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在多吉林寺。」

多吉林望著滿院子辯經的喇嘛們，問道：「現在學僧又多起來了，佛法興旺。扎西，眼饞了吧？」

「我寄居德勒府，耳聞目睹他們家門的種種不幸，我想伸出援手幫她一把，可又怕自己亂了方寸。」

德吉一揚手，剛珠划著一根火柴把人身契點著了，灰燼落進盤子里。

「上師法眼無邊，弟子正是為此感到羞愧。說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動了凡心，有了塵世的慾念。」

拉薩河裡漂著蘭澤的水床，經幡依舊，鮮花依舊。水床隨波漂動，漂到岸邊，擱淺在石灘上。河浪不斷地捲來，河水拍打著水床。突然，蘭澤咳嗽起來，她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茫然四顧，掙扎著坐了起來。

「的確，弟子久居塵俗，六根難以徹底清凈，愧對上師。」扎西羞愧地說。

強巴離開了客廳，去了德勒府的後院，他采了很多野花來到蘭澤的房間，把花兒插在各種各樣的瓶子里，擺在蘭澤的床頭、梳妝台上、卡墊上。他轉身走到門口，回頭再次環視房間，已是淚流滿面，他戀戀不捨，最後跪在地上，衝著蘭澤的床磕了一個響頭。然後，起身離開了房間，離開了德勒府。

「德吉，你不要自欺欺人了，蘭澤已經走了，你再糊弄自己，她也回不來！」

蘭澤的離去使德吉徹底崩潰了，她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回到家中，德吉依然每天來到蘭澤的房間，坐在蘭澤的床邊，深情地望著床上，她的狀態讓人感到蘭澤彷彿依然睡在那裡。等奶媽端著早餐進來，德吉便會對著紗幔里輕聲地說：「蘭澤，別賴被窩了，快起來吧，太陽都爬上牆頭了……奶媽，你給小姐穿衣服。強巴，你給小姐準備洗漱。」

扎西披著衣服趕來，他抓過蘭澤的手，吃驚地說：「涼了？」他伸手又試蘭澤的鼻息。

「德吉，你冷靜點兒，冷靜點兒！」

「這是當初把你從安多頭人手裡買下的人身契。」

「那就要靠佛法的神威了。」

「活佛是抬舉我，逗你玩呢。不過，我倒是真喜歡你，又機靈又懂事兒。」扎西說著，把手上的念珠擼下來，遞給白瑪說，「這個送給你，希望你潛心誦經禮佛，弘揚慈悲精神。」

扎西摟住了德吉的肩膀，她已經哭成了淚人，喃喃地說：「一定是我前世作了孽，這是佛祖給我的報應，我的親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他們連我唯一的女兒都不留給我……這是懲罰，是對我的懲罰！」

強巴恨不能像天上的蒼鷹一樣有雙翅膀，馬上飛到央卓身邊。可是，他又害怕去龍色莊園，因為農奴命賤，整天不是被人打罵，就是被人賣來賣去，他不知道央卓和孩子是否還在龍色莊園，是否還活著。他發誓，要拜遍路上遇見的所有佛像、佛塔、佛寺，希望天上的神佛能看見他虔誠的心，保佑他能見到妻子和女兒。

多吉林活佛笑道：「你這個花舌子，在拉薩城裡學壞了。你的心早就飛回德勒府了。」說ｈｔｔｐｓ://reａd.9９ｃｓw.cｏｍ著，他又神秘地湊近扎西，對他耳語起來：「我告訴你吧，昨天晚上馬頭明王託夢給我，我看見你走在彩虹之上，這是吉兆，說明你將來要經歷驚天動地的大事兒。」

白瑪多吉想了想，問道：「你是說幾個月前刺殺仁欽噶倫的那兩個人吧？」

德吉又說道：「你也是個實誠人，就沖你這點，小姐就沒白疼你。我也打聽了，你老婆孩子又被賣到了隆子宗，她們在龍色的莊園里。我給龍色少爺寫了一封信，你帶上，去把老婆孩子贖出來，看哪兒好，再買一塊肥地，好好過日子吧。」

扎西又回頭看了看汪丹和洛丹，然後一臉無奈地和白瑪多吉離開了。

多吉林看透了他，揭他心結說：「你的心思已不在修習佛法上了，你心中不僅有佛，還有女人！」

「你還行嗎？」

扎西停住腳步，問道：「白瑪，你跟這裏的人熟嗎？」

「你幹什麼？」德吉吼道。

扎西看著他們，心情沉重。

「去看看。」兩個人朝河邊跑去。

遠處的河岸上，有一支十幾個人的康巴商隊，他們牽著氂牛、騾馬緩緩而行。蘭澤聽到了牛鈴聲，想呼救，卻一陣暈厥，倒了下去。

「弟子不捂耳廓也能聽到咚咚的心跳，整日六神不安。」

「你打小就在寺里長大？」

「也是個苦命的孩子。」

「是。自打我記事兒，就跟在活佛身邊，我把活佛當作我的阿爸啦。」

奶媽往床前湊了湊，說道：「小姐，起來吧，吃完了飯，你不是要去布達拉宮下面玩嗎，擦絨家的小姐，帕拉家的小姐都在那兒放風箏呢……還有……」她有些哽咽，偷眼看德吉，無奈地又說：「少奶奶，小姐昨晚貪玩，睡得晚，要不，讓她再睡會兒？」

「那就好，回頭我多給你留些銀錢，你幫我個忙，讓你那兩個師兄多照顧照顧他們。」

夜深了，德勒府的院里也安靜下來了。突然從主樓里傳來強巴的驚叫聲：「少爺、少奶奶，你們快來看看吧，小姐這是怎麼啦？」主樓的窗戶里紛紛亮起了燈光。

到了下午的時候，強巴忽然看見蘭澤的小手翻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湊近查看。強巴激動地驚呼：「動了，動了，小姐的手動了！奶媽，你看……小姐的手動了，小姐還活著。」

強巴不知德吉要幹什麼，嚇得跪在地上，央求道：「少奶奶，您不要賣了我。您和少爺都是好人，從來沒打過我一鞭子，沒踢過我一腳。雖然小姐不在了，我願意在府上接著侍候少奶奶，我手腳麻利什麼都能幹……」

扎西停住腳步對多吉林說：「上師，您請留步。您再送我，我更捨不得走了。」

白瑪多吉帶著扎西來到了西郊大寺，他們遠遠地看到，瞎了一隻眼的汪丹和洛丹正在院子里和泥修院牆，他們骨瘦如柴，渾身上下泥猴子一樣，在喇嘛監工的督促下，吃力地乾著活兒。

白瑪多吉搖頭。

九*九*藏*書扎西聞聽，忙趴在地上，給上師磕了一個等身長頭。

白瑪多吉問道：「德勒少爺，要我過去把他們叫來嗎？」

「她沒睡覺，是你在睡覺，在夢遊！你這是自己折磨自己，快醒醒吧。」

「弟子愚鈍，還是想不明白。」

扎西不忍看下去，扭身對剛珠耳語了幾句，離開了。扎西來到多吉林寺的辯經場，喇嘛們正在辯經，場面熱烈。他見多吉林活佛站在法台前，於是手捧上等的阿細哈達繞過辯經的喇嘛，朝上師而去。多吉林活佛接過扎西獻上的哈達，又掛在了他的脖子上。扎西再獻上一包銀圓，多吉林活佛轉手交給身邊的小喇嘛。

一名夥計突然看到了河邊的水床，他停住腳步，對身邊的同伴說：「你看那是什麼？」

強巴答應著，像小姐生前一樣，認認真真地往銅盆里倒水，伸手試水溫。

德吉失聲哭了起來：「我的女兒她沒有涼……你走開，走開！」

德吉不言語了。扎西見她安靜了，安慰地說：「心在天堂，你就活在天堂；心在地獄，你就活在地獄。」

多吉林調笑地說：「扎西，你闊了，怎麼樣，做貴族老爺的感覺不錯吧？」

德吉回到德勒府，她想起女兒的囑託，於是讓剛珠把強巴叫來。強巴從外面進來后，恭敬地彎腰站在她面前，輕聲地說：「少奶奶，您叫我。」

強巴哭了，不接，繼續央求著：「少奶奶，您是活菩薩，我不離開您。少奶奶要是嫌我礙眼，就把我放到外面的莊園去，我喂馬、種地都是一把好手。少奶奶，您留下我吧。」

「你被迷了魂魄，那是幻覺。」奶媽說完不再理他，忙自己的去了。

「回少奶奶話兒，差不到兩個月就來府上一年了。」

「昨天還能吃能喝的，怎麼……這會兒身體都涼了。」

他們轉過一個街角，扎西試探地問：「有兩個噶廈的苦役犯在附近的寺里服刑，你知道嗎？」

「家是哪兒的？」

多吉林衝著小喇嘛招了招手，小喇嘛收起漢笛朝這邊跑來。多吉林輕聲地對扎西說：「這個小夥子叫白瑪多吉，很機靈的。」

德吉、扎西帶著一位大喇嘛進來，大喇嘛走到蘭澤面前，口中念念有詞：「孩子，走吧！你善良的靈魂離開這污濁的軀殼吧，不要再受塵世的牽絆，順順噹噹地走向中陰，早日投胎轉世到一個好人家。」他說完，開始在瓷碗里調紅色的染料，弄好后遞給德吉，然後開始念經。

德吉在蘭澤的眉心、手掌、腳掌用紅色染料畫了紅點、圓圈、日月圖案。最後，大喇嘛給蘭澤嘴裏塞了一粒「津丹」。

「是你讓我笑得嗆了氣管，咳嗽了好幾天哪。」

「我的女兒她沒走，她就在這兒，躺在床上睡覺呢。」

多吉林哈哈大笑，點撥他說：「扎西啊，我告訴你吧。你和次仁德吉前世曾經是古印度的一對飛鳥，一雌一雄，負責向世界上的鳥類傳揚佛法。經過三十六次的轉世，你們再次相遇，這意味著從前那段因緣未盡ｒead•99cｓｗ•ｃoｍ，理應結合。」

「十八。」

白瑪多吉跑到多吉林身邊，恭敬地說：「師傅，按照您的吩咐，招待德勒少爺的僧房已經準備好了。」

扎西感激地說：「關鍵時刻，只有師傅肯救我。」

德吉拿起一張契書在強巴眼前晃了晃，問道：「你看這是什麼？」

白瑪多吉憂傷地說：「我的師兄師弟，有的來自安多，有的來自西康，有的來自北平，還有的來自蒙古，那裡就是他們家。我沒有家，我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扎西難過，但他抑制著自己的情緒。他和剛珠一起安排蘭澤的後事。把蘭澤的屍體停在房間的中央。強巴一直守在蘭澤身邊，不肯離開半步。

扎西想了想說：「算了吧。」他轉身往回走。

「如果你現在帶我去，還能找到他們嗎？」

「弟子還是心有顧慮。」

扎西實在看不下去，他走過來，一把將紗幔拉開。

強巴不知所措，端著盆子愣在那裡。

「你一直侍候小姐，現在小姐也不在了……府上也用不上你了。」

德吉打量著強巴，問道：「強巴，你來府上多長時間啦？」

夥計舉了舉手裡的皮囊，說道：「水囊沒水了，灌水去！」

「愧對我什麼啊？你啊，是乘願而來，你有你的光明事業，這也是此生的宿命，你逃不脫的。」

扎西謝過上師，跟著白瑪多吉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問：「小師傅，今年多大啦？」

強巴引著德吉急匆匆地跑進了蘭澤的房間。蘭澤安靜地躺在床上，已經沒有了氣息。德吉撲到她身上，摸她的手，摸她的臉，呼喚著：「蘭澤，蘭澤……」

「上師，您取笑我了。」

白瑪多吉接過念珠，深鞠一躬，說道：「謝謝施主。」

三天後，多吉林活佛在本尊菩薩前給扎西舉行了儀式，扎西把上師授予他的比丘戒，又奉還給了多吉林活佛。儀式結束后，多吉林活佛送扎西出了山門，白瑪多吉牽著扎西的馬走在他們身後。

扎西大驚，說道：「上師，我曾在您這兒受過比丘戒，就算是前世有緣，我如果對女人產生愛慕，有違教規！」

「剛才手心朝上，現在翻過去了。」

「不苦。這些年您經常來看我，給我布施。我發了願，把您給我的那些銀錢攢到一起，等攢夠了，我要給護法神獻千盞油燈。」

「我明白。」

強巴抬頭看去，搖頭說：「我不識字。」

「不辛苦。活佛說你不是等閑之人。」白瑪說。

一個小喇嘛坐在多吉林寺的大殿台階上吹著漢笛，笛聲悠遠而孤寂。多吉林和扎西緩緩走來，老活佛對他說：「你在寺里住下，三天之後，我在本尊菩薩前給你舉行儀式，收回戒律。」

「我看到你，就想起小姐，心裏難過。你不是還有老婆孩子嗎，去找他們吧，也了了小姐生前的心愿。」德吉傷心地說。

扎西、卓嘎拉起了德吉。送葬的人拉著水床離開了，水床離岸邊越來越遠。送葬人鬆開白繩子，水床緩緩漂去。德https://read.99csw.com吉站在水中看著女兒漂走了，身子一軟，癱了下去。

「那好，我先回去了。」多吉林活佛仙風鶴骨般地回寺里去了。

德吉表現得很無奈，她站起身說：「睡吧，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趁著現在還沒去上學，還能再犯一陣子懶。」

「能，應該能。」

「這還不好辦，作為上師，我可以授給你比丘戒，你也可以把它奉還給我，不就完了嘛！」

「你心裏覺得不踏實？」

強巴不甘心，目不轉睛地盯著蘭澤，看看這隻手，又看看那隻手，又俯下身子聽蘭澤的氣息。他不解地嘟囔：「我真真地看著，明明動了……」

送葬的人把水床推到河裡，用一條白繩子拉著水床，逆水而上。德吉突然想起什麼，奔著河水跑去。她拉住水床，從懷裡掏出那個穿著藏裝的洋娃娃放在蘭澤的身邊，然後對女兒說：「蘭澤，阿媽啦不能再陪你了，這是你喜歡的洋娃娃，讓它一直陪著你吧。」

扎西遠遠地站在窗前，看著他們演戲，很難過。

「這是小姐的意思。你忘了？我給你人身自由，強巴，你走吧。」德吉說。

奶媽驚詫地圍了過來，她仔細端詳，然後說：「沒動啊。」

德吉發瘋地沖他吼著：「你胡說！什麼涼了……」

「上師不回頭，弟子不敢走。」

扎西似乎明白了。

剛珠把錢袋子遞給強巴，強巴不接，剛珠硬塞給了他。強巴把錢袋子抱在胸口，泣不成聲。

白瑪多吉善解人意地說：「這裏的苦刑犯本來就罪孽深重，他們兩個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指使，膽大包天，刺殺噶倫，受的懲罰就更重了。」

「全憑上師安排。」

「真的，小姐真的活著。我真真地看著，不然，她的手怎麼會翻過去呢？」

「除了這些，我還能幹什麼……我還能為我的女兒做點兒什麼？她不是你的女兒，你當然不知道我的感受！」

德吉打斷他說：「德勒府上上下下也不缺你一個。」

「關在西郊大寺後面的院子里，和那些黑骨頭的工匠在一起。有一次，我去西郊大寺跑腿，看見過他們。」

多吉林想了想，又笑了，他說道：「就是那條母藏獒，上次你打發人來寺里連夜牽走的，讓母狗去勾引公狗，哈哈哈，虧你想得出來。小喇嘛回來跟我學了一遍，把我笑噴了腔。」

「對，就是他們。」

強巴緊張，他扭頭看剛珠，剛珠面無表情。

「機緣到了，水到渠成，你自然就明白了。走吧，回拉薩吧。」

多吉林活佛點化他說：「諸法有常規，但常規又隨時空而變化。正如當年蓮花生大師在印度身穿薄紗僧衣，而到了藏地卻要改服厚厚的氆氌，在印度他素食果腹，可來了雪域高原卻要喝酥油啖牛肉。常規可以變，唯有心中的信仰要持之以恆。這才算領悟了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真諦。」

「我怕違反佛門的教義，違背佛法的初衷。」

扎西走到白瑪多吉面前，接過馬韁繩，對他說：「白瑪小師傅，這幾天辛苦你了。」hｔtps://ｒead.99ｃsw.ｃom

德吉目光獃滯地站在河邊，扎西和卓嘎陪在她身旁。大喇嘛做完法事後，大聲地說：「時辰到了，送小姐上路吧。」家奴們抬起水床走向河邊，德吉一激靈，撲到水床前。扎西趕緊拉住她，說道：「德吉，不要再驚擾女兒的亡魂，讓她靜靜地走吧。」

「好，你這幾天要好生侍候施主，不敢怠慢。德勒少爺，你隨他去吧。」

德吉緩過神來，問道：「你說什麼？」

扎西看了看僕人，大聲地說：「她怎麼就不是我的女兒？德吉，如果我們還能為孩子做點兒什麼，你就隨我去寺里，我們去還願，祈求佛祖保佑她一路平安。」

剛珠拿過一個錢袋子，在手裡掂了掂，對強巴說：「你命里造化，攤上了好主子，這是少奶奶賞你的洋圓，還有這個，給你自由身的文書。接著！」

「那在哪兒？」

「有兩個師兄常到多吉林寺學經，跟我很熟絡。」

「你怕什麼呢？」

多吉林寺在群山峻岭之間，紅牆金瓦，氣魄雄偉。大殿里金碧輝煌，佛像高聳，成片的酥油燈像隨風起伏的滾滾麥浪一樣壯觀，照亮了殿內的每個角落，喇嘛們有的在打坐，有的在料理器物。扎西陪著德吉進來，她手裡端著一個大酥油燈，走到每一盞酥油燈前她都停下來，往裡面逐一添酥油。她看著佛像，好像有很多話要訴說，眼中充滿了祈求。添完了酥油，德吉又跪在佛前虔誠地磕起長頭，她俯身下去，五體投地，起身，站立，再俯身下去……周而復始。

強巴端著水盆來到床邊說道：「小姐，水準備好了。來，我抱你下床，先把手洗了，再吃飯。」

「強巴，我知道你盼著小姐能活過來，可人死了，怎麼能復活呢？」

「你沒看見小姐在睡覺嗎？總是粗心大意的。」德吉生氣地說。

商隊管家大聲地問道：「你們幹什麼去？」

「上師，學僧笨鈍，不知做錯了什麼事兒，惹您嘲笑？」

「少奶奶，您還是要趕我出門啊？」強巴哭著說。

「上師，您這麼說，我就更糊塗了。上次您給我的偈語，我就一知半解。我每次站在拉薩河邊的瑪尼堆前，都想不明白，那堆瑪尼石怎麼會飛走呢？」

次日，德吉在拉薩河邊為蘭澤舉行了水葬。岸邊桑煙四起，蘭澤放在河邊的水床上，水床四周擺滿了鮮花，掛滿了經幡。喇嘛們在念經超度，親人們搖著轉經筒祈禱。依照拉薩人的習俗，夭亡的兒童要實行水葬，這是靈肉分離，獲得新生的一種方式。他們弱小的身體，消融于江河之中，也算是對大自然的一種供施，還其一生行善之願。

同伴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了半天才說：「好像……唉，上面躺著一個人。」

「搖頭什麼意思？」

扎西望著德吉如此投入地拜佛，他的心也隨她的身體起起伏伏，不能平靜。憐憫之心、憐愛之情油然而生。他想幫德吉解脫內心的痛楚，卻不知道怎麼幫她。也許，德勒府祖孫三代的遭遇，就是命運吧。

「真想下場去和他們辯論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