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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受驚嚇代表中瘋魔 演新戲名士遭毒手

第六十五回 受驚嚇代表中瘋魔 演新戲名士遭毒手

依著海亮要過去看看,張子重卻攔著不放他出來,說提防刺客,不是鬧著玩的。本店夥計聽見老闆在屋中摔倒,忙招呼四五個人,手中全拿著刀棍之類,一同擁進屋裡來。用手電筒燈一照,見老闆已經爬起來,地上只撂著一件衣裳,什麼也沒有。再看兩張床上,一張是被褥凌亂,闃然無人;一張上躺著龍華,鼾聲大作。夥計隨手把電燈捻開,滑季柳見大家進來,屋中並沒有什麼,這才放了心。再看龍華,還在那裡熟睡,心中未免有些不快。走過去輕輕推了兩把,說龍大人醒醒。龍華一伸懶腰,睜開眼還假裝打哈欠,問道:「老闆,什麼事叫我?」季柳冷笑道:「我的大人,你還裝沒事人呢。這半天,天都要鬧塌了,你屋中失了盜,難道不知道嗎?」龍華聽說失盜,立刻把眼瞪大了,問道:「失了什麼?你快說!」季柳道:「失了最值錢的寶貝了。」龍華聽見「寶貝」二字,自以為是他在上海買的東西丟了,一翻身坐起來,問道:「什麼寶貝?許是我的金珠首飾吧。如果丟了,你非賠償不可。」季柳笑道:「龍大人,你先不要著急。我說的這寶貝,比珍珠首飾還值錢呢。」龍華利令智昏,始終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還尋根究底的,問他到底是什麼。季柳道:「這寶貝是活的,是帶著腿能走的。我請問龍大人,你屋裡住的志大人,到哪裡去了?他也是堂堂欽差,倘然要丟了,這個于系,我們買賣人可擔當不起,只好問你龍大人吧?」龍華聽了,啐了一口道:「呸!我當是什麼寶貝呢!原來你說的就是那個瘋子啊,他不是跑到隔壁去了嗎?你去問海大人,為什麼來問我呢?」季柳道:「你方才不是睡覺,一概全不知道嗎?怎麼這時候又知道瘋子跑到隔壁去了。這樣看起來,你龍大人是假裝睡覺,卻靜聽我們搗亂,你好尋開心,也太對不起朋友了!」龍華被人家問住,自己一句也答不上來。當時惱羞成怒,用手捶著床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於涉我睡覺!瘋子跑不跑,與我有什麼關係,卻用你來啰唆!」季柳見他急了,自己也不肯饒,依然用話頂撞。他兩人越說越急,幾乎要動武。海亮聽不過了,叫張子重看著志興,自己跑過來解勸,很派了龍華一身不是。說:「你既然伴著瘋子睡覺,便有保護他的責任,卻為什麼放他滿世界亂跑?你既不隨在後邊,反躺在床上裝睡覺,我們隔壁全要鬧塌了天,你在屋裡連大氣也不哼,也未免太老練了。人家滑老闆,聽說你在屋中摔倒,趕忙過來看你,連人家也跟著挨了摔,你不說趕緊起來安慰安慰人家,反倒鬧脾氣,張口罵人。世上哪有這樣不講理的?」海亮毫不客氣,彷彿叔父教訓子侄一般,教訓了龍華一頓。按情理說,龍華一定更不肯受了。哪知他竟自服服帖帖的,一句也不敢抗,反倒和顏悅色的,連說:「二哥說的是,是小弟一時魯莽,實在對不起滑老闆。請你老千萬不要生氣,總怨兄弟嚇迷惑了,一時辨不出東南西北來,才說那冒失話。咱們還是趕緊治瘋子要緊,要不然,恐怕還有大笑話呢。」
海亮同張子重先開自己房門,沏上茶來,顧不得喝,便先到志興屋中看望。三人見他那種如醉如痴的樣子,知道受病已深。彼此商量,得請個醫生給他診診脈,或者吃一兩劑葯,也許平復。但不知上海的醫生誰最高明,只得又請教季柳。季柳保薦了一個姓丁的,說這人在上海二十年,醫名甚著,把他請來一定能治得好。海亮便叫旅館夥計去請。去了很大工夫,直到掌燈以後方才回來。說:「要請丁先生,必須上午挂號,下午他已經出門,便無處去請。我在他門房已經掛好了號,明天午後一準可以來。今天可趕不及了。」大家聽這話,很失望的,但也無可奈何。滑季柳說:「他這病乃是一時驚嚇,神志喪失,你諸位只勸他早一點安歇。等到夜半時候,龍大人拿他的衣裳,在地上慢慢擺著,一面喊著他的號道:某某快快上床睡覺。這樣,便可把他已失的靈魂從地上招至衣中。然後再將這件衣裳罩在他的身上,等他足足地睡過一夜之後,第二天一定神志清爽,精神照舊。這再靈不過的法子,就請龍大人試驗一回吧。」海亮笑道:「你說的這法子,我在北京時候辦過不止一次了。可是,全為小孩子偶然受了驚嚇,才這樣辦,從不曾聽說三四十歲的人還鬧這把戲,豈不是笑話嗎?」季道:「海大人,你不要這樣說。人無論大小,靈魂全是一樣的。不信只管叫叫看,如果沒有效驗,我情甘受罰。」大家聽他說得這樣活靈活現,便也贊成,總是有益無損,何妨試驗一回呢。龍華老早地便催志興睡覺,自己伸手替他寬衣解帶,服侍他躺在被中,專等到三更時分,好如法辦理。志興鬧了一天一夜,確是有些睏乏了,躺下不大工夫,便睡著了,眾人略為放心。好容易盼到三更,龍華拿著他的衣服,彎下腰去,在地上來回走著,嘴裏還不住叫著志興的號道:「仲祥仲祥,快快隨小弟到床上安息。」他此時真是聚精會神地辦理這件事。不料正當這時候,屋門外忽然發出一種奇異的聲音,龍華聽了,已經嚇得心神不定。不料緊跟著,從屋門外闖進兩個怪物來,一黑一白,直撲到龍華面前,嘴裏還不住地發那奇異怪響。這一來,可把一位足智多謀的龍子春給嚇壞了,「哎呀」一聲便摔倒在地上。他這一摔倒,聲音很大,因為地板底下是空的,所以格外震得山響,將那酣睡正濃的志興,也給驚醒了。他睜眼一看,見地上倒著一個人,旁邊有兩個毛茸茸的東西,一黑一白,正在那裡亂叫。他看了,當時神經一錯亂,認為是刺客來了,嗷的一聲,便從被中躥出來,身上一|絲|不|掛,直躥出屋門。隔壁是海亮住的屋子,張、海兩人雖然睡在被中,因為懸心隔壁瘋子,尚未睡著,正在被中彼此談閑話。忽聽房門一響,驀地鑽進一個人來,赤條條一|絲|不|掛,直眉瞪眼便向海亮被中鑽去。口中還大喊道:「不好不好!刺客來了!海二哥快快拿被子把我蓋住!了不得,還有黑狗白狗,已經把龍二咬倒了!」一壁喊著,一壁低著頭向海亮被中亂鑽。嚇得海亮爬起來,手忙腳亂地尋找衣服。張子重一看這情形,也不敢再安睡了。立刻起來,披上衣服,又搬了一把椅子去頂門,恐怕刺客隨著進來。三個人,在屋中亂作一團,早把店中值夜打更的夥計給招來了,大聲詢問:「是怎麼一回事?」此時龍華已從地上起來,才將黑白二物看清,原來是兩隻大貓,在門外咬架,白貓咬不過黑貓,一直闖進屋中,黑貓在後面直追過來,嗷嗷亂叫。龍華眼差,認作是什麼怪物,竟自嚇倒。直到這時才看清,不覺啐了一口罵道:「該死的瘟貓!幾乎沒把我嚇殺。」一仰頭道:「哦怪啊!老志跑到那裡去了?」向四下一望,忽聽隔壁大喊大叫,是海亮的聲音,說:「你許是瘋了吧!怎麼半夜三更,連衣服全不|穿,就一直向人家屋裡跑?這是哪裡的晦氣,龍老二為什麼也不管你呢!」龍華一聽,知道志興是跑到街坊家去了,心中暗暗稱願,到底叫你兩人也嘗一嘗瘋子的滋味。他索性將電燈捻熄了,自己躺在床上,假裝睡覺,卻暗聽隔壁的笑話。少時,吵得本館老闆滑季柳也來了,進門便問:「龍大人在那裡?他不是半夜給志大人招魂,怎麼魂沒招來,倒把他本人招到這屋來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真真叫人不解。」海亮埋怨他道:「你還說呢,那不是你胡出主意,半夜三更招的哪一門子魂!魂不曾招來,反倒把這瘋子招到我屋裡來了。你看他赤條精光的,硬向人被裡鑽,還成一種什麼體統。」子重在一旁插言道:「咱們先不用吵。方才瘋子說,他那屋中倒了一個,你們快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倒了?說不定張冠李戴,龍子春被刺客刺死了,也許有的。」龍華在隔壁聽著,心中暗暗發恨:我同你姓張的有多大仇怨,你無緣無故地咒我,這是何苦呢?但是滑季柳聽了這話,卻非常動心,連說不好,我快到那屋裡看看吧。他慌張張地推門進來,只聽嗷的一聲,又摔在地上了。滑季柳本是來看龍華,因何又倒在地上?這事上文已經敘過,因為龍華把電燈捻熄,屋裡黑洞洞的。兩個大貓,只跑出一個黑的去,那個白貓依然還伏在地上。季柳哪裡看得見,一隻腳正踏在貓的身上。貓被踏得嗷嗷叫了一聲,季柳不知是什麼東西,心中一害怕,腳底下一滑,撲通又摔倒了。龍華躺在床上,聽得清清楚楚,偏是大氣不出。隔壁人聽他倒下,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如今但說眼前事實,在辛亥秋冬之交,因為各省獨立風行,天津為北京門戶,當道防範手段,自然九*九*藏*書要特別加嚴。此時天津的巡警道是楊德林。這位楊先生,乃是項子城特別賞識的人才。他做北洋大臣,楊德林還是當小差事的末僚,項子城見他為人特別精幹,親自派了他幾次很棘手的差事,楊德林全辦得非常周妥。於是項子城專折保薦,由一個小僚佐的前程,便一直保到知府,由督署特委為偵探局總辦。幹了二年偵探局,很立了不少功勞,破獲了許多重案,於是又保他過班道員。後來天津南北段巡警局取消,並成了一個巡警道,楊德林便補授了這個道員。對於地方的事,倒很是勵精圖治。自從武漢起義,項子城來京,很關心天津的治安,生怕革命黨混跡其間,發生了什麼意外。因此給楊德林來了一封密電,叫他時時注意,處處留心,如有不軌之人,不妨取嚴厲手段。特授以全權,准其自由處置,並特派張慶瀾師長為天津戒嚴司令。這張慶瀾,便是三十一回書中所述的北洋健將,現帶著一師勁旅駐紮天津。張本是項子城一手提拔的人,心目中只知有項宮保,不知其他。所以項子城倚為心腹干城,把這看守北洋門戶的重任,交給他同楊德林兩人。張慶瀾本也是一位老軍務,他自奉到戒嚴司令的委任,不動聲色,在暗地裡調兵遣將,布置一切。這時候,恰恰趕上倒霉王鐘聲想唱新戲。自從他的報子貼出來,軍警兩界便格外註上意,暗地派了十幾名密探監視他的行動。王鐘聲平日本好交遊,上至官場下至販夫走卒,全同他交朋友。因此他的寓所門前,往來不斷總有人來看他,內中並夾雜著有婦人女子。張慶瀾部下有一名軍探,姓栗名周,為人極其精幹,張慶瀾也很重用他。此番調查王鐘聲的差使,便派到他名下。他平日同鐘聲也有一面之識。心想,我就這樣前往,豈不被人看出破綻來,於是化裝成一個做小生意的,籃子里放了些糖豆煙捲之類,專在王鐘聲住址左右往來叫賣。這一天,正在同一個小學生交易之際,忽見鐘聲送出一個婦人來。這婦人妝飾得很時髦,栗周仔細打量,認得是他朋友皮鼓一的姨太太,喚作什麼金寶的。原來這皮鼓一名叫皮得勝,也是軍界中人,在張慶瀾部下當營長。為人性如烈火,倒是一員虎將,同栗周彼此很要好,內眷不避,因此栗周認得他的姨太太。可是栗周化裝一個老頭子,金寶如何能認得他。兩人巧遇之後,栗周心中便有了主意。第二天早飯前,他便來到皮得勝的寓處,也明知此時皮得勝必不在家,好在彼此交情很近,也用不著護兵去回話,他便一直來到金寶的住房。嘴裏喊著:「嫂子,大哥可在家嗎?」金寶忙迎出來,說請到裏面坐。栗周毫不客氣,進至屋中坐下。金寶笑道:「今天叔叔為何來得這般早,你的差事不忙嗎?」栗周冷笑了一聲說:「公事倒不忙,只是私差忙得太狠。」栗周說完了這話,又對金寶面目仔細打量了一番,然後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可惜!」金寶見他這種舉動,簡直摸不著頭腦,很驚詫地問道:「栗叔,你有什麼事?不妨對我明說,為什麼做出這種嘴臉來?」栗周嘆了一口氣道:「我實在有點不樂意說。到底不說不好,說了更是不好。」金寶聽他這話中有話,心裏更發怔忡不定,遂一再往下追問。栗周道:「嫂子,你在外邊事事要機密一點。難道不知道大哥那種脾氣嗎?」栗周這兩句話不要緊,金寶立時嚇得粉面焦黃,禁不住瑟瑟地抖起來。她嘴裏卻還要強硬著,問栗周到底是什麼事情:「你大哥究竟聽見了什麼話,好兄弟,你直截了當地告訴我吧。」栗周道:「我不問你旁的,只問你可認得一個姓王的嗎?」金寶聽見這個王字,早嚇得軟癱了,立刻向栗周跪下,哭著說道:「總怨我一時糊塗,被人勾引,只求兄弟替我設法遮蓋,千萬別叫你大哥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我的性命立刻就完!」栗周道:「不知是什麼壞人,向大哥透了一點風聲,依著他的性子,便要立刻回家同你算賬。是我把他攔住,應許替他調查,如果實了,再辦不遲。今天我尋嫂子,同你約法三章,你如果全答應了,大哥那一面我敢保險,決然不至同你過不去,你要有一件不應,我只好將實話對他說,應當怎麼辦也只有由他好了。」婦人忙回道:「休說三件,便是三十件、三百件,我也一齊應,就請你對我說吧。」栗周道:「頭一件,從今天起不許你出家門一步,必須將來經我許可了,才准你出門。」金寶連聲應道:「使得使得!」栗周又說:「第二條,你要一心一計侍奉我大哥,既不可稍存不良之心,更不得略露驚惶之意。至於今天我對你說的話,尤不許再對第二人說。這事你可以應許嗎?」金寶道:「這乃是我應負的責任,還勞叔叔吩咐嗎?」栗周又說:「第三條,你既同王某有往來,當然知道他的秘密,你須要和盤托出,將一切情形完全告訴我。我不但不宣布你的隱秘,並且能在大哥面前替你掩飾遮蓋,使你們夫妻感情比從前還要加厚。這事你一定樂意應承了。」金寶聽到此處,眼珠一轉,不肯遽然作答。栗周是何等精明人,早看出她的意思來。哈哈大笑道:「嫂子,你不要糊塗了。你要知道,此時姓王的廢了命,方才能保住你的生命。你要再想顧全他,可就要隨著他一路走了。」金寶聽了這樣驚心動魄的話,立刻對栗周說:「叔叔你不可錯會了意,我並非不肯說,實在因為關係重大,說了恐怕于自己不利。」栗周忙插言道:「你只管說,我敢擔保,決牽連不著你一絲一毫。」金寶道:「我同他本是新交,過於機密的事,他也不肯對我說。但我在一旁冷眼觀察,見他的朋友實在不少,並且這些朋友,多半是夜聚明散,其中哪一界的人全有。還有外省的軍界代表,此地的警界科員,至於學界報界的人,也很有幾個。只是他們叫什麼名字,我卻不知道。這一層得要求叔叔原諒我,因為我雖然看見過這些人,卻不曾同他交談,張三李四,我全說不上來。不過聽他們談話,可以猜度一二罷了。」栗周又問他們所談的,都是些什麼話?金寶說:「我也記不甚清。只有一次,他們幾個人會議,說在天津下手很難,楊德林同張慶瀾全不是好意的。又商量濼州石家莊,全是起事的好地點,只是運動軍界很不容易。只說到這裏,以下因為聲音太低,便聽不清了。」栗周點點頭說:「有這幾句談話,就夠用的了,其餘聽得清聽不清,也沒什麼關係了。」說罷便起身告辭,臨行又再再囑咐:千萬別出門,千萬別對第二人說。金寶滿口答應。
不料這個報紙才貼出去,河北某茶園也貼出新戲的報紙來。這個演新戲的主角,較比管天下一干人名望又大得多了。原來不是別人,正是開創新戲的大家王鐘聲。王鐘聲本是留學東洋學生,並且是民黨一分子。他回國后本想運動差事,在宦場中鬼混,將來有了機會也學步徐天麒,轟轟烈烈地做一場。無奈中國自徐天麒的事件發生以後,自中央政府以至各省政府,無不畏留學生如蛇蝎,再想運動做官,是很不容易了。因此王鐘聲拋棄了做官思想,要在普通社會灌輸一點革命思想。別的事業全不能引人注目,唯有看戲卻是中國人一種公共的嗜好。鐘聲在外國時很留意戲劇一道,對於一切布景表情,頗能體貼研究。並且還實地演過幾次,頗得觀眾的讚許。於是毅然決然地獻身舞台,而且專門扮演女角。他的化妝手術非常高妙:未上妝以前,他本是一個黑胖漢子,及至上了妝,居然變成一個時髦女子。他演了幾年新戲,最得婦女的歡迎,婦女同他交朋友的也很多。因此外邊亂紛紛的,發生了許多議論,到底是否實有其事,記者既非目睹,也不敢妄下斷語。
如今發生志興的事,張子重膽小,藉著龍華說俏皮話,便立刻要將志興推出這個屋子。海亮一聽,恰是正中下懷,便也極力攛掇,說:「龍二哥膽大,請志二爺就同他一屋住吧。子重兄可搬到小弟屋中,彼此倒換一下,也很不錯。」龍華此時,雖然不樂意,也無可奈何。他還想著要辯白幾句,怎奈志興首先贊成,說龍二哥膽量大,我情願同他在一屋裡住。說罷便吩咐帶來的長班:「快去把龍二爺的鋪蓋行李搬到我屋裡,將張大爺那一份送到海二爺屋裡去。」海亮也吩咐跟人幫著。龍華見事已如此,知道無法挽回,只得跑回自己屋中,監督著幾個長班搬運,恐怕新買的金珠寶貝衣服首飾之類,乘間為人竊去。一切全收拾好了,然後遷入志興屋中。子重帶的行李很有限,隨便收拾收拾,便遷過來。海亮倒是很歡迎,他說張大哥:「咱們弟兄在一屋住,非常合適。老龍那種脾氣,我實在read.99csw.com同他合不來。」子重也說:「龍華太不夠朋友,人家正在焦心,他還隨便說笑話,離間朋友的感情,世界上哪有他這樣人!」海亮笑道:「不用慌,咱們且看著他受罪吧。這位志二爺就夠他應付的。」子重忙追問什麼事?海亮道:「你不用打聽,到時候自然知道。」當日晚飯,志興一口也不曾吃,只是唉聲嘆氣,愁眉不展。人家開勸他,他仰著頭所答非所問,彷彿神不守舍的樣子,大家彼此悶悶不歡。到了黑夜,只有龍華一個人陪伴著他,他仍然是長吁短嘆,手中端著一碗熱茶,卻不向嘴邊送,一直送到鼻孔前,向里一吸,連嗆帶燙,把一碗茶隨手一潑,完全潑到龍華身上。可惜一件簇新二藍寧綢珍珠皮襖,被一碗紅茶污了滿身。氣得龍華直跳起來,說:「你是瘋了嗎?我今年才做的皮襖,就被你毀壞了,你就是賠我吧!」志興瞪著眼問道:「賠你什麼啊?我可不敢陪你去決鬥,你自己一個人去吧。」說罷便要向床底下藏。這一來,把龍華也招笑了,說:「我的二爺,你多半得了失心瘋吧。我叫你賠我皮襖,誰叫你陪我去決鬥呢!你快休息休息吧,別再鬧笑話了。」龍華說完,便立刻逼著脫衣服睡覺。好在此時,志興同失了知覺的人也差不甚多,叫他脫衣服他就脫衣服,叫他睡覺他就睡覺,倒很聽話的。但是躺在床上,他依然還是睡不著。恰巧他睡的這座床鋪,正挨著板壁,他時而長嘆一聲,時而用手捶打板壁,將板壁捶得咚咚響,攪得龍華一夜也不曾安眠,甚至連隔屋的張、海二位,也跟著受了帶累。第二天龍華噘著嘴,很生氣地來尋張子重,說:「好啊!你把這一件虱子皮襖硬脫給我,這事說得去嗎?咱們還是恢複原狀,你回你的安樂窩,我住我的瓦崗寨。要不然,我可受不了啦。」子重尚未答言,海亮先搶著說道:「龍二哥,你算了吧。你既留人家,不叫回京,你又不負保護的責任,應當怎麼樣呢?再說志二爺不過一時心窄,精神不大舒暢,他過這一兩天,自然會好的。你何必連一刻全忍不得,顯見對朋友太不義氣了。」龍華道:「二爺,你倒會說這風涼話兒。你看看我身上穿的皮襖,一碗紅茶完全潑上,洋縐也變了顏色了,誰賠償我啊?」海亮笑道:「這是小事,算不得什麼。今天我便買半匹好廣縐賠你。重新再吊,連手工全由我付,你還有什麼說的?」龍華聽見皮襖面子有了下落,便不似方才那樣急躁了,連說:「好好,我謝謝二爺!回頭咱們先去出席,有話等晚上再說吧。」
栗周離了皮家,便一直到師部報告。張慶瀾聽了,立時調了二十名馬隊,四十名步隊,交給栗周帶領著去捕拿要犯。只囑咐這些人,專事要聽栗稽查的調遣,卻不說明到什麼地方捕人。栗周已經打聽明白了,今天夜間王鐘聲在河北某茶園開演了,自己仍扮作叫賣生意人,在他住址左近監視著;卻派那四十步隊全換便衣,晚七點在這一帶聚齊;馬隊等到九點,取包圍形勢一擁而上。「只聽我的胡哨一響,大家便動手向前,休叫跑走了一個!」眾人領了令,各自分散開了。栗周一個人挎著籃子,來回走了幾趟,見鐘聲寓所門前停了幾輛很漂亮的人力車,看神氣便知是某局所科長、科員的包車。栗周心中算計:「鐘聲的運動力真不小,居然把官場人全拉攏進去了。回頭來個滾湯潑老鼠,一個也不留。」天有掌燈時分,見他家的廚子出來,手中拿著一把小銀元分散給眾拉車的,說:「上邊正開飯呢,你們眾弟兄拿這兩塊四毛零角子,吃飯去吧。吃完飯快點回來,他們還等著上園子呢。」眾車夫接了錢,拉著車子慢慢散去。栗周一想,這正是好機會,趁他們吃飯,一個也跑不脫。於是取出哨子來,儘力一吹,轉眼工夫,四十步兵,二十馬隊,如風馳電掣一般,將這一條衚衕全包圍了。栗周只帶著二十名步兵,直闖進他的寓所。寓所中有四五個雇傭,全嚇得手足無措。栗周對大家說:「你們主人在哪屋?快快說,不干你們的事。」雇傭手指上房,說全在北屋中。栗周帶著人直奔上屋,見東屋中一個圓桌,圍坐著八九個人,正在那裡吃飯。因為外面有了風聲,一個個全站起來看,神氣是預備要跑的樣子。唯獨王鐘聲仍然端坐在主位上,連一動也不動。栗周進來,沖鐘聲道:「王先生,我們是戒嚴司令部的。無事也不敢擅造尊寓,因為奉了總司令的命令,請你們諸位一同到司令部談話。這就一同走吧,外邊車都備好了。」鐘聲道:「貴司令請我們,也犯不著這樣小題大做,何必派許多兵呢?難道還防備我們拒捕嗎?」栗周道:「這一層,你先生得原諒。因為有人告發你,說你這寓處是革命黨的機關,裏面藏著有手槍炸彈,總司令為慎重起見,當然要有一種防備。你諸位不必廢話,快快隨我們走,我們決給諸位留面子。諸位要不識趣,可就別怪我們不情了。」說罷一使眼色,各步兵全從懷中將鐵鎖掏出來,嘩啦啦抖得山響。鐘聲冷笑道:「丈夫做事丈夫當,不要說鐵鎖,便是刀鋸鼎鑊,也算不得一件事!」說罷便挺身在前,並向眾人說:「對不起諸位,隨兄弟走一趟吧。」內中有兩三位全是局所的科員,他們的意思不樂意走,向栗周說明履歷,並聲言:「我們不過喜歡研究新戲,並沒有其他關係,請看在同寅分上,高高手放我們走吧。」栗周笑道:「對不起!王先生的案情因為過於重大,諸位既同他在一處吃飯,便不能說沒絲毫關係。等到總司令部,如果證明了確無關係,自然立時開放。要說在外面徇情私縱,在下是擔當不起的。」眾人聽他這口風很硬,只得一個個垂頭喪氣,隨著鐘聲向外走。這裏栗周又指揮眾人,在屋中搜查函件證據,果然查出不少的私信來。多半是南方民黨,托他調查北方軍政各界的情形,並委他蠱惑軍政界的人加入民黨,以便相機起事。另外還有南京政府委他為高等偵探的一件公事。栗周得著這一件東西,如獲至寶一般。然後派了一名什長,十個步兵,看守他的住址,自己卻押著這一群人,回戒嚴司令部。
這一次因為武漢革命,項子城來到北京,事事用專制手段防患未然。尤其是對於一班旗人,格外注意,從拱衛軍中挑選了二百名少年精於,派為稽查,專門查北京城內外各旗人的機關。旗人普通嗜好,就是皮黃戲,差不多西東兩城旗人組織的票房,至少也有四五十處。自從拱衛軍稽查分頭取締,這些票房全有點存立不住了。在一班有飯吃的,雖然無處消遣,還可以回家吃一碗現成飯;唯有那些窮光蛋,平日專指著唱票戲,好伴上一班哥兒,吃飯花錢的,如今全沒有指望了,只可另想方法,別謀生路。黑巨鷹原想投入戲班子,去拉胡琴,偏偏各戲班子全不肯收。說尊駕的胡琴,只能去拉票戲,要打算登台,一板一眼地給各名角托戲,還差得遠呢。黑巨鷹碰了這個釘子,便去尋管天下商量,要一同到天津去唱新戲。管天下自從穿了文伯泉一套衣服跑出門去,不到十天工夫,便把衣服當凈,連當票子全賣掉了。有心再去尋伯泉,實在覺著不好意思。正當為難,忽然遇見巨鷹,要拉他一同到天津唱戲。管天下聽了,自是恰合孤意。便先問黑巨鷹,盤費是否預備停妥。巨鷹說:「我手中沒錢,只有幾件衣服,還能當十幾塊錢。」管天下說:「十幾塊中什麼用,咱們還得想旁的法子。我記得當日唱新戲,咱旗人中有兩個叫什麼苟一鳴、牛致遠的,他們全是世家子弟,家中很有幾個錢。你快去將他兩人搬弄出來,這事就好辦了。」黑巨鷹立時去尋牛、苟二人。這兩個人雖也是王鐘聲的徒弟,但他們並不以唱戲為業,不過甘賠幾個錢,以此消遣而已。自從票房取消,他兩人在家中,正在鬱鬱寡歡。黑巨鷹尋了來,假說:「天津丹桂園老闆,特到北京來約角色,此次是別開生面,專約唱新戲的角色,不約唱舊戲的角色。因為天津朋友,舊戲全聽膩了,要另換換眼光,聽一聽新戲,特特託管天下,向咱們幾個人接洽。我想你兩位,在家裡也悶得慌,何不一同走一趟,在天津住上幾個月,又費不著咱們什麼,又可以藉此出出風頭,這不是難得的機會嗎?」一席話把兩人說活了心,立時應許前往。所有唱新戲的各樣行頭,苟、牛兩人家中差不多都有。黑巨鷹又說:「丹桂老闆因為有要事,趕回天津,這裏的事託管天下完全代表。老闆本要留幾個錢給咱們做盤費,管天下執意不要,為的是不叫他們小看了咱四位。好在京津相離不遠,這有限的盤費只好先由你兩位墊辦,將來由包銀中再扣還你們,是決然不會吃read•99csw•com一個錢虧的。」這兩人本也是紈絝子弟,只要出風頭露臉,花幾個錢倒也很不在意,當時全答應了。第二天早晨,四人在車站候齊。牛、苟兩人還另外帶了七八個副手,新戲行頭也裝了兩大箱子,在車站上很受了嚴厲的盤查。偏偏箱子里有兩支手槍,這原是唱新戲必須用的,被護路軍警搜出來,硬說他們是革命黨,便要扣住,交執法處訊問。幸虧管天下的口齒靈便,極力剖辯,說:「我們全是唱新戲的,手槍俱系假造,不能傷人,不信請當面試驗。」他隨說隨把假手槍拆開給大家看,這才證明了是假的。軍警開恩,不追究了,但是早車已經開走了,只好等午後的車,這才開赴天津。到了天津,天已掌燈時分,眾人下車,住在西門外一個小客棧里。當天晚上,管天下便分頭去接洽。天津幾家報館,差不多全認得管天下。他先央託人家在報紙上替他們鼓吹:說北京新戲大家某某現來天津,住在某某客棧,各戲園萬不可失此機會。然後又由管天下自己去尋戲園老闆,商量改唱新戲的事。恰恰丹桂茶園近來生意不甚好,老闆想:唱新戲可以儉省開銷,第一是角色少,第二是這些人又不計較包銀多寡,比舊戲名角實在好對付得多。有此種種利益,老闆欣然允許。第二天便貼出紅紙金字的海報:「新到北京清客串新戲大家某君某君,准于某日在本園登台開演。」
海亮、龍華、張子重三人,隨同各代表出席會議。只有志興一個人,因為精神恍惚,大家怕他在議席上不定再鬧出什麼笑話來,只好婉言請他在旅館中安心養病。志興心中本擔著一種驚恐,因為大家全在一處,他有仗膽的,還不至十分害怕,如今大家走了,卻要將他一個人撂下,他如何受得了,擺手搖頭,執意不肯。後來還是海亮出主意,把他送到旅館老闆屋中,請老闆代為照應,俟等他們回來,再開屋門。老闆姓滑字季柳,為人倒是非常圓通,慨然應允。將志興讓到自己屋中,陪著他談閑話。大家這才安然去了。志興因為昨天的事,時刻在心,便向滑季柳一再問:「上海這地方,還有刺客嗎?」滑老闆道:「啊呀!說起刺客來,真可怕得很呢!來無蹤,去無影,不拘什麼時候,不論什麼地方,全可以發現。好好的人,在屋裡睡著,第二天便把頭顱丟了。再不然,在路上走著,不定從哪方面飛過一個槍子兒來,打穿了胸膛,人倒在地上,還不知道放槍的是誰。你看凶不凶呢?」志興心裏本來存著一腔恐慌,再聽滑季柳這樣說,更是心膽俱碎,直著兩眼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了。季柳讓茶讓煙,他也不知接受,彷彿木雕泥塑一般。季柳也不知他是犯了什麼病,還一再問道:「志大人,你老心裏莫不是有些不愉快,在下同你出去遊逛遊逛可好嗎?」志興仍然不答。又過了一刻,他忽然從床上爬起來,向季柳笑道:「你不是好人!你為什麼要向外誑我?你同刺客勾串好了,單等我一出門,你們就放冷槍打我,是不是呢?」滑季柳聽了他這話,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白瞪著兩隻眼睛,說:「我的志大人,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們一個買賣人可擔不起啊。」正在搗亂,忽從外邊進來一個紅頭子印捕,是要向滑季柳來借錢的。才一踏進屋門,便把志興嚇壞了,「哎呀」一聲,就向床底下鑽去,嘴裏還喊道:「不好!刺客來了!」鬧得印捕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彎下腰去,便想拉他。季柳忙攔道:「使不得,這是北京派來的欽差,你如果冒失了,連領事也擔不起呢!」印捕這才停住,向季柳借錢。季柳掏了兩塊錢,將印捕打發走了,然後親手從床底下把志興攙出來,說:「我的大人,你何必這樣膽小呢?方才來的是洋巡捕,並不是刺客,你不必害怕。實對你說,刺客絕不敢到我這裏來,你只管放心養病,絕沒有一點舛錯,我敢作保的。」滑季柳一面安慰,一面將他扶到床沿上坐下,又沏白糖水給他壓驚,極力周旋。老闆的意思總算很不錯了,哪知志興是精神受了病,無論怎樣開導,他只是有耳不聞。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季柳耐著性兒對付了半天,直到日落西山,各代表方才回來。季柳迎著龍華,便說道:「龍大人,請你快快開門,將志大人讓到自己屋中去吧,我可實在陪伴不了啦。」龍華捏著頭皮,將自己屋門開開。此時季柳已將志興陪至門前,龍華手拉著志興一同進去。還讓季柳在屋裡少坐,季柳推說有事,連頭也不回便去了。
海、滑兩人見他自認不是,也不便再說什麼,只得一同又到海亮屋裡,看志興到底怎樣。只見他蜷伏在被中,連一動也不動,嘴裏卻不住地喊叫:「有刺客!」大家看這情形,彼此唉聲嘆氣,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亂鬨哄的直鬧一夜。第二天早晨,大家略為安息了一刻。下午丁先生來了,診過脈,對海亮說:「這位先生,因受驚恐過甚,腦筋錯亂,心氣又虧,要專指著吃藥,恐不能見什麼大功效。最好將他送回原籍,他自見著家中的親人,這病便可減去大半;再靜養一個月,自然會複原的。要長久在這旅館住著,必定一天比一天加重。我這當醫生的,與他們性質不同:他們抱定來一趟拿一回錢的宗旨,什麼叫耽誤人家的病,一概不管;我是但求病人早好,不必一定得吃我的葯,我也不希望多拿錢。他這病乃是心病,決非藥力能夠收效的,只要送他早早還家,把心裏的懼怕全都去掉,這病自然就會好了。我開一個清心平郁的方子,吃了可以安靜一點,要想完全收效,是不能的。」說罷草草寫了方劑,便去了。花了八塊錢的診費,兩元錢的車錢,一塌糊塗,還說不到治病。不過大家聽他說的話,也很有道理,只得彼此商量,還是早早送他回北京為是。但是誰負這護送的責任?海亮當然不能走,只好就龍、張兩位中選擇一個。兩人也都不樂意於這差使。依海亮的意思,想叫龍華走一趟,龍華卻執意不肯。張子重說:「我同志二爺是代表外務部來的,外務部的旗員,只有我們兩人,我再送他回北京,便是一個人也沒有了,對本部的公事,似乎有點說不下去。」海亮見他兩人相持不下,心中盤算著:這事還得洋錢來解圍。好在也花不著我的,等回京之後,向老王爺多報一筆,便有了。想到這裏,便向龍華道:「子春,這回京是好機會,你為什麼不去呢?你前幾天置衣服、打首飾,不是說眼前就是嫂夫人壽誕嗎?你正好拿了這些東西,回京祝壽。再者你要帶志二回京,我情願贈送一千元路費。你來回有二百就夠了,可以白得八百塊錢。似這樣便宜事,真是打著燈籠沒地方去尋,你為什麼不去呢?」龍華聽見有一千塊錢,他的心早就動了,但是還不肯遽然答應,故意作態道:「海二哥,你不要拿小弟當財迷看待。我果然樂意去,便是一個錢沒有,我也一定去;我要不樂意去,便是三千五千,也打不動我,何況是一千呢。我同志二爺,既住在一個屋中,論理本應當我送他回京。只是有一節,目前和議正當吃緊之時,我隨便一走,公事如何交得下去?難道說志二爺害病,我也害病不成?倘然欽差不樂意,隨便加上幾個字的考語,我的前程可就犧牲了。這事海二哥能替我想法子嗎?」海亮笑道:「這不是什麼大問題,回頭咱三人具一張公呈,就說志二爺病重,公推你護送他回京,往來請半個月的假,欽差決不能不準。只要他准了,你放心大胆前去,還有什麼可怕的?至於出席會議,那還不是遮掩耳目嗎,議席上哪有咱們發言的份兒。多兩個人,少兩個人,有什麼關係呢?」其實海亮出的主意,說的話,龍華心裏全有。他是故意逼出海亮這一套詞兒,自己好下台。所以海亮說完了,他拍手稱妙,極端贊成。
原來海亮在王府中當了七八年的長史,恰趕上老恩王充軍機領班王大臣,後來又改充內閣總理大臣,可稱是總攬政權,炙手可熱。凡內面各部尚侍,各寺院堂官,外面督撫提鎮,以至各司道,誰敢不走他的門子。凡想走他這門子,必須先買通了海亮,然後第二步才能到王爺駕前。因此海亮這幾年工夫,足足賺了有二三百萬。龍華本是一名窮御史,從前鐵木賢在陸軍部尚書任內,用他作機要秘書,每月津貼他四五百兩銀子。後來鐵木賢放了外任,他百計鑽營,得兼如意館的差事,每月還能剩幾百銀子。自從如意館中出了謀炸攝政王的巨案,該館也取消了,龍華幾乎被議革職,多虧鐵木賢替他出力,這才保全功名。他三番五次想走老恩王的門子,外放道員,只是海亮這一關始終不曾打通。海亮向他要三千銀子門包,打點老王爺再另行高價。龍九-九-藏-書華說:「我哪有這許多銀子,如果三千之數,滿盤在內,尚可辦理。要先花三千門包,老王爺那一面還得另行孝敬,我只好敬謝不敏了。」海亮也說得好,三千銀子買一個知府也做不到,還想什麼道台呢。因此龍華的事,便算無形擱淺,兩人就從此有了嫌隙。偏偏這一次保駕議和代表,老恩王單單想起龍華來,竟自保他同海亮一路前往,海亮心裏很不自在。但是有王命在先,自己也不敢說什麼,究竟對龍華總覺著有點隔膜。龍華面子上,卻極力同他套近,把二哥叫得山響。兩人到了上海,龍華便隨時向他借錢,今天置衣服,明天買材料,全是海亮替他候賬。最可笑是一天,兩人在馬路步行遊玩,龍華一抬頭,看見九華樓金珠首飾店,他便拉著海亮一同到裡邊觀看,向柜上人要四兩重的金鐲,鑲鑽石的金戒指。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最後選定一對金鐲,重四兩二錢,一枚鑲鑽金戒指,是光頭最足的,兩樣共計大洋六百七十九元四毛六分。龍華叫包起來,自己從懷中掏出票夾,將票子取出來,點了又點,數了又數,只有三百多元,還差一半呢。海亮在一旁看不過了,便從自己懷中掏出票夾子,打開取了張千元的滙豐鈔票,遞給柜上人說:「下余的找給我吧。」柜上人見海亮的票夾中,滿滿的全是鈔票,取出來點,至少的是百元一張,其餘千元五百元的,便是兩卷。買賣人冷眼觀看,早認定這是一位大富翁,便立刻敬煙敬茶,拿出很恭敬的態度,極力巴結。又問這位大人,是從北京來嗎?海亮尚未回答,龍華早搶著說道:「你們連這大人物全不認得?這是北京恩王府的管家大人海二爺。你們認準了,將來府里照顧一筆,不定便是十萬二十萬呢。」老闆一聽這話,趕緊親自過來周旋,一定要請到後邊客廳里待茶。到了後邊,又擺上很漂亮煙具,請海大人吸煙。海亮本來有一口癮不大,因為到上海同著許多代表,不肯公然吸煙,恐怕被人笑話,只得吃一點梅花參片,聊且頂癮,到底總沒有吸煙舒服。如今這金店老闆,忽然拿出大土公膏來,還親手裝好了,請他來吸,海亮見了,真有點喜出望外,毫不客氣,一連吸了四口,然後坐起來拱手致謝。老闆又親手斟了一碗上好的紅茶遞給海亮。海亮接過來,然後問他貴姓台甫。老闆回說姓吳號子良,是廣東潮州府人,自幼在上海做生意。從前本是土庄老闆,後來土庄收了,又改業金店。海亮問他:「現在要買大土,可還容易嗎?」吳子良笑道:「現在買大土,除非是你海大人可以買得起,其餘便不容易了。並不是大土不容易買,因為如今的地道印庄貨必須成箱出售,要想零沽,是做不到了。但是這一箱貨,至少有一千多兩,每兩按七八元作價,就是一萬多塊。尋常的人,如何買得起呢?」海亮道:「這次出京,老王爺面諭,如果有地道印貨,叫買上一兩箱。吳老闆可以費心代為打聽打聽,如果行市合中,你可到大旅館去尋我,咱們是錢貨兩交。但必須是上等貨,王爺才能用呢。」吳子良滿口應承:「這一點小事,在下理應效勞,海大人自請萬安。錯非頂呱呱的貨,絕不敢送到大人面前。」三人又談了幾句,海亮方才回寓。第二天吳子良來尋海亮,說:「上好的印貨,已經買妥兩箱,價錢非常便宜,每兩隻算六元七毛五分。共計是一萬八千四百六十二元八毛二分。請海大人只撥一萬八千四百元,就好了,下余的零頭,還可一筆抹去。這是再便宜不過的機會,就請海大人收下吧。」說著又掏出兩箱的貨樣,並聲明昨天晚上已經煮成膏子,請大人先去嘗一嘗。海亮當日晚間,果然又到九華樓吸了幾口大土煙,覺著比昨日的尤其香美。便立刻取出滙豐銀行的支據來,簽了一萬八千四百元的數目,蓋上自己的圖章,交給吳子良。子良接過來,立刻吩咐徒弟,將兩箱貨抬至海亮面前,又親手打開,一包一包請海大人過目。然後封好了,派人送至旅館。從此龍、海兩人,便時常同吳子良往來。龍華藉著這機會,便今天買戒指,明天打首飾,不是海大人會鈔,便是寫到海大人賬上,鬧得海亮心中好不厭惡。到底面子上又不好說什麼。恨不得有個機會,同他遠開一點,自己可少受一點損失。
此時已到夜間九十點鐘,張慶瀾聽見捕獲了革命黨王鐘聲,便立刻傳令,自己審訊。設好了公堂,預備好了朱盒筆架,並派師部文案書記等在一旁畫供,自己巍然升了公座,書記將點名單呈上來。這位張師長本來識字不多,手中擎著硃筆在人名上亂點,下邊便一迭連聲地喊帶犯人。第一個鐘聲上來,挺而不跪。張慶瀾見了勃然大怒,拍著桌子罵道:「你一個臭唱戲的,見了本師長公然敢立而不跪!左右取大杠子來,先軋折了他的腿,看他到底跪不跪!」鐘聲一見這神氣,知道眼前便要吃苦。俗語說光棍不吃眼前虧,只得屈膝跪下,口中卻訴道:「在下雖然唱戲,如今為國事被捕,便是政治犯。按各國通例,政治犯是要受特別優待的,請師長不要以尋常罪犯相待才好。」張慶瀾聽了,哈哈一陣狂笑,說:「你死到眼前,還要咬文嚼字。本師長沒念過書,不懂得什麼叫政治犯。我只問你是革命黨不是,是要造反不是,你就痛痛快快地說,不必繞彎子了。」鐘聲回說:「我是革命黨一點也不錯,但造反兩個字,卻不能承認。我們革命,所為是推倒滿清,興復漢族,師長也是漢人一分子,理應贊助我們才對,怎麼倒逮捕我們呢?」慶瀾大笑道:「你說革命是排滿興漢,那麼你們引誘良家婦女,做種種無恥勾當,那也算是排滿興漢嗎?本師長今天逮捕你們,就是為地方除一害。並且我的為人,向來辦事痛快,決不會挨延時刻。現在人證俱全,也用不著三推六問。來來來!你們把這幾個人一律給我綁上,拉到疙瘩窪,每人送給他們一粒黑棗吃吃,是再痛快沒有了。」他這一聲令下,眾人威嚇一聲,立時全上了綁繩,拉出營門以外。若問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當日寫好了公呈,三個人一同去見唐紹怡,又當面說了說志興的病情。紹怡批准:志興給假一個月,病愈急速到差。由龍華護送回京,途中勿要耽擱。往來給假半月,該委員等著迅速啟程。海亮見上司批准了,果然拿出一千元來交給龍華,又派了一個長班,名叫于升的,跟隨他們一同回京。趁便將兩箱大土帶回京去,進呈王府。志興自己長班,名叫都爾貴,一共主僕四人,搭了招商局新銘輪船,直開天津。好在途中並沒有什麼耽擱,三天半就到了天津,住在日租界德義樓旅館。志興本害的是精神病,終日不言不語,如醉如痴。龍華便叫都爾貴陪伴他在一間屋中,自己一個人悶悶地吃過晚飯,便出來在大街上閒遊。一抬頭,見廣告牌上貼著很大的金字戲報,戲報上寫著:「北京新到超等清客串管君天下、黑君巨鷹、苟君一鳴、牛君致遠,准演拿手好戲《徐天麒》。」旁邊寫著:「包廂兩塊加一百銅子,池座三毛加銅子十枚,兩廊一毛五加五枚。」龍華看了,不覺心中一動——哪管天下同黑巨鷹,全是我們旗人中的大名士,我在北京時候很會過他們幾次,怎麼如今跑到天津唱戲來了?再細看報上寫的是丹桂茶園,龍華曉得,丹桂茶園坐落在南市平安大街。心說,我何不看看他們演戲,倒藉此可以消遣消遣。想到這裏,便信步遊行,順著日租界一直走到三不管,向西一拐,幾步便是丹桂茶園。他走進去看,園中尚未開戲,冷清清的,只有六七個人分坐在池子中間。他便在池子第二排座上,尋了一個于凈座頭坐下。緊跟著看座兒的給他沏上茶來,又擺了兩碟瓜子花生。龍華慢慢喝著茶,專等聽戲。不大工夫,新戲開幕了。好在這種新戲,一沒有鑼鼓,二沒有絲弦,唱戲的人也不|穿古裝行頭,只是隨身便衣,在台上隨便亂說,先唱了幾齣淡而無味的滑稽戲。龍華看得不耐煩,想要立起身來,再到旁邊去遊玩,偏偏冤家路窄,被戲台上一個人望著他,便高聲喊道:「子春子春,請台上坐!快請台上來坐!」龍華一看,正是他在北京時常會著的黑巨鷹。黑巨鷹他本來不姓黑,是滿洲鑲藍旗人,姓順名喜,字奉清,也是一個世家子弟。他祖父做過副都統、科布多辦事大臣,倒是很剩了幾個錢。到他父親這一輩,弟兄三個爭強鬥勝,比賽著花錢,把家業花個精光,可憐順喜過了沒有十年舒服日子。後來他父叔三個分家,他這一門雖然分了幾處房產,幾千銀子浮財,怎奈嚼用過大,坐吃山空,不到三年工夫已經報光。順喜的父親過不得窮日子,窘迫了不到半年,一病不起。自從他父親死後,他read.99csw.com連書也不念了,終日隨著一群頑皮子弟練少林五虎棍。這種少林會,在北京很出風頭,凡是山場廟季,必有人約他們出會。內中的會員,人人能打,什麼真刀真槍,全都練得很熟。雖然是些花招數,無濟實用,但是打在一處,非常熱鬧好看。順喜在少林會中,也是一個硬角色。他每逢出會時候,總是用油墨將臉抹得漆黑,又因為他身體捷便,能手使兩把板斧,躥起一丈多高來,頭朝下,腳朝上,翻一個跟頭,然後落地,真好似一隻搏兔的花鷹由天空下降。他手中的兩把板斧,恰好似鷹翅一般。因此本會中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黑巨鷹,他便居之不疑。從此,順喜兩個字倒沒人知道,黑巨鷹卻傳遍九城。他在會中玩幾年,雖然交下不少朋友,但是家中貧寒,他母親兩隻手替人縫做衣服掙幾個錢,還不夠母子倆吃飯的。他被迫無法,只得跳出少林會,投到倉中,替人充一名打手。北京倉庫,在當年本是個是非坑,幾乎沒一天不打吵子的。這種情形,本書前文已經詳細表過。那時金戈二正在倉中管事,黑巨鷹便投到他門下。戈二見他年力精壯,遇上事又真能勇往直前,便將他收下,不時給他幾個錢,拿回家去養他母親。後來倉庫的事全完了,金戈二在報界很露頭角,黑巨鷹便也因緣著入了報界,戈二薦他到一家小報館中充當校對。黑巨鷹當他父親在世時候,倒也很讀過幾年書,總算粗通文義,當一個小報館校對,確乎可以勝任。不料他為人不安本分,自入報界之後,便藉此招搖撞騙,無所不為,鬧得聲名狼藉,被人辭退。從此金戈二再也不管他了,可憐他又成了無主遊魂。那時恰趕上王鐘聲在北京演新戲,他便投了去,拜王鐘聲為師,跟他學唱新戲。他們同門的,便有管天下、苟一鳴、牛致遠。這四個人,全是王鐘聲的高足弟子。後來又跟著鐘聲到外埠唱過幾回,藉著王鐘聲的名兒,也自稱新戲大家。後來又轉回北京,便不是從前的面目了,居然自命為八旗名士,也不時同龍子春一班人互相拉攏。尤其是黑巨鷹,拉一手好胡琴,凡票房中走戲,十有九次叫他托弦。他便妄自張狂,居然以梅二鎖、孫老元自居。
張子重發現這一紙名箋,嚇得大驚小怪,竟自把志興嚇倒在地。足見旗人色厲內荏,膽小怕事,達于極點了。志興既倒在地上,子重只得親自將他扶起,問道:「志二哥,你的膽子,難道比小弟還小嗎?怎麼一聽見決鬥,便倒在地上了。」志興道:「你怎麼倒怪起我來?你那樣冒失鬼,憑空拿決鬥的事嚇我,我們一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聽見決鬥兩個字,怎能不害怕昵?」子重道:「我並不是故意嚇你,因為你不曉得外洋的規矩,我在外洋住過三四年,這些事全是經驗過的。按西洋的風俗,朋友慶弔往來,一律全用白色名箋,輕易沒有用紅色的。如果用紅色的,非是刺客,便是決鬥。如果一面紅,尚不致有性命之慮,要是兩面紅,便表示必須拼一個你死我活。今天發現這名箋,實在來得突兀,並且兩面皆紅,我見了怎能不害怕呢?」志興聽他這樣說,益發慌了手腳,忙向子重要過那名片來細看,果然兩面皆紅,正面只印著三個字,姓名是金百鍊。再看背面,有一行小字,是「專誠拜謁志君,明日下午四點,黃浦江邊會談。」志興此時,只嚇得抖作一團,向子重道:「我初到這裏,並沒有得罪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呢?」子重道:「你還說呢。昨天在議席上,你張口罵人,我便料定要出麻煩。你是不知道,革命黨厲害得很呢。並且這上海地方,又在人家的勢力範圍以內,我們便是小心謹慎,還說不定有意外的危險,何況是直情徑行,信口亂說。在你,不過是一時客氣,轉臉便拋在一邊了,哪知人家記在心中,便想出種種方法來要對付你。你一個人兩隻手,陷在這四面重圍之中,如何能擺布得開呢?」志興聽子重的話,果然入情入理。再一想自己現處的地位,果然十分危險,不覺放聲大哭。說:「萬沒想到,跑出兩千多地,死在上海,連家中的人一個也見不著,落一個外喪鬼,這是為什麼呢?金參議真真害苦了我也!」志興是越哭越痛,子重也勸他不住,索性連隔壁的龍華、海亮也全驚動過來了。兩人問他為什麼哭,子重只得把方才的事又對龍、海兩人說了一遍。兩人也嚇得毛骨悚然。海亮說:「這屋門既然鎖著,他怎樣進來的呢?看這人的本事,實在不小,差不多同《七俠五義》上的歐陽春,及神行無影谷雲飛一般無二了。連展熊飛、白玉堂,全未必有這大的本事。除非《永慶昇平》中的鑽雲神吼朱天飛、追風仙猿侯化泰,或者能趕得上他。至於黃天霸、朱光祖,更不堪比數了。」海亮說了這一套,招得龍華在旁邊只是嘻嘻地笑。海亮問道:「龍二哥,你笑的是什麼?」龍華道:「小弟不笑旁的,笑二哥你綱鑒歷史真熟,居然能從趙宋背到咱們皇清。這許多大人物你全都親眼見過似的,還要一個個地比較他們能為大小,本事高低。二哥你的格物工夫真不錯呢!」海亮聽不出這譏諷他的話,還認為是高抬他呢,便謙道:「豈敢,小弟不過隨便亂說,拿他們作比例。其餘有本事的人物,在綱鑒上多得很呢,一時間哪裡想得起來。只是這幾個人,在綱鑒上是特色人物,可稱婦孺皆知,所以張口便說到他們。到底志二爺這件事,咱們三人也得替他想個法子,難道能看著不管,任憑他去冒險嗎?」龍華說:「這有什麼,他們革命黨既然要決鬥,明天就請志二爺帶上一柄手槍,揣上一把匕首,親至黃浦江邊候著他就是了。」龍華才說到這裏,志興便當胸一把將他揪住,瞪眼問道:「龍二!我姓志的同你有什麼不解之仇?你出這主意,叫我前去送死!我得拉你去見欽差,倒請示請示,有這個道理嗎?」三人見他真急了,龍華連忙自認不是,說:「二爺,你先不要著急,我是同你開玩笑呢。你就是真要去,我也不能叫你去啊!」志興發狠道:「好朋友!人家火燒心,你還開玩笑,太沒有心肝了!」海亮在一旁,替出主意,說:「最好先請志二爺躲避幾天。好在上海地方很大,唐欽差又有許多外國朋友,托他把你送到外國洋行,暫且隱蔽幾天。俟等過了這風頭,然後再出來也不遲。」張子重搖頭道:「這主意不大妥當。如果回明欽差,欽差也絕不敢擔這于系。他一定用文書將二爺咨回北京,叫項宮保知道,志二爺的前程便要保不住,豈不是害了他?縱然欽差肯方便,把二爺寄放在外國洋行里,這上海革命黨,羽翼既多,耳目又靈,他們要一定同志二爺過不去,仍然免不了危險,豈不是進退全不好嗎?」志興道:「到底是子重哥料事精審。但是依你的主意,必須怎樣才是萬全呢?」子重想了想,答道:「依我的主意,還是避地為良。志二爺不但不可再去出席,連上海這地方也住不得了。快快地請病假,卻偷偷地回北京,這是再好不過的法子。除去這一條,再也想不出旁的計策來了。」志興聽了這話,倒是極端贊成。偏偏龍華挑撥是非,他在旁哼了一聲,說:「志二爺,你要拿定主意,千萬可別上人家的當啊!」張、志兩人聽他這樣說,全都很詫異地一齊問道:「子春兄,你這話怎麼講呢?」龍華揚著頭,發出一種帶譏諷的微笑來,慢慢答道:「志二爺,你不明白,難道子重也不明白嗎?你兩個人全是由外務部選拔,經項宮保特派的。將來和議告成,志二爺必能即刻提升郎中。你如今半路回京,便是前功盡棄,將來的保案,只好由子重兄一個人享受。說不定他由異常勞績,還許提升參議呢,你志二爺可就吃大虧了。」龍華這一席話尚未說完,早把這位忠厚老實的張子重氣得跳起來,說:「子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難道說我張子重還安著什麼壞心,故意擠志二爺回京,我好一個人獨得那份保案嗎?」龍華笑道:「子重你不要發急,我不過是替志二爺設想,並未曾說你擠他回京,你何必多心呢?」張子重道:「我請他回京,不過為免除危險。他只要不怕危險,我又何犯上一定攛掇呢。不過可有一節,他不怕危險,我可是真怕危險。今天夜裡,請海二爺在這屋裡住,請他同子春兄同榻而眠吧,子春既說出這些話來,一定是能夠保護他的。」張子重因為懼怕革命黨,想把志興這個寶貝硬推出來,布在龍華身上,所以才說了這一套話。卻沒想到,居然有贊成的。你道這贊成的是誰?原來正是同龍華在一個屋裡住的海亮。海亮同龍華,既都是老恩王保薦的兩個人,又住在一間屋裡,當然彼此要好,感情甚洽。為什麼海亮竟自贊成同龍華分居呢?這其中也有一段因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