜三更遇著水賊的船隻在潯陽江中逡巡,便跳上我們船來索要金銀。我說只有瓷貨,並無金銀。他們不信,在船上搜檢了一回,我販貨剩下的一百七十幾元錢全數被他搜去。他仍然不肯甘心,又對船家說什麼大王的水寨中缺少瓷器,叫船家將這一船貨物隨他運走。我再三央求,反倒把他招惱了,拔出利刃來迎頭便砍。我翻身跳入水中,幸未被他殺死。他們以為我必然葬身魚腹,便一齊開船走了。幸虧我幼時練習水性,伏在江底逃生,好容易才奔到岸上。又怕被他們看見,用槍打死,連夜向前飛跑。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好容易才看見貴庄。實指望投到這裏,求一口熱水喝,把身上濕衣烤一烤,沒想到又陷身羅網。這樣看起來,小人的性命是不得活了,倒不如請那位少爺把我一槍刺死吧。」說罷便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