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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一隊巡邏的白襯衫走過來。福生將身子移向更深的陰影。這些執法者讓他想起綠頭帶開始夜間巡邏的那個時候。一開始,他們只是抓捕晚上在街上牽手的情侶,以有傷風化的罪名逮捕他們。
「沒有任何旅客。」小販低聲回答。
他怒氣沖沖地盯著那個檢查站,他希望那些白襯衫可以走開,去別的什麼地方檢查。他向觀音菩薩祈禱,向心寬體胖的布袋和尚祈禱,希望能得到一點點運氣。只要能得到製造藍圖,加上糞肥巨頭的支持,那就有了太多的可能性。有了未來。有了生活。他可以繼續供奉他的祖先。也許還可以娶一個妻子。也許可以有一個能讓他的家族傳遞下去的兒子。也許……
「賠率怎麼樣?」福生問。
人群中似乎有些人注意到了這邊的談話,他們無聲地笑起來。「除非他給你一賠五十,不然別下注。」其中一個說,「白襯衫不會鬆口的。這一次不會。曼谷之虎的死讓他們發火了。」
這隻竹筏正在沉沒。
另一支巡邏隊出現了。福生轉過身,溜進身後的小巷。眼下完全沒辦法避開白襯衫進入工業製造區。白襯衫已經下定決心,要徹底打擊貿易部的勢力,順便收拾法朗。他陰沉著臉,開始沿著設計好的漫長曲折的路線返回他居住的小屋。
「那麼,一賠二十。」
福生強迫自己和大家一起發笑。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先自己點著一支,再向周圍的人散煙。這是個表示善意的小禮物,此時此刻,他和這read•99csw•com些泰國人的境遇是相同的。如果他不是帶著黃卡人口音,他甚至可能試著給那些白襯衫一些善意的禮物。但在今晚這種時候,這種舉動的回報恐怕是腦袋上挨一警棍。他可不願意看到自己的腦袋在街道的石頭上碰個頭破血流。他吸著煙,瞧著街上設置的路障。
福生皺起眉頭。這些天來,四這個數字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曼谷之虎也只有四次機會,而他自己已經用去了幾次機會呢?福生看著碼頭,還有簇擁在一起、無法登上他們預訂船隻的人群。作為一個難民,他的直覺十分敏感。他能嗅出風中有災難的氣味,甚至比海風傳來的風暴的信息更加明顯。
福生撇撇嘴,「我可不會冒那種風險。」
福生故作輕鬆地靠過去。「這裡有沒有離開的旅客?」他低聲說,把頭往那艘快速帆船的方向揚了揚,「那邊?」
客觀地說,工廠被關閉大概是最好的結果。所有人都會更安全。如果他不是要靠著保險柜里的東西才能生存下去,他會直接向白襯衫報告生產線的污染問題,然後跟這家該死的工廠徹底說再見。儘管如此,他所需要的藍圖和說明書仍在引誘著他,而那東西正處於疾病擴散的中心,海藻散發出的瘴氣上方。
一個青年女子出示了通行證,白襯衫們讓開路。她消失在街尾,進入製造區深處。一切都近在眼前,卻又彷彿天邊的浮雲一樣無法抓在手中。
那人皺起眉頭,朝其他躲在陰九九藏書影中蹲著吸煙、玩撲克的人點了點頭。那些人圍在一家店主的手搖收音機旁邊,「那些人已經在這兒等了一周了。你也得等,黃卡人,和其他所有人一樣。」
一座被徹底封鎖的城市——想到這個,福生的雙手都顫抖起來。這不是針對黃卡人的,他告訴自己。我們不是這件事的原因。但他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黃卡人脖子上的絞索並沒有收緊。也許白襯衫目前是在對付貿易部,但城裡的黃卡人實在太多了。如果貿易長時間停滯,即便是這些現在顯得友好的人也會發現工作缺乏的現實,然後他們會聚在一起喝酒,然後就會想到居住在大樓里的黃卡人。
那個時候,他告訴他的孩子們,要謹慎自守,要明白保守主義的浪潮總是來了又去;而且,就算他們不能擁有父母曾經享有的那種自由生活,那又如何?他們的肚子里不是裝滿了食物嗎?他們不是仍然享受著家人和朋友的陪伴嗎?只要待在高牆守護的大院之中,綠頭帶怎麼想完全不關他們的事。
如果是貿易部為此負責,貿易本身也會遭到懲罰。於是,工廠、飛艇起降場、道路和碼頭均被關閉,福生的逃亡之路也被封死。他不能搭乘快速帆船,不能乘駁船前往上游的阿育陀耶,也不能乘飛艇前往加爾各答或者日本。
賣魚人搖搖頭,「沒有人離開,什麼地方都去不了。他們抓了兩群旅客,聽說是在船上想上岸的。白襯衫甚至不允許補給船出港。我們正打賭呢,看九九藏書是船長先起錨,還是白襯衫先開放港口。」
福生趕緊躲開那張照片,彷彿那是一隻感染了鏽病的榴槤。他確信現在應當逃亡了,就像他確定他的家人已經全部死亡、埋葬在馬來亞的土地上一樣。是時候躲開覓食的猛虎了,是時候前往被吸血昆蟲佔據的叢林、以蟑螂為食、在雨季的泥濘河流中艱難前行了。去哪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應當逃亡了。福生遠遠眺望著那艘下了錨的快速帆船。應該做出艱難的決斷了。應當放棄強力彈簧工廠,放棄保存在廠里的藍圖。拖延只會讓事態更加惡化。他的錢必須花掉,從而保證他的存活。
福生懊惱得差點把頭上剩餘的頭髮全部拔掉。
曼谷之虎死了。他的臉貼在每一根燈柱上,每一座建築的外牆上。眼前就有三張齋迪參加泰拳比賽時的照片,貼在一座倉庫的牆上。人民的英雄。一個不能收買的人,一個俯視政府部長、法朗公司和渺小生意人的人。他甚至與自己所屬的環境部戰鬥。他被送去做文書工作,卻到處惹麻煩,結果被打發到街上,在那裡惹出更多的麻煩。這是個在死亡的威脅面前哈哈大笑的人,曾躲過多達三次的暗殺,直到第四次暗殺才讓他遭了劫難。
他設法從碼頭附近路過,可以確定的是白襯衫仍然待在那裡,附近只有寥寥幾個工人。他們蹲在地上,突如其來的封鎖讓他們無事可做。一艘漂亮的快速帆船在離海岸一百米處下了錨,在波濤中輕柔地來回擺動。它比他九九藏書曾經擁有過的所有快速帆船都更美。這是最新的設計,船殼、水翼、風帆,處處都閃閃發亮。它一定很快,可以裝載大量的貨物。它就停泊在那兒,光芒四射。而他站在碼頭上,獃獃地盯著它。它完全可以從這裏一路開到印度。
曼谷之虎死了。印在紙上的齋迪上尉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福生,福生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怖的感覺:曼谷之虎其實沒有死。事實上,他在狩獵。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個也沒有?」
福生蹲伏在法朗工業區外面的一條小巷裡。夜已經很深了,但白襯衫仍舊到處都是。不管他朝哪裡走,都能看到一群群身穿制服的人。碼頭上的快速帆船孤零零地停泊著,等待著卸下貨物的許可。在工廠區,環境部的警官站在每一個轉角處,阻止工人或店主進入。只有極少數人允許進出這一區域,那些能夠出示在此地居住的證明的人。本地人。
被識破身份的福生差點轉身逃跑,但他依舊努力裝出和其他所有人平等的樣子,好讓對方能夠將他視為一個人,而不是一隻不受歡迎的柴郡貓,「你有沒有聽說過在海岸的其他地方有小船,離開這座城市的?我可以出錢。」
他看到一輛小食車,攤販正用一隻鐵鍋煎炸基因修改型鯉魚。福生鼓起勇氣。他必須得到信息,哪怕提問可能暴露出他黃卡人的身份。沒有信息,他就像瞎了眼睛。白襯衫在碼頭的另一邊,即便此人叫喊起來,他仍有足夠的時間逃走。
福生只有一張黃卡身份九_九_藏_書證件。為了避開檢查站,他花了半個晚上才穿過整個城市。他想念阿邁。那雙年輕的眼睛、那對年輕的耳朵讓他感到安全。而現在,他蹲在柴郡貓和散發尿臊氣味的垃圾之間,眼看著白襯衫檢查其他人的身份證件,默默詛咒自己與強力彈簧工廠被分隔開來的事實。他應該再勇敢一點。應該在他有機會的時候弄開保險箱。應該敢於冒任何風險。而現在,一切都太晚了。白襯衫佔據了城市中的每一寸土地,而他們最喜歡的目標就是黃卡人。他們喜歡用黃卡人的腦殼來測試他們的警棍,他們喜歡給黃卡人以教訓。如果不是糞肥巨頭的影響力,住在大樓里的黃卡人會被屠戮一空,這一點福生可以肯定。對於環境部來說,黃卡人與其他需要處理的外來物種和瘟疫沒什麼區別。如果讓他們說了算,白襯衫會把能夠發現的所有黃卡人全部殺掉,之後再為他們的過度狂熱向幼童女王磕頭道歉。但到那時,所有的黃卡人都已經死了。
「如果你買快速帆船先離開的話,我可以給你一賠十。」
環境部的其他人都已經腐化。但是齋迪沒有。只要肯說實話,大家都會承認這一點。有一份叫做《向天使之城致敬!》的小報,在所有媒體中,數它對齋迪的讚頌最強烈,但當他受辱的時候,這份報紙馬上轉了風向。可現在,它又開始連篇累牘地讚揚這位國家的英雄了。齋迪上尉受到太多人的敬愛,現在他的遺體被切成數塊,當成丟進沼氣池的垃圾。必須有人為此受到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