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雅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說下去。」

齋迪問：「你其實是效忠於另一方的，這個我們倆都知道，幹嗎還對普拉查那麼恭敬呢？」

她拉緊面具，第一個走進去，用電筒四處照著。裏面很暗，電筒的光束照到的地方灰塵飛舞。房主已死的事實讓她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那個人的靈魂或許還在這裏，他那飢餓的靈魂正潛伏在此處，而且怨氣衝天——是別人讓他染病而死，可以說是謀殺，所以他的靈魂只能留在這個世界。她檢查了此人那點可憐的財物，在屋裡兜了兩圈，什麼都沒有。她從屋裡走出來。遠方是那座高聳的城市，散發出綠色的光暈——那就是死者在發現養魚業已經難以為繼的時候前往的地方。她又回到剛才那人身邊，「你真的完全不知道他的工作場所嗎？」

「阿邁。」女孩低聲說。

下面的村莊里，幾支蠟燭在竹屋裡發出微弱、不穩定的光芒。一隻狗叫了幾聲。所有人都穿上了防疫服。叻她娜認為此種疾病在人群中傳播的可能性並不大，但還是要小心提防。一隻蚊子在坎雅的耳邊嗡嗡叫著。她把它趕走，拉下防護服自帶的兜帽。她已經汗流浹背。

「你現在也想放火焚燒了？」齋迪在她身邊譏笑，「現在總算明白我的立場了？」

坎雅傾身向前，努力掩飾急切的心情，「哪家工廠？」

當焚毀她自己的村莊時，白襯衫是突然從兩間茅屋之間出現的，噴著火焰，火光四射，嘶嘶作響。但這一次不同。沒有火焰噴筒，竹子和防風雨木材製成的房屋沒有變成一片火海，警察也不用踏著深到腳踝https://read.99csw.com的積水，將尖叫的村民從火海中拖曳出來。

她把照片遞給女孩，「你明白情況現在有多危險了，對不對？」

坎雅舉起照片，「你知道這個人在哪裡工作，對不對？」

「對。」

「老闆讓我別說。」

坎雅點點頭，朝身後的其他部下瞥了一眼。這一隊人已經分散開來，從各個方向包圍了村莊。在這裏居住的人養殖鹹水對蝦，在天使之城的魚市上出售。

普拉查將軍要求這次行動一定要安靜。他在簽發檢疫命令時說：「如果是齋迪的話，他一定會要求全城進入緊急狀態。但我們不可能一邊這麼做，一邊與貿易部的毒蛇周旋。緊急狀態會被他們利用，反而對我們不利。一定要儘可能安靜地處理此事。」

「頭開得不錯。」她喃喃自語。

阿邁搖搖頭，「是法朗，非常有錢的法朗。」

「閉嘴！」

「當然。安靜。」

她沒理會他的譏刺。不遠處有個年齡不大的女孩熱切地望著她。坎雅對上她的目光時，她趕緊轉開眼睛。坎雅拍了拍阿派的肩膀，「那個。」

那個人看了一下照片，又看看坎雅的制服，「他沒有親戚。」

坎雅沒搭理這個幻影，但齋迪沒有就此閉嘴。「你真該看看我們都是見習警官時他那副模樣，」他說，「要是讓他來干這個活兒，他會嚇得尿褲子。」

那個人搖了搖頭。

小女孩很不情願地說出了答案：「強力彈簧工廠。」

阿邁搖搖頭，但坎雅知道小姑娘在撒謊。小孩說謊的本事總是很差，坎雅自己也曾這樣。當白襯衫們問她的家人把養https://read.99csw.com殖的魚類藏在哪裡時，她告訴他們在南邊，而他們徑直朝北走去，臉上帶著成年人的狡猾笑容。

齋迪一直聲稱泰王國是個充滿歡樂的國家，從前這片土地被稱為微笑之國。但現在坎雅想象不出有誰可以像她在博物館看到的照片上的人那樣，無憂無慮，幸福美滿。有些時候，她會以為照片里的那些人是在演戲，也許國家美術館想用這個辦法讓她感到沮喪。但話又說回來，在那個時候，人們或許真的可以毫無顧忌地歡笑。

齋迪跪在她身邊看著這一幕。「普拉查把我說得好像一頭在稻田裡肆意踐踏的巨象。」他說。

坎雅吃了一驚，「你認識他？他是什麼人？」

阿邁依然遲疑不決。

「那很好。但我們必須確保疾病不會進一步傳播。那座工廠叫什麼名字？」

「這麼說，他死了？」

阿派朝隊員們打了個手勢，部下走向村莊，把它包圍起來——這是白襯衫執行焚燒工作前的固定程序。

這裏的房屋全都建在竹筏上面。現在竹筏還放置在地面，汛期來臨的時候，洪水和淤泥會淹沒他們的稻穀和魚池，但這些竹筏和上面的房子會漂起來。多年以前，她自己在湄公河區的家也是類似的建築方式，但普拉查將軍毀掉了這一切。

「什麼都不知道？連名字也不知道？任何消息都行。」她努力掩飾自己的絕望。那個人再度搖頭。她沮喪地轉過身來，繼續調查這個被黑暗吞沒的村莊。蟋蟀鳴叫著，象牙甲蟲啃噬著樹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是這個地方沒錯，她已經十分接近答案了。但那座工廠九-九-藏-書究竟在哪兒？吉布森說得對，她應當把整個工廠區徹底燒掉。以前白襯衫還很強大的時候，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抱歉。」坎雅晃晃腦袋，「我的錯，走神了。」

阿邁還在猶豫。坎雅接著說道：「如果你不說出來，更多的人會死於非命。到時候想想會有多少鬼魂來找你？」

笑聲從魚塘對面傳來。那是一個家庭，守著簡陋、溫暖的房屋。即使面對那麼多困難，人們仍舊可以歡笑。但坎雅不是這樣。她內心的某種東西似乎已經完全壞死。

阿派說：「把她的手指頭擰斷，她會告訴我們的。」

阿派朝下面的村民點點頭，「看上去他們已經準備好迎接你了。」

女孩轉開目光，看著潮水的另一邊那座散發著綠色光暈的曼谷城，「那家工廠已經關門了。被你們關閉的。」

坎雅極力讓自己的表情保持不變。「當然不會。」她再次露出微笑，毫不猶豫地說道，「別擔心，阿邁。我知道這種事很嚇人，我就是在這樣的村子里長大的，知道這裏的生活多麼艱難。但你一定得幫助我們找到疾病的源頭，否則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那個人指著一幢藏在陰影里的吊腳樓。坎雅朝部下揮揮手，「檢查那間房子。」

「他看起來不像死了嗎？」

女孩不知所措。她想逃跑，但坎雅的威嚴不容拒絕，「過來，告訴我你的名字。」她再度朝女孩招手示意，這一次，小姑娘慢慢地朝前挪了幾步。

叻她娜欣喜若狂。一個聯繫，一條線索：在第三具屍體的腳趾縫裡發現了魚蟎。

小女孩被嚇壞了，但坎雅伸手撫慰著她，「別擔心，他ｒead.９９cｓｗ.ｃom什麼都不會做。他是一頭猛虎，但我用繩子拴著他呢。求你了，幫助我們拯救這座城市吧。你可以幫助我們拯救天使之城。」

「對，尊重上司是件好事。」坎雅停頓了一下，「但我們都該忠於女王陛下，女王陛下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安然無恙。陛下一定希望你能幫助我們。」

「一匹馬被兩個人騎，一定很難吧？他們倆都騎著你，就像……」

坎雅戴好面具，「叫他們進去吧。」

女孩猶豫了一下，「你們會把村子燒掉嗎？」

對白襯衫而言，他們的白色制服代表著機會，但對養魚蝦的漁民來說，卻意味著恐懼。她了解這些人，她能看出他們手上的老繭，能從他們身上的氣味嗅出魚塘的收成。她在他們眼裡看到了她自己。她知道，對他們來說，她和尋找基因破解產品的卡路里公司員工沒有區別，但她還是得讓這個猜字遊戲繼續下去。所有人都搖著頭。坎雅把照片依次遞到每個人的眼皮底下，用電筒照亮。一個接一個，所有村民全都轉開了目光。

「那個小姑娘？」他吃了一驚。坎雅已經朝那個女孩走過去了。她似乎想逃走，坎雅在離她還很遠的地方單膝跪地，示意她過來，「你，你叫什麼名字？」

阿派爬到坎雅身邊，望著下面那個影影綽綽的村莊，「就是它嗎？」

「你是說他在城裡工作？」

兩人一同看著照片上那個蒼白的形象，還有那變了形的面容，「我告訴過他，找個比在工廠打工更好的事兒做。他沒聽我的。」

「閉嘴。」

坎雅皺起眉頭，努力回想這個名字，「是一家製造扭結彈簧的工廠？是潮州人ｈttｐs://ｒeaｄ.９９cｓｗ.coｍ開的嗎？」

阿派驚得一跳，「怎麼了？」

坎雅瞥了齋迪一眼，「別這樣。就算你死了，也不意味著你可以這樣不尊重他。」

她的部下打開手搖LED電筒，將整座村莊照得雪亮。人們像雞雛一樣四處奔跑，想藏起食物和牲畜。有個人拚命衝破了警戒線，蹚進水中，跳進魚池，向另一端撲騰——但那裡有更多的白襯衫。那個人在泥濘的魚池中間進退兩難，手足無措。

魚蟎的線索指向對蝦農莊。在那麼多對蝦農莊中，範圍又可以縮小到有村民前往曼谷做工的那幾個，再從中選出最近有村民相繼死亡的村子。就這樣，坎雅和她的所有部下來到了這個位於吞武里附近、半漂浮的定居點。他們潛伏在周圍的堤壩上，準備趁著黑暗發起突襲。

坎雅站起來，她、阿派還有齋迪——雖然沒人請他同去，這個鬼魂卻還是微笑著，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一起走了下去。她隨身帶著一張那個死於疫病的男人的照片，這是一張黑白照片，在實驗室里放大的。她用自己的手搖LED電筒照亮照片，讓所有村觀看，努力在他們之中尋找認出此人的跡象。

「他住在哪裡？」

「你知道在哪兒嗎？」

終於，她發現了一個男人，「你認識他嗎？他的親戚沒有尋找他嗎？」

他搖搖頭。

阿邁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那家工廠還有三個工人得了病。」

那隻狗狂叫起來。隨著白襯衫們的逼近，村裡響起了人們的喊叫聲。幾個村民打著火把走出屋子，朝外面的黑暗窺視。他們看到在夜裡十分顯眼的白色制服，立即朝家人大喊示警；與此同時，坎雅的部下開始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