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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銘中丞被刺滕王閣 徐烈士殉義南昌城

第二十五回 銘中丞被刺滕王閣 徐烈士殉義南昌城

天麒是何等乖覺人,自然也看出這種行徑來,便在暗中施了一番偵探手段。可惜此時凌子沖夫妻已然放洋東渡去了,這一條內線耳目便不似從前靈通,只得另尋門路。恰好銘中丞有一個貼身伺候的小廝,名叫寶書,是中丞最得意的人。他年紀不過有十七八歲,不但面貌長得秀美,而有天性聰明,真能夠眉言目語。凡中丞一舉一動,他全能體貼入微,所以時刻也離他不得。本省的候補官誰不巴結寶二爺?差不多州縣班子,夠不上同他交往,府道多有同他換帖拜盟的。天麒從前也跟他要好,每逢節下必送他二百銀子節敬。到底二百銀子哪裡放在他的眼中,不過因天麒同凌師爺是至親,愛屋及烏,面子上總算不錯。自從子沖走了,天麒更跟他格外要好。他的母親生日,天麒從上海定製的金八仙人,每一個重四兩,四八三十二兩,連手工也值一千多銀子。又送的大紅綺霞緞帳,直稱曰「寶老伯母全太夫人五秩大慶」,下款落的是「愚侄徐天麒頓首拜祝」。又親身到壽堂中給老太婆拜壽。她本是銘中丞家中的女僕,如今做生日,居然有道台來給磕頭,自然是高興極了。見天麒送了這樣厚禮,又親身來給他娘拜壽,也是感激得了不得。陪著磕過頭,便讓天麒在他母親屋中少坐,自己謙遜道:「徐大人,你送這樣厚禮,我們已經是受之有愧。又勞動大駕,給家母拜壽,如何當得起呢!」天麒大笑道:「老弟,你這話錯了。我們弟兄如同自家骨肉一般,老伯母的千秋,哪有不來拜祝之理。至於那些許禮物,不過替伯母取一個吉利,祝她老人家多福多壽,猶如八洞金仙,怎麼老弟倒鬧起客氣來了?」一席話說得寶書如駕雲霧,更加歡喜,不知怎樣同天麒親密才好。猛可地想起一樁事來,低聲問天麒道:「徐大人,你同藩台老馮有什麼嫌隙嗎?」這句話問得天麒吃了一驚,低聲答道:「沒有啊!愚兄對於他老是以師長相敬,因為人家是老班子翰林,服官多年,我們晚生後輩初入仕途,怎敢開罪於他?老弟說這話,內中必有緣故,倒請你詳細告訴我吧,以後我好多加謹慎,設法聯絡他的感情。」寶書哼了一聲道:「理他呢,他無是無非,跑到大帥跟前說你的閑話,我聽了很不服氣。難為他那麼大的年紀還要紅口白舌的,獻這小老婆殷勤。」天麒忙追問他說什麼,寶書遂將馮旭的話完全學說了一遍。天麒聽了,不亞如半空中打一個霹靂,但是他仍舊以極鎮定的態度對寶書嘆道:「老弟,你看這年頭做人有多難,像我們這種留學生出身,到處不吃香,人家總嫌你發揚浮躁。愚兄自入仕途,力矯此弊,況又遇著這位老恩師,我是感恩知己,異常恭順。沒想到還有人說閑話,怎的不叫人灰心?浮躁誠然是不是了,如今老成一點也有了不是,這豈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寶書道:「徐大人……」才要往下說,天麒忙攔他道:「老弟,你這就不對了,你我自己弟兄,怎麼『大人大人』的叫個不了,這不是看不起我嗎?」寶書忙改口道:「徐大哥。」天麒笑道:「這不完了,何必鬧客套呢!」寶書又接著說道:「大哥,你不必灰心。諒老馮這老貨,他也興不得風,作不得怪,小弟隨時替你說好話。大帥那裡自有我一人擔保,憑他是誰,也休想扳你一扳。」天麒聽了這話,倏地立起身來,朝著寶書深深請了一個安道:「老弟你真是我的福星,以後就求多關照吧。」寶書忙著還安說:「大哥太客氣,這事你只管放心。」
唯有藩台馮旭是一位老閱歷家,為人深沉機警,不露圭角。他總看著天麒有些靠不住,背地裡也諫過銘新,說:「大奸似忠,大詐似信。那徐天麒本是留學生出身,以情理論之,總應當帶一點學生的浮躁氣。他卻那樣老成忠順,直比科舉班中人還格外規矩,這個人難免矯情。既然矯情,必有所圖,大帥總要留一點意才好。任人唯賢,固然是古有明訓,但也要循序漸進,不便這樣躐等而升。似徐道誠然有才,然而參与機要的責任重大,似乎總要選那上幾歲年紀、多有閱歷的人畀以此差。據本司看,徐道總有些不相宜,大帥總要三思而行,免得將來後悔。」銘新平日對於馮旭總以老前輩相待,知道人家的學問閱歷比自己高出十倍,因此聽了這話,很是動心。從此以後,對於天麒的信任,便有點不似往常的親密。
馮旭挨了天麒一頓搶白,也不便再往下問,便將他交付孟雄好好看管,俟等大帥傷好了,親自問他。孟雄將天麒帶下去,馮旭向職教員學生又安慰了一番,然後坐轎進城。暗中卻派兵將學堂遠遠圍住,不準放人出入,以防勾結髮生意外。城門也派兵把守,無形戒嚴。他急忙忙進城,先到醫院去看大帥,哪知大帥在前一個鐘頭已經咽了氣了,他家中人正圍著屍首痛哭。馮旭闖進來,想起平日同寅之情,也不覺大哭了一場。銘帥的太太朝著馮旭叩頭,哭哭啼啼地叫給他丈夫報仇雪恨。還有十幾歲的小姐公子,也拉著馮旭追問他父親究竟因為什麼被人打死。馮旭又不便說那革命排滿種種字樣,只得扯謊說:「徐天麒想要署廣饒九南道缺,大帥不準,還當面訓斥了一番,因羞惱變怒,放槍行兇。然我必替大帥報仇,並申奏朝廷為大帥請恤,請帥太太同小姐公子自管放心。本司做事,決然對得起死活兩面。」他母子等謝了,馮旭立時將首縣叫了來,派他總辦喪儀,一切用款俱准作正開銷。首縣郭興唐唯唯稱是。
此時天麒已陪著撫帥步上滕王閣。郝長山、張長城、谷長保、賀長勝緊在後面跟隨。此時江邊卻有一隻小船來回蕩漾,大家也不甚介意。不大工夫,卻聽見閣上槍聲發動。閣下的金順知道已經翻臉,忙在操場外邊去點那三支鐵炮,好調動巡防營的兵馬。哪知道天定勝人,徒耗了一番心血,那鐵炮的葯捻被雨淋濕了,再點如何能著?哪知他們的炮雖然不曾點著,人家的火箭卻接二連三射在天空。原來江邊的漁船正是胡孟雄派來的偵探,以燃放火箭為號。他一聽見閣上槍聲,知道事情不妙,一連放了七支火箭。就聽遠遠的人聲馬吼,如風馳電掣一般,趕來一支兵馬,足有千餘人。此時天麒的同夥還認著是巡防二四六三營前來接應,也都吶了一聲喊。內中卻有眼快的說一聲不好,原來是撫標營,並非是巡防營。這一來,大家吃驚不小,心說撫標兵馬何故來得這般速快,莫非read•99csw.com是從天而降?正在狐疑之間,忽見從滕王閣的窗戶內飛下兩個人來,足有三丈來高,倏地墜落平地,卻是一個人身上馱著一個人。那被馱的人渾身血跡,一件銀灰緞子棉袍,斑斑點點,猶如著色桃花。再看那馱人的,面上也是血跡模糊,手裡還執著一柄明晃晃的利刃,好像瘋虎一般,如飛的向北馳去。大家看得清楚,正是郝長山背上馱著銘新,直向撫標營奔去。此時胡孟雄率著兩營健卒已經趕到學堂門前。前面一排連放了一排槍,卻向天空打去,並不傷人。孟雄高聲喝道:「今天只拿革命黨徐天麒,其餘一概不問。有從逆的,當場格殺勿論;不從逆的,快快將槍繳出。」這一聲令下,七十多個學生同體操教員誰敢違抗,全一律把槍繳了。孟雄一面派二十名親軍,先將撫帥用木板抬著,送回衙署;一面派二百人把滕王閣團團圍住。
然後派人將天麒提了來。彼此一照面,馮旭點點頭,又一陣冷笑。天麒面不更色,站在當中巋然不動。馮旭猛然道:「可惜可惜,你既有這樣才華,又受大帥那般知遇,為什麼要做這反叛勾當?本司只問你槍擊大帥,可是自己動手,還是有何人幫助?你要詳細供上來。」天麒道:「我徐天麒是革命黨中的實行家,當日考試捐官,即為圖謀革命。要論大帥待我,不愧知己。無奈他是滿人,我乃漢人。他抱的是忠君主義,我抱的是民主主義,彼此地位宗旨全立於極端相反之地,我徐天麒不能因私恩而害公義。今日殺他一人,所謂寒滿清之膽。再有一樣,他乃滿人中的健者,尤其不能留情。至於開槍打他,全是我徐天麒動手,並無他人幫助。銘帥隨身的戈什,只有一人逃走,並且將銘帥夾帶同逃。其餘三人俱被擊斃,我的三個幫手也都死於非命,並無一人得生。有什麼罪,該殺該剮自有徐天麒一人承當,請你老先生不必牽連他人,是再好沒有的了。要不然,恐怕還要出別的事故,不但無益,而且有損。我說的全是良言,聽不聽在你。」馮旭皺著眉頭,只是長嘆氣。停了一刻,又說道:「你們既做革命黨,人各有志,本司也很能原諒。不過要出以光明手段,似這樣鬼鬼祟祟,未免太失身份。你也是讀過書的人,豈不聞豫讓刺趙襄子?寧肯吞炭毀形,不肯委身事主。你既做了大清的官,又受了銘帥的恩遇,竟做出這種事來,直然是陰賊險狠的小人,怎麼算得是英雄好漢呢?」天麒哈哈大笑道:「我輩革命事業,豈是你這腐儒所知!你要知道,豫讓不過是為私人的恩怨,我徐天麒是為謀漢族的幸福。彼此志向不同,手段又何必一樣?再者革命事業,成則同胞蒙其福,敗則一人受其禍。今天的事業既敗了,請你按照滿清的王法懲治,說旁的全是廢話,我徐天麒也沒有工夫同你閑談。」
不大工夫,孟雄率領二百步軍,用車拉著天麒解到藩司衙門,鐵鎖啷噹,將他扶至堂上。天麒盤膝坐下,不等大家開口,他先問道:「銘帥升天了吧!」范啟瑞唾了一口道:「呸!我把你這忘恩負義的人,你還有臉動問大帥?大帥傷勢已經痊癒,不日便要親自坐堂,拷問你這叛逆,你仔細著就是了。」馮旭道:「天麒,你今日既問大帥,或者也許有一點悔心。你要知道,大帥所受的傷並非要害,現經醫官療治,已有八分痊癒。只是氣力太微,尚不能坐堂問案。提起你來,雖然憤恨,卻又惋惜,至今仍然是愛你的才幹。你不可辜負了大帥的知遇。究竟你們同盟會中,為首的究系何人,根據地究在那裡,進行的策略究竟如何,你不妨仔細談一談。將來或者將功折罪,可免你一死也說不定。」天麒冷笑道:「我把你這老奸巨猾,你拿三歲的孩童看待我徐天麒,又想起騙哄來了。你們既說大帥未死,那好極了。俟等大帥痊癒,他問我什麼,我說什麼,你們卻不配來問我。」天麒說完了,只是看著大家冷笑。此時臬司瑞清卻忍不住了,在他想:我乃提刑之官,這問案的事乃是我的職權所有,如今他們全爭先去問,單單閃了我,不做一聲,也未免太難為情。想到這裏,便突然說道:「你還想著等候大帥嗎?今天便是你末日了,不但殺你的頭,還要取你的心肝五臟呢!」瑞清這話才說完,天麒倏地跳起來,哈哈哈一陣狂笑。笑完,又高聲說道:「到底銘帥是真死了,我徐天麒這場革命總算得著佳果,滿人中去了一員健將,我漢族中便少了一重阻力。好!好!好!多謝你拿這取心肝的話來安慰我,我徐天麒可以瞑目了。縱然身化骨,骨化灰,我也可以毫無遺憾了。」他猛可地立起身來,將這五個官兒嚇了一跳。內中唯有瑞清尤其嚇得厲害,連坐也不敢坐了,立時站起來,轉身就跑。天麒見他跑了自己卻又從容坐下,向馮旭、范啟瑞道:「你們看一看,滿人是不是膿包?你們還一死地給滿清效力,真真毫無心肝。」馮旭到此時生怕他再說出旁的話來,便吩咐帶下去,仍舊押在撫標營中。馮、范二人全埋怨瑞清太莽撞了,叫他知道大帥已死,他便死心塌地,不能再誆哄了。大家又密議一番,第二天五更便將天麒押至滕王閣前梟首示眾。可憐蓋世的大英雄做了排滿革命第一個犧牲者,從此忠魂浩氣常飛繞于百花洲前,領略春江夜月。馮旭拍了一封電奏,敘述銘新死事情形同自己處理方法。隔一日便奉到電旨,馮旭見了,不覺喜出望外。要問他所喜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轉眼已到九月半旬,天麒特備公文,要請撫院臨時到堂觀禮,連藩學臬三司以至候補府道,全請到了。在他的意思,簡直是想一網打盡。一切布置,暗中俱已預備停妥。只有二四六三營離學堂太遠,卻與三個營長約定,以放炮為令,如聽見炮聲,便即刻下動員命,開到巡警學堂,彼此會合起來攻進城去,先佔巡撫衙門,把守藩庫。三個營長得了暗命,準備到時起事。眼看便到了十五,依著馮旭的意思,不叫撫帥前去,只派上一個候補道作為代表,以免發生意外。銘新卻執意不肯,一定要自己去。馮旭無法,只得暗地裡將撫標參將請到他衙門,商議保護之法。這參將姓胡名孟雄,乃是老行伍出身,曾隨左中堂平過回寇,驍勇絕倫,而且待下有恩,很得士卒的愛戴。也曾以提督記名,賞過巴圖魯勇號,借補江西撫標參將。馮旭將他請來,說撫帥明日到巡警學堂參觀畢業,是一件危險九_九_藏_書事。因為徐道天麒外邊很有聲氣,說他是革命黨,我看此人也有些靠不住,無奈大帥深信不疑。明天舉行畢業,倘有危險,你我如何擔當得起?必須預先設法,有備無患。胡孟雄略一沉吟道:「末將明天帶二百軍人保駕前往,大人以為何如?」馮旭道:「如此辦法,豈不是打草驚蛇?很不妥當,況且撫帥也一定不許。據我想,這個法子不妙。最好每一個城門你暗調幾十名精健軍人把守住了,倘有不測,先保住城池。你再調二三百人,俟等撫帥起身到學堂時,慢慢隨他出城,只在巡警學堂四圍埋伏好了。如裏面發生意外,緊緊將這學堂圍起來。他們要造反,便下令攻擊,諒這幾百學生絕不是官兵的敵手,嚇也把他們嚇回去了。唯有保護大帥這一件事關係很重,手段也很難。派人多了,不成個樣子;派人少,又怕臨時無濟於事。只好請你再想個法子,咱二人加細斟酌。」胡孟雄沉吟了片刻道:「末將標下很有幾個膽力俱足的人。臨時我選出四個來,叫他隨在大帥身後,時刻不離。倘有危險,一個人背起他來,三個人在前面開路,縱然有一百八十人,也闖得出去。到底這件事據末將看,大人未免有些過慮。那徐道台,末將也曾會過他,人極忠誠。況且鬧海洋大盜時候,他也曾出過幾次力,建過功。要如果有反心,那時候何不勾結海盜,大大地鬧一回。如今風平浪靜,他怎會反呢?不過因為他是留學生出身,大人有些不放心。其實舉行畢業是常有的事,要這樣防備起來,還防不勝防呢。」馮旭聽他不甚贊成,自己也不好深說——倘然一點事沒有,豈不成了謠言惑眾了?只好說:「我們總是細心一點好,一切調度任憑老哥主裁。」孟雄道:「既然大人有吩咐,末將一定有備無患。不過據我看,總不至於發生意外。」馮旭道:「但願如此才好。」
倩雲回她的公館,把方才對銘夫人談的話又向子沖述了一遍。本來他夫妻早已議好,子沖曾在東洋留學法政五年,自入幕以後,他時時刻刻還想到日本再遊歷一趟,只是不得機會。此番倩雲的提議,他聽了恰中下懷,很願意帶挈夫人同一子一女到日本再住半年,換一換新鮮空氣,卻不曉得倩雲是別有懷抱,自以為她是求學心盛,想到日本增一點學識閱歷,將來回國后好興辦女學。
只見墨香立起身來說道:「不妥不妥,主人自顧進行這計,卻忘了還有很大的阻力呢!如果這個阻力不去,將來難免臨時變卦。」天麒忙問他阻力何在?墨香道:「謝倩雲嫁了凌子沖,主人才得著這兩份差使,有了起義的根基。但是常言說得好,女生外向,何況倩雲又不是主人的胞妹,她時常回家來,未必不是偵察主人的行徑。此事若叫她知道,她倘然泄露了,我們便是前功盡棄。如不叫她知道,將來難免連累了她夫妻二人。必須先設法將他們調開省城,既可免去我們的後患,又可免去他們的嫌疑,這乃是最要緊的一著。不知主人以為何如?」天麒道:「這一層我也慮到了,早晚必有處置的方法。如今還要借重他們六位,先把本堂的學生一律說降。有了這四百青年,便是莫大的助力。我再叫潘得功、孫豹文暗中勾結巡防營全部。如果巡防十二營一致反正,這江西便唾手可得。好在離畢業還有一個多月,無論怎樣也趕得及。」大家唯唯稱是,然後散了,各自分頭去運動。
馮旭回至署中,又拿帖將學臬兩司、南昌道、南昌府俱都請了來,開了一次秘密會議。馮旭諮詢大家此事究應如何辦理。學臬兩司俱是膽小的人,自從聽見這風聲,早嚇得手足無措。南昌府是屬員,不敢多說話。只有南昌道範啟瑞雖系翰林出身,卻不是書獃子,有膽有識,只聽他侃侃談道:「此事乃意外之變,非常之事,必須以非常迅速之手段了之,如快刀斬絲,一揮而斷。既免釀成後患,在朝廷知道了,也不至於擔不是。倘然要優柔不斷,一再因循,恐怕姦宄生心,又出枝節。再者這個風聲倘然叫北京知道了,有御史先上一本,老前輩的摺子卻走在後邊,那時你吃不了還要兜著走呢。」一席話說得馮旭毛骨悚然,忙請教道:「依著年兄的主意,應當怎麼辦呢?」范啟瑞道:「這件事要一牽扯,可就大發了。再說咱們大家平日全要擔一個失察的罪名。豈有革命黨羽遍布省城,直待發覺才知道的道理?最好一概不究,將罪名全放在徐天麒一個人身上。只說他平日辦事很能盡職,頗得銘新的信任,一旦變出意外,猝不及防。只有他一個人行兇,其餘全是報效皇家,並無一人附和,所以當場擒獲,幸無大變。這全是朝廷的仁恩,淪肌洽膚,所以叛逆難逞。只可惜銘新以身殉難,地方並未受著絲毫影響。這就算立言得體,連咱們也擔不著處分。」馮旭道:「好計,好計!這一層兄弟也慮到了。」隨把在學堂燒毀信簿的事說了一遍。范啟瑞點頭道:「對了,是應當這樣辦法。還有一層,那徐天麒萬不可久留,最好明天便把他殺了,可以免去許多是非。要不然,夜長夢多,還怕發生別的事故。將他出斬以後,只在奏摺上敘明,說此人大逆不道,本應解交刑部審訊。一者恐怕道途之中將生危險,二者此人當場受傷甚重,再行解京,倘然因傷病死途中,反稽顯戮,故此將他在省城正法。朝廷也決然不致見怪,這是再好沒有的辦法了。」馮旭道:「年兄籌策萬全,兄弟必然一一遵辦。今天趁了大家全在這裏,再公開一回審判。將徐天麒叫上來咱們大家問他一問,也好再取一番口供,好預備著將來存案。」隨吩咐巡捕,立時到撫標衙門將徐天麒提來審問。
圍了好久工夫,卻聽不見裏面有什麼聲息。他自己左右兩手,一手拿著一支自來得,才走到梯邊,忽從上面跳下一個人來,幾乎把孟雄撞倒。孟雄不待他立穩,便開了一槍,正打在這人的腿上,身子一歪,便倒在地上了。八名親軍才要過來綁他,冷不防順著樓梯開下一槍來。孟雄隨著聲音把身一側,卻不曾打著。接連著又是一槍,仍未打著。孟雄是久歷沙場的驍將,在千軍萬馬中橫行多年,放冷槍他全有法子躲閃,何況近在咫尺,早有防備,焉能打得著他?但是他見上面有了埋伏,也不敢冒貿然上去,便高聲叫道:「徐天麒,請你下閣就擒吧!你總算英雄好漢,可惜失敗了,你的人全都繳械投降了。你如果再不下來,我便放火燒閣九_九_藏_書,你仍然活不成,還落一個畏避怕死的名兒,未免有些不值。你如果下來,我決不難為你,並且還要優待你。你想一想,快些下來,不必游移了。」孟雄的話說罷,上面的天麒果然高聲答道:「你可是撫標胡大人嗎?」孟雄答道:「正是。」天麒道:「萬事休提,總算是天不助我。你如今請我下來,我可以從命,但必須依我兩條件。」孟雄道:「請你說吧。」天麒道:「第一件,撫帥是我親手打死的,罪做一人當,除我之外不得連累第二者。這事你能依嗎?」孟雄道:「依得,依得!」「第二件,我的死罪當然是不能免,我也決不求免,但必須與我留體面,不能加以私刑拷問,辱及我的身體。這事可依得嗎?」孟雄道:「這事不用你要求,我胡孟雄平日最愛的是英雄好漢,你如今干出這樣驚天動地事來,雖為王法所不容,我胡某卻非常佩服。在你有生以前,決不令受著一點委屈,你只管放心。連身後的衣衾棺槨,俱由我備辦,必使你含笑九泉。」天麒道:「如此我謝謝你了,你閃開吧!」孟雄才把身子一側,天麒順著樓梯一翻而下,站在當地,手中還執著兩柄七響手槍,笑吟吟地對孟雄道:「請你接過去吧。」孟雄將自己的手槍插入袋中,騰出兩隻空手來,也笑道:「你交過來吧。」他說了這話,身子卻巋然不動,天麒將槍柄朝外,自己卻把著槍筒,恭恭敬敬地送過來,孟雄也恭恭敬敬接過去。彼此相視而笑,內中卻含著針鋒。接過去,然後傳與兩旁護兵,吩咐收藏好了。天麒先說:「我如今是反叛了,請你不用客氣,先將我綁上,好押進城去,聽候審訊。」孟雄道:「你是英雄好漢,也用不著綁。我先問你,這樓上還有幾位同伴,大帥的戈什被你們戕害幾人?這是眼前的勾當,你可以不必瞞我了。」天麒侃侃然道:「方才下樓來被你槍傷的,是我隨身的小廝墨香。閣上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區大升,一個沙上鷗。大帥是被我用手槍擊穿右肋,當時有他一個戈什立刻挾起他來,用腳踹開樓窗,飛身跳下去了。其餘三個人拔刀拚命,區大升一槍未曾打著,反被一個人用刀將他的頭顱劈碎,死於非命。但此人又被沙上鷗一槍擊斃。沙上鷗連放三槍,槍不虛發,那兩個也著了手。無奈這兩人非常的勇悍,身被重傷,高低還將沙上鷗砍了幾刀,大約也不得活了。是我同墨香將這兩人用手槍結果性命。墨香身上已經負傷,如今又被你打了一槍,大半是死多活少,只剩得我一個人。我所說的,這全是實話。你不信自管到閣上去看。」孟雄嘆了一口氣道:「劫數,劫數!平白死了這幾條好漢,還饒上一位銘大中丞,還不是天外飛來的事嗎?」
二人分手后,胡孟雄從本營中選了四個什長,俱是彪形大漢,按名點到密室。郝長山、張長城、谷長保、賀長勝四人之中,尤以郝長山力量最大,四百八十斤的石頭能舉過頭頂,而且身輕如燕,三層樓能一跳下來並無音聲。平日是胡參將隨身保駕的親兵,他一個人吃著雙份什長的錢糧,還不夠他兩餐之用。一頓飯能吃七斤烙餅、五斤牛肉,尚覺不飽。因此胡統領于錢糧之外還得貼補他米面肉食。郝長山卻也赤心向上,凡胡統領說一句話,縱然赴湯蹈火,決不推辭。胡孟雄叫他四人,卻沒敢說明,只說明天到巡警學堂參觀畢業,左右身旁要有幾個漢仗高大的衛士,才顯著威武,你四人最為合格。明天我帶你們上院,就請大帥留你們做四名隨身的戈什哈,也是你們出頭的機會。四人請安謝過。第二天一早,胡孟雄果然將他四人帶到撫署,先將這番意思回明銘中丞,立刻將四人叫上來。一看,果然身量高大,相貌魁梧,心中大喜。立時叫四人穿上戈什哈的制服,每人賞給一柄腰刀,吩咐今日便隨我到巡警學堂站班伺候。四人叩頭謝過。胡孟雄又進言,要自己帶兵,隨同保護。銘中丞大笑道:「你這真是小題大做了,我又不是去出征打仗,帶兵做什麼?」胡統領碰了這個釘子,也不敢再往下說了,卻反招得銘新傳出口諭去:凡本城司道府縣一概不必到學堂伺候,各人均有職守,免去這些浮文,只我同徐道舉行畢業禮好了。大家只得遵諭。
次日銘中丞把子沖請過去,同他商量,說:「尊夫人有志興學,是再好沒有的了。只是她一個青年女子要往日本參觀,必須先生陪她同往,這一層兄弟是很能體諒的。不過你走後,這幕中的事專仰仗桓子齊一人,有些靠不住。他的手筆,我是很相信的。只是處理一點事總不能因應咸宜,必須再有一位妥當的助手,我才可以放心。如今我的夾袋中倒有一個人,不知你先生以為怎樣?」子沖笑道:「大帥賞識的人一定錯不了。」銘中丞道:「這也不敢說,不過提出來大家斟酌。你看徐天麒怎麼樣?」子沖道:「大帥真可稱慧眼識英雄了。若論天麒的為人,新舊兼通,文武並擅,而且少年老成,絕沒有一點留學生的浮躁氣。似乎這類人才在如今時也要算得鳳毛麟角了。」其實銘子盤提出徐天麒來,也並非是出於他特別的賞識,不過因倩雲所薦,銘夫人又極力慫恿,他們當大老官的總不肯把好處放在別人身上,使當局的知別人的情,不知他的情。因此明明是別人所薦,也決不肯露出一點口風來,必要將這獨具慧眼、賞鑒不虛的徽號攬到自己身上。凌子沖是一位老幕府,自然也識得此中竅要,便順水推舟,樂得把這干係推到你本人身上,省得將來辦理不善,自己落一個薦人不當。當時兩人商議妥了,銘中丞特下手諭,由支應局撥給凌子沖兩萬塊錢,以三千元做盤費,其餘一萬七千為置買儀器、聘請教員之用。又下了一道委札,委候補道徐天麒幫院署文案,每月支給辦公費三百兩,不另外兼薪。
中丞才吃過早飯,天麒便自己來請,眼看銘中丞上了轎子,他一個騎馬在前面引路,彷彿給撫帥打頂馬一般。撫帥隨身只帶了寶書同四名戈什哈,一直來到巡警學堂。到了堂中,各職教員全出來迎接大帥,先讓至客廳中,有天麒陪著談話。少時本堂的提調金鎰上來回話,說禮堂中俱已預備停妥,請大帥與本堂總辦前往行禮。二人隨著金鎰來至禮堂。此班畢業的一共是七十人,銘新同天麒率領這七十人先向萬歲牌行了三跪九叩首的禮,然後又向聖牌行禮。行過禮,學生向大帥行三揖禮,又向總辦行三揖禮,最後向職教員行三揖https://read•99csw•com禮。禮節完了,銘新向大家演說了幾句,無非是勉勵他們將來在警界中好好效力,好報答皇上的天恩。在銘新以為演說得體,哪知這些話益發觸動了他們的反感,恨不得立刻把銘新打死,才消心頭之憤。此時天麒恐怕耽延工夫,誤了大事,因此並未演說,便陪著銘新仍舊回到客廳。偏偏這時候陰雲密布,大有雨意。依著銘新的意思,便想即刻轉回衙署。天麒笑道:「深秋天氣,哪有大雨。難得今天大帥肯親自到堂觀禮,這是再榮幸不過的事。論本堂學業,當然以操法為最優,大帥若不看一看操,未免辜負了職教員二年的苦心苦力。無論如何請大帥多屈尊一會兒,俟等看過操法,然後迴轉,也不辜負今天的盛典。」銘新答應了,便吩咐趕緊預備上操。
此時天麒將袍套頂戴俱都脫去,只穿了一身軍裝戰裙。自己要到操場喊操。這操場離著學堂不遠,緊靠著江邊,操場旁邊便是新修的滕王閣。天麒率領這七十學生,還有體操教員,在前面引路,直奔操場。銘中丞帶著四名戈什哈在後相隨,卻把寶書留在堂中,這也是他命不該死。大家到了操場,先列開隊,天麒站在當中拔出指揮刀來,先行了一個撇刀立正禮,然後高聲叫操。只見這七十人步伐整齊,槍操演得很熟。才演了有五分鐘,倏地下起雨來。雖然秋雨不大,淋淋漓漓的卻是降個不住。其實在學生縱然下雨,仍舊可以操演,但是堂堂大帥豈能在雨地淋著?天麒忙把刀插入鞘內,躬身向撫帥回道:「天已落雨,可以請大帥暫到滕王閣上少避一避,開開閣窗也可以看操。就叫體操教員在下面喊著,職道陪大帥在閣上觀看。」銘新道:「雨地演操,學生豈不吃苦?莫若收了操,咱們到滕王閣上看一看雨景,倒是很好的。」天麒一想,將他誆至閣上動手,也倒不錯。再說這閣上已經埋伏有人,不怕他飛上天去。主意打好,便笑道:「大帥說得很是,難得今天江雨蒙蒙,在閣上觀看,定然別有畫意。職道願陪大帥一遣幽懷。」說著回過頭來便吩咐收操。教員喊命收了操。這七十多人卻依然不肯離開操場,只在場中跑步游戰。
安大本為國捐軀這個聲名,未出十日,早已傳遍全球。凡聽見的,無不咨嗟嘆息,說難得已經滅亡的國家居然還有這樣人才,總算是難能可貴了。這個風聲傳到江西省城,徐天麒知道了,尤其大動感情。心想人家是一個亡國之民,尚能轟轟烈烈地做一場,我們反倒無聲無息,真真愧對死友。我必須急速進行,如果僥倖成功,這江西便是民黨的發祥地;倘然失敗,我徐天麒只好追隨安大本,同游于地下了。想到這裏,便在自己私宅先召集了一項會議。此時莫多言、金鎰、區大升、高爾雅全被他引入同盟會。墨香、金順明著是主僕,暗地裡是一會之人。巡警學堂有兩個班長,一個叫湯繼和,一個叫沙上鷗,也是天麒的左輔右弼。當時將這些人俱都招到自己卧室。外面對人說是為巡警學堂將要畢業,特意請這六個人到公館來商量畢業的手續。因為那四個人全是學堂的職教員,因此外邊並不疑惑。墨香、金順是在身旁伺候的人,自然更沒人注意了。大家聚會在一處,天麒詢問:「你們諸位有什麼高明主意,不妨說出來大家研究。我此時心中煩躁,刻不能待。若長此遲延下去,將來銘子盤一有升轉,再換一個老辣的漢官,那時便有些不易為力了。」湯繼和首先發言道:「老師說得很是,門生也是這般設想。但有一節,此事必須格外慎重。倘然露出一點風聲,這省城中軍警林立,大家白犧牲了性命,何事也做不成,豈不委屈嗎?」湯繼和尚未說完,早激惱了沙上鷗,冷笑道:「照你這樣膽小,怎能做得大事?常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距本校畢業僅僅剩個半月了。到那時只需借畢業為名,將銘新誑到堂中,給他一個措手不及,先把他打死。主帥既死,大家心膽俱寒。老師又有三營心腹軍人,只需他們趕到,放上幾排槍,本堂三四百人齊聲一吆喝,那文官早已逃走,武官也只有納降,省城既完全佔領了。然後傳檄各縣,不費一兵,不折一矢,便可完全收服。此時我們民黨已然遍布各省,大家聽見這個信,當然一呼百應,遙為聲援,這長江流域還不是一鼓而平嗎?老師請想,我這主意可使得使不得?」天麒聽了,悄悄地鼓掌道:「端的是好計,我們就照此進行吧。」
這裏徐天麒將倩雲接回家來,同她商議躲避的方法,倩雲笑道:「愚妹早已有了主意,此時尚未便發表,再過十天半月,大哥必然知道。」天麒知道她是一位足智多謀的才女,自然十分相信,不過催她急速進行,不可延誤。倩雲答應了,回至院署,便連夜擬了一個創辦女師範學校的章程。繕清之後,自己親身到巡撫的內宅尋夫人談話。銘夫人同他是干姐妹,二人感情極厚,差不多天天要會面的。夫人見倩雲手裡拿著一個清折,忙笑著問道:「妹妹,你手裡拿的是什麼?莫非凌先生太忙,你替他辦的公事嗎?」倩雲笑道:「不是公事,是創辦女學的章程,特意拿來向姐姐呈正。」說著便遞與銘夫人。夫人接過來,大略地看一遍,笑道:「你這章程擬得完全極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莫非你想辦學堂嗎?」倩雲道:「小妹這志願存了可不是一天了,只因沒有機會,也不敢輕易發起。如今有姐姐提攜,我想大帥在這裏,很是勵精圖治,一切新政全都次第施行。所欠缺的,就是女學還不十分發達。這偉大的事業正好留給姐姐去辦,因此小妹才擬了這章程,想要請姐姐出頭提倡一下子。將來這女師範學堂監督,就請姐姐擔任,小妹情願擔任教務長,這學堂便可以成立了。姐姐在江西住幾年,總算留下這一樣成績,將來回北京后,這女校門前還要給你鑄銅像呢!」這一席話說得銘夫人眉飛色舞,恨不立刻便將女學校辦起來,才如了她的心愿。隨極口贊成道:「妹妹,你自管放手去辦。我回來便對子盤說,用多少款項,叫他預先籌劃,你看如何?」倩雲道:「這樣好極了,但是有一節,還要求姐姐向大帥聲明。此番創辦女學,我們的志向是必須臻於至美至善。小妹雖草擬章程,但內中至纖至悉,非親身調查不可。可惜我國女學尚在萌芽時代,哪有完美的制度供人參考?必須先到東洋日本調查三五個月。聽說他國的女師範學校、女職業學校辦得完善極了。小妹read•99csw•com想求姐姐向大帥說知,先請他籌劃兩萬塊錢,小妹同子衝到東洋走一趟。一者考查學務,二者置買儀器,三者聘幾位日本的教員,所以得寬籌一點經費。我們去后,多則半年,少則三四個月,一準可以回來。這乃是辦女學最要緊的事,不得不然。只要姐姐贊成,大帥也當然認可。事不宜遲,就請姐姐拿我這本章程今天向大帥說一說才好。」銘夫人聽了,略一沉吟,答道:「妹妹的主意固然很是,但其中有一樣難處。大帥這一關恐怕通不過呢!」倩雲笑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你必是說大帥身旁一刻離不開子沖,他如果走了,這案牘的事一時難覓替人,可是為這個不是?」銘夫人拍著手兒笑道:「妹妹,你真是水晶肚子玻璃心兒,怎麼愚姐的心事你一猜便著?」倩雲道:「這有什麼難猜,還不是眼前擺著的事嘛!到底據我想,這一層也沒有什麼難辦的。桓子齊先生也是熟手,他雖然上點年紀,精神還好,手筆也不弱於子沖,不過思想太老一點。我可以推薦一個人,此人頭腦靈敏,新舊皆通,並且正在青年,不怕勞苦。叫他替子沖幾個月,必能勝任愉快。」夫人忙問是誰,倩雲道:「小妹是內舉不避親,便是我那表兄候補道徐天麒。」夫人笑道:「此人大帥也常提他,說他很有才學,並且文武兼通,做事敏捷,想來一定是不虛的了。今天我便向大帥說,他如果肯,這事便算完全妥協了。不過有一件,咱姐妹倆朝夕聚首,一旦分離,不知今生還能相會否?」銘夫人無意中說出這句話來,彷彿成了讖語,倩雲卻大笑道:「姐姐,你為何說起獃話來了?我們此次出洋,不過三五個月便可回來,聚首的日子長得很呢,何必做這兒女態呢?」銘夫人嘆息道:「但願你夫妻早去早歸,別等我去信催才好呢。」倩雲道:「那是自然,不勞姐姐囑咐。」少時丫鬟擺上飯來,二人同桌吃了。
天麒接到札子,大喜過望,心說道真是天助成功。既為院署文案,可以參与機要,有調動軍隊之權,無形中增了很大勢力,連忙到院謝委。先見了凌子沖,謝過老姻兄栽培。子沖把上項事對他說了,天麒不覺心中讚歎,謝倩雲真是我的好助手。將來民黨如果成功,革命史中真得給她立傳了。忙打聽他夫妻何時動身,子沖道:「中秋節眼看便到了,過了中秋節,二十前後一準放洋東渡。」天麒點點頭,忙去見銘中丞,叩頭謝委。又謙遜了幾句,說:「職道才疏學淺,而且年齡幼稚,怎敢當這機要之職?望大帥隨時教誨,並希望桓先生格外提攜,藉此學習一點公事。文案兩字,實在愧不敢當。」銘中丞笑道:「你何必這樣謙?老哥的才華我是相信有素的。」又勉勵了幾句,然後端茶送客。天麒又去拜桓子齊,一口一個老前輩,自稱晚生是小學生,諸事全仰仗老前輩指教。子齊本是舊學中人,看不起這一班留學生新人物,因見天麒這樣謙遜,倒不好意思拿老前輩的身份了,彼此很暢談一回。天麒又買了幾樣古董送給他,投其所好,自然格外契合。從此候補班中都知道徐天麒又兼上這樣優差,哪個不來巴結?天麒抱定了泛愛主義,來者不拒,全都虛與委蛇,因此一省的官沒有不說他好的。
二人正談著話,只見一個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藩台馮大人已經來至學堂,請胡大人急速將犯人帶到學堂,聽候審訊。孟雄此時顧不得同天麒談話,一面吩咐左右到閣上驗看形跡,一面對天麒說:「對不住,只得先屈尊綁你一綁,俟等問過了,我必領你到優待室格外關照。」一聲令下,立時五花大綁把天麒綁起來,押進巡警學堂。此時馮旭聞風趕到,一面派人將銘中丞抬到醫院療治;一面傳諭叫撫標各營同各綠軍扎住城門巷口,凡遇面生之人,一律檢查。一面令胡孟雄帶來的營長率領兵丁將巡警學堂的槍械子彈,一律搜清;一面派自己親信人,到徐天麒公館及巡警學堂,搜檢往來信件及一切違禁犯法之物,連同盟會的底簿及諸人信件,堆起來足有一尺來厚。馮旭就在學堂的客廳中先把本堂職教員及各班長全都叫至面前,向大家演說道:「本司對於此次意外之變,以為主謀的全是徐道天麒一人,其餘不過平日受他的脅迫,並非出自情願。故此取寬大主義,一概脅從罔治。你們大家也要革面洗心、痛自悔過。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只要能愛國忠君,努力向上,本司仍然竭力提拔。將來萬里鵬程,不難扶搖直上。倘不徹底悔悟,那時可休怨本司翻臉無情,你們要仔細了。至於今天搜出來的違禁信函、犯法憑據,本司一件也不留,一件也不看,當著你們大家一律焚化。省得將來有人拾了去,藉此興起大獄。這是本司格外的周全體恤,你們可贊成嗎?」本來這些人平日受天麒鼓動,不過是暫時的客氣,今天發生了這大變故,一個個早嚇得魂不附體,就怕的是按著人名簿子挨著個兒捕去,要按反叛懲治,豈非白白送了性命?如今聽見藩台肯將這本勾魂簿付之一炬,真乃喜出望外,彷彿是死囚遇赦一般,立時不約而同地全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大人真是我們的重生父母,此恩此德,永世不忘。」馮旭見這些人全都畏罪自悔,便也順水推舟,隨手燃著一根洋火,拿起這許多信件簿子來點著了,放在地上。眼看烈焰飛騰,一霎時燒了個乾乾淨淨,眾人這才放了心。馮旭又放他們回到各齋去,傳知眾生,以安其心。
二人分手,天麒回至公館。當天夜裡,便召集了一次緊急會議,當著大家把日間寶書的話宣布了一回。說此事必須急速進行,遲則有變。倘然咱們的結合被馮旭探聽著,那老傢伙放出毒手來,咱們如網中之魚,一個也脫不得身。如今只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先殺銘新,后除馮旭。這兩個人一去,江西省城完全到了民黨手中。然後傳檄號召,不患不能得志。若長此遷延下去,可實在有些危險。此時沙上鷗摩拳擦掌,大有刻不能待之勢。據他說,警校學生已經完全運動妥協,隨將同盟會底簿取出來給天麒看,果然又續入二百多人。大家議定,九月十五日乘本校畢業之期,請銘中丞到堂舉行畢業典禮,並觀看學生的操法,乘此機會把他殺死。現有四百多學生,人人有槍,再勾結上二四六三營巡防步隊,料想省城雖有撫標軍八營,外有巡防九營,還有十幾營綠軍,或老弱無能,或可以招降,決不至有很大阻力。大家商議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