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親密，很親密。」

「不要嗅到自己人身上來，唐諾。」她大笑，紅唇張開，整齊潔白的貝齒外露。

「牧場里一定有藝術家在工作。」我說。

「你說她寂寞，喜歡有人陪她？」我問。

「他們老拍片，當然片中不會有他們自己。所以他們樂於購幾尺有他們自己在這樣漂亮背景里的影片。」

沙漠的靜寂像一張毯子，清潔、純粹的空氣像一杯甜酒，我睡得像個嬰孩。

我告訴她我未婚。我太忙了，沒有空結婚。我每天都很早上班，很晚下班。

「她是誰？」我問：「經理？」

和我同桌的女藝術家獨估了我的黃昏。她和我談色彩，創造性藝術，現代藝術的威脅，藝術水平的墮落和西部的美景。

那人推開別人走向我。「賴唐諾？」他說。

我沒有搭腔。

她突然很注意看向我：「你為什麼問題這個？」

桃蕾拍拍手掌，說道：「請各位注意。這位是我們才到的菜鳥，洛杉磯來的賴唐諾。」

「嘿，」她做出聲音，加強這個動作，把我輕輕一推說：「唐諾，你有工作要做，我也有工作要做。先給你點訂金，也許工作完了我們親近親近。」伸手入口袋，拿出一張面紙替我把唇上口紅擦掉。

我把行李拿過來，他開來一輛漆得很俗麗的旅行車。車子兩邊有字漆著孤崗山休閑牧場，稍前有畫一座孤山，一條山路自上蜿蜒而下，近處一隊人在騎馬向上；後面車門上一匹脫種小野馬舉起前腿直立著。另一門上畫一個游泳池，很多三點式泳裝女人在池裡池旁，一個大太陽畫得很有神。

她用黑而大的眼睛看看我，先是有一點驚奇，然後是鑒定的目光。她把她手放在我手裡，暫時也不急於抽回。

一進門，她立即轉身親切地說：「小白馬上要搬行李來，我們現在沒時間討論了。等一下有時間我會找你，我們反正有得是合作的機會。」

「怎麼樣，說下去呀！」我說。

「女主人，」他說：「她歡迎每個來人，使來的人有事做……看，她來了。」

房間用強的燈光間接照得很亮。印第安人拿伯和族織的地毯，土人手工藝品及沙漠圖片做的裝飾，表現出強烈的西部氣氛。

「別人的牌你怎麼知道呢？」我悶。

「你的名字當中有個白字。」

「馬上辦。」小白說。

她點點頭。

藝術家名九_九_藏_書字是葛緋絲，她告訴我她用照相機和彩色底片為她自己作草稿。她有很多幻燈片，到冬天她要在自己畫室里把它畫出來。那裡沒有人會打擾她或分她心。

「有人到土孫來玩，胡裡胡塗地只因為見到了我們車子，看了我們的宣傳冊子，就去了孤崗山牧場。」

「以上一次來說吧。我帶了有遠鏡頭的八厘米電影攝影機來。我把玩得高高興興的人拍下影片來，事後問他們要不要拷貝。當然我不是大庭廣眾之間沿街叫賣的，我是偷偷問他們的。但我竟賣出了好多卷影片。」

我對她研究了一下，發現桃蕾說得一點沒錯，目前這裏面無可用之餌。

我鞠一個躬，使個手勢，請她先進去。

她站得離我那麼近，我已感到她身上的熱力了。她伸出手指﹒放在我鼻子上，輕壓一下說：

「賣給那些自己沒有攝影機的嗎？」我問。

「這心理學用得很好。」我說。

「我想有人告訴你我的長相了。」我說。

「她什麼時候會來？」

桃蕾說：「來吧，這裏進去就是雞尾酒供應的地方了。每個客人我們通常限制兩杯，但酒量大的可以要求例外。雞尾酒我們配的不濃，而且免費，但是相當好。曼哈頓或馬汀尼，還都過得去。」

「沒關係，反正由你作主。」我說。

柯好白把車停好，說道：「我把你行李送到房裡去，假如你跟我一起來，我給你介紹費桃蕾。」

「我們正在等你，給你安排了三號房子。雞尾酒十五分鐘后開始，晚餐三十五分鐘后開始。」

我把她輕輕抱住。她毫不猶豫的和我輕輕一吻。

「牧場是你的？」

快近黃昏了，飛機降落在土孫市的機場。

「這是心理學的應用。」他說：「我站在明顯的位置，我戴頂牛仔帽，我皮膚本來白的，但是全部晒黑了。

「裝著什麼？」

「在供遊樂的牧場上，你每個地方都可以用心理學。」

我說：「我目前還不想喝酒，寧可留這裏。」

費桃蕾是非常非常正點的女人。

我們經過一個內院，當中是個大游泳池，兩旁有桌椅和遮陽傘。內院兩側排著很多小平房。

「來這裏的客人知道有人會來接他，他們怕錯過了見不到，又怕牧場車子會不會來晚了，所以一下機就開始找。第一眼看看我，轉過來第二眼又看看我，我就知道是九_九_藏_書了。我走上去問一問是不是某先生、某女士，多半不會錯。」

她向房裡環顧一周，向我靠近一點，說道：「賴先生，真奇怪你一下就問到重點。事實上，我是出售過影片……有過幾次。」

她笑著說：「唐諾，你在玩牌，你能不知道雙方手裡的牌嗎？」

「你不同，」他說：「你問我怎麼會在人群中找到你的。大部分客人會說他們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出我了。」

我所以能在那腔許多迎接客人的人聲中一眼看到他，也是因為他比其它人都硬朗的樣子。我眼光看到他，就不再轉移。

不少人禮貌地和我談話，問我會留在這裏多少天，也不直接地問問我是以什麼為生的。只是好奇，並不打碎沙鍋問到底。

「你兼這個差，多久啦？」

「有沒有賣到價錢很好的？」我問。

事實上，我不過是不讓談話中斷，隨便問問而已，但是她反應的樣子，使我對情況重作了評估。

「不是，我在那裡工作。」

飯後，牌戲開始。有三種牌是必有的……橋牌、真樂美和撲克。撲克規定賭注非常小，嚴禁加註，每個人都可以玩得起。而且是馬拉松的。

她穿得很緊，臀部、前胸的曲線柔順，露得不多不少；走動的時候不做作，但擺動到恰到好處，不拖泥帶水，不誇張。我暗暗注意，全室男女的眼光都落在她前後。

就如此她猝然改變話題，又談藝術。我看出她有點後悔，對我交淺言深了。

「也是心理學？」我問。

他說：「這裡是亞利桑納州。」

「我從你說話中聽到德州的重音。」我告訴他。

「我做女主人，招呼年輕的人，使每個人快樂，把他們湊在一起。秀蘭給年老的客人賓至如歸……」

「你怎麼能一下就找出我來呢？」我問。

「任何人知道你在對他用心理學，都會使事情更難辦。」

「怎麼啦？」

「我叫柯好白。」他說：「當然大家不能叫我小好。」

「也是明天來。」

「沒有，我只知道要來接個賴唐諾，說你要在這裏住三個星期。」

「有沒有像賣你畫一樣，出賣過你的照片？」我問。

酒可以隨便叫，要記帳一起結。

她又好奇地看著我。「嗯，有。有兩次價錢很好。一次是賣給一個保險公司，裏面有個男的從高跳台跳進泳池去。另一筆真是我從未碰到過ｈｔtpｓ://rｅａd•99csw•cｏｍ的怪買賣。一個達拉斯來的律師，他要我每一尺在這個牧場這次渡假時所拍的影片，都給他一個拷貝……每一尺都要。」

柯好白談到沙漠、風景和山居的健康生活。但是他不談自己，也不談牧場。

「嘿。」他說。

她把眼睛向上一抬，給我及時的一點親切感，也在我手上輕輕的擠了一下，算是一點暗示。

我走出機門，見到一個高大有金黃色毛髮的男人，大概三十歲，戴了一頂牛仔帽站在出口處。鋒利的藍眼在看每一個到境旅客。

桃蕾給我安排的一桌有一對堪薩斯城來的經紀人夫婦，和一個三十余歲的女藝術家。

「我這個人不太開口的。」我告訴她。

姓柯的又笑了。

「很多牧場工作的自稱小德佬。」我說。

下機的大概有四、五十人，我想即使我沒有示意，這傢伙也會一下就找到我的。

「我沒有找你，是你在找我。」

「我帶你去看你房子。」她說，把手放在我臂彎里。

「我才覺得愉快。」我說：「我們的工作要多親密呢？」

她站前一步又說：「唐諾……叫我桃蕾好了。」

她大概二十六、七歲，列入年輕行列，但是非常成熟。她的服飾可以顯示她的曲線，而她又有很美的曲線可以顯示；不是肉彈的曲線，而是柔和的形態美，男性看到不但覺得悅目，而且會留在腦海里很久，隨時還會回味。

她拉住我手，輕輕拉向門口，說：「我替你一一介紹，但是不必緊張，目前沒有一個可以用作釣餌。不過，依我看有一位杜小姐，預定明天會來，她似乎有可能給我們用來釣魚。她是個護士。不過，萬一不能用也不必急。你足足有兩個禮拜，一定有機會的。」

她轉身向好白說：「小白，請你把賴先生的行李先拿過去。」

她的表演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大廳里的人，不少才來不到一天、兩天，但是她順口介紹下來，對於姓名絕不會猶豫半分。她把我一一介紹給每個人，然後帶我到吧台，我要了酒，混進人群。

「沒錯。」我告訴他。

晚餐是非常實在的，烤牛肋條肉、烤洋芋、炸洋蔥圈、生菜色拉和各色麵包。

我又要了第二杯雞尾酒。一陣鈴聲，大家進入餐廳。

「這部車子畫得滿正點的。」他說：「我每次進城一定開這部車子。我去採購，車子就找個https://read.99csw.com熱鬧地方一停。我們掛一個鐵絲籃子，裏面放的都是印好的宣傳手冊，不要錢，大家都可以拿，也招攬了你想不到多的生意。

他露齒笑著說：「喔，我從不會找錯的。」

都是用圓形連樹皮原木建成的。

她又說：「唐諾，你快去吧，雞尾酒準備好了。」

「喔，老天。你真能幹。」我說。

桃蕾把門打開，用手扶著。

大概有二十個人在裏面享受雞尾酒，有的兩人一堆，有的好幾個湊在一起。

「你都知道得好好的，是嗎？」我問。

他笑笑道：「大家叫我小白。」

餐廳改為牌室后仍舊十分熱鬧。

「一定。」

第三號房是靠此一行倒數第二間。

「千萬別對別人說。」他說。把我的手提袋扶扶正：「走吧。」

「老闆是誰？」我問。

「裝著你對我十分傾心，我也有一點喜歡你。但是我不會忘記自己做女主人的身分，在喜歡你的情況下不忘記自己女主人的身分，仍在使全體在這裏的人快樂。

我們彎進一個開著的牧場大門，開上兩哩很陡的斜坡，轉過來停在山腳下的高台平地上。黃昏的太陽，把這裏照成紫色。

「唐諾，玩牌玩得好的，不一定要玩假。」她說：「有一件事你一定得知道，我在這裡是老闆叫我做女主人，其實我只拿薪水。要是給他知道了我另有兼差，那就太糟了。你要絕對保密，知道嗎？」

我不常見的健壯手指抓住我的手，很疼的擠了我兩下，把我放下。向我一笑。我現在看到他臉上風霜留下的皺紋不少。「我姓柯。」他說：「是孤崗山牧場的人。」

「你當然有點不高興和嫉妒。所以每當一有機會，就把我迫到角落上單獨相處一會見。如此別人不會起疑我們不時緊急聚在一起討論，也不會被老闆發現兼差的事。」

「也是心理學。」

我們駛離土孫進入沙漠。山在東南方，路途不近。

「怎麼會？」

大家話題講得最多的是氣候。

「你學過心理學？」我問。

她說：「但是我是女主人呀，我得去，唐諾，走吧。」

她抓著我手說：「唐諾，來。」

「行李來了。」他說：「賴先生，等下見。」他快得出奇地離開房子。桃蕾說：「能和你一起工作，一定會愉快的，賴先生。」

「原來如此。」我沉思地說：「我看得出你考慮非常周到。」

「蓋利樂蓋先生的https://read.99csw.com遺婿。」她說：「名字叫蓋秀蘭。她從遺產中得到這牧場。經營比出售更賺錢。再說她喜歡這種生活。她會使老的……假如年紀大的來……」

拍下裝病人的影片，看到他為了取悅、泳裝女郎爬上高跳台，泰山一般往水裡跳，當然對打官司很有用。但是，拍下一個在泳池邊上和女人討論藝術的有什麼用。

中西部來的在說暴風雪，從海岸來的在說煙霧。煙霧是指海上來的霧，混合進都市中產生的煙。

小白的高跟牛仔靴，在水泥地上喀喀地響著。他帶著我的行李走進房來。

她十分寂寞，先生過去了，富有，精神壓力大。對裝假病的也許是個好餌，但是她非常理智，不是理想對象。

「不是，」她說：「大多買我影片的人，自己也有帶攝影機。來這裏的人都帶攝影機，回去才可以炫耀，給別人看西部牧場是什麼樣子的。

「所以我今年又來了。去年那一筆買賣，連我這一季所要花的一切都賺出來了。」

「歡迎你到孤崗山來，賴先生。」她說：「我想你會喜歡這裏的。」

「你們在那種地方工作，多半有個小名吧！」我說：「叫起來方便點，親近點。」

她說：「比不開口要困難一點，我們兩個會不斷討論。討論又容易引起別人的疑心。為了掩護這一點，你要裝著一點。」

「但是，你對我說實話了。」

不時，總有一、兩位帶太太來的男士，會借故離開太太，過來參与她在聊天的一組客人。這種情況發生時，桃蕾會在一、兩秒鐘之間離開，參加另一組，或是有意跑到那男人才離開的一組，高高興興去和這男人的太太嗑牙。

「從你告訴我的話，」我說：「我可以知道你照了很多很多的相片。我自己也喜歡照相，但是底片和沖洗相當花錢。」

來這裏的人，年齡都在三十到六十之間。男人服式西部化。每一堆人中都可以看到一、兩個臉孔曬得像龍蝦似的，那一定是新來的曬過度了。

很明顯的，所有的客人都喜歡她。她是使每個人高興的專家。她參加一組在談話的人群，和大家一起聊著，有本領在最短時間內，找到最合適的時間離開，沒有人認為她離開得突然。然後又加入另外一組人間去，使每一個人都回味她有韻味性感的笑聲。

她說她也畫人像，說我有一張很有意思的臉，她想知道我的背景。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