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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蛹

第二章 人蛹

我被顛簸的胃裡陣陣噁心:「我為什麼要取那個木箱子,這一切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在醫院昏迷的時候,我就已經來看過你了。醫生告訴我,剛送進醫院翻開你的眼皮檢查眼球感光程度時,你的瞳孔是紅色,第二天恢復了正常。醫生無法解釋這種現象,只能含糊地說可能是因為瞳孔充血,可是我知道,機會來了,所以提前發動了佛蠱之戰!」滿哥瑞高舉水晶佛,「佛祖舍利,終於是我們蠱族的了!」
「不需要你去做,只需要你去打開!」白須僧侶剛說完,就把手中的六個銅環向各個方向遠遠扔出,撞在牆上,「叮叮噹噹」落了一地。
就在這時,滿哥瑞身後,有兩個東西,動了!嘶吼著撲向滿哥瑞,一個抱住他的腿,一個抱住他的脖子,猛地張開嘴,縫在嘴上的肉線全被掙裂,在血肉模糊中伸出白森森的利齒,張口咬下!
「你不懂得。」滿哥瑞抬起頭,瞬間像是老了十多歲,深深嘆了口氣,雙目中蘊含著淚水,「我犯了佛門最不該犯的戒律!」
我和國內所在學校也聯繫過,那邊說很快就回話。可是我足足等了三天也沒有回復,這三天我又打了許多電話,但是沒有人接了,想想國內公務員的辦事效率和上班狀態,我也只能搖頭苦笑。
「不要覺得奇怪,這是宿命。」白須僧人鬆開手,雙手大拇指頂著太陽穴,食指相抵,在額前擺了一個三角形。當他再鬆開手時,一雙火紅色的眼睛跳躍著霸烈光芒,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這是那幾個人蛹?」我想起外面七個缸裏面裝的大大小小的人蛹,和這幾個鼓包數量上一樣。
那是一個個大大小小的人頭!
「你也是紅瞳,對笛聲也有感應,你為什麼不去!」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身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綠光映照成翠綠色……
「剛才對你說了,看了不要後悔。」滿哥瑞鄙夷地看著那些越來越興奮的遊客,「這些人是用屍水養大的。當然了,前提是咱們還能稱呼他們是人。」
「滿哥瑞!你怎麼能背叛佛門,投身蠱族?!」白須僧侶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只是一味地質問著。

「呲……呲……」那要人命的笛聲又響了起來,沉重的佛像竟然在笛聲的影響下,微微顫抖著,抖動的頻率和笛聲的頻率完全相符。說的搞笑點,這些佛像倒像是跟著笛聲起舞。
丈夫怎麼也想不到新婚燕爾的蜜月之行竟然變成這個樣子,立刻向當地警方和中方大使館報警,可是經過嚴密的搜索調查,卻沒有任何結果。時間久了,也就不了了之。
遊客們滿臉興奮,可能剛才已經看到缸裏面有什麼物事,地上還有一堆七零八落的各國鈔票,還有些人拿著數碼相機、掌中DVD等待著。
一團碧綠色的光點從水晶佛體內流轉,光芒越來越盛,最終停在右手那塊白色的東西上,凝聚成黃豆大小的亮點,卻異常明亮。那顆亮點又向核心緊緊收縮著,顫顫地抖動著,猛地爆開,剔透的綠光從木箱中綻放,我如同墜入汪洋,觸眼所及全是綠茫茫的顏色。在這碧綠色中,我清楚地感受到光芒穿透手掌,再仔細看時,發現我的手竟然變成了兩隻骷髏架子,隨即身體被綠光穿過的地方,都變成了沒有皮肉的骷髏骨架。
「滿哥瑞,不能怪他。」白須僧侶緩緩說道,「這是劫數,誰也逃不了。」
不過我覺得滿哥瑞說的似乎又有些道理。世界上任何事情,既然存在,就有存在的意義。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說」,觸動了教廷處於統治地位的「地心說」,也落得被燒死的下場。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忽然箱子上檐亮起了一圈微弱的彩虹色七彩光芒,「嘣」的一聲,箱子自動彈開,一股強烈的白光從箱子中衝出,明亮卻不刺目,塔內頓時被這股雲潤的白光覆蓋。
「這一切,都源自泰國的人妖傳說!」
這種和國內截然相反的濃濃人情味讓我心裏異常感動,索性安心養病,唯一有些擔心的是,我幾乎每天都給月餅打幾個電話,可是他的手機始終處於關機狀態,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
「只有對人蠱笛聲有感應的紅瞳之人,才能躲開他的搜地聽音。他懷裡應該抱著一根木棍,耳朵貼在上面吧。」白須僧侶看出了我的膽怯,有些無奈的解釋道。
聽到滿哥瑞這麼說,我更是生氣:「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一個大老爺們五十好幾,除了死亡還有什麼是應該承受的。」
我清晰地看見,所有的骷髏,都產生了奇異地變化!
我著急起來:「阿贊!時間不多了!」
我的指尖已經觸到了木箱,古老的木紋質感傳到手中,順著血液傳到我「砰砰」狂跳的心臟里!
我心裏慶幸,卻又覺得滿哥瑞蜷縮著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憐。
「知道。」
佛鐘聲越來越莊嚴肅穆,悠揚地回蕩在清邁寺的上空,如同飽含滄桑的老人對年輕的人們講述著一生的經歷,聆聽者在感動中頓悟著人生的意義;梵唱卻似一溪清澈的河水,在亂石嶙峋中閃爍著太陽的光輝,涓涓細流洗滌著世間的邪惡和骯髒。
「哦?」滿哥瑞扭了扭脖子,發出「咯吱咯吱」的關節轉動聲,「誰說我敗了?」
我又覺得呼吸困難,心臟猛跳,兩條腿不受控制,摔倒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視線開始模糊,眼前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到東西,只能拚命地伸出手在空中虛抓著。
「阿贊,當年我經受色|誘考驗失敗后,是你毫不留情地把我逐出佛門,可不是我自己背叛!你知道對我身負皇族血統的人來說,這是多麼大的恥辱么?我被人們不停地嘲笑著,連下等身份的小孩子,都敢向我丟石頭!他們甚至不賣給我任何東西!我就像一條流浪狗,每天在垃圾堆里撿東西吃!我當時的絕望,你們天天接受供奉的傻瓜們怎麼可能感受得到!」
「阿贊!」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有一個辦法,但是我需要借你幾樣東西。」
「佛光普照,一切邪魔都無所遁形。」白須僧侶感激地對我笑笑,「謝謝你,幫助寺院渡過了五十年來最危險的劫數。」
進到塔里,我清晰地感受到與塔外完全不同的世界。觸眼全是金燦燦的大小佛像,暈著夕陽般的光圈,鐘聲從塔頂傳下,每個佛像前都坐著一名僧侶,法相莊嚴,拿著念珠低聲梵唱。
我這個人有點命犯太歲,好奇心太強,越是別人不允許的事情,越是想攙和攙和。所以雖然很不情願地答應了滿哥瑞,可是脖子卻不由自主地扭向那群人。
「那也就是說……」滿哥瑞陰測測地笑著,「沒有人能阻止我了?!」
換言之,外面控制人蛹的吹笛人看不見昌龍塔里的情況,但是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法門,可以感受到移動的物體,利用那幾條灰白色的影子,把目標拖進地底。
白須僧侶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了他所說的更恐怖的事情!
在白須僧侶站著的地方,分明豎著一副骷髏架子,左腿大腿骨斷了半截,下面是一根木棍。在他身後大約四五步的地方,一群大大小小的骷髏擺出各種撲抓的形態,其中有兩個骷髏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沖向中間一副人骨骷髏,無數條綠光像藤蔓把這些骷髏捆縛著,使這個恐怖絕倫的畫面定格。
命,只有一條;機會,只有一次;搏,只有一擊!
護士對記者們婉言拒絕後,隔著門窗,我看到記者們雖然表情失望九_九_藏_書,但是依然雙手合十的道別,也沒有誰說是在外面偷|拍幾張我的照片當做新聞頭條。
我看著滿地的屍體,心裏又酸又苦,難道是我的優柔寡斷,讓這些人白白死去?
我心說這倒挺像印度戲蛇人,吹響笛子,蛇就會從蛇簍裏面探出身子,跟著笛聲旋律扭動身體,可是這些缸對於蛇來說實在是太大,那裡面裝的應該是別的東西。
「你知道泰國的人妖么?」
觀眾們在鬨笑中(無非是針對表演失敗,新婚夫婦是托兒的嘲笑)散場了,丈夫瘋了一樣尋找妻子,並向身邊的人求助。
我指著白須僧侶胳膊上套著的一圈圈銅環:「阿贊,我需要你把這些銅環同時扔出去,當銅環落地時,人蛹察覺到聲音,追向銅環的時候,就是我衝過去打開木箱的最好時機!」
他們好像很看不起滿哥瑞,只是礙於白須僧人,不便發作就是了。
水晶佛從半空中晃了晃,急速向地面跌落,我想去捧住,可是來不及了。「完了!」我一閉眼,實在不想看水晶佛摔得粉碎的樣子。
「你說什麼?」滿哥瑞不可置信地瞪著白須僧侶,「你騙我!」
「戰吧!」
能證明一切的,只有時間。
就在這時,我看到地面像是平靜的湖面扔進了一塊大石,竟然產生了奇異的波紋狀韻律。這種韻動越來越劇烈,地面瞬間變成了咆哮的海水,上下起伏,一尺見方的青石板一片片掀起,又依次落下,發出「撲撲」的碰撞聲。
「什麼只有六個?」我發現白須僧侶雖然德行深厚,應變能力卻不敢恭維。
那些大象雕塑栩栩如生,非常傳神,我正讚歎著泰國人獨具匠心的創造力,忽然看到在昌龍塔旁邊的灰瓦白牆屋子前,聚集了一堆人,看裝束都是遊客,路過的泰國人都一臉厭惡,急匆匆走開。那些遊客倒是時而驚呼時而讚歎,亂轟轟得很呱噪。
陳昌平歉意地對我笑著:「對不起,不能保護你。讓你承受了不該承受的事情。」
「直到我快要餓死的時候,認識了蠱族的傳人!他給我吃的,給我喝的,像父親一樣照顧我,又給我信仰。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我的血很熱,熱得近乎要燃燒起來!
「嘿嘿……」滿哥瑞把水晶佛丟到一邊,低著頭不停冷笑著,黑白相雜的頭髮根根豎起,瞬間變成了雪白色。
我「啊」的一聲,跑到陳昌平身邊,想把掛在他身上的手掰開。但是那些手就像是焊在他身上,根本不能移動分毫。
但是問題出現了!
這種感覺根本無法形容,雖然我是學醫的,也上過人體解剖課,拿著手術刀劃開冰冷的屍體,切開淡黃色的脂肪層,取出每一個需要研究的內臟。可那是把一具屍體分離,而現在的情形卻是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範圍!
一路上,我四處打望風景,滿眼新鮮,倒是滿哥瑞長吁短嘆,不停地說原來清邁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個被稱為「北方的玫瑰」的城市,代表歷史的傳統木質房子已經被鋼筋水泥代替,隨著商業化旅游業的高度發展,這裏早已找不到曾經的寧靜安詳,人心也都被金錢和慾望腐蝕。
終於,白光消失了,塔內的所有人,都恢復了正常的身體。
只要耐心,一定有辦法!
「我……我不知道……」我胸口緊得呼吸困難,蹲在地上,雙手死死扣著磚縫。
「剛才你的猶豫,耽誤了最佳時機。」滿哥瑞抹了把臉上的鮮血,「在我們儘力布下法陣的時候你如果能夠打開木盒取出水晶佛,讓舍利聖光照耀,我們必勝無疑。」
我剛想把箱子摔在地上跺碎(這樣裏面的水晶佛和舍利就會漏出來,而人蛹能夠尋過來,這樣就能一舉兩得),可是我發現我的手已經和箱子長在一起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箱子本來就是手的一部分,甩也甩不掉。

「邪不勝正。」陳昌平劇烈的咳嗽著,看樣子也是受了不輕的內傷,「你的戰力比我高很多,但是你心中全是仇恨,其實你是被自己擊敗的。」
世界上,最恐懼的事情!就是最信任的人,突然間變成最危險的敵人。
其餘的僧侶已經恢復了我剛進昌龍塔時的模樣,每個人額頭密密麻麻布排著汗珠,嘴裏急促地梵唱。
那些人(如果他們還可以被稱為人)的腦袋上光禿禿濕漉漉的,暗黃色地液體從腦門順著脖子流回缸里,眼皮深深陷進眼眶,裏面的眼珠看來是被挖掉了,耳朵已經成了兩團紅色的肉坨,鼻子的位置只有兩個黑漆漆的空洞,不停向外流著液體,嘴巴上亂七八糟地縫著一條條線,發出「嘶嘶」的聲音。
滿哥瑞搖著頭,扶了扶眼鏡:「想去看就看吧,只是看了別後悔。」
「今日,我,中國人,陳昌平,現任清邁寺住持,與蠱族一戰!」

「我是說手上只有六個銅環。」白須僧侶已經把銅環一一摘下,摞在手心摩挲著,「我身上和你身上,已經沒有更沉重的東西落在地面上發出能引起注意的聲響了。除非……」
是那兩個手緊緊握在一起的人蛹!
白須僧侶古井不波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雙目圓睜,眉頭緊緊鎖成個疙瘩,那雙紅色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
在醫院里,警察反覆盤問了我好幾天,但是我的記憶卻沒有恢復的跡象。倒是作為唯一的倖存者,一時間我成了新聞人物,經常有扛著照相機的記者堵在病房門口要對我進行採訪。
「阿贊,我知道。」滿哥瑞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沒了生氣,再也沒有動彈。
猛地,滿格瑞抬起頭,臉上浮動著根根青筋,臉色湛藍,兩根獠牙從上唇刺出:「那就……」
住院這幾天,我和清邁大學校務部取得了聯繫,幾乎不到十分鐘時間,他們就派人過來,尋求我需要什麼幫助,並表示校方特許我安心養病,等身體康復再去學校報到。校務部的老師還很遺憾的告訴我,如果我是泰國人,那麼醫療費用是完全免費,不過也不要緊,學校已經特批報銷我在醫院的全部花銷。

我楞楞的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過清楚地看到滿哥瑞說完這席話,除了白須僧人,端坐的好幾個年輕僧侶都面帶鄙夷地望向滿哥瑞,還有人輕輕地「哼」了幾聲。
還有五米、四米、三米、兩米、一米!
我終於拿到了那個木箱!
我聽到了其中一個人蛹喉間發出的模糊聲音:「我……愛……你……」
水晶佛散發出來的綠光逐漸減弱了,慢慢地稀薄,變成了乳白色,如同濃霧瀰漫在昌龍塔內。
這短短十米的距離,也許只需要一兩秒鐘!可是這一兩秒鐘卻如同一千年那麼漫長,我的手筆直的向前伸著,爭取在第一時間觸到木盒!
「阿贊,我想知道一切。」我蹲在他身旁,幫他複位被屍手拗斷的右腿。
人蛹將滿哥瑞吞噬殆盡,相互望了一眼,雖然他們的眼睛被縫上了,但是我仍然看到了濃濃的愛意。接著,他們倆裂開嘴,微笑著伸出手,互相撫摸著對方的臉,動作是那樣輕柔,生怕稍微多用一丁點力氣,損傷了彼此臉上的汗毛。
這個木箱竟然沒有蓋子,整個箱子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有縫隙和開箱子的地方!
遊客們興奮地大喊大叫,手裡的數碼器材「噼里啪啦」響個不停,臉上都帶著殘忍地狂熱。
「阿贊!你不read.99csw•com能這樣做!」我看著他那條上次戰鬥殘缺,換成木棍的腿,「我還不知道打開木盒該做什麼?」
我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熱血上涌,來不及多想向如來佛像衝過去。因為我知道,在人蛹還沒有抓到滿哥瑞之前打開木盒,一切應該會有好的轉機!
「我也是中國人。」白須僧侶慈祥地看著我,眼裡透著說不出的感慨,「沒想到我謹記師訓,尋找對人蠱笛聲有感應的人,五十年後,竟然又等到了一個中國人。」
人蛹像是非洲草原上捕獲獵物的土狼,用牙齒和利爪掠取著滿哥瑞的生命。
我實在忍受不住,彎下腰嘔吐起來,可是卻只能吐出幾口酸水。僧侶們終於頂不住這項列的視覺刺|激,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便開始紛紛向塔門衝去。
滿哥瑞不由分說拽起我,拖著我踉踉蹌蹌向昌龍塔的方向跑去。
「你忘記剛才你說的話了么?」白須老人眉毛一揚,指著他坐的蒲團,「快去!」
滿哥瑞!
可是換了誰,又能在這種根本不知道情況中保持冷靜呢!
一切,都結束了!
當我把木箱搶到懷裡,心裏一沉!
唯獨丈夫沒有放棄,他回國把所有的財產變賣,又孤身回到泰國開始了磨難重重的尋妻之旅。
就在這時,昌龍塔里響起了莊嚴的佛鐘聲,還有僧侶們清幽的梵唱,給這個詭異恐怖的氣氛注入了一絲清涼的寧靜。
我覺得心頭有一把火,燒的全身血液滾燙,只想著衝過去暴打那個吹笛子的人。
這幾天我在醫院養病的時候,努力學習了泰語,不學不知道,一學才發現我的語言天賦竟然如此強大,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掌握了簡單的泰語,也能夠對上幾句口語了,這讓我欣喜不已。
紅瞳!
在白光深處,有一尊十厘米大小的水晶佛像周身散發著微綠的柔光,端端正正的擺放在盒子中央,我看到他的小小右手,好像是由一塊白色的東西鑲嵌上去,和整個水晶佛顯得格格不入。
滿哥瑞頭髮恢復了正常顏色,抬起頭怨毒的看著陳昌平。短短一瞬間,他竟然滿臉皺紋,像是老了幾十歲,全身像泄了氣的皮球,乾癟下來。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一下,不過我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我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熱血上涌,來不及多想向如來佛像衝過去。因為我知道,在人蛹還沒有抓到滿哥瑞之前打開木盒,一切應該會有好的轉機!
我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還有五米、四米、三米、兩米、一米!
當魔術表演結束時,鑽進木箱子的妻子卻不見了……
「如果這次能活下來,我會告訴你。」白須僧侶抬頭看了看塔中央的如來佛,佛像單手豎在胸前,另一隻手橫放,上面托著個一尺見方的木箱子,「希望你能把它取下來打開。」
「啊!」當我看見塔內的情形,忍不住喊了出來!
這缸里,養的竟然是人!
我心裏湧起一股憤怒:「這是怎麼回事?」
遊客們收起了觀看人蛹時殘忍而醜陋的笑容,都側耳傾聽著這兩種神聖的聲音,臉上漸漸浮現出祥和安靜地神態。
吹笛人面色一變,加快了笛聲的節奏,那笛聲越來越聒噪,又透著森森的陰氣,像是千萬條毒蛇盤踞在一起,隨時準備吞噬獵物。
可是觀眾們根本聽不懂他的中國話,反而認為這是魔術失敗的事後補救表演,都豎著大拇指,意思是誇他演技好。丈夫絕望地跪在地上,才發現那個魔術表演班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他們的手,從臉上滑到對方肩膀上,繞到後背用力拉拽著,拖著已經黏在一起根本不能行動的雙腿,越來越近,直到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僧侶中有一人大聲說了幾句話,看來是也懂漢語,把我的話翻譯出來,其餘的僧侶竟然哄堂大笑起來。
說到這裏,他猶豫了一下,不過我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我絕望的看著一切,難道我要死在這裏了么?
「你們佛門,壓制了我們蠱族近千年,難道你們就是對的么!當年蠱族先祖學習那本蠱書為受苦受難的人看病,雖然用的方法有些偏激,可是總比你們天天只知道誦佛念經讓老百姓忍受苦難什麼也不做要好!但是被發現后,卻被活活燒死!這就是一向慈悲為懷的佛門應該做的事情么?你們……你們其實什麼也不會!當看到我們蠱族越來越得到百姓的新人,影響了佛教在他們心中的地位,才說什麼蠱術是邪惡的,生生扼殺掉!」
我已經來不及問佛祖舍利是什麼了,眼看著鼓包頂端的土慢慢向兩邊傾落,從土裡面探出一隻只白骨嶙峋的手,覆蓋著薄薄一層人皮,然後是胳膊、泡的腫大的腦袋、肩膀,直到七個人蛹全都鑽出地面,就那麼靜靜的站在我面前,發出「嘶嘶」的嗷叫聲。

濃稠的血花隨著碎肉和斷骨聲從佛像空隙中擠壓而出,飛濺在僧侶身上,在牆壁上塗抹著驚心動魄的慘烈!
「阿贊!我來!」一個人大吼著,從我們倆中間大踏步衝過去,每一步都故意踏的很沉重,把所有人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了。
我認真地看著身邊每一樣東西,直到目光停留在白須僧侶身上,我忽然發現要找的東西了!
我再次明確了自己的判斷,白須僧侶的應變能力確實太差了!在這種情況下,不是想著如何去應對,而是不停地質問。這有個屁用!
當我把木箱搶到懷裡,心裏一沉!
慌亂間,我抓住了一截干硬的東西,緊跟著一股非常舒服的暖流從手掌傳遍全身,我漸漸恢復了平靜,再睜開眼時,才發現手裡握著白須僧侶枯木般的右手。
我的腦子已經徹底亂了,只會竭力地掰著箍在他身上的手,雖然明知道這樣沒有用,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做什麼!
我心裏一驚,手一松,木盒掉落在地上,而水晶佛從木盒中升起,漂浮在空中,慢慢向塔中央飛去。
我看了看自己,衣服、身體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森森白骨,被綠光映照成翠綠色……
我仰起頭,目光緊隨著水晶佛,心裏很安靜。我感覺他好像在和我說話,又像是對著我微笑,直到他在空中停住,把綠光揮灑在塔內的每一個角落。
「阿贊(在泰國,對僧侶都有特定的稱謂,阿贊是弟子稱呼師父的用語),邪惡的人蛹者為了至尊無上的水晶佛,再次來到寧靜的清邁寺。弟子雖然已經還俗很多年,但是依然是阿贊的學生,只想和阿贊、龍披(稱呼年輕的僧人,『披』有兄長之意,龍披就是師兄的意思)們一起共同抵抗人蛹者。」滿哥瑞雙膝跪地,匍匐在地上,也用漢語回答道。
缸裏面裝的都是奇形怪狀的人,只留了腦袋在外面。眼睛已經被縫上,張開的嘴裏,舌頭被割掉,牙齒被拔掉,耳朵里灌了鉛水,擺在那裡任憑遊人指手畫腳。
我的目光被牢牢鎖定在從缸里探出的人頭上面,強烈的噁心和恐懼感讓我竟然忘記了移開視線。
陳昌平被緊緊箍著動彈不得,嘶聲喊道:「血蠱!你什麼時候在塔內布下屍體的!」
他還沒有死!
想到還要在泰國待很久,入鄉隨俗是免不了的,我便學著滿哥瑞的樣子,很虔誠地一路拜了過去。滿哥瑞讚賞道:「你和那些中國人不一樣。」
白須僧侶爆聲喝道,整座大殿回蕩著「嗡嗡」的回聲,僧侶們面色凝重,梵唱的聲音提高了不少,抖動的佛像卻恢復了平靜九_九_藏_書
白須僧侶長嘆一聲:「佛心,什麼是佛心?沒想到苦修多年,能堅持到最後的,竟然是一名犯了色戒的逐門弟子。這是孽,還是緣?」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已經明白他為什麼攔住我了!
第四口!
「真的?」白須僧侶眼睛一亮,燃起了最後的火焰,「只要能保住水晶佛和舍利,我的命,你拿去!」
我依舊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人蛹們也安靜地搜尋著,好像剛才修羅地獄般的殺戮和它們完全無關。滿哥瑞看上去已經耗盡了所有精力,萎靡不振地蜷在蒲團上,而白須僧侶卻仰著頭,雙目緊閉,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頭。
我倒不以為然,反而覺得本來就應該這個樣子。公車私用看來在泰國這個國家還沒有盛行起來。
陳昌平贏了!
我才醒悟過來,水晶佛的綠光,並不是消除了我們的肉體,而是在這種奇異的光芒下,我看不見除了骨骼之外的東西,這種光類似於X射線的作用。
「五十年了,沒想到這次竟然又是一個中國人。」白須僧侶微微笑著,「可是他沒有紅瞳啊!」
執著的他沒有放棄,哪怕淪為了街頭乞丐,靠著殘羹冷炙,破菜剩飯生存,但是對妻子的愛念,依然支撐著他繼續尋找下去。
隨著一塊肉從滿哥瑞腿上扯下,鮮血噴涌!滿哥瑞痛呼著,喉嚨就被另一個人蛹咬斷,大股的熱血從人蛹嘴裏冒出。人蛹一抬頭,喉間「咕咚」一聲,活生生把肉吞進肚子里,緊接著又是第二口!
還有一點讓我始終不明白的是,我的紅瞳莫名其妙消失了。這個困擾我很多年,從小就被嘲笑,當作異類的紅色眼瞳,不知道為什麼恢復了正常的黑色。我經常對著鏡子看自己,越看越覺得陌生,只能安慰自己:也許這次車禍改變了我身體的某種生理狀態。
「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啊!」白須僧侶挺直了身子,身上的袈裟無風自鼓,像氣球一樣膨脹著,直到「嘭」的一聲,袈裟片片碎裂,露出虯須盤結的肌肉。
我想到飛機上的女孩對我說的「人皮風箏」的故事,難道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徒弟學習了讒官女兒留下的那本蠱書上的蠱術,被師父發現,遭到了焚身的命運?
「五十年前,我曾經親歷這些。皮囊只是身外之物,唯有骨才是人之根本。」白須僧侶的骷髏上下牙床碰撞著,「謝謝你,又保住了佛祖舍利五十年的安全。不過,馬上就會有更恐怖的事情發生,做好準備吧。」
「只有六個。」白須僧侶低聲說道。
關於這點不得不說泰國人的一個優點,就是禮貌。也許是多年信奉佛教的緣故,記者提出採訪請求,護士總會第一時間徵求我的意見,我剛經歷了車禍,喪失了一段時間的記憶,自然沒有心思接受什麼採訪。
陳昌平的右腳以奇異的形狀扭曲向一邊。
「外面有幾個人蛹?」
我就這樣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煩惱,痴痴地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才醒悟當前的危局,連忙向白須僧侶和滿哥瑞看去。
我倒是不以為然,隨著人類物質文明的高度進化,原本的舊有建築被替代這是一個必然過程。何況清邁整座城市以坪河以西半公里老城擴建,綠樹成蔭,空氣特別清涼,連天空都是蔚藍的海洋顏色,再加上時不時出現的大象、僧侶還有各式各樣的佛塔,足夠讓我這個中國人感覺到了天堂一樣。
我這才知道白須僧侶的名字叫陳昌平。
在來泰國前,我做了許多方面的功課,這堆人蛹讓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則不知是真是假的新聞:一對新婚夫婦,在度蜜月的時候選擇了泰國。兩人在曼谷街頭夜市遊玩的時候,看到一群人違者個圈表演魔術,魔術師精彩的表演博得了掌聲和滿地的鈔票,到了最後「大變活人」時,魔術師請求觀眾們有一個人當表演嘉賓。而新婚夫婦中的妻子滿懷好奇的當了嘉賓,丈夫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甚至清晰地看到最小的缸(半米大小)里探出的腦袋比成年人的腦袋小許多,頭皮還在微微顫動,醫學知識告訴我,那是個不超過一歲的孩子的頭!
所發生的一切,已經完全出乎我的知識範疇,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我從他的表情里,隱隱看到了「大難臨頭」的意味。
白須僧侶這兩個字狠狠砸在我的心臟,劇烈的抽搐了一下。
聽到這句話,我如得赫令,三兩步走了過去,擠進人群裏面。果然和我猜得差不多,在遊客圍成的圈子正中央,有個留著絡腮鬍子的人端端正正坐著吹笛子,在他面前擺著七個大小不一的圓缸,有些像國內腌鹹菜的大罈子。
「滿哥瑞,在這緊要關頭,你可知道擅自闖入會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么?」在僧侶正中端坐的白須僧人睜開眼睛,直直看向滿哥瑞。
「什麼!」白須僧侶全身一震,轉過身看著滿哥瑞,「滿哥瑞,你!」
受到笛聲影響,人蛹拼了命的向翁外探出腦袋,脖子伸得極長,倒真有點像探著脖頸的毒蛇。
人心,是最恐怖的!
沒想到水晶佛的質地竟然這麼堅硬,我心裏暗自慶幸。要不然忙活半天,水晶佛摔碎了,那真成了「玉石俱焚」。
「什麼只有六個?」我發現白須僧侶雖然德行深厚,應變能力卻不敢恭維。
「可惜了我這麼多年培養的人蛹。因為提前發動戰爭,他們還沒煉製好,留著生前最強烈的意識。」滿哥瑞捧著佛像,厭惡地踹著手握在一起的兩具人蛹,「到死還裝恩愛!」
「不用急,等下就到你了。」滿哥瑞扶著膝蓋跌跌撞撞站起來,「我需要紅瞳者從水晶佛上取下舍利。在此之前,我會讓你好好活著的。」
這種帶有精神教義的事情,本來就很難判斷誰對誰錯。
「嘭!嘭!」又有兩尊佛像座基斷裂砸下,不過這次還好沒有砸到什麼人。佛像在地面滾動的時候,地面又裂開大縫,把佛像拖進地底……
可是我這種戲劇化的轉折讓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心裏暗想人蛹都已經死了,滿哥瑞也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子,我們倆就算是肉搏也不吃虧。
滿哥瑞幫我收拾了行李,辦了出院手續,帶著我擠上了一輛撒羅(samlor)三輪車,歉意地告訴我,學校的公車比較少,還希望我見諒。
在這過程中,他的右手一直握著我的手,那股暖流仍然源源不斷地湧進身體。滿哥瑞幾步跑過去坐下,盤腿合十開始吟誦佛經。

所有僧侶收住笑容,齊刷刷地望向我,十幾道目光像毛刷子,在我身上刷來刷去,我很不習慣被別人這樣看著,腦子亂突突地想著「紅瞳」,有些局促地站著。
這是絕對讓我作嘔又肝膽俱裂的場景!
在白須僧侶站著的地方,分明豎著一副骷髏架子,左腿大腿骨斷了半截,下面是一根木棍。在他身後大約四五步的地方,一群大大小小的骷髏擺出各種撲抓的形態,其中有兩個骷髏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沖向中間一副人骨骷髏,無數條綠光像藤蔓把這些骷髏捆縛著,使這個恐怖絕倫的畫面定格。
我無暇顧及滿哥瑞和白須僧侶的狀況。這個時候——專註,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
「竟然是七個!」
我只覺得全身軟綿綿的像根麵條,任由滿哥瑞拉扯著來到昌龍塔的門口。不過稍微好點的是,遠離了笛聲,那種要死的不舒服感覺卻消失了。
「我……也……愛……你……」另一個人蛹低聲回應著。
他們擁抱的姿勢,終於定格在前一秒鐘里九_九_藏_書,如同一尊用岩石雕琢的雕像,悄悄地久遠在那一刻恆古的傳說中。
只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很有違出家人清修的意味。
這是什麼樣子的信仰!是何種信念能夠讓他被驅逐這麼多年還能夠義無返顧的捨生取義!
此刻,我根本沒有死亡的恐懼,這短短十幾年發生的事情,一幕一幕飛快地在我眼前閃過。我覺得心裏很安靜,原來死亡,是這樣子的啊!
同時我也看到在白須僧侶身後,所有的人蛹正圍著滿哥瑞,奇怪的是那些人蛹一動不動,像是失去了生命,滿哥瑞在人蛹中間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切:「阿贊,這是怎麼回事?」
一擊必勝!
我努力捕捉著他們的身形,想分辨出兩團灰影分別是誰,可是我發現完全做不到,只能心驚膽戰地祈禱陳昌平能把滿哥瑞幹掉。
絡腮鬍子咽了口吐沫,吹響了笛子。笛聲非常刺耳,完全沒有旋律,仔細聽倒很像是人在臨死前凄厲地喊叫。
滿哥瑞指著順著石縫流到地下的鮮血:「你忘記了?剛才那些嘲笑我的可愛的師兄弟們,他們剛剛被埋葬在塔下么?這可是使用血蠱最新鮮的屍體啊!別掙扎了,告訴我去下舍利的法咒,我或許還會饒你一命!」
我著急起來:「阿贊!時間不多了!」
「我處心積慮這麼多年,沒想到還是失敗了。」滿哥瑞手指扣著石縫,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變成青白色,指甲里流出了殷紅的鮮血,順著石縫注入地下。
「佛光舍利,紅瞳降臨,人蠱笛聲,瞭然如塵。」
「我們用黃鐘梵音對抗人蠱笛聲的時候,我已經感應到了。」白須僧侶做了個要站起來的姿勢,旁邊的僧侶連忙扶著他站起,我這才看到白須僧侶左腿是一根木棍,延伸到僧袍里。
這種驚心動魄地戰鬥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兩團灰影向反方向彈開,陳昌平依然傲立,滿哥瑞卻跪在地上,單手捂胸,「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許許多多的手探出,抓住他的脖子、身體、胳膊,稍微一用力,他就會被生生撕裂。
我越看這個形狀越覺得眼熟,仔細數了數,一共有七個圓包,大小各不相同,最大的足有半個多高,最小的卻只是微微凸出地面一點。裏面的東西一鼓一鼓的,隨時都有可能破土而出,被頂起的青磚縫裡向外滲著淡黃色的粘液,同時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話音剛落,梵唱的僧人們都冷笑起來。
滿哥瑞死了?!
果然,還未等白須僧人說話,有一個大約三十齣頭的僧人「噌」站了起來,半裸|露的肌肉高高隆起,指著滿哥瑞說了一堆泰國話。
當那些東西從缸里探出時,我終於看清楚了!
僧侶們如同暴風雨汪洋中的一艘艘小船,跟著地面的起伏上下顛簸,有一尊佛像的座基「啪啪」龜裂,從縫隙中擠出陣陣灰塵,終於失去平衡,砸落下來,不偏不倚把一個僧侶砸個正著。
陳昌平腳下的青石板忽然寸寸裂開,從裏面探出一雙血肉模糊的手,抓住左腳上的木棍拗斷。陳昌平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又有一雙手探出,抓住他的右腿猛力一分,我清晰地聽到了骨骼斷裂的聲音。
「阿贊!你不能這樣做!」我看著他那條上次戰鬥殘缺,換成木棍的腿,「我還不知道打開木盒該做什麼?」
我終於拿到了那個木箱!
我這才想起剛才匆匆一瞥,那個吹笛子的人懷裡確實抱著根木棍,我當時還有些納悶,心說難道吹笛人是個盲人?
「這是人蛹。」滿哥瑞低聲說道。
塔壁的牆根處鼓起了幾個滾圓的大包,看上去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從地下鑽了進來,在地面形成這個樣子。那幾個圓包如同活物,向塔內中央聚集,終於形成了一個很熟悉的形狀,不偏不倚擋在我和如來佛中間。
下了車,我跟著滿哥瑞走近了清邁寺。滿哥瑞的表情立刻變得莊嚴而虔誠,遙看著寺廟雙手合十,喃喃低語。我看身邊許多泰國人都是這個狀態,倒是一些帶著國內某旅行團黃色小帽的中國人嘻嘻哈哈,四處張望著合影留念,和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
白須僧侶卻沒有言語,只是低著頭看著手臂上的銅環。
「我?」滿哥瑞冷冷一笑,「我還是當年那個犯了色戒的滿哥瑞呀!阿贊!怎麼,你不認識我了么?」
我渾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從心裏生長著無法形容的恐懼!
我低頭看著自己身體,細如蛛絲的神經叢正在快速滋生著……我正在目睹自己由一副骷髏變成有血有肉的人。
如果我跑過去取箱子,就是移動狀態。而白須僧侶看上去道貌岸然,卻把這件事情交給我,實在讓我無法接受!
還有好幾個大缸……
一切發生的這樣突然,以至於我都忘記扶陳昌平坐起來。
「五十年前,我曾經親歷這些。皮囊只是身外之物,唯有骨才是人之根本。」白須僧侶的骷髏上下牙床碰撞著,「謝謝你,又保住了佛祖舍利五十年的安全。不過,馬上就會有更恐怖的事情發生,做好準備吧。」
第三口!
我大口喘著氣,滿哥瑞敲了敲門,對塔里大聲說了幾句泰語。不多時,門被打開,一個僧侶警惕的看著我們倆,又探出頭四處望望,才雙手合十,側身讓我們進去了。
我歪歪扭扭地爬起來,雙腳牢牢釘住地面,好讓自己不摔倒,結結巴巴說:「七……七個。」
他已經走到水晶佛旁邊,把佛像捧在手裡,伸出舌頭在佛身上舔著:「我們蠱族,等這一天等了千年了!」
我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又莫名其妙置身其中」的氣氛,大喊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贊,水晶佛怎麼了?」滿哥瑞直勾勾地盯著水晶佛,跨過人蛹,其中有兩個人蛹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看姿勢好像要互相擁抱的樣子。
我看著滿哥瑞這麼一大把年紀,像是被一群貓圍著的老鼠似的瑟瑟發抖,想到剛才他和白須僧人的對話,心裏有些氣不過:「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他想幫忙,你們憑什麼嘲笑他!」
我剛想把箱子摔在地上跺碎(這樣裏面的水晶佛和舍利就會漏出來,而人蛹能夠尋過來,這樣就能一舉兩得),可是我發現手已經和箱子長在一起了。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箱子本來就是手的一部分,甩也甩不掉。
「這是宿命。」
反正橫豎都是個死,使使勁兒還有活的機會!我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腿上肌肉綳得緊緊的,準備用最快速度衝過去,白須僧侶忽然伸出手拽住我:「等等!」
更讓我覺得不解的是,白須僧人說的竟然是字正腔圓的中國話。
忽然,他發現其中一個缸中人,看上去特別面熟,雖然臉已經被泡得重大腐爛,但是依稀是妻子的模樣。他心跳如鼓,靠近了一看,那個人脖子後面有一個小小的圓形紅色胎記,他的妻子也有個一模一樣的胎記!
直到有一天,他路過一個小村莊時,看到馬戲團正在表演,同時還展覽著許許多多奇形怪狀的動物:兩條腿的蟒蛇,比貓還大的白毛老鼠,三個眼睛的牛,還有……
我眼前一花,兩團灰影攜著淡淡的氣團,碰撞在一起。由於速度太快,我根本看不見他們做了什麼,只聽見悶雷似的撞擊聲不絕於耳,紅色的血霧從撞擊處迸濺而出,擊打在臉上,熱辣辣的刺痛不已。
昌龍塔里,只剩下我和陳昌平,還有那些死去的人蛹,閃爍著陽光碎點的滿哥瑞的白骨。
他用盡了生命中最後一刻的力量,為我爭取了時間。
看著這個老爺子認真的表情,我心裏暗自慚愧,不多時便來到清邁寺規模最https://read.99csw.com大的塔——昌龍塔。大約有三層樓那麼高,剛才我看到的金色尖頂,就是這座塔的頂端。整座塔是方形的,塔底由灰泥制的一排排大象支撐,雖然處處透著年代久遠的朽敗氣息,但是肅穆莊嚴的氣氛依然撲面而來。
白須僧侶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了他所說的更恐怖的事情!
他幾乎走遍了泰國所有的大街小巷和各種色情場所,瘋了般捏著妻子的照片逢人就問。可是愛情的力量雖然偉大,但是現實的殘酷卻讓時間一天天過去,錢也慢慢的花乾淨了,他的妻子,依然只是存在與記憶和手裡那張已經殘破的照片里。
白須僧侶的紅瞳暈出紅色光圈,讓他光禿禿的腦袋籠上了一層紅紗,如果不是現在這個環境,我一定會覺得這個場面特別滑稽。
一個僧侶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大喊著站了起來,臉上因極度恐怖而扭曲的異常猙獰,胡亂揮著雙手,向塔門方向逃去。
「我早知道你不會說,」滿哥瑞從兜里掏出個小竹筒,扒開塞子,裏面爬出一直五彩斑斕的蜘蛛,趴在他的手背上,張口咬下,癟癟的肚子不多時就被撐得鋥亮,「所以我早準備好了這個!」
我好奇心起,想去看看,滿哥瑞卻阻攔我不讓過去。
我覺得滿哥瑞的表情有些不對,完全沒有了剛才那種大義凜然的虔誠,像是換了一個人,貪婪地看著水晶佛。
箍在陳昌平身上的屍手縮回地面,只留下一個個黑洞洞的坑洞。我大口喘著氣,看著滿哥瑞在地上痛苦的翻滾,被人蛹一塊塊撕開吞下,直到哀呼聲越來越弱,終於聽聞不見,在兩隻人蛹身下化成一截截嶙峋的碎骨。
塔內如此安靜,安靜到了我聽見自己血液流淌的聲音,我抽著鼻子,強忍住還在流淌的眼淚:「阿贊!結束了?」
笛聲實在太過慘烈,到了高音部分簡直就是一個人遭受了酷刑之後最痛苦地嚎叫,我聽得很不舒服,也沒了再看下去的興緻,正想擠出來,看到那七個缸裏面,慢慢探出了一坨坨腐白色圓圓的東西。
他們的骨骼上面,緩慢的長出暗紅色的須肉,隨著光芒暗淡,這些須肉越來越清晰,增長速度也越來越快。筋肉像蚯蚓般糾纏在一起滋生著,纏繞著骨骼,一層一層的覆蓋著。原本空蕩蕩的骷髏架子里,心臟、肺、食道這些內臟生長出來,我甚至清晰地看到了白花花的腸子開始蠕動。
我有些明白了!滿哥瑞,是蠱族!他和外面的控蠱人是一夥的!
「結束了!」陳昌平坐在地上,「佛說男女之愛也是慾望,會妨礙佛心的修成。誰曾想,這次卻是男女之愛救了我們。哎,這是諷刺,還是……」
「南曉樓!」滿哥瑞低聲吼道,「不要亂說!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我的臉頰滾熱滾熱的,流到嘴裏鹹鹹的,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淚水。
水晶佛在角落裡,平靜的注視著發生的一切。
「不,我只要你身上這個東西。」我微微笑著!
「只有六個。」白須僧侶低聲說道。
「快去!」白須僧侶喊了一聲,沒等我再多說什麼,就準備向反方向跑去吸引人蛹。
我憋著一股力氣,卻被他生生拽住,就像是一拳猛地擊出,卻沒有打到任何東西,胸口悶悶的異常難受。
我已經幫陳昌平正了骨,用他左腿扯斷的木棍做了固定,把衣服撕成布條捆好。陳昌平示意已經沒事了,我於是就盤腿而坐,聽他繼續講著。

滿哥瑞依舊匍匐在地上,一言不發,只不過老臉通紅,一副懊悔的神色,全身輕微地顫抖著。
滿哥瑞全身一震,臉上不知是驚是喜:「阿贊,我……」
白須僧侶卻沒有言語,只是低著頭看著手臂上的銅環。
「滿哥瑞……」白須僧侶靜靜地聽他說完,才苦笑道,「當年,你並沒有犯色戒。而是……而是你們皇族血統的人必須經受的歷練。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偏激,誤入了蠱族。在我之前的住持,身份是皇族。除了我,歷代住持,都是皇族!而我,是因為在上次佛蠱之戰時,所有的精英都圓寂了,不得已才擔當了住持。本來就算沒有這件事情,我也準備在這次佛蠱之戰前,把住持的傳給你的。」
人蛹身上一|絲|不|掛,滴淌著粘稠的像蜂蜜一樣的液體,有的雙腳已經被腐爛的肉粘連又重新生長在一起,活似在網上看到的海豚人;有的身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芝麻大小的肉粒;有的全身像魚鱗似的裂開一道道細細的口子,露出裏面粉紅色的腐肉……
陳昌平掙扎著扶著地坐起,臉部肌肉不自覺地抽搐著,低聲誦念著佛號。
我的指尖已經觸到了木箱,古老的木紋質感傳到手中,順著血液傳到我「砰砰」狂跳的心臟里!
這短短十米的距離,也許只需要一兩秒鐘!可是這一兩秒鐘卻如同一千年那麼漫長,我的手筆直的向前伸著,爭取在第一時間觸到木盒!
我指著白須僧侶胳膊上套著的一圈圈銅環:「阿贊,我需要你把這些銅環同時扔出去,當銅環落地時,人蛹察覺到聲音,追向銅環的時候,就是我衝過去打開木箱的最好時機!」
「阿贊!弟子知錯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懺悔磨練,再不是當年的我了。就讓我為寺院奉獻生命吧!」滿哥瑞嘶吼道,「而且……而且我帶來的這個人,對人蠱笛聲有強烈的感應。他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人蛹尋著銅環落地的方向,像餓狼般四肢著地,跳躍著爬了過去,最小的那個人蛹,肚子上還拖著條臍帶。
「去你媽的宿命,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交流學生,來清邁大學學習,不是為了幫你拿那個破箱子!再說你自己不會拿?為什麼要我去拿!」我憤怒地吼著。其實我心裏還有一個顧忌:我就是再愚蠢也明白今天這件事情兇險異常,和我脫不了關係,但是我也發現了,那些僧侶雖然已經方寸大亂,但是沒有人敢離開自己的蒲團,聯想到那個逃跑的僧侶和佛像被拖進地底,我猜也猜得到只要是亂動,必然是同樣的下場。
我無暇顧及滿哥瑞和白須僧侶的狀況。這個時候——專註,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幫助!
估計是遊客中央應該有什麼表演。
「來不及多說了,滿哥瑞,頂替我的位置。」白須僧侶語速變得極快,「我有事要做!」
「咣當!」一聲,我忍不住睜開眼,看見水晶佛已經砸到地面的青石板上,青石板被砸出一個小坑,好幾條裂痕向外延伸。

這個木箱竟然沒有蓋子,整個箱子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出有縫隙和開箱子的地方!
「我是說手上只有六個銅環。」白須僧侶已經把銅環一一摘下,摞在手心摩挲著,「我身上和你身上,已經沒有更沉重的東西落在地面上發出能引起注意的聲響了。除非……」
「對,一共是七個!而且是北斗星的形狀。」白須僧侶眼中終於透出了恐懼,「難道佛祖舍利今天真的會被蠱族奪走?」
白須僧侶正對著如來佛像念著什麼,背對著滿哥瑞,沒有發現他的變化:「佛光洗滌了世間邪惡,這些人蛹早已喪失人性,自然全都死了,包括外面的控蠱者,而水晶佛的佛光也消耗殆盡,需要十年才能復常。不知道下次劫數到來的時候,我還在不在世間。只可惜跟我一心修佛的同門,佛心不堅……」
說到這裏,白須僧侶仰頭看著塔頂,努力使眼中的淚水不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