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的工夫過去了，德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見旺秋還不回來，急得團團轉。這時，土登格勒和帕甲穿著便裝，悄悄摸過來。德吉聽到身後有動靜，回頭張望，一見格勒，她吃驚地問：「格勒，你怎麼來啦？」

「沒錯，德勒家雖然上下兩千多口，我不全認識，可商隊的人我都熟，這兩個人絕對眼生，還有那邊那個人，我也不認識。」

「就算他想留下，跟小姐有什麼關係？」

旺秋把蘭澤抱在懷裡，說道：「小姐，我的心肝寶貝，你沒事兒吧？」

旺秋不認賬，耍賴：「這是誰啊，我不認識。」

「這幾天，我理不出一點兒頭緒來，確實束手無策。旺秋管家和少奶奶對我心懷不滿，實在是情有可原。現在離開，德勒府還能給我這個喇嘛留下一絲體面，我還是見好就收，當走則走。」

「有這事兒？」

「行，我這就去撞死。」扎西起身，出了佛堂。

兩名綁匪把強巴拖走了。蘭澤站在洞口看著，嚇傻了。土日頭人衝著蘭澤吼道：「趕緊給我回洞里去，要不然，連你一起喂狼。」

「你這是什麼意思？想抬價錢？」

「在少奶奶面前，奴才不敢。」

德吉意外，見支不走卓嘎，便著急地說：「卓嘎，這次……虧得你想得周全。」

扎西帶人把旺秋扔進了德勒府的土牢里，他坐在地上後悔不已，扇自己的嘴巴，痛哭流涕地說：「你不讓我死，你就把我的手剁了吧，把我的舌頭割了吧，讓我生不如死，成嗎？」

「仁欽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留下來沒有任何意義，我還是走吧。」

「大概有三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

卓嘎也認出了扎西，不解地問：「姐夫，你怎麼穿成這樣？唱戲啊？」

蘭澤驚恐地睜開眼睛，她看到了德吉，放鬆了許多，問道：「阿媽啦，強巴回來了嗎？」

「不就一個奴僕嗎，死了喂狼了！」

強巴沒理他，奔前方不遠的一簇野花而去。兩個綁匪追了上去，把他打倒在地，強巴忍著毒打，伸手摘到了野花。蘭澤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強巴一邊承受著綁匪們的毒打，一邊頑強地把花遞到了蘭澤的手上。蘭澤剛接過野花，就被一名綁匪抱走了。

旺秋接著說道：「我知道我得下地獄，你別攔著，就讓我去，我知道下地獄的道兒……」

「你女兒叫什麼？」

刺客急了，磕著頭說：「你怎麼能說不認識我們呢？是你把我們找來的，你是德勒府的大管家，你讓土日頭人去綁的小姐，讓我們倆去殺少爺，這全是你吩咐的啊。各位奶奶、爺爺、祖宗，我們也是混口飯吃，不得已才應了這傷天害理的事兒。」

「那怎麼辦？」

「照你的說法，他把我除掉不就完了嗎，綁了小姐又能詐去多少錢財？」

德吉嘟囔著：「這個卓嘎，真耽誤事兒。你趕緊去備騾子，我們馬上出發。」

旺秋沉默了片刻，突然從地上躥了起來，直奔身邊的帕甲，抽出了他的佩刀。眾人一驚，占堆剛要衝上去，只見旺秋把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厲聲地喊道：「都別過來！」他逼視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在德吉身上，他聲淚俱下地說：「少奶奶，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我承認！小姐是我打發人藏起來的，我造的孽，我擔著。不用您動手，我自個把自個廢了！……自從我阿爸把我領進德勒府，那年我才六歲，跟小姐一樣大。小姐的命金貴，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奴才的命低賤，我從小到大，整天沒白日沒黑天地幹活兒，比打鳴的公雞起得早，比看門的母狗睡得晚，我指望什麼呀？您給我個好臉，我美得哈喇子都流出來了，半夜都能笑醒嘍。我們德勒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兩千多口子，論對少奶奶忠心，能有一個人比得上我旺秋嗎？我怎麼就不能有點兒想法，這過分嗎？」

「給我閉嘴！再說下去，沒邊了！」德吉吼道。

「少奶奶，您想啊，我們德勒府里裡外外都認為扎西就是其美傑布少爺，雍丹府的少奶奶、少爺，還有噶廈政府也都信以為真，全拉薩還有誰會懷疑他呢？這家裡，只有您、我、剛珠，知道他是假的。他留得下留不下，那還不是您說了算。扎西要想霸了咱德勒府，少奶奶您……可是他最大的障礙。」

旺秋惡狠狠地說：「早該滾了，你個不知趣的東西！」

「可能馬虎了，馬虎了。」

「前段日子，您去雍丹府串門，扎西逮著您不在家的空當，他也溜了出去。我去接您回府的時候，在路上碰上了。您猜怎麼著，他跟一個女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合計什麼事兒。」

旺秋裝糊塗，故意說：「誰走多遠啦？」

「你是說……」

「應該過了堆龍德慶。」

德吉和旺秋帶著五名家丁，牽著騾子，慌慌張張地出了德勒府。在德勒府院門不遠處，有兩個擺地攤的小販，他們一邊做著買賣，一邊回頭朝這邊張望。兩個小販見德吉他們走遠了，收了地攤，跟了上去。胖小販對瘦小販說：「你趕緊去報信，我盯著他們。」

扎西笑了，說道：「管家老爺，我本天地一喇嘛，來無緣由，去無牽挂，這回你滿意了吧。」說完，扎西跟在商隊後面，漸漸地走遠了。

旺秋遞上手帕，德吉擦了擦眼淚。旺秋又遞上茶，說道：「少奶奶，您多少喝上一口，潤一潤。」

「這個我明白。德吉，他們已經開出了價碼，馬上就會通知我們送贖金的地點和時間，到時候，我見機行事……」

旺秋不言語了。

「這也是我擔心的。我們要盯緊旺秋，不能再給他機會了。」

「這種時候……小姐還在綁匪的手裡，你就忍心撒手不管？」

「阿佳啦，什麼求不求的，我就犯愁什麼忙都幫不上呢，你快說，快說。」

土日頭人回頭看著追來的警察，他們中有穿警服的，有穿便衣的，人影綽綽。他和綁匪架著旺秋跑得更快了。他們一路跑到山洞里，土日頭人將旺秋推倒在蘭澤邊上。蘭澤驚恐地望著他。旺秋把腦袋上的羊毛袋子拽了下來，他看到了蘭澤，假惺惺地問：「小姐，你沒事兒吧？」

扎西站在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德吉怒不可遏地說：「爛了心肝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扎西琢磨著，警覺起來，他對剛珠說：「這件事兒，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講了，包括少奶奶。」

「過去的事兒就不說了。下面的事情，一定照我說的去辦，不能再出一點紕漏。」

「他不在府上？去哪兒啦？」

旺秋一愣。

「旺秋，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去大昭寺、小昭寺拜也拜過了，問也問過了，可是佛爺也拿綁匪沒辦法。」

「你別急……從信上的口氣看，小姐應該安然無恙。」

「阿佳啦，是不是犯了什麼忌諱，您沒找大師問問？」

旺秋和剛珠一起出了德勒府，旺秋吩咐他：「你去八廓街轉一轉，我去外廓那邊，我們分頭去找。」

「姐夫，你先在這裏委屈一下，我馬上去安排。」

旺秋放下蘭澤，撲過去，大罵：「你們太不講規矩了。」

「是啊，這事兒，不敢讓雍丹少奶奶知道，她要知道了，雍丹二少爺就知道了，警察又去了，那可就麻煩了。」

剛珠帶著幾名家奴把旺秋拖到院子中央，扔在大家的面前。旺秋滾倒在一個人的腳下，他順著衣袍往上看，嚇傻了，此人竟然是扎西。他驚異地叫道：「你是人是鬼？怎麼在這兒啊？」

「這麼貴重的東西，少奶奶送你？做夢吧，你。扎西，在拉薩當賊是要剁手的。這回你恐怕躲不過去了。走！院子里去！」旺秋說著，就拖著扎西往外走。

扎西拿出那塊綠松石佩玉，很惆悵。他悄悄挑開帳篷簾，朝外面看了看。外面，騾馬拴在樹上，夥計們已經安靜了，有的進了帳篷，有的在火堆旁睡著了。扎西放下帘子，躺了下來。

德吉把手鈴扔在卡墊上，問道：「到這個時候，他們走多遠啦？」

剛珠在街上轉悠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沒有看到扎西，卻撞到了土日頭人，剛珠嚇了一跳，本能地ｒeａd•９９ｃｓｗ.coｍ躲到了一邊。土日頭人沿街走去，剛珠悄悄地跟上了他。土日頭人到了一個街口停住了腳步，東張西望，好像在等人。剛珠躲在不遠處，一直盯著他。最後，土日頭人進了一條衚衕，被旺秋一把拽進一個小院里。

「他在城北的外廓路上，我當時看到他，開始還挺害怕，後來我想看看他到底要幹什麼。結果，他鑽進了一個衚衕，不見了。」

「我要去找他。」

格勒聽完扎西的敘述，氣憤地罵道：「真是旺秋，這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腳下的石頭越上了額頭！」

扎西齜牙笑著說：「不止你一個，還有卓嘎和占堆。」

「我說旺秋，你到底想幹什麼？明說吧，何必陰陽怪氣的。」

「蘭澤，你放心吧，姨父派人去找了，一定會把他找回來。」

為了安全起見，土日頭人趁著天黑，把強巴和蘭澤轉移到了離拉薩稍遠的山洞里。強巴在山洞的角落裡蜷著，閉著眼睛。蘭澤眼淚汪汪地叫他：「強巴，你不能死啊，強巴……」她用力推強巴。

德吉定了定神，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突然，蘭澤大叫：「強巴，強巴。」

「什麼人？」

「你算什麼東西，跟我稱兄道弟，找打吧你。……唉，你來的時候，只有一個破口袋，現在怎麼提這麼大個包，打開！我看看你偷沒偷我們家的東西，我要檢查一遍！」

山洞口，四個綁匪的屍體躺在那裡，旺秋抱著蘭澤從裏面走了出來。德吉、格勒等人也趕到了。德吉一見蘭澤撲了過去，她抱過孩子，哭了起來：「蘭澤，我的女兒，你受苦了。」

德吉有些惱火，吼道：「走，走走。快滾吧！」

「我恨不得咬你一口。你要不帶小姐去學校，哪有這事兒了，我們全府上下被你一個人害死了。少奶奶心都碎了，你還在這兒喝茶，好意思！」

「什麼都不要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你要轟我走？」

德吉被他說中了要害，一時無語。

「小聲點兒。」

「阿佳啦，你不能總在家裡窩著，好人也銹了。還是聽我的，咱們去祭山，你也透透氣。」

「少奶奶不嫌棄，奴才我願意一輩子服侍在您身邊，把您侍候得舒舒坦坦的。讓天下所有的女人，老的，少的，都羡慕您，都嫉妒您。」

回到德勒府，德吉噙著淚，寸步不離地守著女兒。蘭澤已經梳洗乾淨，躺在床上睡著。卓嘎看著憔悴的德吉輕聲地說：「阿佳啦，蘭澤睡了，你也去休息一會兒吧。」

旺秋一臉無辜地說：「少奶奶，這些贖金夠了……真的夠了。」

瘦小販點了點頭，轉身跑了。他一溜煙地跑到了警察兵營，徑直衝進了格勒的辦公室。

扎西挺在那裡，任德吉捶打。德吉打了一會兒，感覺自己失態，停下手。她抬頭看著扎西，兩個人四目相望，有些曖昧，又感到彆扭。

德吉明白了，於是說：「卓嘎，我有點兒不舒服，你回去吧，有事兒，我打發人去叫你。」

旺秋見機，又說：「少奶奶，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小姐。這要命的時候，您是主子，心可不能亂啊。」

帕甲把兩個刺客拉到旺秋面前，問道：「這兩個人，你認識嗎？」

蘭澤嚇得不敢吱聲，縮回了山洞。

「你放心吧，一切都按你的計劃來。」格勒對扎西由衷地欽佩。

「你沒看走眼？」

旺秋質問土日頭人：「你怎麼才來？」

這時，那匹騾子從林子里跑了回來，它背上馱的銀圓不見了，也沒有旺秋的蹤影。德吉大驚，說道：「這是怎麼回事兒？旺秋呢？」

「我留下來，毫無用途，何必等到少奶奶對我徹底厭煩了，再趕我出門呢。」

「那個女人是誰？」

「和她阿媽一起被帶到山南去了。」

「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活菩薩。我問你，你早知道是旺秋乾的，為什麼不跟我說？」

強巴吃力地睜開眼睛，笑著說：「小姐，我哪能死啊，我做了個夢。」

旺秋藉機數落扎西，他挖苦地說：「別逞英雄了，我看你就免了吧，這世上的綁匪都是不要命的貨色，這回，哪怕出一丁點兒的差錯，我怕他們惱羞成怒，你害的可就是小姐的性命。」

「你說。」

「行了吧你，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個正經玩意兒，藏獒那事兒，是你給仁欽透的風吧？」

「少奶奶，您可別往絕路上想，那可真遂了那伙賊人的心愿，他們天天念經拜佛就求著這一天哪。」

「你什麼意思？」

德吉愁眉不展，卓嘎正在勸她：「……我在家都跟格勒急了，他手下那群警察，吃飯領賞個頂個的不含糊，怎麼辦起差來，笨得不如一頭氂牛。都這麼多天了，他們怎麼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急死我了。」

「不認賬？仁欽爺倆又不是神仙，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家的藏獒藏在哪兒。這還用問嗎？德勒府一定是出了內鬼。還有，我那三個喇嘛師兄，誰把他們從熱振寺叫來的，也是你吧！因為知道我底細的只有你和剛珠，你這不是不打自招嗎？還以為自己聰明！」

「還敢嘴硬，剛才你就被那小子盯上了。」

蘭澤破涕為笑，問道：「你夢見什麼啦？」

「饒了。旺秋經管莊園還是一把好手，別瞎了材料。我讓他去門隅的德勒莊園，那兒天高地遠，算是流放，也是人盡其用。」

夜深了。營地里的篝火已經快滅了，那兩個人悄悄地靠近了扎西的帳篷。他們趴在帳篷邊聽了聽，裏面傳來扎西的打鼾聲。兩個人對視一下，掏出尖刀沖了進去，他們朝扎西睡的鋪上一頓亂捅。突然，他們感覺不對，於是停下手來，揭開羊毛被一看，裏面不是扎西，竟是幾捆羊毛。兩個人知道中計了，剛準備往帳篷外面跑，帳篷突然倒了下去，把兩個人罩在了裏面。

「扎西，你真打算走？」

強巴被扔到了遠處的草地上，他躺在那兒，閉著眼睛，奄奄一息。一個放羊娃趕著羊群走在山坡上，他突然發現有個人躺在地上，便離開羊群跑了過去。他見強巴還有氣息，便拚命地搖他，叫著：「你醒醒，醒醒……」

「喲，還理直氣壯的。你在我們府上，現在除了添災禍，什麼正經忙也幫不上。我給你指條明路，你呀，趕緊回廟裡念經去吧。」

「你想她嗎？」

「蘭澤在他手裡，總是讓人揪心。」

「你已經想好了……要離開德勒府？」

旺秋把袖子里的信拿出來，回話：「他們說今天中午放人。」

「我知道，小崽子整天又哭又鬧，煩死了！」

卓嘎又勸道：「別眼巴巴地望著了，有的是時間讓你疼讓你愛。」

「少奶奶，您別擔心。奴才就是臨了，也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這嘴上長著把門的呢。我是幹了很多壞事兒，可我為了誰？他們不知道，您心裏可明鏡似的。」

土日頭人過來踢了強巴一腳，見他不動，翻過來看了看，說道：「死了，把他扔到山坡下喂狼。」

剛珠氣不過，上前踹他，說道：「那四個死倒里就有土日頭人，殺我和腳戶的也是他，都是你指使他們乾的。我不抽爛你的嘴，你不會說真話。」

旺秋故作驚訝地說：「噢，我忘了告訴您，他不在。」

「少奶奶，我一直在琢磨，是什麼人給我們德勒府使絆子？拉薩有錢的人家多了，他們為什麼偏瞄上我們小姐？」

「我已經做了周密布置，防止綁匪耍花招，這次只要他們一露面，一定把蘭澤救回來……」

「那些綁匪都是些亡命徒，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佛爺的命令，他們也未必聽得進去。旺秋管束得了他們？」

德吉、旺秋等人進了東山後的一片林子，德吉警覺地左右環顧，問道：「他們不會不來吧？」

「那群馬匪在山洞里親口說的，你還不認賬！」

「煩什麼煩？好吃好喝給我侍候著，聽明白了嗎？上次你可是騙了我，明明跑了一個，你竟然跟我說全解決了。」

德吉看了看他說：「旺秋，你也坐吧。」

德吉一擺手，剛珠停了下來，她氣憤地說：「今天讓你死個明白！」

土日頭人和一個綁匪用羊毛袋子罩九*九*藏*書在旺秋的頭上，用刀子逼著他朝山洞跑去。他們突然聽見背後的哨聲，停住腳步，探聽。土日頭人罵道：「警察，肯定是警察，你怎麼把他們帶來啦？」

「其實，我也時常恍惚，誰讓那臭喇嘛和少爺長得那麼像。可不管怎麼著，他畢竟不是德勒少爺，那是我用騾子從外面馱回來的擺設，有其名無其實啊。」

「我沒想瞞你啊，你跟旺秋眉來眼去的，我也鬧不清是真是假，我橫在當間，多礙事兒啊。再說了，是你讓我滾的，沒給我機會啊。」

德吉出現在門口，她理智了許多，問道：「旺秋，你這是幹什麼？」

綁匪大罵：「你還敢跑，叫你跑……」他們把強巴一頓暴打，打得他滿臉是血，遍體鱗傷，奄奄一息。

「請寺里的喇嘛給她起的名字，叫仁青。她已經一歲多了，應該能走會跳了，可以陪小姐玩了。」

商隊走了一天，到了天黑的時候，找了一個避風的山腳停了下來，夥計們搭起簡易的灶，燒著火，熬著茶，搭帳篷，準備宿營。剛珠張羅著：「大夥都歇著吧，今天當值的把馬喂好，明天天麻麻亮，我們就出發。睡覺的時候，都醒著只耳朵，聽著點兒動靜。」

「那是他在探您的口風，您還真信？扎西是我從江孜弄來的，可是我們對他的底細確實是一無所知。他這些年四處遊盪，在印度參加過雪山什麼來著……反正是革命黨，這您知道。什麼叫革命黨，革誰的命，那些窮骨頭賤命的東西，就是要革我們大貴族的命。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扎西……商隊。」

「你還想賴在我們家一輩子。你也不想想，德勒府就缺你這塊料？我要是你啊，給少奶奶惹了這麼大的禍，我就衝著大昭寺門口那塊碑，一頭撞死算了。」

「我們娘倆就全指望你了。」

旺秋狡辯說：「綁架小姐，確實……不是我啊，我冤枉啊。」

旺秋分析說：「少奶奶，您想啊，仁欽父子現在也消停了，不再為難我們，扎西喇嘛心裏很清楚，他在德勒府已經沒了用處，他的去留不是已經明擺著嗎？扎西是農奴出身，一個下等人，搖身一變，成了上等人，在德勒府這段錦衣玉食的日子，他做夢都想不出那麼多花樣來，可是現在，竟然天天享受著，連少奶奶您都得對他少爺長少爺短地叫著。這種神仙的日子，他能捨得？他能不動動腦筋……想個法子留下？」

「少爺和少奶奶吵了架，他一賭氣就帶著商隊去印度了，昨天就走了。」旺秋說。

「你平時不也捧著佛經，嘟嘟囔囔地念叨幾句嗎，你都念什麼啦？佛說尊奉十善業，戒貪慾，戒殺生，我看你一句也沒念到肚子里去。」

「旺秋今天當著大夥的面沒揭我的底，說明他良心尚存，也說明他還護著德勒家。就算他是一條狼，你殺了他簡單，可要把他訓成一條看家護院的好狗，那你才是積了功德。我是個喇嘛，修行人，你聽我的話，沒錯。」

卓嘎不明白，問道：「阿佳啦，你怎麼啦？」

「我錯了，我認罰，你用不著可憐我。」

強巴吃力地睜了睜眼睛，哼哼了兩聲：「水，水……」又閉上了眼睛。

「啊？少奶奶，人走都走了，叫他們回來幹什麼？」

旺秋無奈，扭頭朝外面跑去，與走到門口的扎西撞了個滿懷。旺秋被撞了一個趔趄，他罵道：「哪個該死的，不長眼！」

「阿佳啦，你別著急。」

「我陪少奶奶去，你就留在府上當你的少爺吧。我和少奶奶倒讓你看看，拉薩真正的貴族是什麼做派，沒你瞎摻和，我們一定順順溜溜地把小姐接回來。」

「你姐夫……他走了。」

扎西、剛珠和一名武夫衝上去，拿著棍棒一頓亂打。兩個刺客在帳篷下面被打得鬼哭狼嚎。夥計們也醒了，圍了過來，他們把兩個刺客從帳篷下面拎出來，兩個刺客嚇得癱在地上。剛珠衝上去，要棒打他們。扎西制止他說：「剛珠，把他們倆弄那邊去。」

剛珠從水桶里拎出濕漉漉的鞭子，開始痛打旺秋。旺秋被打得滿地亂竄，最後爬到德吉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說：「少奶奶，確實不是我乾的，要不信，您把我宰了，看看我的心是黑的還是紅的，我今生是德勒家的奴才，來世也托生到德勒家當牛做馬。」

德吉愣住了，想了想，疑惑地說：「扎西曾經要走，是我把他留下來的。」

「你說什麼？」

扎西看著她，想了想說：「既然少奶奶已經決定了，我還是走吧。」

「少奶奶，扎西就這麼走了，那可不成。」旺秋說。

「睡了。」德吉剛走了兩步，突然感覺不對，她回頭望去。只見扎西身穿警察制服站在那裡。德吉愣住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格勒警覺，大叫：「不好，要出事兒。」他一揮手，帕甲一聲哨子，警察們衝進了林子里。

「絕對沒有，我不知道他跟小姐的事兒有沒有聯繫。」

土日頭人回答說：「我在這兒轉悠半天了，拉薩我又不熟，你說這個地方，我哪兒找得著啊。」

德吉擔心地說：「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饒了他，絕對不行！」

「他在哪兒？」

「啊？眼睛里全是錢了，孩子都不要啦，他發什麼瘋？」卓嘎驚訝地說。

「什麼意思？」德吉問。

格勒一見趕緊接住了蘭澤。旺秋衝上去，抱住了她，叫著：「少奶奶，少奶奶……」

蘭澤笑了。強巴趁綁匪不注意，悄悄溜出洞口，到草坡上去摘野花。綁匪發現了強巴，以為他要逃跑，大叫：「站住！站住！」

卓嘎卻笑著說：「我都準備好了，僕人都帶來了。」

旺秋又把信放進了袖子里，然後偷偷地指了指卓嘎，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

德吉指著自己邊上的卡墊說：「你坐吧，坐這兒。」

旺秋趁德吉去大昭寺上香的空當鑽進了她的卧室，他直起腰，環視女主人的房間，躊躇滿志。他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櫃，把德吉曾披過的那件其美傑布的衣服拿出來，披在自己的身上。他對著鏡子照了照，有些得意忘形。於是來到床邊，一屁股坐了上去，拉過德吉的睡衣，摸了又摸，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衣服上滿是德吉的體香，陶醉地閉目遐想。

蘭澤想哄強巴開心，於是說：「以後我叫你阿爸。」

「卓嘎，你怎麼那麼啰唆。」

扎西說：「我早就察覺到他和仁欽暗地裡勾結，這是他鋌而走險的主要原因。他知道我早早晚晚會懲罰他，所以，他搶先劫了小姐，以此來要挾我。」扎西說道。

旺秋臉色難看，酸溜溜地說：「少奶奶，您不是真把扎西當成少爺了吧？」

德吉撫摸著蘭澤的身體，問道：「蘭澤，他們沒打你吧？讓阿媽啦看看……」由於緊張、激動，德吉站立不穩，差點兒暈倒在地。

旺秋湊到扎西身邊，小聲地說：「走吧，甭瞎惦記啦，惦記也是白惦記。」

剛珠急了，上前說道：「少奶奶，您不能讓扎西走啊，這事兒怪不得他，他走了，誰幫我們？」

德吉趕緊坐下，拉著蘭澤的手，輕聲地喚著：「蘭澤，蘭澤。」

德吉抓起一張藏紙和一縷蘭澤的頭髮，摔在扎西的面前，一臉怒氣地說：「你還問我，都是你乾的好事兒！」扎西一見頭髮上有蘭澤的頭飾，驚訝。他拿起信來讀。

「我讓占堆沿官道追你了，你回來了，他怎麼沒回來？」

「這些天，我每天提心弔膽，不敢離開您半步，就是怕您有什麼不測……扎西喇嘛就真成了德勒少爺了！仁欽噶倫厲不厲害，才智過人，他都鬥不過扎西，我們哪是他的對手？少奶奶，我都不敢往下想啊，多想一點，我這后脖頸子都冒涼風。」

「我本來就是一個雲遊的喇嘛，當然四海為家，繼續去遊盪了。」

德吉醒了過來，看見旺秋抱著自己，百感交集，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起來。旺秋安慰她說：「少奶奶，您看小姐好好的，就是小臉髒了點兒，您別擔心。有我在，您和蘭澤再不會擔驚受怕了。」

德吉衝著門外大叫一聲：「來人哪，把這個畜九_九_藏_書生拖出去！」

「這是少奶奶送我的。」扎西解釋說。

「怎麼那麼啰唆，我又不在城裡，誰也看不到我。旺秋管家，你能不能快著點兒，我那幾個兄弟都是粗人，急脾氣，等了這兩天，有點兒煩了。」頭人煩躁地說。

德吉臉色漲紅，埋怨道：「就怕你們來，他們會發現的。快走，格勒，你快離開這兒。」

旺秋看著他們的背影竊喜。他沒有想到，這麼容易就把扎西喇嘛轟走了，他的第一個目的輕而易舉地實現了，只要德吉看不出破綻，他的第二個目的也指日可待。所以，他強忍著自己的得意，讓笑容綻放在臉皮的下面。

扎西不溫不火地回敬了一句：「街上的野狗怎麼竄到我屋裡來了，咬人呢？」

「管家入贅在拉薩早有先例。尼夏府的管家就跟夫人好了，還生了一個大胖兒子，很幸福。后藏大貴族赤欽家也是管家入贅……」

「旺秋，你派人騎快馬去追他們，叫扎西和剛珠都回來。」

「中午？這不眼瞅著就中午了嗎？」

幾天來的提心弔膽和高度緊張，使德吉憔悴了許多，她頹廢地倚在卡墊上思摸著。正在收拾屋子的僕人，不小心弄出點兒聲音，旺秋忙說：「毛毛糙糙的，走，走，都走！」

蘭澤一見旺秋，哭了起來：「管家……」

「大哥還在路上，一會兒你就見到他了。」

德吉只好轉移話題，說：「我倒不是指望扎西，畢竟他有功於我們家。過河拆橋，我心裏過意不去。」

旺秋堅定地說：「不會，他們要的是錢，大老遠就聞到銀子的味道，他們肯定等得不耐煩了。」

「我才不罰你呢，惡有惡報，今世不報，來世你肯定變成畜生！叫人天天騎在胯|下，抽你，罵你，你等著吧。」

「想啊，能不想嗎？她走的時候，剛學話，會叫阿爸。」

德吉定了定神，說道：「扎西，我想好了，小姐的事兒，不需要你再插手。」

武夫和剛珠把兩個人推到了不遠處的樹樁旁，把他們綁在了樹上。扎西走過去，對剛珠耳語了幾句。剛珠點頭說道：「少爺，你放心，我記住了。」扎西蹲下來問了幾句，刺客全都招了。不出扎西預料，這兩名刺客是旺秋派來的。扎西已經感覺到自己識破他叛變了德吉，所以，必須要除掉自己。但這兩個刺客對蘭澤小姐的下落卻一無所知，這讓扎西感到困惑。他換上夥計的衣服，和武夫悄悄地離開了馱隊的營地。

「那我倒要問問你，背著我，你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壞事？讓人殺了那些商隊的夥計，是你吧？背著我變賣家產，把印度的賬戶轉到了你的名下，也是你吧？念你為德勒府費心賣力幾十年，我沒較真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了你。可你竟然買通綁匪，綁架小姐，她可是我的命|根|子啊，你的良心叫狗吃啦？」

「阿佳啦知道這些嗎？」

旺秋趕緊扶著德吉坐到卡墊上，然後站在邊上侍候著。

「當心那孩子聽見。……我剛跟他見了面，他又給我們加了銀子。這下好了，除了買羊、買牛，還能給兄弟幾個每人添一個娘們兒。這兒的娘們兒骨頭比肉還軟，我們鄉下的女娃子可比不了……」

德吉還是矇著，追問：「這是怎麼回事兒？」

「啦嗦。」剛珠答應著，走了。

格勒、帕甲帶著警察四處尋找，不見旺秋和綁匪的影子。正在著急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槍聲，警察們循聲而去。

「你是逼我下嫁給你？」

「現在，旺秋以為我死了，對他的威脅也就解除了，蘭澤應該安全了。」

剛珠跟丟了土日頭人，他又來到街上四下張望，忽見扎西一個人在前面走著，剛珠追上來。扎西停下腳步，扭頭看著他，問道：「你幹什麼去啦，跑得氣喘吁吁的？」

「你們怎麼能撕票呢？我把錢送來了，你怎麼把人給我弄死了，還劫了我？」

「少爺，我真是一時糊塗，是我自己把自己糟蹋了，我誰都不怪。」

德吉推門走了進來。旺秋上前幾步，關心地問：「少奶奶，小姐那邊沒事兒吧？」

奴僕答應著，跑了。武夫見院外沒有任何動靜，把大門鎖上了。格勒匆匆趕來，他見了扎西便說：「姐夫，院子里人多眼雜，進裏面說。」兩個人進了旁邊的屋子。

旺秋拿捏好了時間，他估計扎西已經被除掉了。現在，應該是讓蘭澤回家的時候了。於是，他跟土日頭人勾兌好后，又用藏紙寫了一封信，就急匆匆地趕回了德勒府。他一進客廳卻發現卓嘎來了，心中連連叫苦，這個少奶奶怎麼趕這個時候來，添亂，真是添亂。

「少奶奶，這是卡在我嗓子眼多少年的心裡話，今天我終於敢跟您說了。」

「少奶奶讓我去街上找你。」

大家散了，扎西也進了自己的帳篷。帳篷外有兩個人倚在貨包邊上，盯著這邊，目光里透著邪惡。

「僕人死了。」

「少奶奶，留著扎西在府上，也只是我們自己唬自己。您忘了，馬匪的信上怎麼寫的，要不是扎西亂出餿主意，我們至於這麼被動嗎？」

「您還記得上次，我死裡逃生的事兒嗎？」剛珠痛苦又恐懼地說，「殺我們夥計的土日頭人來拉薩了，我剛才在街上碰到他了。」

由於連日的驚嚇，蘭澤病了，她發著高燒，滿臉通紅，迷迷糊糊地睡著。強巴抱著她，焦急地叫著：「小姐，小姐，你醒醒。」蘭澤在強巴的呼喚和晃動下，終於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強巴見她醒了，問道：「小姐，你餓了吧，我給你要點兒吃的。」

扎西甩開他，說：「我嫌你齷齪，髒了我的手！我早就看出你想當這個家的主子，我也覺得你最合適，我還跟少奶奶提起過，說了你不少好話。你急什麼啊？你在這個家，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榮華富貴，呼風喚雨，跟土皇上似的，你怎麼還不知足啊？旺秋，你知道什麼害了你嗎？貪心！慾念！非分之想！其實你憋著心思想轟我走，我走就是了，不妨礙你啊。你何必做這麼大一個套，興師動眾的，我都替你累得慌。」

扎西看了看，拉剛珠，制止他。等那兩個人走遠了，扎西問道：「你確實不認識這兩個人？」

「旺秋，你現在就去，叫上剛珠，分頭去街上找他，看他到底在外面幹什麼。」

旺秋以為感動了德吉，又往前湊了一步說：「少奶奶，您同意啦？我入贅以後，在您面前，我也永遠是個奴才，您永遠是我的主子。我們倆就像酥油和茶汁融在一起，濃香撲鼻。」

扎西看完了信，卻說：「少奶奶，這信上把贖金漲到了兩千，不是壞事兒。」

「阿媽啦不走，阿媽啦陪著你。」德吉說完，輕輕地拍著蘭澤，蘭澤漸漸地睡去了。她見蘭澤睡沉了，輕輕起身，把床上的幔簾放下來，走出了蘭澤的房間。土登格勒等人站在門外，格勒見德吉和卓嘎從裏面出來，上前問道：「蘭澤睡啦？」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連個招呼都沒打，還是院子里的下人告訴我的。他已經不像剛來的時候了，根本沒把我這個管家放在眼裡。……少奶奶，有件事兒，我一直不敢跟您說。」

扎西嘲諷地說：「當然是鬼，我來拖你下地獄。」

「你拐彎抹角，又是木杆子，又是帳篷的，到底想說什麼？」

「我沒告訴她。以免驚動了旺秋，那樣，蘭澤就危險了。」

德吉聽明白了，說道：「你的心思終於吐出來了。說吧，說清楚點兒。」她哭了起來。

「還沒呢。」

格勒過去察看，他罵道：「這下好了，死無對證。」

「你怕啦？」

旺秋被這突然的一幕驚呆了，發誓說：「少奶奶，我是真心對您，要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我絕無怨言！」

「這是我送扎西喇嘛的。……扎西，把它收好吧。我剛才一時氣惱，你多體諒。」

「人多了，怕把他們給驚了。」

德吉還是憤恨不已，疑惑地說：「就這麼饒了那個混賬？」

「後來呢？」

蘭澤抓著德吉的手不放，可憐巴巴地說：「阿媽啦，您別走。」

佛堂的門被咣的一下推開，旺秋氣勢洶洶地進來。扎read.９９cｓw•ｃoｍ西正坐在卡墊上一邊喝著酥油茶，一邊冥想著，他被嚇了一跳。旺秋躥到他面前，數落道：「哎喲，你也能喝得下去，嗞溜一口，嗞溜一口，不怕這酥油茶嗆死你。」

「阿佳啦，你再這麼唉聲嘆氣下去，蘭澤沒救回來，你也熬散了架子。今天你可得聽我的……」

強巴嚇了一跳，趕緊說：「小姐，那可使不得，你是小姐，我是奴才，可不敢亂叫。」

「冤枉啊，少奶奶，我冤枉……」

「這事兒是怪我，我認罪，你說吧，管家老爺，怎麼懲治我？」

「夢見我女兒了，她要在這兒就好了，她會陪你玩。」

扎西一把攔住他，難過地說：「旺秋管家，我走就是了，你何必牽怒剛珠呢。」

「我要不走，小姐就回不來。」

汽油燈吱吱地響著，照亮了德吉的卧室。她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突然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手鈴，狂搖不止。旺秋小跑著進來，嘴裏答應著：「少奶奶，來了，來了。」

蘭澤一見媽媽，也哭了起來。

扎西無奈，把包打開。旺秋一邊在包里翻來翻去，一邊說：「當少爺的感覺不錯吧，作威作福，吆五喝六的。可惜，你命里沒那造化，沒了。」突然，他看到扎西手裡的那塊綠松石佩玉，拿起來大罵：「果然偷了少奶奶的東西，這下，你恐怕走不成了……」他奪過綠松石，掂量著。

「你趕緊叫占堆沿著官道去追你姐夫，他們才走了一天多，應該沒走多遠。你讓占堆去勸勸他，死活把他拖回來。」

土日頭人火了，質問：「管家，你怎麼回事兒？」

「好，好好。事成之後，我給你加這個數。」旺秋沖他做了一個手勢。

兩個家奴把強巴扶了過來。強巴一見旺秋，拖著病體撲了上去，大罵：「你這個吃糌粑、拉狗屎的畜生，你把小姐害慘了。」

「走了？去哪兒啦？」

「後來，我好奇，也不放心，就悄悄地跟了他一段，發現他和一夥外地人見了面。那些人里沒有汪丹和洛丹，是另外一幫子人，我看扎西和那個女的那個親近勁兒，關係非同一般。」

旺秋一邊揉著胳膊，一邊不懷好意地說：「你上次帶著警察去贖人，馬匪全看見了。把他們給惹急了，說我們壞了規矩，這回送來的是小姐的頭髮，你看少奶奶都急成什麼樣兒了。」

「少奶奶您放心，只要我活著，一定把小姐接回來。」

旺秋鄭重地點了點頭，把槍揣在懷裡，牽著騾子走進了林子。他再次回頭看石頭後面，臉上露出狡詐的神情。

「抓緊時間，把這齣戲唱完，你們就遠走高飛。」

「少爺，你開玩笑，你逗我呢。」

扎西和剛珠帶著商隊一行人走到驛道上，扎西邊走邊琢磨著。剛珠憤憤不平地說：「這次完全是旺秋使的壞，把你擠對走，你怎麼不跟他斗呢？」

旺秋來勁兒，罵道：「嘿，你個吃裡扒外的畜生，我他媽一腳踢你出去！你從外面領回來一個祖宗，燒香磕頭你還沒供夠啊。你願意跟著他，你也走！」說著，旺秋上前要打剛珠。

土日頭人嬉皮笑臉地應承著：「那是，那是。」

德吉不走，依然坐在那兒，望著女兒。

「沒事兒，睡了。」

「我們還應該去各山頂燒香祈禱，插上風馬旗，讓運氣上升，蘭澤可能也就回來了。阿佳啦，你別嫌我多嘴，到如今，我們除了求佛還能求誰呢。」

「德吉，我沒走遠，驚了一身冷汗，又回來了。」扎西說。

扎西見狀，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他撞倒在地，刀飛到了一旁。旺秋趴在地上，哭喊著：「讓我死，你讓我死啊……」

德吉火了：「哪來的這種渾話？」

蘭澤緊緊地拉著德吉的手，目光迷離。「乖女兒，回家了，不怕了，好好睡一覺吧。」德吉安慰她。

德吉等人停下腳步，緊張地四下張望，希望能看到綁匪的影子。忽然，一塊大石頭的後面金光一閃。旺秋警覺地皺了皺眉頭，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土登格勒和他的警察就在附近。如果土日頭人他們被抓住，一切都將真相大白。他迅速地思索著對策，一不做，二不休，不出狠招兒，自己將無法脫身。於是說：「少奶奶，您在這兒等著，不要動，我一個人過去拿錢接小姐。」

扎西穿過喧鬧的八廓街，拐進一個寬敞的衚衕，來到雍丹府。他向土登格勒要了三個人，他要提前做好準備，等待時機，準備行動。

卓嘎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劃，如果卓嘎知道德吉去接小姐，肯定要求一同前往，那樣的話，土登格勒的警察也一定尾隨而來，那將是一個大麻煩。不行，一定要把卓嘎轟走！旺秋故意把那封信從袖子里抽出來。德吉一眼看到他手裡的藏紙，心裏一激靈，騰地站起來。

德吉盯著扎西，又看了看格勒，生氣地說：「敢情，你們合起伙來了，就多我一個？」

「旺秋，你把這個帶上。」德吉從懷裡掏出手槍遞給旺秋說。

「我糊塗啊，我中了邪了，你打我吧，打我這不要臉的。」旺秋抓起扎西的手，打自己的臉。

「一看就知道你是外地人，你就不能換套衣服！」旺秋看著他，不滿地說。

「我也不知道他心裏怎麼想的，讓人琢磨不透。」德吉靈機一動，說道：「卓嘎，阿佳啦想求你幫個忙。」

扎西和剛珠回到德勒府的時候，德吉正把一托盤銀圓端到桌子上，衝著旺秋嚷嚷：「你跟著我轉悠什麼？快去拿錢，去！他們要多少，我給，我都給他們！」

「我土日頭人怕過誰，但這單活兒，確實太冒險。」

德吉見卓嘎走了，忙問旺秋：「有信啦？」

格勒上前一步，喝斥：「你這個狗奴才，說吧，到底怎麼回事兒？」

「少奶奶，我說不好，亂說。要是說錯了，您就掌我的嘴。」

「我過去老是馬馬虎虎的，人不遇事，總是長不大。這回我替阿佳啦全想周全了。唉，姐夫呢？插風馬旗要你和姐夫都在才靈驗。」

扎西穿著警察制服，混在警察中間，他觀察著旺秋的反應。帕甲跑到格勒面前，大聲地說：「代本大人，四個綁匪都死了。」

「綁匪又來信啦？」

扎西回到佛堂收拾行李，他拿起德吉送給他的綠松石佩玉，萬分留戀。旺秋不請自來，吆喝著：「還磨蹭什麼呢，趕緊收拾你的破爛，滾蛋！」

剛珠突然看到兩個陌生人在商隊夥計中間，他犯嘀咕：「這兩個人，哪來的？」

「走，去哪兒？」

扎西心中有數，於是說：「我知道了，你不要聲張。」

旺秋受寵若驚，有些感動，坐到了德吉的身邊。他覺得機會來了，馬上起身，撲通跪在德吉的面前，發自肺腑地說：「這段日子，少奶奶一個人支撐家業，身心疲憊，奴才看在眼裡，疼在心上。」

扎西不解地問：「慌裡慌張的，幹什麼呢？德吉，這是怎麼回事兒？」

「你綁架小姐，也是忠心？」

「我給你講故事，格薩爾大王的故事。」

「這次我去，不用你。」德吉堅定地說。

「你在我們家裝大爺的日子也快到頭了。那麼大個人，連個小孩子都護不住。怎麼收拾你，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德吉倒吸了口冷氣，想了想說：「旺秋，你去把扎西叫來。」

剛珠尋尋覓覓地過來，他四下張望，沒看到土日頭人，走了過去。

「仁青在哪兒？」

他們到了雍丹府的後院，見大門緊鎖，武夫伸手敲門。一個奴僕跑出來開門，扎西一把將他拽到一邊，小聲地說：「你趕緊進去叫格勒少爺，不要驚動別人。」

「他也算不上家裡人……會不會是扎西喇嘛。」

蘭澤搖了搖頭。

「這回來拉薩我才知道，警察總辦雍丹少爺是那孩子的姨夫，這不是在老虎嘴巴子上拔須子嗎。」

卓嘎看著旺秋如此無恥，她忍無可忍地說：「放屁！有你這麼照看的嗎？阿佳啦，別聽他滿嘴噴糞……你要抹脖子，痛快點兒！」

「但我跟你說清楚，不能傷著我們小姐一根汗毛。」

扎西安慰她說：「別胡思亂想了，孩子這些天也沒睡個安穩覺，多睡會兒，正常。……少奶奶，我九*九*藏*書假借你的命令，饒了旺秋不死。」

「什麼土日頭人啊？剛珠，我對你不薄，你不能落井下石啊。」

德吉抹了一把眼淚，盯著他說：「你再加點兒鹽巴，把我喝了算了。」

德吉忍無可忍，一個大嘴巴扇過去，怒斥道：「我早就看出你一肚子壞下水！」

「他們是把小姐藏起來幾天，可我打心眼裡沒想傷害過小姐一根汗毛，我讓他們把強巴一塊帶走，就是為了照看小姐。」

德吉聽了有些害怕，責怪地說：「你怎麼不早說？」

僕人們出去了。德吉的眼淚涌了出來，她哭著說：「老爺不在了，少爺也不在了，我只有蘭澤這一個骨肉，如果她也出了事兒，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

「蘭澤被劫，少爺這個時候去印度經商，說出去，反而讓人起疑，唬不了人的。」

「管家老爺，幾天沒見，忙夠嗆啊，兩隻手不夠使，你四個爪子在地上忙乎？放著好好的人不當，怎麼學畜生爬啊？」

「你沖我吆喝什麼！我有話還沒說完呢！」旺秋把目光又轉向了扎西，他說道：「德勒少爺，死在你手裡，我不覺得丟人。念在我們主僕一場，也是緣分，等我一腔子血噴出來，你也幫我念念經，超度超度，省得我在中陰的路上走岔了道兒。」他又轉向眾人，悲壯地說：「奴才的命，這一輩子都握在別人的手掌心裏，先是老爺，后是少爺，現在是少奶奶，今個兒，我也給自己做回主啦。」說完，他用力抹脖子。

「德勒府的少爺突然間消失了，外面的人會起疑的。他就是走，也一定想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讓他跟著我們家的商隊去印度吧，這樣，儼然是少爺去印度辦貨了。」旺秋又轉向扎西，惡狠狠地說：「你到了印度以後，永遠別再回拉薩。我們再編個理由，說你死了，這事兒自然而然就過去了。」

此時，占堆和剛珠等人騎著馬帶著商隊直奔德勒府的院子而來。那兩名刺客也在其中，被捆著，用繩子牽著。

旺秋沖土日頭人使了個眼色，說道：「你們太不仗義了。」他伸手給了綁匪一個大嘴巴。

突然，強巴聽到山洞外的綁匪們說著什麼，他沖蘭澤做了一個不要出聲的動作，然後側耳傾聽。

「旺秋，有話你就說吧，別東繞西繞的。」

放羊娃扔下強巴就跑。一會兒，他牽著一頭母羊過來，衝著強巴的嘴邊擠羊奶。羊奶滋到強巴的臉上，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德吉眼圈紅了，說道：「我都麻木了，這半年是怎麼了，我們家一股腦兒遭受這麼多災禍，都不讓人緩口氣兒……不是今世的孽報，就是前世的業障，只可憐我的寶貝女兒沾了家裡的晦氣。」

旺秋聲嘶力竭地叫道：「少奶奶，少奶奶，我冤枉啊……」

「你還敢糟踐我，這些天，我死的心都有了。你什麼都瞞著我，什麼都不告訴我。你比旺秋那混賬也差不到哪兒去，是大混賬！」德吉邊說打扎西。

在旺秋的安排下，德勒府的商隊很快就要出發了。剛珠和夥計們把騾馬往院子外面趕，扎西站在門口，環視院子，心情有些悲涼。奴僕們知道少爺要去印度，過來送行，沒有言語，只有默默的注視。德吉站在二樓的窗前，面無表情地望著院子里的一切。

旺秋見他走遠，又朝四下打量了一番，也快步地走了。

奴僕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說：「你是……德勒少爺？」

「一共有幾個？」

「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幾分道理。」

「你還敢嘴硬。剛珠，鞭子侍候。」

蘭澤依然搖頭。

旺秋解釋說：「我當時想，可能是革命黨的事兒，跟我們家也沒多大利害關係，一忙乎就給忘了。」

「你還要去和他們爭個高低？那隻會把事情再次搞砸！」

「我不知道，當時我想，他能跟汪丹和洛丹背地裡有勾結，這女的肯定也是他們一夥的，革命黨吧。」

「他們管家什麼時候給錢啊？」

「不是。好像是旺秋……不知道他在少奶奶那兒嘀咕了什麼，你要多加小心。少爺，我剛才遇到了一個人。」

德吉一驚，問道：「你怎麼會想到是他呢？」

「我也才發現，他們一定是盯上我了。」旺秋說。

「阿佳啦，我和姐夫沒別的意思，怕你沉不住氣，沒敢告訴你。如果走漏一點兒風聲，蘭澤就危險了。」格勒說。

旺秋抵賴地說：「怎麼是我啊？強巴，你血口噴人。」

德吉把手中的托盤和銀圓摔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叫著：「這是贖我女兒命的錢，我說不夠，就不夠！你去庫房取錢，馬上就去！」

扎西不惱不怒，笑呵呵地說：「我滾，我滾就是了。管家老爺，我們兄弟一場，你也不給貧僧辦個送行酒什麼的，太不夠意思了。」

「你怎麼不早說呢，我這就回家去叫占堆。阿佳啦，你別著急，占堆去追，姐夫肯定回來，我走了。」說著，卓嘎急急忙忙地離開客廳。

「管家老爺就是大方。」土日頭人笑說道。

蘭澤因為驚嚇，昏昏沉沉地一連睡了十幾個小時都沒有醒，德吉又是磕頭敬佛，又是念經祈禱，蘭澤仍然睡著。她心裏沒底，氣得大罵旺秋：「這個混賬，他怎麼能對小姐下如此毒手。」

扎西打量著這個房間，這是一個不大的密室。他說道：「格勒，我躲在你府上，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你看看那是誰？」

「少奶奶，我敬畏您，連您的影子都不敢踩一腳。我愛戴您，恨不能變成一坨牛糞，燒成灰，為您熬茶，給您取暖。您要是一頂漂亮的帳篷，我就是那根撐起帳篷的結實木杆子……」

「少奶奶，誰攤上這事兒，也不會理智，我能理解。」

扎西笑呵呵地說：「沒錯，好戲在後頭呢。」

「對您太明目張胆了，鬧不好，他自身難保。扎西那麼詭計多端，他不會冒這個風險。所以，綁小姐是假，打擊少奶奶您才是他真正的用意。您要是扛不住，像現在這樣，不吃不喝，再一病不起……到時候，德勒府上下拿他可真是沒轍了！這個臭喇嘛，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了。我一個管家的話，又有誰能信呢。」

強巴有些著急，但又想不出新轍，突然他看見洞口外面長著一些野花，於是哄蘭澤說：「我去給你採花，你不是喜歡花嗎？你看，洞口那兒就有。」

「這張破紙能說明什麼？它什麼也說明不了！我再和你說一遍，我不在乎錢，他要多少，我給他，只要他別傷害我女兒，把我女兒放回來！」

德勒府的客廳里，旺秋正一個人撅著屁股，弓著腰練習向德吉表白心跡。旺秋清了清嗓子說道：「少奶奶，不對，德吉，你一個人很孤單，羊單沒命，人單落病，現在有我了……這樣不好，不好。」他直起腰來，看著其美傑布坐的椅子，他走過去，坐下。接著練習說：「德吉，我會把蘭澤當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和你一輩子廝守……我頂了德勒府的名號，我會讓這個家族更加繁旺發達，人丁興盛……」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他趕緊從椅子上跳下來，恢復了管家的奴才樣。

「也不能全怪他，那也是土登格勒的主意。你派人去吧，叫他們回來……怎麼還不動啊？」

「你有多少冤枉去跟鞭子說吧！你們把他給我拖出去，照死里打！不許手軟！」

「你別吞吞吐吐的，說，你到底懷疑誰？」

旺秋聽明白了，進言：「雍丹少奶奶的主意不錯，我也贊同去山上獻供，我這就打發人去八廓街請風馬旗，等備好了東西，我們和雍丹少奶奶下午在渡口見。」

「家賊難防啊。」

扎西過去用腳踢了踢他，說：「行了，行了，閉嘴吧你。人哪，聰明不是壞事兒，可自作聰明肯定不是好事兒。」

土日頭人拿著錢剛準備跑，就聽身後的旺秋大叫：「我們家僕人呢？」

「少奶奶，您看，他偷了府上的東西。」

綁匪們急了，推搡他，土日頭人帶著三個綁匪朝山洞外跑去。旺秋掏出手槍，指著他們說：「你們走不了了。」他擋住蘭澤的眼睛，衝著綁匪開了槍。

「我們家裡人？」

「你覺得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