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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破機關群英同落網 奉懿旨絕處喜逢生

第三十七回 破機關群英同落網 奉懿旨絕處喜逢生

第二天一早,申林便借聽戲為名,跑到龍子春家,同他們閑談。也是活該湊巧,這一天正趕上汪杜鵑約子春吃飯聽戲,申林卻假裝糊塗,問他汪杜鵑是什麼人。子春告訴了他,他當時也不曾揭破,隨著子春去逛隆福寺。無意中卻遇著了汪、胡二人,胡璧人同他早就認識,汪杜鵑卻是第一次。申林故意同他套近,高低擾了杜鵑一頓飯,還伴著他送回如意館。到了如意館中,乘著子春替他尋葯的工夫,二人在上房開了一回秘密談判。申林問子春:「你看汪杜鵑到底是一個什麼人?」子春道:「此時連我也不敢下斷語了。今天因為你有早晨的話,所以對杜鵑面上,我很注意相看,覺得他有些神不守舍,而且眉棱眼角之間,隱含著一股煞氣。這事真被你說著了。據我看只怕早晚之間,他們就許有什麼動作,總以早早下手,別等出了事故才好。」申林冷笑道:「你這時候也知道急了,我如果不說,只怕你還悶在罐子里呢。實對你說,這事已經到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時候了。今天是萬不能下手的,最好你……」說到這裏,便伏在子春耳邊,秘密說了幾句。子春道:「這樣最妥最妙了,只是將來破獲時候,王爺必定要問為什麼放他們跑進內東華來,這個干係,我也擔不起啊。」申林道:「難為你還自命為智多星呢,這事有什麼難辦!你全推到胡璧人身上。朋友是他引來的,就說如意館中,因為加工趕畫,璧人一個畫不出來,特特約了汪杜鵑來做助手。看他人很老實,便不時許他到館來,幫著畫人物。後來提督衙門偵察出他的為人不甚妥當,因此本館也格外注意,凡是他一舉一動,必有人暗中監視。沒想到他在今日今夜,勾同胡璧人住在館中,發生了這樁意外。幸喜本館同提督衙門早有防備,所以手到擒來。這樣說不但你擔不著不是,還許受賞呢。你又何必發愁?」子春此時,也只有百依順隨,因為他心裏總想著汪、胡兩人不致如此,不定是申子亭又想要貪功生事。但他既說得這樣活靈活現,事體關係太重,自己也不好再說什麼,姑且依照申林的計劃,幫助進行,倒看明天是怎麼一回事。二人商議定了,子春才拿著葯去見杜鵑,敷衍幾句,他便告辭,同申林一同走了。其實暗地裡全有埋伏。他們去了以後,汪、胡兩人認為是千載難得的機會,即刻進行一切。哪知攝政王府的警衛同如意館的巡警,全是申林的手法,叫他們暫時迴避了。他卻暗派了四個手腳靈活會夜行術的密探,伏在左近房上,偵察汪、胡的形跡。杜鵑埋好了炸彈以後,才要立起身來,一塊磚頭落在他眼前,這就是房上的密探恐怕轉眼認不出他埋的地址來,特特飛了一塊花石,正打在埋炸彈的那個地方。當時汪、胡兩人哪知內中的竅要,還以為是從房上吹下來的,也並不甚介意。
汪杜鵑同胡璧人正在如意館門外埋藏炸彈,杜鵑一個人做手腳,慎重又慎重,恐怕稍露一點痕迹。埋得太深了,怕的是炸不開;埋得太淺了,又怕往來人經過,腳步一重,便炸了不相干的人,徒勞無功。費了若許工夫,好容易深淺合宜,自認為千妥百穩,決無可慮了,方才要立起身來,退入如意館中,沒想到忽由半天空中飛下一個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到杜鵑身旁。這一來,真把杜鵑嚇了一跳,連忙三腳兩步退入如意館門內,低聲向璧人道:「方才這個石塊可是你扔的嗎?」璧人道:「豈有此理,我連一口大氣全不敢出,為何要丟石塊呢?」杜鵑道:「這真奇了!你既沒扔石塊,那石塊卻從何而來?莫非從天上落下來的?這事太古怪了。」璧人雙手掩上門,將杜鵑拉進自己屋中,說:「大哥,你先休息休息,不必大驚小怪,也許是從房上吹落的磚頭瓦塊,犯不上這樣慌張。此時蔣旺回來,你依然裝病,不要透出一點痕迹來。只要過了今夜,明天一早,咱們出城去,再定行止。」杜鵑道:「非是愚兄膽小,這如意館實在不是久居之地。一者你那館長是個鬼靈精,咱們懷著虛心,難免被他看出破綻來;二者那個姓申的,我很怕他,明天他一定還來,若被他註上意,咱們再想逃跑,也不容易了。」璧人道:「大哥慮得很是,所好者咱們第一步總算做到了。至第二步響與不響,那也只好聽天由命,總是早早逃開的為是。你隨我下通州,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到了通州,如果家裡住著不便,可以到南關美國教會裡住著,就是走漏了消息,地方官也不敢到教會去拿人,這法子最穩當了。」
你道提署之中為何這樣神速?其樞紐全在汲漢卿妻子辛氏一人手中。說起來也不是一天的事了。原來辛氏的為人極其精細,別看是一個婦女,較比男子還機警十倍。上回書中敘請客時候,就可見她那隨機應變,並不在漢卿以下。她見重光同璧人,無晝無夜總在杜鵑屋中聚談,她就不免有些注意,心說這三個人不過是朋友,何至好得形影不離,未免有些蹊蹺。偏巧漢卿在夜間有時候回來得很晚,辛氏得給他等門,自己一個人,時常等到三更半夜。那胡家的小立,每逢掌燈以後,便要瞌睡,無論怎樣叫也叫不醒。因此辛氏在夜間等門時候,每逢重光、璧人在杜鵑屋中聚談,她便躡足潛蹤地伏在窗外竊聽,有時候還用舌尖舐破窗紙,向里窺看。始而聽見的不過是些高談闊論,並沒有什麼犯禁的話。到後來杜鵑用話激璧人,璧人入同盟會,歃血為盟種種情形,也全看在辛氏眼中。她心裏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革命黨。從前聽人說,還認著是三頭六臂呢,原來卻是這樣文弱的書生。但不知他們入了革命黨,究竟有什麼用處呢?實在令人不解。她心裏雖然游移著,卻不肯向他丈夫汲漢卿說知,仍然在暗中窺探形跡。後來汪、白、胡三人開會議,要實行革命時候,辛氏正在窗外,聽了一個真真切切。她心裏說,這事情可不能再瞞著漢卿了,回來我告訴他,同他商量一個法子,別等事情出來,這革命黨的連累官司,可有點打不起。自己想了主意,回至房中,專待漢卿回來,好同他商議。偏偏事有湊巧,當夜漢卿因為有事絆住了,並不曾回家,可憐害得辛氏在房中輾轉思索,一夜也不曾合眼。直待次日午後,漢卿方才回來。辛氏很埋怨他夜裡不回家,不知跑向何處消遣去了。漢卿平日本就懼內,如今見娘子怪下來,很惶恐地極力分辯,說夜裡因為到倫貝子府去送筆墨信箋,貝子爺一時高興,叫上去談閑話。談了大半夜,出不得城了,只得住在府中。今天一早,才回櫃,回來就睡覺,睡醒了就回家,連一刻全沒耽誤,沒料到你又多疑了。辛氏道:「我盼你回來,是有要緊的事同你商議,沒想到連影兒也看不見,空勞我等了一夜,不曾合眼。」漢卿忙問有什麼要緊事,莫非是有朋友尋到家來,講什麼買賣嗎?辛氏道:「講買賣有什麼要緊的,這事關係大得很呢!倘有危險,連吃飯的傢伙全要挪地方了!」漢卿嚇了一跳,禁不得又往下追問,辛氏道:「你先不要忙,晚上再說。」漢卿發急道:「你說的這樣厲害,卻又吞吞吐吐不肯直言https://read.99csw.com,急驚風遇著慢郎中,這不是拿我開心嗎?」辛氏道:「你先急這半天兒吧。事情重大,隔牆有耳,不是白天能夠說的。你晚上早一點回來,等關上房門,我細細地告訴你。這時候無論怎麼,是不能說的。你有什麼事,趁早兒先去,不必糾纏了。」漢卿聽辛氏這樣說,知道再問她也不中用,只得懷著一肚子鬼胎,怏怏地去了。連晚飯也不曾吃好,便匆匆地回家來,才掌上燈,便要關門睡覺。辛氏道:「這也太難了,帶著太陽關門睡覺,叫街坊看見,是什麼樣子!你難道這一刻就不能等嗎?昨天夜裡,為什麼不回來呢?」漢卿無法,只得跑到杜鵑屋中,亂談了一陣,天有十點鐘,便回房休息。辛氏將門關好,又隔著玻璃,看看外邊無人,方才將昨夜耳聞目見的情形,對漢卿低聲說了一遍。漢卿沒等說完,早嚇得面白如紙,手足亂顫。低聲道:「這都是我自作孽,要不想發這筆外財,何至把革命黨引到家裡來。不用說了,這也是我命該如此,凈等綁到菜市口兒砍頭吧。」說到這裏,那眼淚早不知不覺地掉下來。辛氏低低啐了一口道:「嘿,真真無用,難為你還是男子漢呢!」漢卿道:「我此時方寸已亂,你有什麼高明主意,自管說吧,我一定事事依你去做。」辛氏道:「你難道沒聽古人說嗎?毒蛇螫手,壯士斷腕。我們如今既知道了,不但他連累不上,還可以藉此擎功受賞呢。」漢卿道:「咳!擎功受賞的話,我實在不敢想,因為這三個人雖然是革命黨,卻是我的好朋友,我何忍賣了他們,去擎功受賞?我如今就求著別連累上,便心滿意足了,旁的事一點也不敢想。」辛氏道:「這是你存心忠厚,我也並不反對。但是,如今既想著脫卻干係,這出首告密的事,是一定得要做的。你如果不做,這干係萬也脫不凈。既然出首舉發革命黨,是當然要賞功的。將來你將這功勞讓給別人,表明你的心跡,也就很對得住朋友了。」漢卿道:「你這主意極是,我一定照著辦。但是到什麼地方出首呢?」辛氏道:「出首的話,你也不可冒昧了。依我的主意,你明天快尋舒仲達大哥,聽說白重光現住在他的廠子里,這事他也擔著很大幹系呢。你去尋他,將這事對他說明,一者顧全了親情,二者他的為人精明老練,同北衙的堂官全有交情,這件事索性由他去舉發,必能替咱們脫卸得乾乾淨淨,保管擔不著一點不是。你想我這主意好不好?」漢卿聽這話,不覺低聲贊道:「妙極妙極!到底你真有見識,真有思想,比我強得多。我明天一早,便去尋訪仲達。」一宵無語。
這裏烏謹傳話,叫快請二爺到我屋裡,有要事面議。這二爺便是上回所說的申林,他現為右翼總兵,同烏謹是胞兄弟,所有提督衙門各種要案,差不多全是經他手破獲的。因此烏謹倚為右手,時刻離他不得。兄弟二人的住宅,在一條衚衕內,因此一叫便到。烏謹見了他,便將方才仲達報告的話,又秘密對他說了。申林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老舒這時候,也知道白重光是革命黨,跑來報告了。其實白重光這個人,久已就有人向我訴說,說他行蹤詭秘,裝啞裝聾,我因為是老舒用的人,總不至十分靠不住,因此也不曾格外注意,可是他裝啞混進攝政王府,這是確確知道的。至於汪、胡兩人,那個胡璧人,我早已就認得他,他是如意館的畫師,同龍子春至好。這個人少年荒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他所交的朋友,也都是些浮浪子弟之類。那個姓汪的,聽說以賣字為生,怎會全變成革命黨了?這事也奇怪得很。」烏謹道:「你先不要管他奇怪不奇怪,這事既然發生了,我們總宜早早下手,別等著出了亂子,那時可擔不起啊。」申林冷笑了一聲道:「離出亂子還遠得很呢。這件事據我看,萬不宜破獲得太快了。如果破獲太快,在我們不但不能得功,或者反許受過,那就太不值了。」烏謹道:「這話怎麼講呢?」申林笑道:「說破了不值半文錢,大哥當了這些年的差事,難道連這一點小小機關,還參不透嗎?你請想,老舒的報告,不過得自汲漢卿的一面之言。雖說有炸彈要炸王爺,那也是一句空話,究竟有什麼真憑實據?就是我們先去抄他,縱然抄出炸彈來,他也未必肯招承是要炸王爺的,他既不招,在我們不過是破獲一樁革命案子。在從前這種似是而非的案子,也不知破獲了多少,還算得什麼特別的大功嗎?倘然抄不出炸彈來,我們豈不是誣良為匪,雖說擔不著什麼不是,到底外邊又要造謠言,說我們弟兄貪功生事,誣陷好人,卻是何苦來呢?」烏謹道:「你這話誠然有理,但是我們也不能看著不管啊。究竟要怎麼辦,你也得籌劃籌劃,省得將來擔不是。」申林道:「這事有線索,是很好著手的。現放著龍子春,還有不好辦的事嗎?」說到這裏,便伏在他哥哥耳邊,說如此這般,可以瓮里捉鱉,手到拿來,而且有憑有據。在我們,可以坐享一個保薦的功勞,哥哥你想不好嗎?烏謹鼓掌贊成,說:「到底是兄弟你足智多謀,這樣辦是再好沒有了。你明天一早就去好了,提防夜長夢多。」申林道我曉得,哥哥自請放心。
杜鵑才要答言,忽聽外面有敲門的聲音。二人因為心虛,倒不覺嚇了一跳。璧人道:「這一定是蔣旺回來了,大哥仍躺在床上,哼哼著裝病,我去開門。」說罷自己出來問道:「什麼人叫門?」外面應道:「胡老爺快開門,我是蔣旺。」璧人將門開開,放蔣旺進來,又重新將門關好。璧人道:「葯你買來了嗎?」蔣旺道:「我的老爺,這差事真難極了。小的到了內東華門前,先同把門的軍士說,又掏出執照同老爺的字帖兒給他們看,他們只是搖頭說,近來門禁很嚴,這事我做不得主,我帶你去見我們老爺,如果放你過去,我們樂得做人情。他們將我帶進把門的官廳,那老爺是一個窮旗人,卻倒很和平,我給他請了好幾個安,說敝上實因肚腹痛,派我到同仁堂去打葯,老爺不信,這裡有門證同敝上的信件,請老爺過目放行。他帶上眼鏡,在燈底下翻來覆去地看了兩三遍,說你們胡老爺,我也認得,既是他有信,當然沒得舛錯。不過近來提督衙門有諭,半夜三更,無論是誰,也不準自由出入,本官也是做不得主的。小的又請安說,病人的情形很重,今夜如果取不到葯,只怕性命有些難保,老爺自當是積陰功,放小的出城去取葯,少時便趕回來。瞞上不瞞下,小的回館,必對敝上說知,明天他對老爺定有一番人情。」璧人笑道:「你不要儘管嘮嘮叨叨地說閑話了,到底葯是取來還是沒有取來呢?」蔣旺忙從懷中將九味拈痛丸取出來,遞在璧人手中,說:「小的是幹什麼去了?就是給他磕響頭,也得把門央求開了。小的因為這,後面還有話呢。那看門的官兒聽小的那樣說,他便改口風,說:『我同你們館中幾位老爺全是熟人,何況還有這門證,我怎能不放你出城。但是這件事擔著很大的干係,你回頭對胡老爺說,https://read•99csw•com別的謝儀我也不敢領,他天天出城,請他把吳德泰兩個子一包的茶葉,替我捎二十包來,我就很領情了。』小的應許他說,這事准能做到。他立刻就把城門開了半扇放我出去。我馬上加鞭,雇了一輛人力車,連飛帶跑地奔至前門。幸虧前門還不曾關,出了前門,一直到同仁堂。已經上門了,是我用力將門砸開,買了這五丸子葯,即刻又趕進城來,還耽擱了這許久工夫。不知汪老爺的病,這時候可好一點嗎?」璧人道:「好什麼?你沒聽見在屋裡哼哼嗎?快去燒一點開水,吃下藥去自然就好了。」蔣旺便去燒水。水開了端上來,璧人道:「你也辛苦了,去睡覺吧,我伺候他吃藥。再困一個盹兒,天就要亮了。等天亮你起來,招呼一點。如果還不見好,只可請他出城,再尋醫生診治。此刻是來不及了,你先睡去吧。」
善輔下來,對敬王說:「汪杜鵑這個人,侄孫在東洋留學時候,曾跟他同過學,並且他們組織鐵血團時,侄孫也是發起人之一。他入團還在我以後呢。我同他雖然宗旨各殊,到底是舊同學。如今最好在後花園,我一個人問他,先同他敘一敘交情,然後再追問他同夥的人,在北京究竟有多少。慢慢地套一套,自然就套出來了。」大家很贊成善輔的提議。到了提督衙門,眾人全迴避過了,只有善輔一個人在密室中,吩咐將汪杜鵑提來審訊。不大工夫,鐵鎖郎當,杜鵑已經提到。才一進門,善輔早起立相迎,緊行一步,拉了杜鵑的手,笑道:「汪大哥,別來無恙?今日真是他鄉遇故知了。」杜鵑突然遇著他,又見他這樣表示親密,很詫異的,仔細向善輔臉上觀看。看了一會,忽然想起來,不覺冷笑道:「原來是趙大哥,闊別太久,恕我一時眼拙。你也是咱們鐵血團中的同志,今天為何卻坐在這裏,難道說你也犯了案不成?為何又不上刑具,莫非滿清待革命黨,還有什麼等級分別嗎?」杜鵑明知善輔的歷史,卻故意說出這樣話來,真比打罵還厲害十倍。善輔那樣機警權變的人,聽了這一套,也不覺良心發現,立時滿面紅潮,答不上一句話來。遲了許久,才期期地答道:「大哥,請你不要當面罵人。小弟自恨生長在滿人隊中,為德不卒,不能追隨諸位仁兄,干那革命事業。清夜捫心,實在抱愧得很。其實我們滿人種種失德,小弟何常不明白,只是迫於世家的關係,叫我也無可奈何。不過有一事小弟口問心,可以對得起諸位同志:無論如何,我不能助長革命,我也決不摧殘革命。就以大哥今日這件事說,小弟得著信,立刻從通州跑回來,所怕的是倘有意外,我如何對得起大哥?大哥也應當原諒我的苦衷,何忍再拿話奚落我,使我慚愧無地。咱弟兄今日見面,是要敘一敘私交的契闊,至於國家事,小弟不忍提,請大哥也不提才好。」說到這裏,忙吩咐左右:「將汪先生的鐵鎖手鐐先脫下來,我們弟兄好暢談一番,就是嗣後也不得再給汪先生上這刑具。」左右聽公爺這樣交派,哪敢怠慢,立時將刑具全下了。善輔拱他上坐,杜鵑也不謙辭,同他對面坐了。下人獻上茶來,善輔又吩咐擺點心,請他隨意吃喝,以便久談。杜鵑不談旁的,只問他在北京近來看什麼書,臨什麼帖,又談些當年在日本同游時,有什麼風景。鬧得善輔干瞪著眼,只張不開口問他正事。二人閑談,足有兩點鐘工夫,始終不能張開口問他。善輔也無法了,只得對他說:「大哥在監獄里住著,小弟心中著實不安。我已經替你收拾了一間靜室,請你住在裡邊,一切飲食起居,無有不便。」杜鵑笑道:「承你優待,我是感激極了。但是我們被拿的,原是三人,我一個人享福,卻讓他二人受罪,那如何使得?依我說,你還是將我送到獄里去吧。」善輔聽了,很躊躇地答道:「大哥這話固是仁至義盡,但若一律優待,這個例如何能破?況且你三人也萬沒有放在一處道理。這樣吧,你自管到優待室去,至於那兩個人,我囑咐提督衙門的獄卒,必然格外照應,決不叫他們受著一點委屈。這你總可以放心了。」杜鵑一想,橫豎活不了幾天,樂得順水推舟,承他的情。自己先舒服幾天,胡、白兩人也省得受罪。倘然堅執了,他一概不管,豈不要罪上加罪?便欣然向善輔致謝。善輔將他開發走了,然後對敬王、烏謹說:「此事也毋庸再往下追問,他們革命黨人,全是不怕死的,縱然用刑,也是無濟於事。莫若回明王爺,如何發落,請他老人家自己斟酌吧。」
原來這為首的是南營都司,名叫侯得貴,是一個久慣辦案的老手,還兼著提督衙門的中隊長。此番是奉步軍統領烏謹的特派,叫他帶領干捕,到國民關捉拿革命黨。這差事非常的機密,烏謹並不曾當面告訴他捉拿某人,只給了他一封密函,叫他進了國民關,才許拆看。他領著四個得力營兵,五更天還不曾大亮,便趕出前門。自己進了國民關,將密函折開,見裏面寫的是:「第七號門牌汲漢卿家,捉拿汪杜鵑、胡璧人。此時該犯並不在家,可尋汲漢卿,隱於犯人卧室中。在九點鐘前必歸,歸則急捕,勿任逃逸。並密搜犯人證據,千萬莫露形跡,至要切要。」侯得貴見了這字,知道案情重大,汲漢卿必是告密的人,便領著四個營兵輕輕敲汲家的門。裏面有婦人聲音,問是何人?侯得貴道:「尋汲先生談話。」婦人說請你少候一候。進去片刻,又出來,低聲問道:「貴姓?」侯得貴道:「在下姓侯。」婦人又問道:「是哪個衙門派來的?」侯得貴道:「是北衙門派來的。」這句話才出,就聽呀的一聲,門開放了。侯得貴領著四個人,一擁而進。汲漢卿早迎出來,他認得侯得貴,忙請了一個安,笑道:「原來是侯老爺。」侯得貴忙還禮答道:「汲老闆不要客氣,這案子你一定是先報過了,現在犯人可在家嗎?」汲漢卿道:「他們昨天出門,一夜不曾回來,大半是到如意館去了。」侯得貴道:「哪是他兩個人的屋子?」漢卿忙指點給他。侯得貴又問:「除他兩人之外,還有同他一夥的嗎?」漢卿道:「只有一個書童,叫小立的,現睡在東廂房,還不曾起呢。」侯得貴派了一個營兵把守東廂房,防他逃脫;自己同那三個人先到西廂房去搜。雖然鎖著門,他們隨身全帶著各樣鑰匙。將鎖開開,到裏面仔細搜檢,除去四季衣服之外,只有些來往信件,也不過是朋友應酬之類,並沒有什麼革命形跡。搜過以後,侯得貴只將信件帶起來,其餘俱上了封條,仍舊將門鎖好。然後又到汪杜鵑房中,也照樣搜檢,卻並沒有什麼信件,只有一本日記簿,還是前三年在美國時候記的。看裏面,確有與孫文張溥一干人會晤酬酢的事。侯得貴心中明白,知道孫文是大革命黨的領袖,認定這本日記簿便是鐵案不移,牢牢地藏在懷中。再看其餘,凈是些宣紙筆墨之類,並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侯得貴也一一收在箱中,上了封條。還怕他有什麼危險物藏在地下,便吩咐營兵,尋了鐵鍬來,將地上的磚起了幾塊,往下刨一刨,也不曾發現什九*九*藏*書麼危險物。只得仍將磚鋪上,在屋中少為休息,專等手到拿人。正在這時候,汪、胡二人搖搖擺擺地走進來。侯得貴發一聲暗令,冷不防地跑出來,將二人擒住。小隊長崇文也是奉了提署之命,前來幫同緝捕。提署併發緊急命令,傳知內外警廳,即時加派崗警,免得重犯逃逸。同時在寶興木廠,連白重光也一齊捕獲了。
再說舒仲達回至屋中,自己盤算了一回,主意打好,便匆匆跑到後門外烏謹的私宅,要見烏大人,有緊要事面稟。烏謹同他是老朋友,當初在提督衙門當筆帖式時候,同仲達住在一個院中,時常斷炊,揭不開鍋,仲達借給他錢,代他賒米賒面,因此二人是拜盟的把兄弟。後來烏謹發跡了,很想提拔他做官,報答當年的好處,仲達卻執意不肯,說:「我是一個生意人,受不了官禮的拘束。你要提拔我,莫若替我招一點股,開一個廠子,我當老闆,你再替我多拉幾處官工,又自由,又賺錢。就是拿錢的股東,也決計折不了本,這就算成全我了。做官的話,我自料沒有那種福命,決然不敢想他。」烏謹道:「這事容易極了。我先拿一萬兩,另外再招兩萬,有三萬股本,差不多吧?」仲達道:「對付著夠了,只要有買賣做,有一年就活動起來。」烏謹果然拿了一萬兩,又另外招足兩萬,便開了這個寶興木廠。從此皇室有什麼官工,十有六七總是寶興承作。一者是有烏謹的人情;二者舒仲達為人精明,又善於巴結應酬,如內務府大小官員,及宮裡的太監,他是隨時地送禮請客,所以,這些人也全同他格外要好。因此,寶興的買賣,便一天比一天發達起來。飲水思源,他倒是不忘烏謹的好處,所以時常到烏宅來請安。這一天說是有要緊事面談,看門的便將他一直引到后宅。烏謹才起來,正吃點心呢,聽說是仲達來了,便迎出來,喊一聲老二屋裡坐,你今天來的這般早,一定有事。仲達進了屋子,說大哥,小弟有件秘事面稟,請你暫時不要放人進來。烏謹道:「底下人不經呼喚,他們不敢進來,你有什麼事,自請說吧。」仲達改了一套口詞,說小弟出城,到表弟汲漢卿家,見他同院的街坊胡璧人、汪杜鵑、白重光三個人,形跡可疑,因此便暗地授意漢卿,叫他隨時偵察,連小弟也假裝套近,同他們交朋友。後來知道白重光專能測繪,便將他約到咱們廠子里,請他專管繪圖,不過是藉此絆住他,好察看他們到底有什麼作用。哪知白重光雖被約至城裡,他仍然天天跑到城外,同汪、胡二人俾夜作晝地秘密聚談。因此漢卿夫妻更格外注了意,每夜三更,我那弟婦辛氏必在窗外窺察他們的行徑。果然看出來了,原來他們三人是革命黨,手槍、炸彈全都現成。他們竟自暗中商量,想要炸攝政王爺。漢卿知道這個消息,哪敢怠慢,連夜報告給我。小弟因此急來稟見大哥,這事究應怎樣辦法,還得求大哥的示下。烏謹聽了這話,面上雖少現出驚詫之色,卻很鎮定地詢問仲達:「他們是怎樣定的計,預備在何日舉行?」仲達又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烏謹沉吟了一會,對仲達道:「此事一半日內先不要發表,你要緊將白重光攏住了,不要放他逃走。並致意你那表弟汲漢卿,在暗中監視汪、胡二人,有什麼舉動,先隨時地報告給你。我這裏自有一種布置,決叫他們一個也走不脫。這事機密又要機密,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千萬不可再對第二個人說。你這就走吧,不宜在此久坐,提防白重光醒悟了,他預先逃走,這事可就不好辦了。」仲達應一聲是,便匆匆地去了。
次日清晨,漢卿叫了一輛人力車,一直跑到西四牌樓寶興木廠。舒仲達才起床,正在凈面漱口,見漢卿來了,很詫異地問道:「表弟這般早,莫非有什麼事嗎?」漢卿道:「大哥尋一個背靜地方,小弟同你說一句機密話。」仲達見他形色倉皇,並且說得這般鄭重,也不敢怠慢,草草地洗過臉,同漢卿出了房門。在木廠的東南角上,有一垛松木柁柱,足有一丈五六尺高。仲達將他引到木頭後邊,低聲問道:「你有什麼要緊的事,自請說吧,這個地方人跡罕到,不怕有誰聽見。」漢卿略喘息了一會,才將辛氏竊聽機密,汪、白二人是革命黨,怎樣引誘胡璧人入夥,怎樣歃血為盟,怎樣拿出炸彈來,三人定計,預備炸攝政王,從頭至尾,詳細對仲達說了。仲達很鎮定地問道:「你這話可全靠得住嗎?革命黨三個字,可不是鬧著玩的。不怕他們三人有什麼得罪你地方,愚兄可以出來調停,你千萬可不要隨便亂說。倘然舉發了,抄不出一點真憑實據來,誣告反坐,咱們可擔當不起啊!」漢卿被仲達一拍,不覺發急道:「我的哥哥,別的事可以造謠言,革命黨也是造謠言的嗎?我那妻子辛氏,她又沒有神經病,清清白白看見炸彈,還能夠說謊嗎?要說他們三人對我,更是客客氣氣,始終誰也沒得罪誰,我犯得上紅口白牙去陷害人嗎?實在因為事體太大,我擔不起這個牽連,所以才來尋你,你怎麼倒疑惑起我來了?」仲達道:「你先不要著急,我也是因為事體太大,不能不加細的問問你。既然是這樣,你自管放心,決然牽連不到你身上。只是有一句話囑咐你,你千萬要守口如瓶,不要再對第二個人說。至於汪、胡兩人,面子上更要敷衍他們,別露一點形跡,從今以後你早早晚晚,要到我廠中多來幾趟。他們有什麼動作,你要隨時報告給我,可別耽誤了時刻。暗中你還要隨時監視,要容他們跑掉了,你可脫不了干係。將來大功告成,不但沒有你的罪名,我向烏大人替你說幾句好話,還許大小保一個功名呢。」漢卿道:「功名一層我決然不想,但求著沒有罪名,我就心滿意足了。」仲達道:「既然這樣,你趕快回家吧,咱們心心相印好了。」漢卿別了仲達,自然要先回家,向辛氏報告,暫且按下不提。
大家散了,敬親王連飯也沒顧得吃,便直到提督衙門去了。烏謹陪著他吃過飯,立刻升堂,先帶胡璧人審訊。少時鐵鎖郎當,將璧人牽上堂來。左右喝他跪下,他卻挺立不跪,烏謹才要發威,敬親王朝他使了一個眼色,自己卻和顏悅色地對璧人笑道:「你就是如意館的畫師胡璧人嗎?」璧人道:「學生叫胡璧人,是不錯的。但是在如意館,不過為遮掩身子,遇了機會,好實行我們的革命主義,也並非真想當你滿清的差使。」敬親王道:「你小小年紀,受了匪人的煽惑,干這種無頭勾當,本爵見了很是憐惜你。你若能將同謀的人,及各處的機關巢穴全供出來,並沒有虛話,本爵必設法開脫你的罪名。你是一個才出世的學生,前程遠大,為什麼輕輕將性命送掉?怎能對得起你的父母?本爵勸你這些話,總算仁至義盡,你不可錯轉了念頭。」璧人冷笑道:「你這話自以為是仁至義盡,要據我聽,是半文不值。我們革命黨,就知道驅除滿人,光復故物,死生二字,久已置之度外。請你不必多費唇舌,昨夜的事,全是我做的,你叫我怎樣招,我便怎樣招。至於以外的人和事,你就不必多問。實對你說,我們read•99csw.com革命黨,散布全國,隨時隨地全有,你們仔細一點就好了。」敬王見他不肯招承,吩咐先帶下去,再傳汪杜鵑。杜鵑上來,所有供詞,同璧人也差不許多。敬王問那炸彈是誰的,杜鵑承認,炸彈是我從外國帶來的。敬王又問:「炸彈共有幾個?」杜鵑回說:「只有這一個。」敬王又問:「你們同夥的共有幾人?」杜鵑回說只有我一人。敬王道:「那胡璧人、白重光,不是你的一夥嗎?」杜鵑回說不是,胡璧人是同院的街坊,不過彼此認識就是了。至於造謀埋藏炸彈,全是我一個人。白重光我們雖一同到京,卻不住在一處,更沒有他的關係了。敬王道:「看你不肯拉扯同夥,倒是很有義氣。但是這樣的罪名,你要一個人擔起來,將來攝政王爺震怒,你便免不了碎剮凌遲,豈不是自討苦吃?莫若將同夥全舉出來,你的罪名自然可以減輕。我這是向著你的話,你要再思再想。」杜鵑哈哈大笑道:「敬王,你的這一份厚意隆情,誠然可感,說的也很有理,無奈我汪杜鵑並非怕死之人,休說是碎剮凌遲,便是焚骨揚灰,叫我看也是很平常的事。並且我們革命黨原是以流血為目的,必須這樣,才算達到我們的目的。今日之事,既然失敗,或殺或剮,請你早早執行,不必多問。況且我黨中人,成千累萬,縱然全說出來,你也沒有地方去拿,何必空自饒舌,耽延時刻呢。」敬王聽他這樣侃侃而談,又是佩服,又是愛惜,心裏早存了不忍殺他之意。吩咐再將白重光帶上來,同他對質。重光上來,敬王自然也是那樣問他。重光道:「你不用問了。實對你說,所有炸彈的事,全是俺白重光一人所做,與胡璧人、汪杜鵑全不相干。你要治什麼罪,就治我一個人好了,不必胡拉亂扯,也不必追問同夥之人。你們滿清三百年的工夫,占我土地,奴我人民,如今我們漢人全醒了,要想恢復祖業,這是光明正大的事。你們要知趣的,早早退讓,別等禍到臨頭,後悔已晚。我白重光一個人,算不得什麼,但願死於你們刀斧之下,好激動我們那多數同胞,將來齊心努力,一鼓成功,那才如了我的志願呢!」敬王道:「你兩個人真好義氣,彼此全要承認炸彈的事,這也難得。但是你們住在汲漢卿同舒仲達家,他們兩人是否與你們同夥,你們死到臨頭,似乎也不必隱瞞了。」杜鵑道:「那是不相干的。汲漢卿不過是一個生意人,他也不懂得革命為何事,此事與他並無絲毫關係。他就是出首我們,也為保全自己身家,我們是很樂意的,決不怨恨他,更不能無故地去攀他。」白重光所說的,也同杜鵑一樣。敬王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只得先退堂。吩咐將胡、汪、白三人,暫押在提督衙門優待室中,不許難為了他們。一切飲食花費,准其作正開銷。自己卻到攝政王府,回明一切情形,言外要請攝政王從寬發落。此時攝政王也沒有主見。同恩王商議,恩王又主張嚴辦;召見庄中堂,庄中堂因為自己是漢人,在王爺面前,恐怕擔了嫌疑,也不肯堅執是嚴是寬。攝政王又是生氣,又是著急,對敬王很發牢騷說:「輦轂之下,居然有革命黨!來日方長,以後的日子還怎樣過?你們又沒有一定主意,叫我怎麼辦呢?」敬王道:「王爺也不必著急。這件事據我看,非調善輔回來解決不了。還是請王爺早早把他叫回來,然後再決定處置的法子。」一句話提醒了攝政王,立時傳諭電報處,急速給通州去電,調滔貝勒同輔公即日回京,有要事相議。此時滔貝勒正在通州教場,演戲練操,非常高興。善輔因為諫止不住,一個人躲在屋中,裝病生悶氣。忽然接著這一道電旨,正中下懷,立時催著滔貝勒一同回京。在攝政王花園后樓上,見了王爺,正趕上烏謹也在屋中,說明了這件事。攝政王派善輔會同敬王、烏謹審理此案。
蔣旺一夜不曾合眼,本支不住了,聽璧人的令,便即刻跑回下房,蒙頭大睡。這璧人同杜鵑喝了兩碗開水,看看表已經四點多了。這時正是二月底,夜短天長,五點鐘天就亮了。兩人商議說,咱們只候到六點鐘,這時候路靜人稀,正好出東華門回寓。要時候久了,區九疇來得很早,再要被他絆住,急切走不開,過一時龍子春、申子亭他們兩個人一到,便難免發生是非。咱們無論如何,得躲開這兩個危險物才好。那申子亭尤其可惡,別看他面子上極和平,一掉臉什麼手段全使得出來。北京似是而非的民黨,不知被他害了多少,我們何犯上自投羅網呢?二人說了一會話,天已經亮了,再一看表,已到五點一刻了。杜鵑實在捺不得了,便對璧人說,咱們先走一步怎樣?璧人道:「這時候太早,內東華不過才開門,上朝的人正在擁擠之時,走著不大便當。總是過了六點,他們全過去了,我們乘空出去,人不注意,不犯上隨著他們亂擠。」杜鵑又候了有一個鐘頭,二人出了房門,將門鎖好。先到門房,招呼蔣旺起來,叫他關門。蔣旺說:「二位老爺為何這般早就想出城,再多睡一刻不好嗎?」璧人說:「汪老爺的病不見大好,我們還是出城請醫生抓藥養濟,也比較方便一些。你將街門關好就是了。」蔣旺答應一聲是。隨將街門開開,二人一同走出去,連頭也不回,便直奔東華門。此時上朝的人已經全過去了,門臉一帶,看著倒很清靜。
哪知他兩人出城以後,徐子英領著三個偵探在暗地跟隨,申林早已得著報告,不覺喜出望外,拍手道:「果然沒出我的打算。」立時稟知他哥哥烏謹,烏謹立時調兵遣將,預備捉拿這三個人。全布置好了,然後挈同申林,到攝政王府稟知此事,一面又請王府派員,會同申林,在如意館門前將埋藏的炸彈完全取出。此時是真贓實犯,提督衙門立了這一樁大功,自然得意揚揚。卻把一個攝政王嚇得手足無措,立時傳見文武各官,發作道:「這還了得!竟會將革命匪徒放到皇城裡來,你們是管什麼的?幸虧烏謹、申林發覺得早,要不然我的性命便從此送掉了。以後你們再要這樣顢頇,我一定要從重辦。姑念眼前孝欽皇后奉安的日子已經快到了,暫且從寬免其議處。你們快下去,會審那三個革命匪徒,是何人的主使,有多少黨羽,目前藏匿在京城的還有若干人?快快問一個水落石出,好保北京的安寧,防未來的隱患。你們快去快辦!」眾人答應一聲是,各自退下,又在軍機處會議了一番。恩親王主張嚴辦,將那三個人照大逆不道治罪,凌遲處死;庄中堂卻主張寬辦,說革命黨羽太多,如果辦得太嚴了,結下深仇,將來防不勝防,反倒留了後患。二人很爭執了一番。民政部尚書敬親王,贊成庄中堂的議論;陸軍部尚書鐵木賢,贊成恩親王的辦法,兩方相持不下。後來還是烏謹替給解圍,說:「王爺同中堂,暫時先不必爭論,俟等本衙門問出一個水落石出,然後再請旨辦理。」二人點頭道也好,就是這樣吧。庄中堂又對敬親王說:「此事關係太大,還得勞王爺的駕,會同烏統領審訊才好。」敬親王道:「那是自然的,本爵當然脫卸不了這個責任。」
二人出了城門,便喊人力車夫九*九*藏*書,車夫問到哪裡去,璧人只說了一句琉璃廠。卻聽得身後有人也招呼車子,璧人回頭觀看,見是四個穿便衣的人,跳上車子說了一句廠東門。璧人心裏一動說,這四人是做甚的,為何也到琉璃廠?繼而一想,個人有個人的事,許我們到琉璃廠,難道就不許人家到琉璃廠嗎?況且他說廠東門,也許是到延壽寺街,我又何必管他。自己心裏想著,那人力車如風一般的跑下去,不大工夫,已經出了前門。再看前門外的警察,已經加了雙崗,杜鵑很覺有些詫異。心裏游移著,已經進了廊房頭條。璧人回過頭去觀看,卻見那四個人仍然在身後跟隨,自己車走得快,他也隨著走得快,自己的車走得慢,他也隨著走得慢,心裏益發忐忑不定。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天由命。二人的車子,轉彎抹角進了琉璃廠,直奔國民關。到了國民關口外,車子站住,璧人付過車錢,一同進了衚衕。到汲漢卿門前,卻見兩扇門開著,二人便一直進去。才一走進門,忽聽外邊的笛子響個不住,轉眼間,由衚衕擠進一二十軍警,後面督隊的,正是當日在惠豐堂吃飯遇著的那個小隊官崇文。胡、汪二人此時心中已明白八九,知道這來頭有些不善,卻假裝糊塗,仍然大搖大擺地向里走。才走到自己門前,貿然由裏面出來四五個人,全是彪形大漢,如餓虎撲食一般,直奔璧人、杜鵑,先抓住他兩人的手。璧人道:「朋友,這是做什麼?有什麼官司,請你說明,無論到什麼地方,也含糊不了,何必要這種架勢呢?」正說著,外面又擁進十幾個人來,高聲嚷道:「別放革命黨跑了。」這四五個人看見他們進來,生怕奪了自己的功,連忙掏出法繩來,將汪、胡兩人的臂膀倒剪過來,用繩子捆上,一面朝著崇文擺手說:「正凶已經獲著了,不勞諸位上手。」此時璧人又發作道:「你們何必這樣?到哪裡去,我們隨到哪裡,用不著上綁繩。」內中一個為首的笑道:「胡先生,你要忍耐一點,這是上命差遣,概不由己,回頭到衙門去,敝上還許特別優待呢。目前只好屈尊二位了。」杜鵑道:「兄弟何必同他們紛爭,我們自作自當,不要說繩捆二臂,便是斬頭瀝血,也沒什麼要緊。」為首的笑道:「汪先生這話明白極了,現在馬車已在口外備好,就請二位一同走吧。」崇文忙問道:「人犯是獲著了,一切文書證據可曾搜羅到手嗎?」那為首的答道:「並沒有什麼文書證據。眾位不信,再自己去搜一搜,恕我們不陪了。」說罷,簇擁著汪、胡二人出了大門,來至國民關口外。果然有一輛馬車,還有提督衙門二十多馬步隊,在旁圍繞。一見他們出來,那帶隊的親自將馬車門開開,向那為首拿人的問道:「請示隊長,是親自陪這兩股差事去嗎?」為首的答道:「那是自然的。這等重要差事,豈能交付旁人。」說著將汪、胡二人擁上馬車,請他兩人在正面坐,自己在對面相陪。二三十馬步隊在後面跟隨,如流星捧月一般,馳入前門,一直拉到步軍統領衙門,直拉過二堂,到了衙門裡邊。早有許多軍官圍上來,全要看一看革命黨什麼模樣。此時為首的先跳下車來,眾人問道:「老侯你馬到成功,我們大家給你道喜!」
於是三人一同去見攝政王,回明情形,聽候示下。攝政王道:「汪、白兩人,本是革命匪徒,倒也不必深怪。唯有那姓胡的,既在如意館當差,吃著我家的俸祿,卻敢勾引匪徒謀殺本爵,這種人行同梟獍,是萬萬赦不得的。明天先把他綁赴市曹,梟首示眾,也鎮一鎮其餘的匪類。至於汪、白二匪,可暫時收入刑部獄中,聽候發落,就是這樣辦好。」三人答應下來。照著前清法律的手續,凡出斬或定罪的人,全是由刑部執行。這時候刑部已經改為法部,尚書滿官是廷傑,漢官是李殿麟。二人曉得這案情重大,哪敢怠慢,立刻派了四個司官,到提督衙門提取人犯。及至提到刑部,三個人卻不押在一個獄中。汪杜鵑單佔了一間屋子,收拾得還乾淨;白重光、胡璧人雖然分押在普通獄中,卻也不曾受苦。這全是善輔在暗中為力,囑託了管獄的官員。到了第二天早飯時候,廷傑坐在大堂上,傳諭今天有差事。一時書吏、衙役、獄卒、劊子手等,全都整整齊齊,聽候發表何人,好向獄中提取。少時廷傑只用硃筆寫了「胡璧人」三個字。值堂的書吏,將人名填在白紙招子上,交給衙役,到獄里去提人。衙役會同獄卒,直奔璧人所住的獄中。獄卒先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聽綁!」這一聲喊出來,好似半天空中打了一聲霹靂,可這一個獄中,共有二十餘人,面面相覷,全嚇得神魂失冒。唯有胡璧人,卻是談笑自若,毫不在意。獄卒喊過了以後,便走進屋中,大家全用眼直瞪著,倒看他衝著何人道喜。只見獄卒不理旁人,一直跑到胡璧人面前,笑道:「胡先生恭喜賀喜。」他這一句話,立時眾人心中如一塊石頭落地,登時又轉過眼光來看胡璧人。璧人很從容地立起身來,向獄卒道:「就是我一個,還是三個呢?」獄卒道:「就是你一位。」璧人點點頭,又朝著同獄的人拱一拱手,笑道:「同諸位告辭。有緣再會。」眾人中多半讚歎道:「可惜這樣英俊少年,不免一死,我們活著更無味了。」此時差役獄卒已將璧人上了五花大綁,推出獄門,一直擁到法部大堂。廷傑在上面問道:「你就是胡璧人嗎?」璧人道:「不錯!我就是胡璧人。」廷傑只問這一句,也不往下再問,便吩咐拉下去,裝上囚車,等左堂到了,即刻到市上行刑。原來滿清刑部定例,普通人犯,是司官監斬;若是奉旨的欽犯,總是左侍郎監斬,尚書向來是不管監斬的。此時的法部左侍郎熙玉,是一個鴉片煙鬼,起床很晚,所以過午還不曾來。好容易兩點以後,他才到了。到了以後,便手忙腳亂,傳伺候預備一切。伺候齊了,他跨出大門,才待上車開路,忽見有兩匹馬,橫衝直撞地跑進法部衙門,嘴裏還高聲喊著。「刀下留人!人犯不許輕動,有太后老佛爺懿旨,快快擺香案接旨。」眾人一聽,全都目瞪口呆,不知是怎麼一回事。要問胡璧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申林別了烏謹,便到衙門去,在密室中,先把他兩個心腹叫來。這兩個人,一個叫徐子英,一個叫成少安,全是申林部下最得力的大偵探。二人來至密室,先朝著申林請過安,然後垂手侍立在兩旁。申林低聲對他二人說:「你們兩個人,一個到前門外琉璃廠國民關,注意汲漢卿家。他家裡住著一個姓胡的,一個姓汪的,你要監視他兩人的行蹤,防其逃逸,卻不可打草驚蛇。他如果沒有逃走的形勢,你千萬不可叫他看出破綻來。一個到西四牌樓寶興木廠,他廠子里住著一個姓白的,也以監視汪、胡的手段,一同監視他。你二人只負監視的責任,不負捕拿的責任,只要他三人到就捕之時,不曾逃亡,便是你二人的功勞。至於我部下的偵探,你二人可隨便調遣指揮,但不得對他們說穿了這三個人。你二人可聽明白了嗎?」二人躬身回道:「聽明白了。」申林擺一擺手,他們便下去了,依照申林的話,分頭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