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說得對，英國人開的學校，小姐不能去。拉薩的街頭巷尾都在傳，如果噶廈不關閉學校，三大寺的浪蕩僧就要綁架學生，把他們擄到寺里去。小姐真要有點兒閃失，那還得了。」

「當時我也在場，綁匪不會不知道。」

「會不會是仁欽？我們前幾天整治了他，他報復我們。」

「德吉，必須讓妹夫一起去。跟綁匪沒有道理可講，那伙人很瘋狂，我們必須做到有備無患，才能解救蘭澤。」扎西說。

蘭澤和強巴被囚禁在鄉下一個破爛不堪的屋子裡，蘭澤的脖子上系了一條拴狗的皮項圈，連著鏈子的另一頭鎖在屋子中央的柱子上。強巴四肢被抻開，綁在門框上。蘭澤往強巴這邊掙，但鏈子不夠長，夠不到強巴，她哭哭啼啼。

「是哪些喇嘛把蘭澤劫走的？哪個寺的？哪個扎倉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去找誰啊。」

「啦嗦。」

「少爺，我的少爺，您就別在那兒敲了，快想想轍吧。」

旺秋馬上摟住她，說道：「我說少奶奶，您慢著點兒，慢著點兒。……有事兒，我腿腳快，我去，您這兩天熬的，整個人都軟了。我看在眼裡，心裏揪得慌。」他把德吉扶到卡墊上，罵道：「這個該死的扎西，瞧他把少奶奶害的！」

「你懂英文為什麼瞞著我？」

格勒贊成地點了點頭，琢磨著。

德吉板著臉，瞪著扎西。

「他剛輸了官司，這不是惹火燒身嗎？太冒險了。……也沒有目的啊，就為了治口氣？不可能是仁欽，他們父子雖然心狠手辣，但還不至於如此下作！」

旺秋氣哼哼地從樓里出來，正見一個奴僕掃著院子，塵土飛揚。他發邪火，罵道：「這是人乾的活兒嗎？滿院子起灰！」他搶過帚把，一邊打奴僕，一邊接著罵：「以為有人給你撐腰了，想怎麼干就怎麼干，你個不知趣的東西！」

「好孩子，有志氣。先吃飯，吃完飯，爸啦帶你去學校看看。」

「這不是普通的綁架，這兩個人的背後，肯定另有主謀。」

格勒上山去了。扎西在布達拉宮的後山門前急得來回踱步，他不時地朝裏面張望，心中懊悔不已。沒一會兒，格勒從裏面匆匆走出來，他一臉沉重地說：「我見到大堪布了，他說去鬧校的喇嘛是來了，拿著一個足球來告狀，說像佛頭，但絕對沒有劫持孩子。」

兩個綁匪，一個在磨藏刀，一個在喝酒。喝酒的綁匪見蘭澤哭鬧，煩躁地罵道：「再哭，再哭我把你的嘴豁了，煩死人啦！」蘭澤不理他，依然哭著。

「我們不在家，萬一蘭澤回來了呢。我去問，你在家裡等，如果是喇嘛拿孩子給噶廈政府施壓，他們不會不知道。」扎西帶著剛珠，急匆匆地出門了。他們先去市政衙門找到格勒，希望通過他探聽一些消息。格勒倒是很沉著，如果是喇嘛劫持了孩子，一定會去布達拉宮，我們馬上去問問。

「說不好。但肯定不是為了劫點兒錢財，他們另有目的！」

德吉慌了，她說道：「這是綁票，蘭澤被馬賊綁了……」

蘭澤驚恐萬分，瞪大眼睛，抽泣著。強巴哀求道：「二位大爺，讓我哄小姐吧，你們別嚇著她……」

占堆趕緊過去查看，訓斥：「你怎麼回事兒，笨手笨腳的。這是官窯的青花瓷，你十條命也頂不上這一個瓶子。」格勒眼睛一亮，突然說：「這種粗手笨腳的賤骨頭，留著有什麼用。」

「我也想去搶，可以嗎？」

蘭澤高興地把撥浪鼓朝強巴手裡一塞，朝小朋友們跑去。足球剛好滾到她的腳下，蘭澤伸腳把足球踢了出去，她覺得好玩，開心地笑了。

「我可以送她去印度的大吉嶺，去噶倫堡！」

帕甲念道：「為祈禱拉薩喇嘛轉世念經，下密院全體人員需念憤怒十五施食回遮法。為切實完成此次佛事，需于當日拋食，急需濕腸一副，頭顱兩個，凈血、污血、寡婦經血各一盆，人皮一整張，即刻送來。」

德吉笑了，拉過女兒說：「可你還小呢，明年吧。」

「那怎麼辦？他們不讓報官。」

扎西被她噎得不知說什麼好，他慪氣地嚷嚷：「你偷看我的信，不道歉就罷了，還強詞奪理，還說那麼粗俗的話，你是貴族嗎？」

「啊？這就回家啦？小姐怎麼辦？」

衙役們衝上前去就扒「棕藏裝」的衣服。「棕藏裝」掙扎，問道：「你們幹什麼？」

「他們為什麼只劫蘭澤一個人呢？是針對我們的？」

他很快就被衙役們按住，扒光外衣，按到一個大木桶里。一會兒，「棕藏裝」被淹死，漂在水桶上read.99csw.com面。衙役們把他拖到案板上，撕他的衣服。案板上排放著各式工具，尖刀、彎刀、鉤子……格勒和占堆站在門外看了看裏面的情景，走開了。

蘭澤正在院子里和強巴玩羊拐骨，她見扎西走來，迎了上去：「爸啦……」

「這就奇怪了。」

扎西從外面走進來，搭話：「喲，蘭澤，想要上學啦？告訴爸啦，為什麼？」

德吉感到心口一陣劇痛，她有些不能自制，瘋癲地說：「他們是要錢吧，給他們，要多少，給多少。」

「那不是捨近求遠嘛。」

德吉發邪火：「這個時候還收什麼債。」

扎西一臉痛苦，他摟過德吉的肩膀，安慰道：「德吉，你冷靜點兒，我去把人贖回來。」

下密院要的頭顱解決了一個，還有一個呢？還有人皮一整張？格勒和占堆來到了朗孜廈監獄，帕甲帶著幾名衙役進了行刑室。他看了看「棕藏裝」，就是他了。

「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還是要有所提防，這樣才好。」

「這倒也是，替大夥出口惡氣。」

「不知道，等吧。」

旺秋打開后，念道：「明天太陽露頭的時候，把錢送到南山的窩風口。」

扎西氣喘吁吁地跑回德勒府，發現蘭澤和強巴根本沒有回來，他傻了。德吉聽到女兒可能被喇嘛劫走了，她搶過扎西手裡的破撥浪鼓，哭了起來：「我女兒，你為什麼要帶她去學校？為什麼？你還我的女兒……」

「你嚷什麼，能讀幾本英文書，就覺得別人全是睜眼瞎。自己抬高自己，糞便頂高屁股。」

女僕一聽嚇壞了，跪地求饒：「少爺饒命……」

剛珠從外面跑進來，恭敬地說：「少奶奶。」

扎西四下張望，說道：「信上說的地方，應該是這兒。」

「棕藏裝」被殺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仁欽府。去朗孜廈送飯的僕人回來向洛桑報告此事。仁欽卻不以為然，他輕描淡寫地說：「諾布死了，我早知道了。」

「還是那句話，學校里那麼多貴族子弟，他哪個不能劫，卻偏偏選中了蘭澤。難道他們不知道你是蘭澤的姨父？你可是負責拉薩治安、偵匪緝盜的警察總辦，他們這不是找死嘛。」

占堆明白了，連聲說好，轉身走了。

剛珠氣憤地說：「這幫該下地獄的混賬，這不是誆人嗎？等我抓住他們，非剝了他們的皮！」

「這些人肯定不好找，十有拉薩也找不到，但過去的老爺們都辦得挺好。」

「管家呢？」

「這回可好了，只要他們露面，蘭澤就有救了。」

德吉還在慪氣，她說道：「蘭澤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太過分啦！」

德吉沖他擺了擺手，旺秋見她臉色帶怒，也退了出去。德吉拿起床上的藏裝洋娃娃，端詳著，突然抱在懷裡，忍不住嚶嚶地哭了起來。

扎西追到衚衕口，看到喇嘛們往前走著，他撲過去，拽住喇嘛，氣喘吁吁地說：「把孩子還給我，我的女兒……還給我。」

「我也是這麼說的。大堪布很生氣，說這簡直是對佛門的誣衊。」

「來人哪，拖走！」

扎西看了看手裡的石頭，扔出老遠，起身說道：「走吧，回家。」

下課的鈴聲響了，又有一群孩子衝進了院子里，院子里更熱鬧了。扎西吩咐強巴陪著蘭澤，自己去了校長辦公室。

德吉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驚膽戰說：「對啊，那些警察被綁匪發現啦？」

「阿佳啦，如果把錢給他們了，他們不放孩子怎麼辦？」

扎西寬慰她說：「德吉，你別太擔心，小姐不會有什麼危險，壞人總是怕好人的。綁匪今天沒有露面，是因為膽怯。我們擔心蘭澤的安危，綁匪擔心拿不到錢，或者拿到錢，被警察抓了，他們比我們焦慮。」

「本少奶奶畢業於印度大吉嶺的英文學校，我的老師是牛津大學的教授，我的發音是純正的倫敦口音。不像有些人說英語，一張嘴，全是海邊賣魚的味兒，腥蚝蚝的。」

德吉停住腳步，瞪著他說：「你又念歪經。」

「你的判斷？你帶蘭澤去學校的時候，怎麼沒判斷！蘭澤現在在什麼地方，在誰手裡，你什麼都不知道，你還敢說判斷，自以為是！出去，滾出去……都滾出去！」

扎西疑惑地問：「兩個外地人？」

街上的人聽到他的喊聲，好奇地回頭看了看。扎西突然看到遠處有五六個喇嘛一拐彎進了衚衕，不見了，他追了過去。

德吉冷靜了一些，她說道：「你趕緊去找啊。」

「我去找蘭澤。」

「人質，他們把蘭澤當成了人質。」

「爸啦九-九-藏-書，活蹦亂跳的，怎麼就死啦？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洛桑驚訝。

「少爺，我還有個五歲的孩子，少爺饒命……」

扎西傻了，問道：「你偷看我的信？」

第二天一大早，旺秋讓剛珠和幾個奴僕把兩個裝銀圓的袋子搭在一頭騾子身上，他們準備出發去贖蘭澤。德吉不放心，也要跟著去，扎西勸她在家裡等消息，去的人太多，會把綁匪驚了，他又吩咐旺秋在家裡陪著少奶奶。格勒打扮成管家的模樣從樓里出來，他催促道：「抓緊時間吧，天快大亮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太陽快落山了，也沒有人來接頭。格勒觀察了一下，說道：「我估摸著，今天沒結果。」

扎西把英文版的《烏托邦》推到德吉面前，故意說：「這書寫得太好了，句句令人醍醐灌頂，可惜，你看不懂。」德吉拿起書，翻了起來。

「咽不下去也得咽！」

「小姐在哪兒？你知道，還是我知道？趕緊，牽騾子。」

「那也不能就這麼在家裡待著？我的心都快碎了，我要找我的女兒！」

「籌辦獻祭，神聖無比，本來輪不到我，這是郭察老爺為我爭取的。下密院要的東西就都辦齊了，你去回一聲，讓郭察老爺放心。」

扎西一邊擦著臉上的血，一邊四下張望，他沒有看到蘭澤和強巴的影子，感到一絲不安。扎西叫了一聲：「蘭澤……」他顧不上擦臉上的血跡，目光在孩子中間尋找蘭澤。

德吉看不過眼，說道：「旺秋，不得放肆！」

女僕聽著他們的談話有些緊張，一失手把顏料瓶打翻在地。

「德吉，這事兒急也急不來啊。」

「那蘭澤能在哪兒呢？」

扎西尷尬地說：「這狗奴才，撒邪火呢。」

「看了。」

「他忠誠嗎？」

「我們現在要以靜制動，他們還會來的。」

喇嘛怒了，舉起足球砸向扎西的臉：「替英國人說話，你這個敗類。」扎西沒防備，鼻子被砸出了血。這時，又跑來一個喇嘛，把足球恭恭敬敬地放在一個托盤裡，用緞子包好，迅速地離開了。

喇嘛反駁說：「它像佛祖的頭，佛祖的頭怎麼能用腳在地上踢呢？」

格勒聽罷，面帶難色，他問帕甲：「這種事過去市政衙門怎麼辦？」

「那是足球，一種體育運動。」

格勒思索著，突然，院子里傳來「嘭」的一聲響。所有人一驚，大家不約而同地擁向院子。

「當時院子里有那麼多孩子，都是貴族家的子弟，他為什麼非劫蘭澤呢，蘭澤有強巴陪著，這是最不容易得手的。」

「你心中有譜啦？」

「少奶奶，打死我，我都不敢往壞里想。」

「你說得不對，他打狗要看主人的反應。下密院要做法事，土登格勒就把他給用上了。那些大堪布、大喇嘛個頂個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我們不會因為一個下人，和下密院把關係鬧僵吧。再說了，土登格勒來了這麼一手，也情有可原。上次他主動來跟我們和解，是我把人家頂回去了。這回，彼此扯平了。」

德吉無言以對，但依然心情忐忑。她看著扎西和格勒帶著人走了，一陣頭暈，靠在了門框上。

占堆聽得茅塞頓開，佩服的目光望著格勒：「二弟，你說得在理兒。」

「你是說，小姐接不回來啦？」

帕甲從外面進來，他遞上一封信，說道：「代本大人，公函。」

扎西趕緊跟上，他在德吉身後說：「少奶奶，這事兒不能怪我啊，我一直催你選女婿，你不選，這不，旺秋惦記上啦。」

扎西停住腳步，對她說：「玩呢，好好玩吧。」

「爸啦，土登格勒是有意向您挑釁，他要替其美傑布解恨。」

扎西傻了，叫道：「停，停！你……你懂英文？」

「英國駐藏代表處籌辦了一所學校，剛開學，讓蘭澤去試試嘛。」

「在少爺和少奶奶面前，我可不敢坐，壞了規矩。」

扎西正向英國校長諮詢兒童入學的事項，兩個男孩跑進來，大聲地說：「老師，老師，喇嘛來鬧校了。」扎西和校長一聽，趕緊跑了出去。

「這就怪了，到底是誰渾水摸魚呢？」

德吉、扎西和蘭澤在屋子裡聽到旺秋在外面發瘋。蘭澤跳下椅子，朝外面跑去。一會兒，傳來蘭澤的聲音：「不許你打強巴，你討厭！我打你，我打你。」

「我是擔心……少奶奶，您記得綁匪的信上說，不能報官府……」

「沒錯。土登格勒讓人把他給殺了。」

「過去？旺秋跟我丈夫在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有些放肆。」

德吉不想再理扎西，領著蘭澤ｒeａd.99cｓw•cｏｍ坐到了餐桌前。旺秋沖扎西咧嘴，嘲諷他。扎西想了想，拉過一把椅子，對他說：「旺秋管家，你坐下來一起吃吧。」

扎西回來了。德吉掃了他們一眼，怨氣十足地說：「小姐沒回來？」

拉薩河對面的山坡上一個牧羊人正趕著一群山羊，在緩緩地移動。山角上掛著經幡，經幡隨風飄動，呼呼作響。扎西和格勒、剛珠牽著騾子奔這兒而來，格勒與不遠處的牧羊人遙遙相望，暗暗點頭。原來，牧羊人是帕甲。

「你幹什麼？」喇嘛們把他推到一邊，轉身又走了。

「你這個女人太有心計了，我錯認你了。」

「三大寺的喇嘛正鬧騰呢，他們認為，英國人的學校是標新立異之物，會削弱貴族子弟對佛法的信念，破壞了拉薩的政教大業。這種時候送蘭澤去學校，太不安全了。」

「姐夫，你別急，大堪布的話我們要信。如果他們想用孩子來要挾噶廈政府，他們不會瞞而不報。噶廈不知道，他們劫了孩子又有什麼意義呢？」

卓嘎和占堆聽說蘭澤不見了，兩個人便風風火火地朝德勒府趕來，他們在門口遇到了收債回來的旺秋。三個人剛到府門前，就看見有人朝大門射了一支箭，箭上還掛著一塊布條。德吉聽到消息從樓里跑出去，到門前查看。

旺秋懊惱地說：「我真後悔，您不讓警察去，我怎麼就沒體諒您的心思。我再多一句嘴，那群獃頭獃腦的傢伙就去不了了，說不定，小姐早就到了家，我正侍候你們娘倆坐這兒喝酥油茶呢。哎喲喲，怪我喲，怪我。這麼大的事兒，哪能聽一個外人的，小姐是您的心頭肉，可在他的心裏能有幾斤幾兩啊。」

「他們立刻就要，我上哪去找這些人？」

格勒也起身，隨扎西下山，他一邊走，一邊說：「姐夫，你覺得馬匪今天是試探性的？」

洛桑挨了訓，不言語了，站在那裡琢磨著。

「我給馬匪錢，他們沒有道理不放我的女兒。」

「大哥，卓嘎在郭察老爺家打麻將呢，你也去吧。」

「你有什麼轍？」

扎西氣得扭頭就走了。沒走幾步，就聽到身後的德吉說：「走吧，愛走哪兒走哪兒去。」

「你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我女兒在他們手上，誰知道他們會對她做什麼？她還是個孩子啊。」

德吉衝著門外大叫：「旺秋，旺秋……」

「可以啊。」他把蘭澤抱到地上。

德吉沖他笑了笑，用英語念了起來：「i believe that nothing is more important than being a live，not even if put together all of our wealth……」

「你覺得他們是有針對性的。」

扎西在佛堂里伏案寫作，德吉推門走了進來，她好奇地問道：「你在寫什麼呢？」

他跑到一個個教室的門口，焦急地朝裏面查看，可是根本沒有蘭澤的影子。扎西恐慌，轉身向校外跑去。他衝出學校，站在門口，大聲地叫著：「蘭澤……，強巴……」

格勒卻很自信地說：「我就怕他不來找麻煩。想在拉薩的貴族圈子裡生存下去，不能當軟牛糞，讓別人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貼哪兒就貼哪兒。我們要當佛殿里的頂樑柱，立在那兒，硬挺挺，渾身上下都是力量。這樣別人才會看得起你。」

「啊？那蘭澤呢？」

「沒關係，昨天你辛苦了，院子里張羅，走廊里……啊……貓著腰，撅著腚的，累夠嗆！來來，你坐這兒，一塊吃飯。」

「我有轍，還問你嗎？」

「蘭澤不是學校的學生，他們劫蘭澤，對關閉學校也是沒有意義的。」

院子里，孩子們還在和喇嘛搶球，他們抱喇嘛腿，拽喇嘛袈裟，亂成一團。扎西和校長趕過去，校長用蹩腳的藏語說道：「你們怎麼能搶孩子們的足球？」

雍丹府院子里的桌子上放著一些礦物顏料，陽光之下，土登格勒正在畫唐卡，他細心地繪著佛像，精細地勾畫著線條。占堆在邊上走來走去，心事重重，他忍不住問道：「二弟，你和姐夫整治了仁欽一頓，他就從此消停啦？」

格勒朝山下的路邊望去，山角下只有一個偽裝的警察正在撿柴火，四下里靜悄悄的。

「你不惹他，他就撒邪火啦？你們男人，沒一個正經東西。」德吉說完，起身也走了。

「好吧，爸啦帶你到外面買好吃的。」他把蘭澤抱到自己的脖子上，走了。強巴趕緊跟了上去。

上課的鈴聲響了，孩子們都進了教室，院九_九_藏_書子里空蕩蕩的。扎西發現蘭澤玩的撥浪鼓已經被踩碎，丟在院子的中央。他跑了過去，撿起撥浪鼓，想了想，朝教室奔了過去。

扎西無奈，只好轉身出去了。

「德吉，你別激動，我們一起想辦法。」扎西安慰她說。

「我也去。」

旺秋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石頭上綁著一卷藏紙。德吉著急地說：「快打開，看看寫的什麼。」

「按照宗教儀軌，這些東西取自拉薩所生孩童之軀，或死於格鬥的男子，名聲極壞的娼婦，監獄里的囚犯。」

喇嘛擎著足球，衝著扎西問道：「你是藏族人，你看這像不像佛祖的頭？」

扎西垂頭喪氣地站在那裡，他突然想，也許強巴帶著蘭澤回府了，他轉身朝德勒府方向跑去。

格勒停下手中的畫筆，問道：「大哥，你是擔心他會報復我們？」

校長哭笑不得：「這是足球，跟佛祖的頭沒有關係。」

天漸漸黑下來，德吉不吃不喝，坐卧不安，她突然起身往外走，扎西追上去攔住她，問道：「你要去哪兒啊？」

「還敢回嘴，我看你還敢直腰，看你還敢直腰！」旺秋使勁兒地砸打著強巴。

「一定是馬匪看出了破綻，嚇得沒敢來。壞了，壞了，一定壞事兒了。」德吉說著，起身要往外走，她頭一暈，差點兒沒摔倒。

「他們要錢，我給，別說一千塊現洋，就是一萬塊，要我的莊園，我都給他們！可他們為什麼不說錢送到哪兒，送給誰！」德吉歇斯底里地剛說完，就見格勒從外面回來了，她趕緊迎上去，急切地說：「有消息了，有消息對嗎？你是警察，你有辦法，你快告訴阿佳啦。」

「管家老爺一大早就去鄉下收債了。」

強巴怯生生地說：「我不直腰……水就灑了。」

德吉突然火了，衝著扎西吼道：「你著急想走，也不能這麼作賤我啊！」

剛珠憂心如焚地問：「他們會來嗎？」

德吉等在家裡，她跪在佛龕前祈禱，一直抽泣著。旺秋見狀，上前把她扶到卡墊前坐下。德吉坐立不安，心驚肉跳地說：「怎麼這麼長時間，還沒回來？不吉利。」

蘭澤跟著孩子們跑著、追著，足球又滾到了她的腳下，蘭澤正要去踢。結果，跑來一個年輕喇嘛把球搶走了。兩個小男孩跑過去搶球，喇嘛一把將他們推到一邊，兩個孩子摔倒了。一群男孩圍了上來，喇嘛火了，把他們統統推倒在地，孩子們哭成一片。蘭澤也嚇得哭了起來，強巴趕緊跑過來把她抱走了。

「想什麼辦法？你明知道學校正亂著呢，不安全。……昨天旺秋還提醒過你，三大寺的喇嘛要鬧校，他們早就放出話來，要劫學童，你偏這個時候帶她去，你成心啊。」

幾個家奴過來，將她拖走，女僕一直哀求著，聲嘶力竭。

「如果他們發現警察，蘭澤就危險了。綁匪什麼事兒都會幹出來的。」德吉擔心地說。

「爸啦，這口氣您就咽下去啦？」

「少奶奶，會不會出什麼差錯。」

「綁匪要是不來呢？」

扎西馱著蘭澤在街上轉了一會兒，他們來到英文小學校，蘭澤騎在他的脖子上，手裡拿著撥浪鼓，高興地搖來搖去。她看見學校的院子里，一群孩子正在踢足球，跑來跑去。蘭澤不解地問：「爸啦，他們在搶什麼呢？」

「我壓根就不相信他們今天會來取錢，因為他們的目的不在於此。」

「不是他們，會是誰呢？」

「你念吧。」

「他們要的是錢，在拿到錢之前，蘭澤應該是安全的。」

「我帶著那個孩子在拉薩城裡城外轉悠到現在，也沒發現那兩個人。」

「給你洗澡，凈身。」

「把貴族惹急了，也一樣說粗話。」

「不可能，綁匪要的是錢，不是孩子。我判斷，馬匪沒有拿到錢，不會傷害小姐的。」

德吉好像看到了希望，一把將信搶過去，看了又看。然後吩咐道：「旺秋，你趕緊去準備錢，一個子兒都不許少。」

「喇嘛們不過是放狠話，頂多去學校搗搗亂，很快就會過去。這所學校是拉薩唯一的新式教育，蘭澤不去這兒，難道去念私塾？」

「我去上學，就認字了，就可以自己看經書，不用別人給我讀了。」

格勒又仔細看了看那個布條，不解地嘟囔：「怎麼光要錢，沒寫送錢的地點啊。」他決定去一趟小學校，了解情況。

「少爺沒有少爺的樣兒，讓奴才怎麼侍候！」他把糌粑袋子摔到桌子上，轉身走了。

扎西想了想，說：「德吉，你在家裡等消息，我去噶廈打聽打聽。」

「所以，我必須去。阿佳啦，蘭澤也是我的外甥女，你ｈｔtｐｓ://reaｄ•９9cｓｗ•coｍ要相信我。」格勒勸說。

仁欽火了，吼道：「混賬東西，你什麼時候能從德勒少爺身上學點兒東西，真寬容也好，假寬容也好，照著樣子比畫比畫，也是那個意思。……整天張牙舞爪的！」

「誰呢？」

「旺秋，去準備錢，快去！」德吉痛苦地吼著。

清晨，德吉坐在卡墊上給蘭澤梳著小辮子，奶媽不斷地往她手上遞著飾物，德吉把飾物結在蘭澤的頭髮上。蘭澤照著鏡子說：「阿媽啦，擦絨家的小姐姐都去上學了，我也要上學。」

旺秋上前拔下箭與信，看了看，說：「少奶奶，這布條……是小姐衣襟上的。」

「三大寺的喇嘛不會啊，他們是信佛之人，怎麼會劫孩子呢。」

旺秋一聽，急了，把椅子拎起來，扔到了一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不知怎麼回事兒。旺秋憤憤地說：「我是奴才，是侍候少奶奶的奴才，我懂規矩。」他端起茶壺，沒好氣地往扎西的茶碗里倒，酥油茶濺到桌子上。他又拎起糌粑袋子，猛地倒在扎西面前的碗里，糌粑呼的一下噴得扎西一身。

強巴端著一盆水從邊上過，旺秋沖他吼道：「還有你，站住！」他走過去，一把將強巴手中的水盆打翻，繼續罵道：「越來越不懂規矩，以為這樓里的主子喜歡你，你就敢直著腰走路了。」

「就算蘭澤在他們那兒，他們也不會傷害孩子的，我也是喇嘛，你應該明白。他們可能……藉此要挾噶廈政府。還有，強巴也跟去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他會照顧蘭澤的。」

「她跟郭察夫人她們一撥子，都是夫人、太太，我就不去湊熱鬧了。」

「不就是兩個臭男人之間寫一些不葷不素的空想嗎，有什麼怕人看的。」

扎西耐心地說：「小師傅，不光這個球是圓的，你吃飯的木碗也是圓的……難道都是佛祖的頭嗎。」

帕甲從外面匆匆進來，他直奔土登格勒，在他耳邊低語：「送信的逮住了，是一個小乞丐，綁匪給了他一塊骨頭，他什麼都不知道。」

占堆擔心地問：「就這麼把仁欽的家奴殺了，他會不會找麻煩？」

這時，扎西和格勒也趕了回來。格勒一邊琢磨，一邊說：「拉薩也會出這種事兒？敢劫貴族，好大的膽子。」

「是他？他這是成心，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回得來，回得來。小姐是有造化之人，一定會化險為夷。」

德吉一見格勒要去，沖他起急說：「格勒，你不能去。綁匪知道了，不得了。我不在乎錢，把錢給他們，把我的蘭澤換回來就行。」

扎西坐在草坡上，手裡拿著兩塊石頭，輕輕地敲打著。

「你怎麼不給我寄啊？一直沒見回信，我還奇怪呢。」

「你去哪兒找，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哪兒。」

德吉從袖子里掏出那封扎西寫給印度的信，扔到他面前說：「收好吧，我沒寄。」

「爸啦，您去哪兒，我要跟您去玩。」

「不就是剛才摞臉子，發了點兒脾氣嘛，沒脾氣還叫男人嗎？少奶奶，你認真考慮考慮我的話，旺秋在您身邊這麼多年，知根知底啊。」

「我說的是正經事兒，旺秋是個很合適的人選，又會辦事，又忠誠。」

扎西站著沒動。旺秋沖他嚷道：「少奶奶讓你滾出去！滾，滾滾。」

「你也別急，我正把它譯成藏文，你可以做第一個讀者。」

「你還挺了解綁匪的心思。」

格勒為難地說：「學校里有個孩子看到了他們，喇嘛鬧校的時候，兩個外地人趁亂把強巴騙走了。」

「閉嘴！」綁匪把蘭澤往地上一扔，舉刀衝著強巴的胳膊就捅了進去。強巴慘叫一聲，血順著胳膊流了下來。蘭澤嚇壞了，不敢哭了。

「我明白了，監獄里的囚犯倒是有一個，這女人，名聲極壞的娼婦到哪兒去找啊。」

「這信里寫的什麼？要是送到英國人的郵局，你早就被識破了身份，扔進朗孜廈監獄了，還能在這兒待到今天！」

「忠誠啊，過去不是這樣嗎？」

「大哥，你以為我這事兒做得很莽撞？仁欽搬倒德勒噶倫這半年以來獨霸噶廈大權，很多官員被他壓得透不過氣，敢怒不敢言。憤怒的火焰正在拉薩城的地下涌動，我這麼做是順應人心。」

「會嗎？你有預感？」

德吉一看，果然是。她忙說：「快，快，看上面寫著什麼？」布條上寫著：拿一千現洋來贖你家小崽子，不許報官府，否則把她宰了。

旺秋湊到德吉跟前，勸說：「少奶奶，氣大傷身，跟他生氣，您多不值啊。」

另一綁匪火了，拎著刀衝過來，拽起蘭澤把刀在她臉上抹，吼著：「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