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嘎瞟了他一眼，開心地說：「討厭，我臉上也沒長癤子，哪能擠出水啊。」

占堆還在琢磨著，他問格勒：「二弟，化學是什麼東西？」

「江村孜本在官員中的勢力越來越大，就像上午的太陽。」

剛珠無奈地走過來。

「她進了老爺的客廳，偷吃了老爺的羊肉。」管家說。

「我一個女人……你讓我撐什麼？德勒府的天不已經塌了嗎，塌就塌吧。」

管家在下面聽了一愣，他臉色難看，但無奈地應承著：「啦嗦。」他見龍色也走了，發起狠來，沖央卓撒氣，大叫：「來人哪，把牛皮口袋抬出來！」

「我還以為你要潛心修行，準備回寺里當你的喇嘛呢。」德吉冷淡地說。

「什麼家業不家業的，到頭來都是一場空。」

「我們就說，您去打麻將了，還贏了錢。」僕人回話說。

官員裝傻說：「拉薩短壽，這可是我雪域佛國最大的不幸啊。」

格勒端起酒壺給扎西斟酒，停住了話頭兒。

格勒站在門外，屏息靜聽。

「你還俗了，可以不守戒律了，能撒謊啦？」

「這娘們兒，沒心沒肺。」格勒失望地說。

格勒看著他們倆，不懷好意地笑著問：「姐夫，今天還走嗎？」

「除了我，還有線上的人，沒旁人知道。」

卓嘎馬上高興起來，說道：「是姐夫來了，快請。」

娜珍委屈地哭了起來，罵道：「其美傑布，你狼心狗肺，一年多不來看我，來了就羞辱我。我是街上的風塵女子嗎？你還裝模作樣地給我錢，這一年多，你管過我什麼啊？」

「也許，不僅僅是二十年……我們的後半輩子都在此一搏啊。」

剛珠嘆息地說：「從寺里回來，不太說話，我們在邊上小心翼翼的……今兒上午，雍丹少奶奶來陪她聊了一陣子，少奶奶心情好多了。」

央卓聽到孩子兩個字，難過地閉上了眼睛。

龍色還是不解，問道：「不會是……」

扎西回到了德勒府，一進院子就看到了正在安排奴僕幹活兒的剛珠，剛珠見他回來，上前為他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尋找網站，請百度搜索＋扎西朝主樓方向看了看，問道：「少奶奶怎麼樣？」

「想起來了，她是從堅色家買來的。」洛桑說著，衝著正在卸草料的央卓吆喝：「你，過來。」

「不行嗎？你要還俗，我也沒攔著你，我們各走各路。」

緊接著傳來了扎西的聲音：「我……我的衣服呢？」

龍色把自己的馬鞭子扔在央卓面前。央卓望著地上的馬鞭，傻在那裡，她欲哭無淚，絕望了。

「噢，打麻將，就這麼說。」他晃晃悠悠扶著扎西，推開門進去了。

德吉目光犀利地看著他，問道：「真的嗎？」

「我前世修了多少的善德，今世才投胎成了貴族，骨血高貴，與你這種下等人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

洛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看了看說：「不錯，伸出手來。」

「滾到一邊去！」德吉吼道。扎西無奈，只好閃身讓到了一邊。

「你要出家？」

扎西看著卓嘎和占堆進了房間，他戲問：「格勒，你們……三個人……怎麼睡覺啊？你們哥倆不會鬧矛盾吧？」

「不急，容我想想。……不知他還請了哪些人？」

「我們家少爺沒來嗎？」

央卓被眾人救醒后，一個人奄奄一息地蜷縮在院內牆角的破棚子里，她隱隱約約聽到小仁青的哭聲，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又疲憊地閉上了。突然，央卓猛地瞪圓雙眼，她看到小仁青雙手背著，被吊在房樑上。央卓掙扎地坐起來，踉踉蹌蹌地爬過去，伸手要夠孩子，但又摔倒了。院子里幹活兒的奴僕遠遠地望著這邊，不敢靠近。央卓掙扎地站起來，來到孩子面前，想把她放下來，管家過來，一腳將她踢開。

老阿媽和幾個家奴抱著陶罐和木桶從外面進來，他們一見央卓躺在地上，趕緊圍上去。老阿媽驚慌地說：「這是怎麼啦？央卓……，央卓……」

「真的，我醒了酒就回來了。」

龍色莊園的釀酒房裡蒸汽升騰，煙霧繚繞。央卓背著女兒仁青正把蒸鍋里的青稞用簸箕盛出來，端到邊上晾曬。她一副病態，干起活兒來很吃力。她又端起一簸箕青稞酒糟，沒走兩步，因體力不支咣摔倒在地。小仁青也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哇哇地哭了起來，央卓已經暈死過去，全然不知。小仁青哭了一會兒，從地上爬起來，玩起了青稞。

「你們還真有點兒羅曼蒂克。」

扎西拉住他，說道：「你別走啊，我問你……」

「你說什麼？」

「央卓。」央卓怯生生地說。

洛桑得意地說：「拉薩地面上從來就不安生，誰的胳膊粗，誰的拳頭硬，誰的嘴巴說話就算數。沒有這些真傢伙，行嗎？」

「我是說，你臉皮嫩！」

「這是讓你支陪睡的差。」

「姐夫，你也變得怕老婆啦。今天是怎麼啦，全是蹊蹺事兒。」卓嘎笑著說。

扎西滿臉愧色，他左右環顧，打量著四周，房間里陳設著宗教用品，經書，唐卡。扎西最後給自己圓場說：「這是哪兒啊？我昨晚……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怎麼在你這兒？」

央卓伸手抓過一塊羊肉，遞給女兒說：「香就吃吧，今天管夠。」

他們騎著馬走在街上，四個僕人在後面一路小跑地跟著。兩個人來到一個尼姑寺門口停了下來，僕人扶他們下了馬。經風一吹，兩個人有了醉意。扎西一陣噁心，扶著牆邊吐了起來。僕人趕緊上前給他拍背。

卓嘎哼著小曲對著鏡子化妝，塗脂抹粉。占堆站在邊上看著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臉說：「人和人就是沒法比……輕點兒輕點兒，你再稍稍一使勁兒，臉蛋就擠出水了。」

「你就別在那兒犯傻了，這都是用化學方法化出來的，跟你說了，你也不懂。二老公，你看我今天氣色怎麼樣？」

德吉起身往外面走。扎西馬上過來攔她，問道：「你去哪兒啊？」

「昨晚……到底在哪兒？」

「我……我是在雍丹府。」

「虧了他們及時趕回拉薩，要是在海上坐輪船的時候把孩子生了，那就更糟糕了。」扎西一本正經地說。

「馬上，馬上。」龍色說。

扎西裝模作樣地進了客廳。德吉正坐在卡墊上運氣，她見扎西進來，怒視著他。

「我……我喝多了，應該是在雍丹府。」

央卓沉靜地說：「我心疼我的女兒，我……不想讓她像我一樣……在這世上受罪。……她的拉薩消失了，她的靈魂就解脫了。」

央卓望著女兒，一陣感傷，潸然淚下。

「我難道是貪圖你……你這是什麼話？」

「走啊，家裡還有事兒呢。」扎西說。

央卓嚇得一激靈，撲到管家腳下，央求著：「管家老爺，你饒了她吧，她還是個吃屎的孩子，不懂事兒，管家老爺，求求你，求求你……」她跪在地上，搗米似的磕頭。

剛珠退了出去。他跑到院子里，看見扎西在院子里亂轉，他叫道：「少爺，少爺，少奶奶讓我告訴你，讓你在府上好好待著，她不出家了。」

扎西此時正在穿衣服，娜珍要服侍他，他嚇得直躲，摸索著衣服口袋。

「阿媽沒哭，阿媽是高興，我的小仁青今天終於吃上肉了。」央卓帶著哭腔說。

占堆拿起來，聞了聞，問道：「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香得嗆鼻子。是酥油，還是牛奶？」

小仁青啃了起來，滿嘴是油。央卓望著read.99csw.com孩子的吃相，鼻子一酸，眼圈紅了，她為了控制情緒，舔自己手指上的羊肉汁。

「噢，你想幫我，好啊！我現在倒要問問你，你留在德勒府是做奴僕，還是當管家呢？」

「十多年了，具體的……尼姑們也說不清楚。」

「少奶奶，要不成，我去找他。」

「是嗎？那不生了個怪物。」卓嘎驚訝地說。

「有這種事兒？」德吉火冒三丈地問。

「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作孽啊，作孽啊。」老阿媽憤憤地說，「孩子，老爺把鞭子給你，不是這個意思。」

扎西沒話找話，滿臉堆笑地問：「你吃飯了嗎？」

娜珍不忿地看著她，知道她在污辱自己，轉身走了。

「姐夫，今天不是有人請客吧，你躲出來的？」格勒試探地問。

央卓恭敬地伸出雙手，洛桑把自己的鞭子放到她的手上，轉身走了。央卓擎著鞭子，回了釀酒房。她用抹布小心地擦著洛桑的鞭子。一位老阿媽邊哄著孩子，邊搖頭說：「這是誰的鞭子？」

德吉有氣無力地說：「你去告訴少爺，在府上好好待著，別胡思亂想，我不出家了。」

「今兒這事兒，我們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做啦？」仁欽問大家。

扎西氣得語塞，在地上亂竄，最後說：「敢情在你眼裡，我扎西頓珠就是一個勢利小人。好，好，我走，我現在就走！省得落一個貪圖你家業的惡名。」

格勒接過來，掃了一眼，扔到桌子上。他繼續跟卓嘎開玩笑：「你別光往臉上抹，手上、腳上都別落下，還有……」他湊到卓嘎耳邊，小聲地說著什麼，顯然是不堪入耳的話。

「我嘴嚴。」

「去哪兒啦？」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剛珠說完，轉身要走。

這是一個心照不宣的話題。仁欽等人很清楚，歷史上的九世、十世、十一世、十二世拉薩喇嘛，臨近成年執政的時候，便會遇害夭折。他們壽命最長的也沒活過二十二歲。在拉薩有將近一百年的時間里，政教大權始終牢牢地掌控在大貴族的手中，他們才是拉薩真正的統治者。

扎西面帶難色，欲言又止。

「什麼動作？」

「少奶奶，我……我……」

央卓哀求著：「管家老爺，你放了我的孩子吧，為什麼把她吊起來？」

德吉很生氣，扭身走了。

扎西趕緊歉意地對娜珍說：「家裡出了大事兒，你在寺里也應該聽說了，顧不上你啊。好了，好了，別哭了，改天我再來看你。」

扎西看著有些瘮得慌，他上前勸德吉說：「你今天……真是壓不住火兒。這都是少爺生前的舊事，你還計較它幹什麼？」

「我給你脫了，在那邊。」娜珍說。

「她還是個孩子，一定是餓了。管家老爺，她偷吃了東西，那就從我的工錢里扣吧。」

「我說什麼啦？」

管家惡狠狠地說：「少爺看上你，是你的造化。」

「我來得匆忙，隨身也沒帶銀錢，改天，我打發人……我親自給你送來。」扎西說。

「這些天，我也想好了，萬事皆煩惱，不如出家算了。」

卓嘎打格勒，笑罵：「你就咒我吧，我看你是起了外心。」

格勒接著說道：「江村夫人有了身孕，他們擔心在英吉利會生一個黃頭髮藍眼睛的孩子。」

「高原上到處都是老爺和寺院的領地，你抱著孩子能跑哪兒去？到頭來，不是餓死，就是被抓回來，你活不成，恐怕連孩子也跟著遭殃。」

「為什麼呢？」卓嘎不解地問。

兩個打手開始撕扯央卓的衣服，把她扒了個精光。

「扣工錢？便宜了你。按規矩，敢伸手偷老爺的東西，要把這賊的爪子剁下來！來人哪，把她放下來！」管家惡狠狠地說。

「這化學，裏面門道深了。」格勒不懂裝懂地說。

「他從英法到底學了什麼，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江村當年一連拍了三封電報，請求佛爺批准他回拉薩。」

「你就說少奶奶身子骨不適，我們要去大昭寺祈福，盡量趕到。」

「我這龍色莊園雖然離拉薩遠了點兒，可我也聽說了，熱振攝政整天就知道念經禮佛，大事兒小事兒都是仁欽噶倫說了算，現在你家老爺的勢力如日中天，無人能比，無人能敵。還有什麼人敢跟他老人家叫板？」

央卓站起身來，爬上木酒桶。原來，房頂的檁條上事先已經掛好了一根羊毛繩。央卓定了定神，自言自語地說：「孩子，阿媽來了。」她從容地把腦袋伸進繩套里，蹬開了木酒桶。檁條咔嚓一聲斷了，她被重重地摔到地上。央卓抬頭望著折斷的檁條，號啕大哭：「佛菩薩啊，為什麼不讓我去死，為什麼我連死都死不成，為什麼呀……」她撕心裂肺的哭聲響徹了整個莊園。主樓和小棚子等處紛紛亮起了昏暗的燈光。很快，老阿媽、奴僕們從各個方向奔向釀酒房。強巴這時也到了大院門口，他不知裏面發生了什麼，也奔了進來。

管家火了：「不識抬舉的東西！」他罵完，就強行拉著央卓往主樓方向走。央卓用力撞向管家，把管家撞了一個跟頭。管家急了，一擺手，上來兩個打手拽住央卓，央卓奮力抵抗著。管家惱羞成怒地說：「還挺有勁兒，把她給我扒了，看看是個公氂牛，還是母氂牛。」

「知道，他留過洋。」

「你覺得應該去？」

「她把我當成其美傑布了，我藉著酒膽，裝瘋賣傻，僥倖沒被她看穿。但也說不準……我真不記得怎麼去的廟裡，昨晚被烈酒吸走了魂魄，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哪想到德勒少爺在外面還有這麼檔子事兒。」

大家只顧著忙乎央卓，不留意間，小仁青蹣跚地走出了釀酒房。她走到台階前，爬上台階，進了主樓。她東張西望，看到了客廳茶几上的酥油茶，走過去，趴在茶碗上喝了起來。她又看到碗里的羊肉肋條，伸手拿起一塊就啃。

德吉吩咐道：「敲門！」

「我有什麼心裡話？」

央卓繼續喃喃地說：「佛祖真的在天有眼……就讓我的女兒……來世投生成天上的小鳥吧，想飛哪兒就飛哪兒吧，不要再轉世成人，千萬不要啊！」強巴無語凝噎，老淚縱橫。

「你是喝傻了，還是裝傻？」娜珍生氣地問。

仁欽沖他們揮了揮手說：「我早就料到他不會來，他要來了，我倒是覺得奇怪呢。」

龍色不懷好意地看著她，蹲下身來，抓起她的手說：「這小手真要剁了，可惜了。」

卓嘎醒過味兒來，嗔怒：「姐夫你真討厭，不理你們了，我睡覺去了。」她起身走了。

十幾天後，洛桑悄悄地帶著騾馬貨物回到仁欽府，把那十隻大箱子運進了地下倉庫。仁欽來到箱子前，輕輕地敲了敲箱板，一揮手，家奴把箱子打開，裏面是英式的步槍，嶄新瓦亮。他取出一桿查看，滿意地點頭。然後，拿過子彈，上膛，衝著牆角咣咣放了兩槍，火光四濺。仁欽高興地說：「英國貨，好東西。」

強巴的妻子央卓背著一大捆草料進了院門，草料足足比央卓的身體大六七倍，顯得很沉重，要把她壓垮的樣子。洛桑抬眼看見了她，說道：「這小娘們兒挺俊，我怎麼眼熟啊。」

洛桑來到龍色莊園。他正指揮仁欽府的夥計把騾馬牽進龍色莊園的院子里，等騾馬都進齊了，他吩咐夥計把大門關上，把騾馬身上的箱子卸下來。龍色少爺看read.99csw.com著卸下來的十幾隻箱子，感到神秘，他上前敲了敲，問道：「什麼東西，沉甸甸的。」

龍色得意地說：「洛桑這小子有眼力，這小娘們兒還真有味兒。……央卓，你早這麼懂事兒，何苦讓孩子替你受皮肉之苦。」

「好吧，我就直說了吧。多吉林活佛說我們倆前世是天上的一對飛鳥，比翼齊飛。我們是今世有緣才走到一個院子里來……我入贅到德勒府，多吉林活佛同意了。」

「老阿媽，怎麼回事兒？」央卓急切地問。

仁欽思忖片刻，端起槍來，又射了兩槍，好像是發泄憤恨。

在釀酒房昏暗的酥油燈的光影下，小仁青躺在央卓的懷裡睡著了。央卓望著熟睡的孩子落淚，她喃喃地說：「孩子，阿媽再也不讓你挨打了，再也不讓你挨餓了，阿媽再也不跟你分開了……」她拿過身邊的破氆氌，卻不忍下手，望著孩子又說：「阿媽對不起你，你不要怪阿媽，要怪，就怪咱自己的命……」央卓說完，拿起破氆氌，狠了狠心捂在小仁青的臉上，她閉上眼睛，用力地按了下去。

「沒有。」僕人說。

扎西掩飾著緊張，上前一步說道：「德吉，我在寺里住了幾天，心裏一直擔心你……又不能提前回來。現在好了，我回來了，聽剛珠說，今兒你情緒不錯……果然不錯……」

扎西見狀，嚇得不敢吱聲。

「我已經叮囑下面的人了，嚴守秘密。」

扎西、格勒、占堆、卓嘎四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聊天，直到入夜時分，依然興緻勃勃。桌子上有一些英文雜誌、中文雜誌，雜誌的彩頁有倫敦大笨鍾、泰晤士河，有法國埃菲爾鐵塔，還有上海外灘。卓嘎翻看雜誌上的彩頁，讚歎地說：「太美了，天堂咱沒去過，我想也就這樣吧，什麼時候把拉薩變成倫敦就好了。」

天已經黑了，扎西還沒回來，德吉有些著急，她站在台階上，來回走動，不時向院外張望。剛珠安慰她說：「少奶奶，少爺在雍丹府，又不是去了別的地兒。他和雍丹二少爺很投緣，我估摸，吃過晚飯他就回來了。」

「她還是個孩子，怎麼會偷呢……」

「德吉，你應該打起精神來，德勒府現在就靠你一個人撐著了。」

扎西放心了，朝主樓而去。他一邊走，一邊給自己打氣：「普度天下眾生，也包括次仁德吉啊，我不幫她幫誰？我是乘願而來，我不幫她，誰幫她？誰讓我們倆前世是一對鳥兒來著。」說話間，他來到了德吉門前，扎西做了一個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衣服，推門進去了。

小仁青又啃了起來，開心地蹬著兩條小腿。

窗戶上的布簾漸漸捲起來，太陽射進來，照在床上，照在扎西的臉上。隔壁房間傳來格勒和尼姑拉薩的聲響，尼姑哼哼亂叫，格勒滿嘴髒話。

央卓問她：「香嗎？」

「我的衣服……也是你脫的？我在你床上睡了一夜，天哪！」扎西大叫。

「她是央卓的孩子？」

「這麼想就對了。」

「噶倫老爺，我倒覺得，土登格勒去誰家赴宴事關重大，我們必須密切關注。畢竟他已經逐步成為拉薩的實權人物，不可小視。」官員說。

德吉來到尼姑寺的時候，娜珍正在院子里對著佛塔磕長頭，她虔誠地頂禮膜拜，身下的青石板已經被磨得鋥亮。德吉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站著，目光冷峻地望著她。

強巴經過長途跋涉，經歷千辛萬苦，終於到達了隆子宗。他看到了遠處的龍色莊園，心情複雜，加快了腳步。

扎西這才放心，說道：「我也好不到哪兒去，腦袋裡一片空白。」

洛桑笑而不答。

僕人把扎西扶過來，他醉眼矇矓地說：「這是門嗎？它怎麼張著大嘴要咬我啊。……你長牙了嗎，你就咬我？」

扎西一愣，問道：「你說呢？」

龍色指著樓下的院子說：「你看，來了。」

格勒衝著僕人吆喝：「你們把馬牽回去，明天中午來接我們。」

「就是這個傢伙。他自以為在英吉利、法蘭西逛悠過，覺得自己有見識、了不起，不把噶倫老爺放在眼裡。」

「回少爺話兒，這小崽子偷東西，按規矩，要剁手。」

卓嘎聽出了門道，覺得事態嚴重。她見僕人又跑進來，不耐煩說：「又是誰來了？今天的院門檻非被人踏破不成。」

龍色齜牙笑了，說道：「饞嘴娘們兒，記吃不記打，端走吧。以後把我侍候舒坦了，天天有肉吃。」

「是土登格勒帶你去鬼混了吧？……沒給你安排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德吉質問。

格勒一邊吃著乾果，一邊走過來說：「好，不是一般的好。」

娜珍的聲音傳過來：「我還能睡？你這一夜翻來覆去地折騰，光侍候你了。」

「府上的少奶奶睡了。」

龍色賠著笑臉說：「我再給您選一個會侍候男人的娘們兒，少爺，您消消氣。」

剛珠蒙了：「……啊？」

「我想幫你。」

德吉帶著僕人剛出了尼姑廟的門口，就見扎西騎馬急匆匆地迎面趕來。德吉取笑他說：「這才一天沒見，又想你的美人啦？」

「別支支吾吾的。說！」

「看來，仁欽噶倫要有大動作了。帕甲，我們先給他記著，不要查問，按兵不動。」

「一看就是個輕飄貨。除了她，還能有誰。」

兩個家丁拖著一條大牛皮口袋過來，打手三下兩下把央卓塞了進去，然後往口袋裡灌冷水。央卓泡在冰水裡，凍得瑟瑟發抖。

大家不解地望著他。仁欽繼續說道：「今天派人去請他，他來與不來並不重要，我要的是他的態度。洛桑，你派人去江村府那邊轉悠轉悠，看看都誰去赴宴了，尤其是雍丹府的人。土登格勒肯定不會去，但占堆和卓嘎就不好說了，也保不准他們會派雍丹管家去。」

強巴不明白她要幹什麼，把糌粑袋子遞給她。央卓掏出糌粑撒向小鳥，小鳥受到了驚嚇飛走了。她望著遠去的飛鳥，遺憾地叨嘮著：「我的小仁青轉世成了小鳥，她來看我了。」

剛珠站在不遠處，特不屑地打量著他。

扎西拗不過他，只好跟著格勒出了門。

「你過來，過來。」扎西叫道。

扎西嘟囔著：「好小子，不聽招呼，等我收拾你。」

「爸啦，我在江孜提貨的時候，聽那些英國佬說，江村孜本他們也有動作。」

僕人從外面進來，徑直走到格勒面前，稟報：「二少爺，江村孜本派人送來請柬。」

仁欽正坐在林中的帳篷里跟應邀而來的官員、大喇嘛們飲酒作樂。洛桑在門口聽完僕人的稟報，來到仁欽面前，他說道：「爸啦，土登格勒不肯來，說卓嘎病了。」

扎西氣得哭笑不得，嘟囔著：「這什麼鳥兒啊？……我也不是什麼好鳥，該飛哪兒飛哪兒去吧。」他抬腿便走。

「不用跟倫敦比，就是跟上海比，拉薩也太落後了。」扎西說。

強巴看著她，難過地說：「喝水吧，喝了水，我們好趕路。」

「活佛收回了我的戒誓，讓我還俗。」

「你怎麼又回來啦？」格勒不耐煩地問。

小仁青不明白央卓的話，手舞足蹈地叫著：「吃完去玩嘍。」

娜珍依然虔誠地磕著長頭，德吉站在她的側面，她全然不知。娜珍一個長頭磕下去，還沒等爬起來，就感覺到面前站著一個人。她起身，看到竟然是德吉站在她面前。娜珍愣了一下，直視著德吉。

「我就不去了，我看你都兩影兒九-九-藏-書，雌雄不分了。」

「把我的話學一遍給他，快去！」

德吉扭頭逼視剛珠，問道：「你打聽得夠詳細啊，剛珠，還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這輕飄貨，你敢說以前不知道？」

「你這是怎麼啦？語無倫次的。」德吉怪怪地看著他說。

「德吉，這件事兒我還真的跟你說清楚。那個尼姑廟裡有個姑娘，應該是叫娜珍，土登格勒帶我去她那兒的。我不認識她，第一次見。」

央卓感激涕零地說：「少爺大恩，少爺慈悲。」

大喇嘛有些氣憤，不滿地說道：「哼，土登格勒是看不起我們。」

龍色少爺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台階上，問道：「管家，怎麼回事兒？又哭又鬧的。」

「不去，能行？」

管家把她拉進了龍色少爺的房間，龍色撲到央卓身上，恣意地蹂躪她。央卓表情木然，任人擺布。龍色滿身是汗，痛快夠了，一翻身躺到一邊。

德吉從樓里出來，扎西趕緊迎了上去，想跟她搭話。德吉好像沒看見他，故意躲開去了馬廄，把他晾在台階上。扎西徹底不明白了，他愣愣地看著德吉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扎西從小在寺院里長大，雖然也見過一些世面，但不解人間男女風情，他覺得女人太奇怪了，她們的內心簡直比佛法還複雜，讀不懂，悟不透。扎西的心亂了。

強巴理解妻子，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

管家也趕到了，他怒罵：「半夜三更的嚎喪什麼！」說著，便一鞭子打在央卓的頭上。央卓抱著孩子怒視著管家。

娜珍翻臉了，質問：「你把我當成什麼人啦？」

「你想入贅啊？這確實是一個下等人往上爬的捷徑，搖身一變，就成了貴族。不過，我明確告訴你，德勒府確實缺一位女婿，不是旺秋，但也不是你扎西頓珠。」

「在家裡受氣唄，德吉橫豎看我不順眼，我來你家躲躲，散散心。」

「你看出什麼啦？」

「我是來看看她長什麼樣，是跟畫似的，還是跟花兒似的。……太讓我失望了，那麼俗氣的女人。」德吉順勢指著扎西的鼻子，罵道：「我就不明白，你喜歡她什麼？」

扎西見自己只穿了一件單衣，努力回憶著：「我怎麼來的……你也睡在這個床上？」

格勒笑了，對卓嘎說：「聽明白了嗎，姐夫是來喝酒的。快快，讓下人好好準備，我們今天陪姐夫一醉方休。」

「我正要問你呢，今天早晨起來，我還以為在自己家呢，結果發現懷裡摟一個尼姑。昨晚的事兒全不記得了，姐夫，是你領我來的吧？」格勒機智地問。

央卓抱著孩子哭得聲嘶力竭。老阿媽看到了小仁青發紫的臉，吃驚地問：「孩子怎麼啦？……孩子怎麼沒氣啦？」

「我嘴更嚴！」扎西嘴上雖然這麼說，可心裏還是不踏實，他審視的目光望向格勒。格勒發現扎西在看自己，扭頭與他對視，兩個人尷尬地笑了。他們來到岔路口，分道揚鑣了。

「我知道什麼是比丘戒。」

「你又要走？你個沒良心的。」娜珍數落著。

「我跟你說正經的呢，別嬉皮笑臉的。」

洛桑一齜牙，轉身走了。

「就這麼闖到寺里去，會鬧出亂子的。」

德吉回到家中，氣還沒有消，她一屁股坐在卡墊上，怒容滿面。扎西湊過來，想坐下哄她。德吉斷喝：「你還想坐，站那兒吧！」

「他喝糊塗了，不讓我碰他。」

央卓不知如何是好，驚恐萬分。

「奴才不知道。」

強巴難過，不語。

「我可不稀罕什麼貴族，我看重你這個人……」

「阿媽吃過了，你愛吃，今兒多吃……阿媽對不起你，你都兩歲了，還不知道羊肉是什麼味兒。」

「你是看上德勒府這一攤子家業了吧？它確實很誘人，你這個喇嘛也不能免俗啊。」

「少奶奶呢？」

洛桑小聲地對他說：「這箱子里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命|根|子。」

「二少爺和德勒少爺出去了。」

「你不要錢？你要什麼？」扎西奇怪地問。

「這都幾點了，這個扎西，越來越沒規矩。」德吉急躁地說。

扎西嘟囔著：「我怎麼那麼倒霉，還得替他挨罵……姑奶奶，你醒醒，我不是其美傑布。」

德吉聽罷，臉色氣得通紅，最後狠狠地說：「不要臉！一個喇嘛還挺風流。」

「你怎麼能說這樣沮喪的話？」

央卓彎腰走了過來。

扎西哭笑不得，不想再跟她糾纏，轉身離開了。德吉望著他的背影，心情複雜，突然嚶嚶而泣。

扎西沒理她，拉著格勒出了門。雍丹府的四個僕人已經牽著馬在門外候著啦，他們一見扎西和格勒出來，馬上迎了上去。格勒問僕人：「少奶奶沒問起我嗎？」

卓嘎著急地嚷嚷著：「你快說啊。」

央卓爬到龍色少爺腳下，一邊磕頭，一邊說：「少爺，您大慈大悲，饒了我的孩子吧。您處罰我吧，怎麼罰都行，要剁就剁我的手吧。」

「女人的小心思，以為我看不出來。」

扎西知道她又要耍脾氣，只好站在她面前。德吉板著臉說：「你從前說什麼來著，要留在德勒府，對吧？」

龍色氣急敗壞地衝著樓下吼了一嗓子：「一群丟臉的東西！管家，叫你老婆來陪少爺！」

「你叫……你叫什麼來著？」洛桑問。

僕人弓腰稟告：「是德勒少爺，已經進了院子。」

央卓望著女兒，難過地說：「吃飽了，喝足了，阿媽帶你上路。」

剛珠跑過來，他去打聽娜珍的身世了。德吉沖娜珍的方向揚了揚頭，問道：「是她吧？」

占堆拿起請柬，看了看，擔心地問：「二弟，江村孜本請我們赴宴，如果不去，他會不會怪罪？」

龍色拍了拍箱子，問道：「這裏面的東西，都是對付他的？」

「少奶奶，我陪您一塊去。」剛珠快步跟了上去。

扎西狠了狠心，說道：「我……我昨晚在……尼姑廟……我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兒了，睡到今天早晨才醒，我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洛桑伸手把他拉到身邊，在他耳旁嘀咕起來。

「江村孜本去過歐洲，英吉利、法蘭西，他都遊歷過。」

大家哈哈大笑。

龍色站起來，沖管家擺了擺手說：「把孩子放下來，她年幼無知，算了吧。」

「怎麼不吭聲？」龍色問。

德吉泄了氣。身子一軟，仰在卡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窗外的流雲。我這是說了些什麼？我只是想發泄一下，可這些話會不會真的傷了扎西？扎西是個好人！可好人也不能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事情，他太操之過急了，這個臭喇嘛！

「啊？那是什麼意思？」

「這事兒可不能讓德吉知道。」

扎西下馬，著急地說：「我在家裡坐不住，怕你到寺里鬧出事兒來。」

入夜，龍色和洛桑站在二樓的窗前，朝院子里張望。洛桑取笑他說：「我這鞭子怎麼還沒送回來？」

「都把它化學了。」格勒壞笑著說。

德吉抬腿剛要往裡走，突然又停住，問道：「這樓里怎麼熄燈啦？」

仁欽府的動靜，馬上就被帕甲的密探察覺到了。帕甲匆匆跑進土登格勒的辦公室，他見屋子裡還有兩名警察，欲言又止。格勒明白，沖兩名警察擺了擺手，警察出去了。帕甲上前彙報：「總辦大人，仁欽府從江孜那邊偷偷運來了一批武器，昨晚到的貨。」

「洛桑少爺，您貴人多忘事，這娘們兒是你在仲吉夏宴的時候輸給我的，忘了。」

剛珠回頭看了https://read.99csw.com看正在磕長頭的娜珍，說道：「少奶奶您真是好眼力。」

胖官員不屑地說：「我昨天還看見她在彭康家打麻將呢，借口。」

「讓開！」

「我能跟大哥搶嗎？大哥盼著要孩子，急，他總纏著卓噶，你看，他又進去了。」

龍色起身，說道：「記住了，從今往後要隨叫隨到，去吧！」

女人委屈地說：「以後喝成這樣，別到我這兒來。」她叫娜珍，是寄居在尼姑寺里的居士。

剛珠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見德吉躺在卡墊上，試探地問：「少奶奶，您哪兒不舒坦？」

「這麼貴的東西塗在臉上，再看不出好來，那我可冤死了。這一小瓶法國潤膚霜能換兩頭氂牛呢。」

「你甭去了，我去！」德吉說著，下了台階，直奔院門。

僕人又進來了，手裡依然拿著一份請柬。

德吉輕蔑地望著她的背影說：「這個尼姑廟，白天誦經聲不止，夜晚敲門聲不斷，果然名不虛傳。」她轉身朝寺門外走去。

占堆感到奇怪，他喃喃地說：「仁欽噶倫跟我們沒過往，他抽什麼瘋，要請我們耍林卡？」

德吉正端坐在卡墊上喝著酥油茶，她抬頭看了一眼扎西，面無表情地說：「你回來了。」

「我願意留下來幫你。」

「我也說正經的呢。我不正經嗎？我一直很正經。」

「少奶奶說，她不出家了。」

「洛桑少爺把鞭子扔給我，讓我把它擦乾淨，上油。」

央卓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這算什麼，居家守業，平淡度日。聽說英吉利、法蘭西那些大貴族、大資本家那才叫羅曼蒂克。不但風流倜儻，還為了情婦去決鬥。夠爺們兒，夠刺|激，絕對雄性！姐夫，今晚喝得暈暈乎乎的，恰到好處，走，我們也出去爺們兒一把。」

央卓望著女兒，忍不住哭了起來，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盡量不發出聲音。

兩個人急匆匆地來到了雍丹府門前。剛珠跑上前，向門縫裡看了看說：「院子里怎麼這麼安靜？」

「你是不是想入贅啊，假戲真做？」

龍色從外面進來，一見小仁青，大罵：「哪兒鑽出來的小崽子。」

扎西羞愧，低著頭喃喃地說：「我人事不省，什麼也沒幹。」

洛桑答應著，轉身走了。

「行，行，別說聽剛珠差遣，就是聽女僕差遣，聽院門口鎖門的那個老阿媽差遣，我都願意。只要留在德勒府，我就是當一隻看門的藏獒、背馱子的氂牛、打鳴叫早的公雞……」扎西頑皮地哄她說。

德吉意外，問道：「在哪兒？」

央卓扔掉鞭子，抱過孩子說：「我死也不去。」

剛珠只好伸手敲門。一會兒，看門的僕人睡眼惺忪地出來，看到德吉，馬上弓腰行禮：「德勒少奶奶，您來了。」

「黑青稞，白酥油，一清二楚的事兒，難道我還冤枉她不成。」

「她住這兒多長時間啦？」

管家趕緊上前打掉了孩子手上的肉。小仁青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管家回話說：「這是央卓的孩子。」

「我想養你，你來嗎？」

小仁青天真地把肉舉向她說：「阿媽，你吃。」

央卓把那碗羊肉做熟了，捧到女兒面前，小仁青聞到了羊肉味兒，饞得直舔嘴唇。

小仁青拿著一塊肉在地上又跑又跳，嚷嚷著：「吃肉了，吃肉了。」

扎西意外，急切地說：「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啊，德勒老爺臨終的時候，把一切都託付給你了，你也是應下了他的囑託。要不然，我跟你在這兒瞎忙乎什麼呢！」

央卓接過水囊，痛苦地望著強巴，她突然問：「強巴，你以為……我瘋了？」

「你查實了嗎？」

「央卓在仁欽府跟那些農奴一樣，服服帖帖的，怎麼到了你們家就不守規矩啦？」

「就算是吧。警察局控制在我手裡，手上有兵，說話就硬氣。他們再也不敢小瞧我們雍丹這個族號了。現在熱振攝政的力量也突顯出來了，拉薩城裡已經形成了三派力量，他們互相角力，現在還看不出誰輸誰贏。這種黑漆麻烏的時候，我們兄弟不提著汽燈出門，萬一走錯了路，到時候，佛祖也救不了我們。」

「讓你說著了，他們就是成心。仁欽噶倫在噶廈又跟江村孜本頂上了，這隻老瘋狗！他們兩邊較上勁了，假借請客的名義，來試探我的反應。」

龍色沖管家招招手，管家把耳朵伸過來，龍色對他耳語了幾句。管家一臉壞笑地應承著：「好，好好。」他扯著小仁青出了客廳。

「你把舌頭捋直了，繞來繞去的，到底要說什麼？」

扎西已經到了客廳，他見卓嘎正在梳妝打扮，問道：「我來得不是時候吧，你們要出去？」

「好在沒走錯屋，睡錯人。要不，真惹出亂子了。」

「你去過上海？」格勒問。

直到此時，扎西才醒過味兒來，他斷定這個女人和其美傑布生前有著非同一般的關係。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女人叫什麼，也不便去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還沒有看出自己是個替身。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儘快離開這個房間，一走了之。

格勒晃悠著，看著扎西，滿嘴醉話：「門在這兒，你怎麼從那兒進啊。」

占堆喝得有點兒高，暈頭暈腦地說：「我也困了，姐夫，你跟二弟接著喝，我去睡一覺，一會兒再來陪你。」他說完，跟在卓嘎的後面走了。

「你家就是沒事兒，你一年來幾回啊。你心裏根本就沒我，只有那個德吉。」娜珍酸溜溜地說。

央卓親手悶死了自己的女兒，莊園里的人都認為她是魔鬼附體了。雖然強巴花了九塊銀圓替央卓贖了身，又花了三塊銀圓替死去的女兒還了債，但龍色少爺還是舉行了一場驅鬼儀式，把臉上塗著鍋底灰的央卓，推推搡搡趕出了莊園。

「阿媽，你哭啦？」小仁青問道。

龍色聽罷，大驚失色地問：「真的嗎？」

「受了戒，還能收回去？」

「英國佬嘴緊，具體的我沒探聽出來，反正，我們得防著點兒。」

「我跟她計較？就那個娜珍，哼，有失我身份。」

「女人，太奇怪了……喜怒無常。」

洛桑看著院子里的情形，不屑地說：「下賤的東西，臭哄哄的，想侍候我，我還不要呢。龍色少爺，今天晚上你怎麼安排啊？」

洛桑扭頭望去，管家正拽著央卓的頭髮，把她從釀酒房裡揪了出來。央卓掙扎著，小女兒仁青跟在她後面哭著。仁青已經兩歲了，並且會走路了。老阿媽把仁青抱起來，哄著。央卓哀求著：「我不去，我不去。」

「我以後就不是佛門之人了。我……打算留在德勒府，打算跟你一起振興家業，善待眾生……」

「在海上，她肯定會生一條魚啊。」扎西逗她說。

「寺里的房子就給她白住？」

僕人退了出去。

占堆琢磨著說：「這兩家請客怎麼趕一塊啦，這不成心嗎？」

「我打聽了，她不是這個寺里的尼姑，是個居士，一直在寺里寄住。」

德吉故意地損他說：「我看哪，你跟旺秋……一路貨色。」

「我要是沒猜錯的話，娜珍應該是其美傑布……在外面養的情人。」

「我不去……」

「少奶奶，少爺在的時候，差奴才來送過兩趟東西，也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吃的，用的。兩趟，就兩趟。我……我是奴才，哪敢胡猜亂想啊。」

強巴帶著央卓來到雪山腳下，冰川融化的潺潺流水奔向遠方，強巴拿著皮囊蹲在溪流邊灌水。央卓坐在不遠處的石灘九-九-藏-書上，看到一隻小鳥在地上蹦來蹦去地覓食，她突然開口說：「你快拿些吃的，糌粑、青稞呢？我的小仁青她餓了。」

僕人答應著，轉身要走，又被格勒叫住：「慢著。少奶奶要是問起來，你們怎麼說啊？」

「給我們家當看門狗，你從現在起，不經我允許，不許離開這個院子，看門去吧。」

格勒聽出門道，輕輕下床。尼姑覺得奇怪，愣愣地望著他，目送他出了門。

小仁青被憋得透不過氣，她在破氆氌下扭動，片刻之後，不動了。央卓輕輕地拿開破氆氌，發現女兒已經斷了氣。她面無表情，為孩子擦了擦小臉，又整理了她的衣服……

扎西騎馬到了德勒府門口，他下了馬，先朝院子里探了探頭，發現裏面風物依舊，他放心了，走了進去。僕人見扎西進來，跑過去接過他手裡的馬韁繩，牽馬走了。扎西心裏沒底，抬頭向樓上張望。樓上的窗戶都關著，很安靜。他一轉身看到剛珠，叫道：「剛珠，剛珠。」

「哪能由著你啊。作孽啊，作孽啊。」

扎西聽著刺耳，又惱不得，無奈地問：「你是德吉嗎？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扎西剛關上門，就聽到德吉的哭聲，他很惆悵，但充滿了憐愛。

德吉一臉怒氣，衝下台階，直奔娜珍而去。剛珠不知她要幹什麼，緊張地跟在後面。

「沒錯，是央卓的。」

格勒就在隔壁的房間，他懷裡正摟著一個尼姑在床上調笑，他聽到扎西和娜珍的對話，捂住尼姑的嘴，側耳傾聽。

他來到馬前，一個奴僕跪在地上，格勒踩著他的背上了馬。扎西也踩著另一個奴僕的背上了馬。兩個人并行走著。扎西試探地問：「我昨晚真是不省人事，沒鬧出什麼笑話吧？」

格勒起身踱步，認真地說：「不許跟任何人透露，包括尼瑪大人。」

央卓點了點頭。

「德吉，你就這麼把我轟出去啦？你這個女人心地善良，可就是一身貴族的臭毛病，有什麼心裡話老是藏著掖著……自找苦吃。」

「這是符合佛門儀軌的。我在寺里耽擱這麼多天，就為了這場儀式。」

「幹什麼呢？」

「隨便。」德吉說完，端起瓷碗繼續喝酥油茶。

德吉不言語，也不理他。扎西沒趣，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酥油茶喝了，然後，不好意思地說：「我……昨天晚上喝多了，住在了雍丹府。」

「仁欽噶倫送請柬，請少爺和少奶奶去耍林卡。」僕人回話說。

娜珍只好幫他系腰帶，扎西故意表現得不耐煩，指指點點地說：「利落點兒，這邊，這邊。」

強巴衝過層層的奴僕，擠到前面，他看到眼前正是央卓和仁青。央卓抬頭望去，意外地看見強巴一臉疲憊、滿身風塵地站在面前，兩個人四目相望，都驚呆了。強巴激動地說：「佛祖顯靈了，我終於見到你們了。」說著，他跌坐在地上。央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暈了過去。

「你看出來了，我……在多吉林寺幹了一件大事兒。我二十歲的時候，受過比丘戒，在釋迦佛前宣過誓，不殺生，不妄語，不姦淫，不偷盜，總共有二百五十三條呢。」

「你沒句正經話，羞死人了。」卓嘎一邊打他，一邊說。

扎西嚇得一激靈，問道：「你是誰？」

「娜珍，少爺這段日子沒來，你這娘們兒，是不是又養濃眉大眼的小喇嘛啦？」格勒調笑說。

央卓坐起來，望著龍色，竟然抬手指了指茶几。龍色朝茶几望去，茶几上有一碗羊肉。他問道：「你想要那碗羊肉？」

央卓目光獃滯在躺在床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淚水。

「裏面呢。」

「你剛才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央卓有些絕望，最後說：「實在不行，我跑。」

「千百年來都是這個規矩，老爺們要是看上誰了，就把鞭子給誰。你見了鞭子，晚上就得去侍候老爺睡覺。」

「這消息還有什麼人知道？」

「聽說……他很新派，應該是從英法學來的。」

仁欽明知故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德吉抓起桌子上的酥油碗摔到地上，茶碗碎了。她大罵：「其美傑布，你個人面獸心的渾蛋！我在家等著你、守著你，你到底騙了我多少年！」

「今天這是怎麼啦？又是家宴，又是林卡。老爺，我們去哪邊？」卓嘎問。

央卓躺在床上沒有動。

「姐夫，你今天怎麼有空兒啊？」格勒問。

「我不去。」

「卓嘎一大早就派下人來我這兒接土登格勒，你們倆在哪個雍丹府？」

「雜誌上見過。上海的十里洋場、電燈、電話、霓虹招牌，一片繁華。」

「好像是少爺從什麼人手裡買下來的，就讓她一直住著。」

「查實了。二十幾支長槍，八支短槍。是從英國人駐江孜商務處那兒搞來的。」

「你不會真怕阿佳啦吧？過去……你可不是這樣，走走。」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你出去吧。」

僕人應承著，退了出去。

「誰請客？我正想找地方買醉呢。」

「為什麼？」

扎西馬上演起其美傑布，說道：「娜珍，怎麼跟二少爺說話呢？來，把我腰帶給我系好。」

格勒思索著，最後說：「去哪邊？我看，我們哪邊都不去。」他轉向僕人又說道：「你告訴仁欽家的僕人，還是剛才那話，少奶奶不舒坦，我改日再去拜訪。」

「他們想拉攏你？」

「你找什麼啊？」娜珍奇怪地問。

「未雨綢繆，我們才能佔盡先機，現在到了必須布局的時候了。熱振活佛和布達拉宮、三大寺已經開始籌備尋訪轉世靈童了。將來，誰尋訪到十四世小拉薩，他就是拉薩的第一功臣。這個功勞一定會記在熱振活佛的頭上。那是宗教事務，我們搶不來。所以，不久的將來，熱振會大出風頭，他的勢力也會一步一步提升。此消彼長，這個道理江村孜本的心裏可比在座各位都清楚，他不會放過這個最後的機會。從現在起，到小拉薩親政還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這二十年，誰是拉薩的太陽，我們今天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這你就不懂了，樹大影子也大，那幫不得勢的貴族哪能個保個的心服口服，他們眼紅啊。知道有個叫江村的孜本嗎？」

格勒推門進來，一看如此情形，責問：「娜珍，你怎麼侍候少爺的？」

小仁青點頭。

僕人小心翼翼地問：「二少爺，江村孜本的僕人還在門口候著，等您回話呢。」

德吉故意擠對他說：「我看你還挺機靈，又能文會算，對了，你還懂英語。德勒府的莊園、牧場、商隊我也忙不過來，你就做個管家吧。當然，你也不能做大管家，大管家我已經任命剛珠了，你只能做二管家。以後，你就聽剛珠差遣！」

「少奶奶，有二少爺在，少爺不會有事兒的。吃夠了，喝夠了，他自己就回府了。」剛珠勸德吉說。

剛珠甩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個女人互相逼視，互不相讓。最後，德吉笑了，輕口薄舌地說：「你在寺里修行，夠清苦的。」說完，從袖子里拿出一沓藏鈔，揚在娜珍面前的青石板上。

德吉不語，只是笑。

扎西暈暈呼呼被隔壁的叫聲驚醒，他輕聲地叫道：「水，來碗水。」有人給他遞了一碗水，是個女人的手，纖細，白皙。扎西接過水碗一飲而盡，他剛要把水碗放下，卻看到了薄衣單裳下的一雙大白腿。扎西一驚，徹底醒了，他抬頭望去，眼前是一位很有風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