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Chapter 3 意外

Chapter 3 意外

在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才發現她的嘴唇特別蒼白,繼而看到她脖子里的血跡,那些新鮮的血液好像不會結冰,在轉過身去之後,仍然源源不斷的湧出。厚厚的白雪之上,從她的褲管里流出點點滴滴的血滴,漸漸在地上聚集成一個腳掌大小的圓圓的血斑。
「哎呀,這不是米大小姐嗎?」一個打扮成貓人造型的女孩從粉紅羽毛男人撐在門上的一隻手下忽然冒了出來,我努力辯認了半天,才認出來,那就是左左!她靠近我之後,我立刻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比起青島啤酒的味道,這簡直就是百分之百純酒精。羽毛男終於肯讓出一條道,她一把摟住我,眼神迷離,對著我的脖子直呵氣:「小米妹妹,我們在辦PARTY,邀請你爸參加他從來都不肯來。不如你加入吧,很刺|激的。」
她留著她走得時候那樣的髮型,挽成一個令人舒適的髻。那身很厚的駝色大衣倒是我沒有見過的,她穿的非常之厚,但她卻沒有圍圍巾,裸|露著潔白的脖子。她步履蹣跚,走得很艱難。
我望向紅色的不斷跳動的數字「15……16……17……」,差一點站不穩,心裏亂如麻:「考的如何?」關他什麼事?他為什麼想知道?分數早就出來了,他憑什麼現在才關心?又或,什麼詞叫做「應該」?我是他什麼人?他以為我是他什麼人?
「賣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暈乎乎地問。
我以為我會夢見醒醒,但是很神奇,我夢到了么么。
滿屋子的人頓時靜下來了。幾秒鐘后,我聽到左左的笑聲,那個妖男鬆開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像在對我說,也像在對滿屋的人說:「哈哈,現在的小騷|貨,真不是一般的能裝。」
而米諾凡,他不會有事,這當然是當然的。
計程車上,我一直壓抑著自己的衝動,沒把手機掏出來,再去看一下那一條「無恥」的簡訊。我的手卻下意識地放進包里,摸到……一張紙條。
路口的紅燈一直亮著,整條大街非常寂靜,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人來過,走過,也沒有任何車輛。彷彿一切都是舞台背景,特別為了我和她的重逢而設計,連群眾演員都不必參与其中。
然後,我用力地大聲地喊出了一句話:「米諾凡,如果你再莫名其妙地消失,我就不認你這個爹!」喊完后我知道,我在兩天之內,成功地把這父子倆兩次重重地雷到了。
「米砂你別懶洋洋!」他走上前來,一面批評我一面伸出兩根手用力指捏我的臉。我躲開,對他說:「昨晚我夢到么么了。」
當我頂著一頭汗水好不容易爬到頂樓的時候,令我們萬分傻眼的卻是:這裏擺著一張塑料小桌,桌上放了幾碟小菜,地上放著一箱啤酒。幾個民工打扮的人對坐著,還有一個沙沙作響的收音機,在一張涼椅上放著,一個粗獷的男聲正在唱著一首我一聽就想去撞牆的歌曲:「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他們的納涼晚會顯然正缺高潮。
「喂,小姐。」她要上來攔我,被我吼住:「米諾凡是我爹,你最好別攔我。」我的話好像起了作用,她退後了一步。
我大腦立刻閃回出三年前的一幕,那個讓我永遠都不想再記起的小巷,因為想見他的迫切心情,我被幾個小混混騙到那裡……
我直接撲上去蒙住了他的嘴。
「你們不是要出國了嗎?米先生結束了在國內所有的生意,這家公司也賣給我了。不過我知道你,你爸常跟我提起你。」
最關鍵的,是夢裡的她將要死了。這是她的臨終囑託。
「叔叔!你們幫幫我!我女朋友要自殺!110過會才能到!」就在我全身發軟大腦失效的時候,米礫的聲音忽然從後面響起,他一面說一面撲上來,緊緊從背後抱住我,我的背立刻像是壓上了一隻熊。我下意識地一個勁兒地掙扎。
其實,走出院子的門我就知道米礫跟著我出來了,聰明如我當然一直都沒有回頭看他。不過當我在路邊攔出租他把猴子臂放到我肩上試圖來嚇我的時候,我還是很給面子地尖叫了一聲。
當我回頭順著那架梯子看到天花板上那扇打開的小窗時,我立刻毫不猶豫的攀上了梯子。希望我來得還不算太晚,千萬不要出什麼事!
半小時后,我走到了大街上,我關read.99csw.com掉了我的手機。我賭氣地想,我要用我的「消失」懲罰他,讓他們也知道眼看著一個人「消失」的痛苦。當然,這是一個非常孩子氣的想法,我心裏很清楚。而且,我也並不是真的要消失,我只是要,只是要,給自己的妥協一個借口。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是一條新的短消息。我以為是米礫,連忙按下「查看」鍵。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順著向有燈光的地方走過去,像所有電視劇里看到的大公司一樣,這裏也有一個木訥的接待小姐。「您好,小姐。請問你找?」
「笑了就好!你真讓人擔心。別老關在家裡,要出去運動運動!」他用像米老爹一樣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又一次發現他跟他真的很像,眉毛,眼睛,嘴唇,說話的神態,到走路的姿勢都說明了他們是如假包換的父子。而我和么么,也應該是一樣的吧,雖然他和她早已經不在一起,甚至天地相隔,但我和米礫是他們倆一起親手打上的死結,永遠解不開,也分不掉。所以也許米礫說得對,就算米諾凡跟別的女人有什麼糾結,也是逢場作戲罷了。人的感情是一張白紙,縱情塗抹過後,哪還有什麼重新再來的機會呢?我只是有些擔心米諾凡,沒有他的消息,我心裏始終不踏實。
「不去。」我說。
就是在這次,我才發現,原來我果真只是個無知的孩子。就像我不明白為什麼左左能夠如此百變,如此墮落一樣,我完全沒有修練到可以去參与成人世界遊戲的等級。
在他走進電梯的那一刻,他的背影還真有一點點英雄的氣慨。可惜遺憾的是,我對他的景仰才剛剛從心底里冒個小頭就被他自己無情地壓制了下去,我們到達18樓以後,電梯門剛剛在我們身後關上,米礫的手就忽然加大力氣,用掐死一隻小雞的力氣死死的攥住我的,睜大雙眼,恐懼地看著我說:「米砂你發現沒有,這層樓沒住人!」我驚訝的問他:「你怎麼知道?」
「謝謝你。」我盡量控制我發抖的聲音,由衷地對米礫說。
「打你電話為什麼總是打不通?」
到他公司的時候,整個城市已經華燈初上了。我走進空蕩蕩的大樓里才發現,這個時間原來大家都應該下班了,可是很多個夜晚他都在此加班至深夜,不知他在頂樓時是否看過大街上回家的人群。我想他一定沒有注意過,如果他注意過,他一定會厭惡他自己,厭惡他自己淡薄的家庭觀念,厭惡他自己自私的,從不向任何人彙報行蹤的壞習慣。
不,這不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這隻是一個被我刪掉的號碼。
「我要去丹鳳居。」我說。
他很受用地欣賞著我的「恐懼」,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米木蘭,你膽這麼小,怎麼上戰場去當英雄呢?」我朝他眨眨眼:「不是有你么?」
我機械地仰頭看了看門牌號碼,再次確認我沒有搞錯地址。
終於,我找到了那個門牌,1805。我還拿出手機,踮起腳,藉助屏幕的燈光照了照門上的字。令我放心的是,在剛剛途經的一片漆黑的門前,這道門,顯然是有生機的,這點生機,能從門口鋪就的粉紅色地毯看出,也能從門縫裡透出的隱約燈光看出。
在我擂門的時候,周圍所有的聲控燈都先後亮了起來。走道里明晃晃的,地面反射著我和米礫孤獨的倒影。我才發現地上粉紅色地毯其實只是一塊砂紙罷了。
我能從門縫裡看到,屋裡熙熙攘攘的,有人在跳舞,有人在打牌,有人拿著一個空酒瓶坐在茶几上唱歌,最誇張的是在那個無比寬敞的客廳的一角,赫然有一個超大的浴盆,一定是裏面冒出的蒸氣,才把整個房間熏的煙霧繚繞。這是什麼,COSPLAY舞會?
她好像已經快死了。
以及,那個總在我們身體與身體之間的空檔里安靜的躺著的,白色沙漏。那上面好看的花體字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玻璃杯碎了,地面流淌著藍綠色的液體。
想到這裏,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終於決定,去他的公司找找看。
沒有人應門。
很抱歉,我一直就是這麼一個擰巴的人。當我決定去做某件事的時候,我就像被上了發條音樂娃娃,完全無法控https://read•99csw.com制我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我相信我的直覺。左左只是個被愛情沖昏頭的女生,簡直比我還要不靈光。而最可怕的人,恰恰是我自以為是的父親米諾凡。雖然我沒有在夢裡答應么么照顧好他,但是畢竟,我得跟他說清楚,有些事情,不是因為他是我爸爸,我就要永遠護著他的。他不可以為所欲為,至少,不可以對那個叫左左的女生這樣做。再說現在還算是白天,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意外的吧。我默念著某句著名的話「一個人不可能兩時踏進一條同樣的河裡」(是不是這樣說的?)懷著這樣忐忑不安實則又有些對自己的勇敢無比欣賞的心情,按響了這個真正的「1805」的門鈴。
我又跑到米礫的房間,發現他躺在小沙發上睡著了,手裡還握著他的手機,一看就知道已經沒電了。戀愛談到如此忘我境界,堪稱奇迹。我走過去,一把推醒他。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粗聲粗氣地問我:「幹什麼?!」「米諾凡沒回來。」我說。
真相真相!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米礫還在我背上一個勁兒地喊。男人們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他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沒有輕舉妄動。
我想哭,可是我怎麼也哭不出來。我只是一直握著那隻山芋,邁不開步子,追不上去,眼睜睜看著她消失……我敢肯定,我幾乎是被那隻山芋燙醒的,等我滿身酸痛的從沙發上爬起來的時候,牆上的鍾指到凌晨四點。房間里依然空空蕩蕩,只有我一個人的氣息。
「快三個月了。」她說。
這應該是他上班的時間,不應該關機。
空虛和遺憾這些字眼,像磨沙洗面奶里的細沙,一粒粒磨娑著我薄薄的意志力。我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個有舊可懷的老年人,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都想不起的往事,直到鼻子發酸——比如第一次對某人的偷窺,高一那年,那場和蔣藍的滑稽的PK。
暑假的晚上,他會在做什麼?一個人?兩個人?我不再允許自己想下去。
他們看上去,是那麼的悠閑,那麼的懂得享受人生。
難怪!難怪米諾凡有大把的時間留在家裡陪我們。可是,說老實話,出國就出國,難道他準備再也不回來了嗎?我壓根沒想到他會結束在國內的公司,這是他苦心經營數十年的結果,我以為他死也不會放棄的東西,他居然就此放棄了。而且,放棄得這樣輕描淡寫,連知會都不曾知會過我和米礫,簡直就像丟掉了一雙破襪子。他到底要幹什麼?
「你放心吧,米老爺不會亂來的。」米礫說,「他對女人不會感興趣。」「為什麼這麼講?」
一個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首先靠近了我,他的眼睛真小,只有一條細縫,渾身都散發著骯髒的酒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小妹妹,你也來這裏看月亮的哈?」言語之際,他的臭爪子已經搭上了我的肩。另幾個男人也慢慢地走上前來。
我聽說,人在24小時之內通常會有兩個時間段特別容易自殺,一個是凌晨四點半,另一個是傍晚六點。說得真有道理。
流血的是么么罷了。
他推開我的手哈哈大笑,笑聲在長而窄的走廊牆壁撞來撞去,鬼魅得一塌糊塗。我心裏的疑竇此刻越來越重:左左到底要米諾凡來這鬼地方找她有何用意?米諾凡如果真的來了會發生什麼理?或者,這根本就是個套?我敢說,一個對愛完全失望的女人,她把他殺了都有可能!歪歪心理一佔上風,救米諾凡的心情在這一刻超過了救左左的心情,我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勇敢,甩開米礫,大步的向走廊的盡頭走去。
她聳聳肩:「抱歉,或許你爸還沒來得及通知你,這裏已經屬於我了。」「什麼?!」
「當然不。」司機答我說,「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東。」
我要在這個無所事事的夜晚來到他的身邊,親口對他說,我考完了,考得不錯,不過我要出國了,也許以後都不會再回來。OVER。
她有禮貌的伸手招呼我坐在她對面不遠處的沙發上等候,然後又開始撥電話,可是她的通話聲非常之小,讓我完全聽不清楚。我懶得費勁等候,直接自己往裡闖。
我跳起來,一直奔上二樓,一把推開read.99csw.com米諾凡房間的門。
原來我們都未曾遺忘。只是,往日那個魯莽浮躁的少年如今已變得漸漸成熟穩鍵,我卻為什麼還是依舊那麼天真和衝動呢?
他朝我搖搖手裡的手機,蹬蹬蹬跑上樓,關到他自己房間和他的加拿大華人洋妞膩味去了。寂寞的蒙胖妹,連生物鍾都捨不得讓他為了她改變,真是把他寵壞了。
他沒有理由這樣一直關機。
而且我知道,他從來都不午休。
「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娘是何等人物啊,」米礫說,「經過你娘之後,米老爺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他拖長了聲音裝文人,我忍不住笑。
「是。」我說。
然而我都沒想到的是,來開門的不是左左,而是一個頭頂別著一根粉紅色雞毛,身著一身粉紅色女侍服裝的男人。他皺著眉頭伸出頭來,似乎不滿的問:「找誰?」
那麼,那個發簡訊來的「陌生人」,他是不是,也當我是無知的小孩,所以,才選擇了別人,而沒有選擇我呢?然而在丹鳳居發生的一切不是最令我吃驚的。最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那晚到家時,米諾凡奇迹般地已經在家了。我站在院子里,從窗戶里看到燈火通明的客廳里,他和米礫對坐在沙發上,在下——跳棋。是的,跳棋,喜氣洋洋的跳棋,不是圍棋!
他說:「考得如何?你應該給我個消息。」
他繼續走子,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
我忽然變得莫名的緊張,開始把手捏成拳頭,用力擂門。
夢裡下著雪,是個冬天。我們在一個十字路口面對面遇見。
噢,我盡量低下頭。希望監控錄相不要拍到我的衰樣就好。
「話說……」米礫問,「你好像對米老爺的感情生活有些出奇的八卦。你又不是白雪公主,難道也怕被后媽毒死嗎?」
我舉起手,敲門。
我莫名其妙的生氣,開始不停的打他手機。到後來我形成了慣性,每五分鐘打一個電話,半小時拉開窗戶看一看。我聽說過「強迫症」這回事,雖然我不知道這種病到底有沒有潛伏期。我一直麻木的重複這兩種行為,就這樣持續了三個小時。慘白的陽光漸漸變成銅銹色,天空西面的火燒雲開始轉為灰紅色的時候,我才忽然開始感到煩躁和絕望。
我仍然站著不動,他們也就樂得當我不存在,繼續走那該死的不知誰從哪只古董箱子里找出來的跳棋。「你去哪兒了?」我平靜的問。
「好好照顧你爸爸。」她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
我想都沒想,伸手打翻了那杯酒。
我走到電梯前,按下了「28」,記憶中,他的辦公室應當是在頂樓。這不是我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但是距離上一次,確實已經有很久了。
「米總不在。」她說。
奇怪的是,當我再次往門縫看去的時候,我發現裏面其實一點燈光都沒有。只有手腕上的夜光錶提醒我現在是十二點零七分。
話又說回來,公司都結束了,他還在忙些什麼?二十多個小時過去了,連電話都不開,這就更加不可理喻了!我在下樓的電梯里,莫名其妙眼眶就紅了,我變成這麼多愁善感,難道是因為手機里那個隨時可能讓我爆炸的簡訊么?
那些人,帶著或輕蔑或懶洋洋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投入到他們的世界里去了。左左拉著我的胳膊,似乎還要跟我說什麼,但當我模模糊糊看到那扇離我不遠的桌子上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白色粉末時,我才真正清醒過來。
他說:「你看這裏地上,有一層薄薄的灰。而且剛才我們在樓梯里,電梯的按鈕都是矇著塑料紙的,你發現沒?」我還沒來得及尖叫呢,米礫又用比鬼更像鬼的口吻說:「米砂,如果說這是幢鬼樓,那你說左左是……個什麼東西?」
那天我們回到家,已經將近凌晨一點。也許是受了刺|激,我的心很亂。於是起身到冰箱里拿出兩聽啤酒,把其中一瓶擱在米礫肚皮上,打開說:「不許睡。陪我喝酒!」
我本想敲敲窗戶,問一下傳說中的C幢到底在哪裡,可是被米礫一把拉了回來。「笨得要死!我們不住在這裏,吵醒他更進不去。」
確實,我承認,米諾凡不回家是家常便飯,只是以前那些他不回家過夜的日子,我從來沒有關心過他,給他打過電話而已,我看著飛速進入https://read•99csw•com夢鄉的米礫,默默地退出他的房間,替他關上了門。好吧,我承認。我只是被那個夢弄得有點神經質。
她早就不在了不是嗎?
「沒什麼,」他悶聲答,「算還你一次。」
「米諾凡先生在嗎?」我問道,「我是他女兒,我想看看他在不在。」
我把它從包里掏出來一看,竟是左左寫給我的那個地址條。我把它展平最後看了一遍,正要把它撕成兩半的時候,卻發現上面的三個字:丹鳳居。
我惡狠狠的猛灌了一口辣辣的啤酒,嗓子像被千把刀同時刺穿一樣痛得發癢。其實,最寂寞的是我,不是嗎?
走到了他的屋檐下,我看到了裏面的光亮。他在家。
我猛地反應過來,問司機:「丹鳳居和丹鳳小區是在一起么?」
我需要一個聊天的對象,可惜的是,此時此刻,這個對象,顯然只能是米礫。然而更可惜的是,當我替他打開那瓶酒,正要逼他陪我喝上一口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不用說,肯定是蒙胖胖。我知道,這是他每晚必須的功課。
我一直站在原地等她,等到大雪覆蓋了我的眼睫毛,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她才走到我身邊。她從自己的懷裡拿出兩隻燙手的山芋,遞給我其中一隻,艱難的說:「好好照顧你爸。」
喊完,他又直挺挺地睡了下去。這次,還順帶用枕頭捂住腦袋。
空的,他沒回來!
「哦。」他一面漫不經心地答我一面走到床邊,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喂!」我走過去推他,「你有人性沒有,你老爸這麼晚沒回來,你居然睡得著?」「你還要人睡覺不!」他坐起來,衝著我不滿地大吼,「他不回來就不回來唄,這種事發生一萬次了,你發什麼神經!」
說完這句話,她就轉身邁進雪裡,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遠了。
或許,這句話真的是對的吧。好像所有的快樂不快樂,都是我一個人的幻覺一樣。在我重新走上這條路的時候,我能回憶起的,竟然僅僅是開學那天天氣的寒冷程度和他穿的黑色羽絨服而已。
我們那不平靜的女生宿舍,和誰誰誰每晚擠在一起的絮語。
中午十二點,米礫提著一條泳褲敲我的門,問我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去游泳。他最近在苦練口語的間隙致力於練出一身古銅色肌膚,假以時日好PK過加拿大肌肉男。
其實我只是在長大。只因長大的過程太過平淡和乏味了,所以我無端的憂愁。
米礫把肚皮上的冰啤酒拿起來湊在眼前看了一眼,就丟到沙發的另一頭去:「米砂,你真是瘋了。高考才結束你就把自己當大人了,夜也熬上了,酒也酗上了,天下還有什麼你不敢的事兒嗎?」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用力拉了拉環,打開那瓶「青島」,狂灌了一口。酒精的作用似乎沒那麼快,但我的確不想在這個夜晚就這樣輕易睡過去。
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就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平時既無膽也無謀的米礫同學卻好像忽然柯南附身,信心滿滿的指著臨近西面的一幢高樓說:「貌似是那裡,牆上的字看上去是個C。」
這就是么么特意託夢給我讓我好好照顧的那個人?他似乎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顧,不僅不需要照顧,而且看上去,他壓根不需要我。
我在外面奮力拉上那扇防盜門,和那個囂張的狂歡的場面徹底隔離了以後,頭頂終於冒出一顆一顆巨大的汗珠。狼狽?后怕?沮喪?震怒?
米礫出門后,我掏出電話來打米諾凡的手機,依然是關機關機關機。
比如那場叫《藍色理想》的盛典,吸引了多少女生對他深情的目光。
「沒有。」我說。
已經是晚上了,整個夜空呈現出灰黑的顏色,這是城市被污染的天空一貫的顏色。我又走上了那條通往他的小屋的小路,像是又在這條小路上看到那個半年前下雪天的自己。我忽然想到了我曾經看到的小說里的一句話:
「走吧,警察來了把你帶走,你老爹會打斷你的腿!」米礫說著,幾乎是把我扛著從頂樓的天窗扔了下去。沒想到他的力氣已經有這麼大了,我忽然為我曾經對他肆無忌憚的欺負感到一點點后怕,幸虧當時他沒有這樣對待我。「老實點,米二。」一直到計程車上,他才警告我。
「關我屁事,我是出去HAPPY的!」他把頭一昂,就等著我求他read•99csw.com
「是嗎?」他拎著褲頭在我身邊坐下,「你為這個不快樂?」
我再轉過身,一個看上去很溫和的中年女子擋住了我的去路。她戴了一幅圓眼鏡,看上去很像某部電影里某個厲害無比的女律師。我想不起那個電影的名字,但是她們真的很像,她的氣場有點大,於是輪到我退後了一步。「米砂?」她問。
「他去哪裡了?」我問。
電梯到達28的時候,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捏著手機還在怔忡,獃獃的往前走,腦袋差點被門夾到。不過我倒有點希望我被門夾到,這樣變成傻瓜也是好的,至少什麼都不記得也是好的。
「我只是不想又一個女人為他而死。」我沒有理會米礫自以為是的幽默,只是在心裏這麼答他。主要是我怕我亂說話會嚇到司機,以為我們是什麼殺人團伙,半路把我和米礫扔到黑燈瞎火的馬路上。我想得沒錯,我們到達丹鳳小區的時候,真的就是一片黑燈瞎火。
似乎都不能表達我那一刻的心情。或許最恰當的還是恥辱。恥辱我居然被這樣一個女人的眼淚給俘虜了,恥辱我居然神經質的擔心了這個夜夜笙歌的小太妹好幾天;恥辱我居然為了她和米諾凡大動干戈,結果卻是自己被狠狠的玩了。
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剛才的羽毛男又來了,手裡還端著一杯加冰的酒,他對左左眨眨眼,說:「把這個妹妹交給我吧。」
就像那些危言聳聽的懸疑小說里寫的那樣,這裏雖然不算郊外,但兩邊臨街的店面房都大門緊閉,整個小區的建築有高有低,卻沒有幾家亮著燈。我們摸到小區大門後邊亮著一盞小燈的物管保安崗里,只見一個老爺爺,用一把扇子掩住臉,睡得無聲無息的。
我太了解他的性格,越求他他會越得瑟。他既然已經出來了我難道還怕他回去么?於是我攔了車就悶頭坐上去。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飛快跟著跌坐進來,笑嘻嘻對我說:「搭個順風車,可好?」「丹鳳小區。」米礫對我說完,揚著我丟在家裡的左左的那張地址條對司機大聲喊道,緊接著轉過身把紙條塞進我的手裡,然後裝模作樣地直視前方。完成這一連串動作之流利程度,好像是他早就排練好的一樣。我把紙條放進我的包里,不屑地問他:「你不裝要死人么?」
我拉開窗帘,端坐在地上,回味起昨晚的夢。每一個細節都清清楚楚。這是她第一次在夢裡對我談起他,她的語氣充滿了對他的寵溺,彷彿我是大人,而他只是個孩子。
「打不通嗎?」這倒是令他很詫異,從褲子口袋裡摸出手機,按了幾按,對我搖了搖,笑著說:「信號正常呀。」我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伸出一隻手,打翻了那盤棋。五顏六色的玻璃珠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有的摔碎,有的彈得很高,總之一瞬間滿眼都是玻璃反射的光澤。
我的心裏升起一股比昨晚吃閉門羹更悲哀的情緒:米諾凡,你在哪兒呢?如果你也在這種地方混,那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我換了鞋,沒吱聲,走進客廳,徑直走到他面前。
我只好跟著他的步伐,往不遠處的建築走去。米礫神勇的拉著我,走到那幢樓跟前,忽然喜不自勝的轉過頭,對我說:「就是這,我們上!」
BRAVE——一想起這個簡單的英文單詞,我的心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精的刺|激,漸漸鼓脹起來。多年前的鼓勵,直到今日都仍然源源不斷給我勇氣,好像它正在向我輸送某種能力似的,這種感覺非同尋常。我依然記得那一次,那一個弱小的女孩子,她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走上前來,面對邪惡,如此冷靜地說:「你們放開她。」從那一刻起,我就相信,我們會是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的好朋友。是嗎,醒醒?縱然你像么么一樣的無情,丟我茫茫人海,我也從沒懷疑過這一點,從沒。不知何時,我才睡了過去。
難道這裏,真的沒有人住?我四下打量,立刻發現不對——18樓是頂樓,而聲控燈統統亮起之後,我還發現,在1801室的旁邊,有一架梯子,直接通往樓頂平台!
他和米礫同時抬起頭來看我,米礫的表情似乎充滿嘲笑,但他好不容易忍住。他則只是瞟了我一眼,就催促米礫:「該你了。」
她作了個「請」的姿勢,那個妖男立刻笑逐顏開,把酒遞到我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