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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左左

Chapter 2 左左

我洗完手,走回餐桌旁坐下。飯前吃甜品,而且是這一道,不知道米諾凡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麼葯。米礫也已經又弄了一碗在喝,一面喝,一面玩他的好記星,他最近對英語口語迷到爆,上廁所時還靈魂出殼,在同一屋檐下居然還打我手機問我「washroom」和「toliet」有啥區別,雖然他還是那個以「燒錢」和「臭屁」為關鍵詞的米礫,但是愛情真偉大,讓我沒想法。他就要見到他的蒙小妍,我卻離某某男越來越遠。比起拿腔拿調的英文來,還是中文更有意思得多,所謂風水輪流轉、有人歡喜有人愁、世事難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的統統都是這個意思吧。
「你好。」我趕緊禮貌地回應。
我想了半天,嘆息一聲,老實答:「其實我就是想知道你的年齡,關於我家米老爺的事,任何人都幫不了,他的性格,很古怪。」
我發現,那把鑰匙仍然躺在茶几上,看來,他真的不打算去見那個女人。我看了看身邊的鋼琴,不由得想起她坐在前面彈的那首曲子。
「噢,懶得理你!」
「知道。」她滿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說,「那又如何呢?不是還有幾個月嗎?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明天他繼續不理你。」我打擊她。
我毫不客氣地又變成了「對著干」型,立刻回敬說:「我的腦子才不是肉包子做的。誰喜歡你誰腦子是肉包子做的。」
我和米礫轉過頭,本來就虛掩著的門口,一隻腳已經透露身份的米諾凡正故作驕矜地等待著,然後,他僅僅把腦袋探進來——掛著一臉「全心全意為子女服務」的太太牌抽油煙機式笑容,對我和米礫說:「晚上有球賽。趕緊下來吃東西!」
這樣想著,我趁米礫不注意,用手狠狠地摸了一把他的臉,說:「哇塞,哥哥,你的臉好滑哦。」他立刻沒好氣地丟開我的手,漲紅著臉回應:「去你的!她在指導我保養好不好!」「什麼?」我裝作聽不明白。
讓我吃驚的是,米礫最終選擇了參加高考。
她放下刀,從她的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的LV錢包,又從錢包里掏出一把閃閃發亮的鑰匙。我嚇得右眼忽然開始狂跳!鑰匙!難不成米諾凡已經和她同居?!難怪米諾凡處心積慮,用差不多半年時間轉變心性,米礫那個烏鴉嘴,難道真的言中了?
好吧,好吧,你了解,算我多嘴。我正準備讓侍應來買單走人的時候她用餐刀刀柄在桌上敲了敲:「不過我是真的想請你幫個忙呢,米砂。」
或許,男人都是。
「我問你讀沒讀過!」他好像有點急,聲音也放大了。
「不可能。」左左說,「我問過他秘書了,最近他都不出差。」
「她瘦啦。」米礫看著我搖頭說,「米砂,像你這樣自暴自棄的女生,已經沒資格再批評她了,不信有照片為證。」他一面說一面掏出手機,獻寶一樣端到我面前。
「我知道我輸了。」她抽泣著說,「我跟蹤你不過是拚死一搏,可是你看,他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我心裏想:「知道就好。」嘴上卻說:「他這人就這樣,你別介意。」
「這樣啊,」我說,「那我給你打個電話看,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跟他說?」「你就說,左左找他。左邊的左,謝謝你!」她看上去像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原來她叫左左,名字不錯噢。
就在我思考這個艱難且意味深長的問題的時候,她已經坐到了鋼琴邊,當她的手指在琴鍵上滑過,音樂流淌到整個屋子裡的時候,我簡直驚呆了,和她一比,我覺得,我真是太丟人了,這輩子再也不用碰鋼琴了。她,真的,彈得,一級棒。
「臨時決定的吧。」我並不擅長撒謊,強裝鎮定,「短差,短差。」
看來,我又自取其辱一次。
他擺出了他那張擺了十幾年都不厭倦的臭臉來臭我——而且,讓我覺得最不能接受的是,原來他根本沒有忘記這種臭表情,只不過為了贏得我們的認可,在這半年裡把它藏了起來而已!
她愣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就是他當時一笑,我覺得和你爹特別像,所以……」「你愛米諾凡啥?」我把自己搞得像新華社記者。
她也沒有強求,只是愣愣地看了我幾秒,就知趣地收起了鑰匙,背上包包,說:「好吧。我去下洗手間。」在她去洗手間的時間里,我喊了侍應買單。這個已經為愛半瘋的女人,我還是快快躲避為妙。侍應拿著米總的信用卡去總台結賬,好一會兒才回來。除了帶回信用卡,還帶著一把鑰匙和一張小紙條。那個傻頭傻腦的高個子男生低頭攤開手心在我眼前,說:「剛才那位小姐讓我轉交你的,她還要我轉告你,她說的都是真的。」我低頭一看,紙條上寫的竟是她家的地址:丹鳳居C幢1805室。
她終於離開了鋼琴,走到沙發邊把她的包拎起來,再走到門邊換上她的高跟鞋。在她離開我家的時候,她轉過身無比優雅地丟下一句話:「麻煩轉告米先生,我會找到他為止。」
她還在哭,睫毛膏全部糊到眼睛上了,很難看。這叫我的同情指數又蹭蹭蹭向上躥了好幾個等級,一個為了男人連儀態都不再在乎的女人,無論如何都是有點兒可悲加可憐的。就在我思忖著用什麼話語來安慰她最為得體的時候,我的牛排終於上來了,我難為情地捏著米諾凡的卡晃九-九-藏-書晃說:「要不你也吃點?反正他請客。」出乎我意料,她很快地擦乾了眼淚,用黑油油的熊貓眼望著我,點了點頭。侍應把餐單遞給她,她顯然是這裏的熟客,並且不是一般地能吃。餐單到手,幾乎看也沒看就把招牌菜都點了個遍。侍應連忙笑容可掬地收了餐單。
「李姨呢?」米礫問。
「你是?」原諒我實在忍不住我的八卦之心了。
「不管教不成話,」他繼續說,「別以為你高考完了就是大人了,看看你做的事情,幼稚到極點。」說我幼稚?總比招惹上一個女人又要靠躲避來解決問題的人好多了。
「哦,是這樣的。」我把手機塞進口袋,恍然大悟地對左左說,「我想起來了,我爸好像說今天要出差,沒準現在在飛機上呢,所以電話打不通。」
呀,原來是有備而來。
米礫笑得像被誰裝上了震動器,我把自己的木瓜蓮子羹喝了個底朝天。碗蓋住我的臉,這樣我的表情他們就看不見了。
「哦。」他說。
我遲疑地邁進廚房,只見米諾凡先生,圍著李姨的碎花圍裙,手裡端著一個大大的瓷缽,面帶微笑。他用一種熱情洋溢的語氣招呼我們說:「來,嘗嘗我做的木瓜蓮子羹!」
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她幹什麼的,琴彈那麼好?」
「切。」他說,「限量款,淘寶網上秒殺的,放出來就沒了,我三分鐘內刷新數百次才搶到手,怎麼樣的說,女生會不會喜歡?」
她彈得真好。這樣的女孩,值得擁有幸福。其實,哪個女孩不值得呢?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不幸,我完全能想象得到米諾凡泰然處之的樣子。我一定是中邪了,居然對么么的「情敵」心生同情。我心裏那塊不齊全的地方又開始作祟,指引著我必須做點什麼。
這回我連「不知道」三個字都不想說,只是白他一眼表示回答。
「你自己點。」米諾凡說,「這裏的甜點特別好。」
他走到門口,又迴轉身,替我把窗戶關上,回過頭來對我說:「米二,求你一件事好不?」「說。」
「你看過《簡愛》嗎?」他一面問我,一面從屁股口袋裡掏出那本被他搞得皺巴巴的書。我知道那是他最近在看的英文版《簡愛》,還有《紅與黑》《基督山伯爵》等一大堆文藝腔濃厚的所謂名著,一看就知道是蒙小妍推薦給他的。米礫的骨氣在女人面前從來都是不作數的,這次尤甚。我敢發誓他已經忘記他初中每次英語不及格時發表的至理名言:「有生之年,艾薇兒會為了我學習普通話。」
「米砂你瘋了!」米礫站起來說,「我勸你別發神經。」
我把話說得那麼難聽,難道,他就這樣算了?????
「短差需要坐飛機嗎?」她腦子轉得可夠快的。看來智商不低。
我氣得七竅生煙。我什麼時候自詡為才女了?!簡直信口開河!真不知道米礫這個馬屁精平時都跟他胡咧咧什麼了。我向坐在沙發上抱著一杯可樂喝得黑白顛倒是非混淆的他橫過去一眼,他用杯子擋住眼睛,只敢隔著杯子看我。虧我替他擋過皮帶。這個忘恩負義的鬼東西,真該讓米諾凡把他的皮抽薄點才好。「我真是太信任你了。」他在米礫身邊坐下,背對著我。我到底做錯什麼了?錯的是他,誰讓他沾花惹草自己又不肯負責?他,米礫,還有某某人——男人都是一樣,除了對你好的時候說大話,剩下的,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咬咬牙,還是決定必須說到他的痛處去:「喜歡你的女人腦子都是肉包子做的,所有女人都該不喜歡你,說不定么么也是這樣被你忽悠走的。你就是個女人大忽悠!」
我懶得理,問他:「米諾凡呢?」
我腦子還在反應之中的時候只見沙發上的美女站了起來,朝我微微一欠身說:「米砂,你好。」她知道我的名字!那感覺,好像我們早就相識。
「聊聊嘛。」他還是不肯走,反而在我床邊坐了下來。我這才發現他穿了一件古里古怪的T恤,白色的,胸前一隻張牙舞爪的大猴子。見我端詳他,他來了勁,指著自己問:「怎麼樣,帥不帥?」邊問還加站了起來,擺了一個自認為相當拉風的POSE。
「那你考不考?」他問我。
「是我陪你爸去挑的。」她說,「當時最貴的一款,你爸為你可真捨得。」是嗎?她這麼說,是要提示我她跟米諾凡的關係非同一般嗎?
「不知道。」我說。
這真是一個尷尬的時刻,我敢說我長這麼大從沒經歷過這樣一個飯局,不過比起我來,左左小姐倒是表現得很自然。但她舉著刀叉的樣子相比她的儀態就不是那麼優雅了,四分熟血肉模糊的T骨牛排在她的餐盤裡被很快地大卸八塊。我估計她在心裏多半把牛排YY成了米諾凡先生。
「你多大了?」我問。
「什麼?」
說罷,他的腦袋在門口一閃就飄走了。留下握著一枝自動鉛筆放也不是、吃也不是的米礫,用驚嘆且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他,戀愛了?」
此時此刻,牆上的指針指向十二點十三分。
我也要有我的幸福,哼哼哼。
「抱歉,我不知道蒙胖胖的口味。」
「我要睡了。」我說。
我沉著地說:「是兄妹的,就跟我來。」丟下這句話,我不再管他,轉身打開門,一頭衝進了茫茫的夜色里。
什麼情況?米老爺的朋友幹嗎去捏米礫的九-九-藏-書臉!
「哦。」我說。
「我是說短時間的差,不是短途的差。」鬥嘴是我長項,我可不想輸給這樣一個莫名其妙從天而降而且對米諾凡明顯有不良企圖的女人,儘管她的琴彈得真的好得沒話說。
「我是左左。」她說。
米礫的喉嚨里發出低低的一聲悶響,不知道開心還是不開心。
「不好意思,讓你嘲笑。」她居然笑。
「哦。」我應著,坐在驚魂未定的米礫身邊。雖然沒有像他一樣表現出來,但我的心裏早已經排山倒海。木瓜蓮子羹!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是么么最愛吃的甜品,夏天的時候,她穿一件圖案已經模糊但絕對是真絲材料的短裙子,把木瓜蓮子羹從冰箱里取出來,埋下頭深深地一嗅,對我說:「要不要跟我一起嘗嘗?」對甜食向來反感的我,每次都會情不自禁地應允。
「不知道。」我說。
再者,憑米諾凡對她的態度,她一定不是什麼知書達理的類型,否則,攆個客人罷了,堂堂米總也不必靠躲吧?看這陣仗,我已經得出強有力的結論:洗洗睡吧也許是她的唯一結局。
我覺得米諾凡應該把他再吊起來抽。可惜那個暴戾的米老爺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地改了個性,他只是笑笑地看著他,然後拍他的頭一下說:「兒子,有興趣的話,來看爹燒糖醋魚。」
在吃的過程中,她會問我:「甜嗎?」我都搖頭,因為,真的不甜,她從來不放糖,木瓜本身的香味替代了甜膩的冰糖,卻讓我喜歡到心裏去。
「她人呢?」我問。
「反正到加拿大上大學,還是要靠SAT。不需要國內大學的文憑作依據。」米諾凡說,「我聯繫好了雅思班,過陣子就送你們去讀。不過也不要有啥壓力,其實都不難。」
我沒有讓眼淚流出來,我只是在洗手間里照了照鏡子,對自己擠出一個微笑。沒錯,我長得和她如此相像。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這樣假設: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麼她的精靈會在這座房子里陪伴我們嗎?她會低下頭,深深地嗅一嗅米諾凡做的木瓜蓮子羹,然後對我說:「米砂,甜嗎?」她會嗎?
「等流行病過去了再讓她來。」米諾凡說,「怎麼,不相信我?」
或許,是我的傷痛還不夠重,失去的還不夠多。最最絕望的時候,我也從沒那樣想過,真的。我怎麼可能為誰去死,要死,也是一起死!
在我和米礫面面相覷的剎那,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輕飄飄的海市蜃樓。
她說:「我有點事找你父親,他的電話一直沒人接,所以我沒打招呼就自己找上門來,真是打擾了。」「我爸,」我說,「難道他不在家嗎?」我伸頭往樓上看看,米諾凡最近上班也不忙,這個時間應該到家了才對啊。
這演的是哪一齣戲?
不知道從何時起,漸漸喜歡上沒有月亮的晚上,在宿舍里,著一盞不算亮的檯燈,伴一兩隻蚊蟲的低鳴,複習到睏乏之極,然後沉沉睡去。這樣的夜多半是沒有夢的,即使有,也短暫而模糊,可以忽略不計。人心裏一旦平靜,目標變得唯一,時間就會過得飛快。那年的冬天像作文里的一個小逗號,一頓即逝,轉眼就是春天。這是個人心惶惶的春,我們居住的小城開始流行一種疾病,輕者感冒,發燒,重者住院甚至死亡。米諾凡不再讓我和米礫住校,每天規定我們回家,吃維C片,喝白醋,飯前把手洗了又洗。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傳染病的刺|激,他變得異常婆媽,相同的話重複四五次算少,七八次不算多。有天半夜起風,他還來替我蓋被子,在我們父與女的記憶書里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這樣溫情的一章,我轉過身裝睡,卻心潮起伏差不多快天亮才閉眼。這還不算什麼,讓我跌破眼鏡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先說那晚,我和米礫正在書房的電腦上查個資料,忽然聽到敲門聲。
我敢說,他連鹽和味精都分不清楚。
老天,米諾凡到底欠她情,還是欠她錢呢?
米礫最近和他老子真是相親相愛,大聲指責我:「米砂你鬼迷心竅了,不要胡說!」米諾凡把鑰匙一把摔在茶几上,乾脆直接指著我的鼻尖,「你的智商呢?你不是一向自詡為才女嗎?你不是誰也看不起嗎?沒想到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處理不好,簡直亂來!」
是的,心狠手辣,米諾凡是,他也是。
這傢伙不說話一定會死!我把手裡的碗重重地放到桌面上以示警告。可惜米礫一點兒也不怕我,繼續胡說八道,甚至朗誦起詩句:「離開這座傷心的池城,她將是高高飛起的鳥……」
米諾凡做的木瓜蓮子羹沒有勾起我對那碗冰涼透徹的蓮子羹本身的眷戀和回憶,它是熱的,且放了冰糖。它們不具備一模一樣的口味和默契。但這一切,不妨礙我吃一口進嘴裏,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我說:「我去洗手。」便放下勺子,逃離了廚房。
「為什麼?」她白痴地問。
正在我抓狂的時候,手機里傳來了一條信息,我一看,是米礫的,信息內容是:「你老豆命令你把那個姓左的哄走,今晚不做飯了,我們在聖地亞西餐廳等你,歡迎光臨,切記,老豆行蹤機密機密再機密。」啊!
他說:「不知道。」
米諾凡和米礫一起回過頭來,他們倆的表情一模一樣,像是被電打過了,臉上一陣亂動后忽然僵死在那裡。我才管不著,我飛快地跑九*九*藏*書到樓上去,把自己鎖在門裡。用一個枕頭蓋住臉,準備著一陣風雨欲來。可是許久,都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米先生,」她挽著她的FENDI包包輕聲地問道,「介意我坐下么?」
在米礫的智商里,戀愛是改變人最有效的武器。
等米礫和我一前一後地走下樓梯,迫不及待地走進廚房時,才是米礫誇張綜合症真正發作的時候。當他輕輕推開廚房裡的玻璃門,嚇得身體后傾,連跳三步,就和當年他看到米諾凡拎回一雙他最喜歡的球星限量款籃球鞋時的樣子如出一轍。
我以為左左會去追,去糾纏,誰知道她沒有。她只是靜靜地坐在米諾凡坐過的位子上,僵著背,好像還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後我看到她的眼淚很洶湧地無聲地掉了下來。看著她這樣,我的心忽然像被誰用指甲剪剪去了一小塊,不算很疼,卻再也沒法齊全。哭了一會兒,她開始發抖,她用雙臂抱住她自己,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一些,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她的淚更多更多地流了下來,像老式言情片里悲情的女主角。我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追到外面。我想勸米諾凡留下來,有什麼事跟她說清楚再走。可是,哪裡還有米諾凡的寶馬730的影子。我沒辦法了,只能再回到餐廳坐下,遞給那個淚人兒一張紙巾,蒼白地安慰她說:「他走了,你別哭了。」
「怎麼相親還要過女兒這關么?」看來她真是吃飽了,比剛才伶牙俐齒多了。為了打敗她,我只能使出下等招數:「想我幫你就回答我,不然免談。」「你會幫我么?」她機敏地反問。
我已經很久沒看到過放在米礫臉上的手了,在蔣藍之後,米礫小朋友似乎很少得到這種寵幸了。憑我天生敏銳的直覺,已經聞到空氣中有了一種曖昧的酸味。哦,賣糕的,難道這傢伙不知不覺中玩起了姐弟戀?「噢,米砂你回來得正好!」米礫見我,趕緊抓下那個美女白皙的手,滿臉通紅聲音急促地說,「我有急事正要出門,麻煩你接待一下這個姐姐。」
半夜十二點,米礫準時來敲我的門。這種事最近常發生,我見怪不怪懶得應聲。反正門也沒鎖,他敲了兩下就自動走進來,擰亮了檯燈,肥大的身么往我寫字檯前的凳子上一攤說:「真被他雷到了。」「我也是。」我說。
可是,她又彷彿讀出了我的心思,見我不接,她直接把它放在我的餐盤旁,說:「你就對他說,我會在丹鳳居C幢1805室等他。如果今晚十二點前他不來見我,他就永遠見不到我了。」
幸虧關鍵時刻我的頭腦沒有跟著發熱。我立刻拿起那把鑰匙,扔回她的地盤,堅決地說:「對不起,這個忙我是絕對不會幫的。」
我被他戳得生疼生疼的,雖然只有米礫看著,但對我來說,這仍然是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我明明已經解釋過了,她對我耍了一個詭計,為什麼他還是要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教訓我?
我是如此地憎恨回憶,沒猜錯的話,我和它一定有仇,每一個和「回憶」有關的細節,像毒素一樣緩緩釋放,流至全身血液,躲也沒法躲的痛。最要命的是,這種痛只能自我消化,不能讓別人看出半分,或許這就是倔強的代價,我天生如此,活該受罪。么么,你也是這樣的一個人么?如果真的性格決定命運,我會不會和你一樣,從此一輩子就栽在那些心狠手辣的人手裡呢。
我對米諾凡的風流事不感興趣,而且,我也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個如此年輕的后媽,因此,我什麼話也沒說,用比她更哀怨的眼神看回她。
「我能聽出你語氣中的哀怨。」他胸有成竹地說,「不過對你來說,一切都要有個過程。你需要時間。」他不知道從哪部電視劇里學到的這套百變安慰理論,還給我安上了「哀怨」之名,我一剎那就變成竇娥了,一種有苦也說不出的感覺,差點沒沖死我自己。
「蒙小妍指點的?」我懶洋洋地問他。
「他很久不見我。我只想跟他說幾句話。」她哀怨地對我說。
早就知道,我老爹米諾凡是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可是,他對女人的狠,卻是我想也沒有想到過的。面對著自說自話坐下來的左左小姐,我完完全全沒想到的是,米諾凡竟然把他的卡丟給我,只留下冷冷的一句話:「米砂,買單。」就帶著他的兒子揚長而去。
女人搖搖頭,表情失望。
他用「好像」這個詞,我覺得有些好笑。不就是想告訴我連對方的底細都很模糊,關係這一層更是談不上么!噢,其實他這把年紀了,還有人追而且是小姑娘追是件值得驕傲的事么,完全犯不著這樣遮遮掩掩的。當然,至於那個叫左左的妞為什麼會把手那樣放在米礫的臉上,我還是很想借題發揮一下,以報米礫把爛攤子丟給我之仇。
「明天的晚飯你做吧。我今天都快吃吐了。」米礫說完,朝我眨眨眼,關上門走掉了。我關掉檯燈,人縮進被窩。手伸到枕頭下面,拿出我的手機,我的手機放在這裏,已經有好多天都沒有打開過了,我打開它,還好有餘電。我撥了一個熟悉的號碼,正猶豫著接通後到底說些什麼的時候那邊想起的是一個歡快的女聲:「喂,誰找路理?」
米諾凡忽然笑了,然後說:「我還準備你跳起來,說你不願意出國,跟我來場終級PK呢。」終極PK,他居然連這樣read.99csw.com「潮」的詞都用上了!
我抬頭看牆上鍾的指針:十一點三十五分。也就是說,從現在飛奔出去打車和找到那個該死的左左的家,我前前後後只有二十五分鐘。如果因為什麼原因耽誤一時半刻,她選擇跳樓,我就沒機會;她選擇吃安眠藥,可能還有救……
「米砂會走的。」米礫頭也不抬地說,「這點我老清楚了。」
噢,看看眼前這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傢伙,得瑟得都快搖起來了。真想不到加拿大這麼開放,蒙胖胖沒去多久就有如此豪情,拿自己的男朋友跟陳冠希比。我正想著該如何回答的時候米礫又拿那該死的手指頭指著我:「哈哈,米砂,你一定在想那些不健康的東西了,是不是?告訴我,有沒有在網上偷看過啊,哈哈哈。」「滾啦!」我一面喊,一面做了世上最老土的事,把枕頭扔到他身上去。他彎腰把它拾起來,下意識地拍拍,把它放到我懷裡:「妹妹,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蒙小妍跟我說,加拿大帥哥一堆一堆的,你別愁著嫁不出去,整天惦著那瘸子。」
讓米諾凡吃驚的是,我和米礫最終都選擇了參加高考。
在計程車上,我一路都在做思想鬥爭。如果我真的把這把鑰匙交給米諾凡,他會去嗎?不,他一定不會,不僅不會,說不定還要怪我多管閑事。不過,這半年來,他不是轉性了嗎?我若實話實說,他能體諒也說不定。再說,這根本不是我的錯,誰叫他到處沾花惹草又拒絕打理後事,人家來這套,也都是拜他所賜。但是,等我到了家,小心翼翼地對米諾凡坦白一切時,我所有對他剛剛燃起的希望又統統毀滅了。他就那樣用兩根手指捏著那把鑰匙,在我的鼻尖上戳了好幾下,一邊戳,一邊說:「你的腦子是肉包子做的嗎?你居然收了這枚鑰匙?」
「你想你後娘是什麼樣?」
「讀過了!」我不耐煩地答他。
我再次認真地打量她,她最多不過二十五歲,身材一般,喜歡名牌,擅長自作聰明,看到成功男士就加緊巴結也說不定,都市裡有很多這樣的女子,她一看就和米諾凡不是一盤菜。會彈琴又有什麼用,再說了,么么的琴彈得也是一級棒,最後的最後呢……
我定睛一看,那個手機屏上清清瘦瘦的女生真的是蒙胖胖么,她頭髮剪短了,下巴也出來了,要不說,我還真認不出來了。
我真想罵娘。
這一招果然奏效,他嚇得手從我肩膀上縮了回去。
米諾凡喝著他的紅茶,全當我們在打啞謎。
看來,吃定不了人,吃他一頓飯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你說……他這樣抽風,是不是真的戀愛了?」
「因為,我是米諾凡的女兒。」
「你要幹嗎?」我說。
「不不不不不。」米礫那個馬屁精把頭搖得飛快,「只是不習慣。」
「什麼都會慢慢習慣的。」米諾凡說完這句話,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向了料理台。米老爺雖然個性改了,但餘威猶在。所以雖然我一點也不餓,但我還是坐在那裡乖乖地吃完了一頓極度無味的飯菜。
「哦,這,這是米老爺的朋友。」米礫說完,風一樣經過我身邊,急匆匆地套上他的運動鞋,人在半秒鐘內消失得無影無蹤。
也許是沒有壓力的緣故,我們反而都超常發揮,取得了不錯的成績。這讓米諾凡多少有些春風得意,他得意的最大標記就是不停地替我們買新衣服新鞋還有新包。米礫很受用這一招,動不動就把他的個性奢華照發彩信到異國他鄉去炫耀一把,不過這些對於宅女砂來說,就沒什麼作用了,我連大門都不出,拿這些玩藝有何作用呢?夏天的時候米礫好像又長高了個子,有一次他剛理了發,穿了一件白襯衫,從後面看過去我差一點把他認成了米諾凡。而米諾凡卻穿得一日比一日年輕,西裝脫了,主打TEE路線,去打高爾夫的時候還戴頂帽子,我就天天被這父子倆的新造型雷得個不輕。
「誰?」我用尖利的眼神問。
她答非所問:「你爸爸最愛的。」
事情還沒有結束。
我的耳朵嗡嗡亂響,如果我沒有聽錯,如果這句話真的是米諾凡說的,我覺得今天的他簡直就是向過去的那個他啪啪啪毫不留情地打了無數個大耳光。要知道,米諾凡對我和米礫,一向是嚴格要求到天理難容的地步,怎麼可能任由我們就到最後關頭了反而落得個如此輕鬆自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打開門,走到樓下去。米諾凡已經不在了,只有米礫,仍然以那個不變的姿勢窩在沙發里看《越獄》。他看到我,立刻以一種抽風般的陣仗笑了起來,一邊翻著白眼,陰陽怪氣地表演:「女人大忽悠~」最欠抽的永遠是他!
「米礫。」我一面思考一面神情恍惚地打聽,「從這裏打車到丹鳳小區要多久?」「你要幹什麼!」他終於肯拿正眼看我,「你別告訴我你要去救法場!」「我得去看看。」我說。
她接過了我的紙巾。
這應該是平生最百無聊賴的暑假,除了去參加一個課程不多的雅思班,大部分時間我都呆在家裡上網,看碟,或是彈琴。那天我難得出門,是出去買新的琴譜和我必須用的一些洗浴用品,回到家裡,就發現家裡來了不速之客,是個女人,看上去二十多歲,穿一條CHOLE的經典黑白裙,一個FENDI的拎包放在身邊,微卷九九藏書的長發,精緻的臉龐。我進門的時候,她正一隻手捏著米礫的臉。
「你愛一個人的話非要問自己為了啥么?」她反問我。
「米礫。」我拿起那把鑰匙問,「現在幾點?」
我一時沒弄明白,這是威脅嗎?
估摸著她走遠了,我才換了身衣裳出門,沒想到那天晚上打車出奇的難,米礫一個簡訊一個簡訊地催,搞得我心煩意亂。當我趕到聖地亞的時候,米礫已經吃完了他的牛排,正在優哉游哉地喝他的咖啡。噢,看來他要做假洋鬼子的心已經早如滔滔江水一瀉千里永難收回了。而米諾凡表情平靜地在喝紅茶,並不理會有人為了找他正要死要活。我忽然,為那個叫左左的感到莫名的不平。
「我忽然有種想法,」米礫站起身來,把書放到寫字檯上,把雙手放到我肩上,俯下身來,眼睛望著我,用一種神秘的語氣低聲說道,「我覺得你娘可能沒死,她也許是瘋了,或者被米諾凡雪藏了。」說到這,他站起來,兩眼放光,道出了他YY的精華:「他對她的愛已經到了一種發狂的地步,不想讓別人佔有一分一毫,連她對你我的愛他也會嫉妒得不可自拔,所以,他只能把她關在一個暗房裡,只有這樣,她才能屬於他一個人!」「別把你親爹親媽想成你和蒙小妍。」我被他說得寒毛直豎,必須刺|激刺|激他,於是我把臉湊過去,鼻子就要貼到他鼻子,說:「深更半夜胡說八道,小心我娘聽見!」
「等你表態呢,米砂。」米諾凡提醒我。
才發現原來在米諾凡的心中,我一向都是「對著干」型的呢。但關於「移民」這件事,我覺得我還是三緘其口比較好,在我的心裏未曾得出定論前,我可不想跟他過不去。
飯前,米諾凡以很輕鬆的語氣宣布了一件在我們看來天大的事:「移民的事辦得差不多了,至於高考,我是這樣想的,考不考都隨便你們。」
我承認眼前的角色並不像我想象中那麼膚淺,我對她越來越好奇,所以就算她不肯回答我也控制不了繼續問下去的慾望。
他忘了我最怕吃甜點,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不愛吃甜點。我一面翻著菜單一面低聲問他:「爸,你關機了?」「哦。」他說,「手機沒電了。」
「胡說什麼呀。」我低聲抗拒著,不願意被他看出我的心事。
一曲終了,我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這是什麼曲子?」
「有個叫左左的找你。」
我洗了很長時間的手。
「學這個的吧。」他說,「好像是音樂學院畢業的。」
當一個人讓你無語的時候,你就用無語來回應,效果有時遠勝過張嘴胡說。謝天謝地,我贏了。
現在想來,她在我心裏這麼多年仍然經久不衰的魅力,多半是來源於她天然的寬容心吧。她待我若成年人般尊重,從來不哄不騙,徵詢也從不霸道。所以,她才留下那樣的句子給我,而不是叫我要懂事、學乖。她只是叫我勇敢,如此而已。
我抓起鑰匙衝出聖地亞的大門,哪裡還有她的蹤影。
我低頭悶聲說:「我們就要移民了,你不知道嗎?」
這個陰險的女人,她,居然,跟蹤了我!
我對氣急敗壞的米礫眨眨眼,微笑著點好了我的餐,可是,當我把菜單還到侍應手裡的時候,輪到我氣急敗壞了,因為,我驚訝地看到了站在餐桌邊的左左。
「走了。」侍應指著門外。
我打米諾凡電話,很奇怪,轉了小秘書,我就留了言,告訴他家裡有個叫左左的客人等,讓他開機后打電話回家。做完這一切,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招呼她了,接待一事我一向不擅長,這麼多年來,米諾凡的朋友基本上都沒到過我們家,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見我有些發獃,她指著牆角的鋼琴問我說:「這琴喜歡嗎?」「還行。」我低調地說。
醒醒啊醒醒,你要是知道,會不會覺得特別解氣?還是,你還願意心疼我,在心裏悄悄地怨我傻呢?連電話都交給別人接管,明知道是我的電話也要讓別人接,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有什麼必要呢,如果是朋友,難道連聯繫都不可以有么?其實就算聯繫一下,又會怎麼樣呢?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么?好吧,好吧,算你狠。
「我還沒想好。」看來她是受刺|激大了,總不能好好地回答我一個問題。但只是一秒鐘,她吱吱地嚼完一塊牛肉,滿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不知是血水還是調料的一片紅色汁液,答:「那就讓你爹來替我收屍好了。」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想過自殺?
「怎麼加拿大流行整容嗎?」我不屑地說,「要不就是PS美女,不可信。」「你這是嫉妒。」米礫把手機收起來,手指做個「八」字擺到下巴下面,「哈哈,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老說我長得像陳冠希,你覺得呢,像不像?」
「自己不會看鍾么。」他頭也不抬。
我暗自偷笑,表面還是「嗯」了一聲。這種書,小兒科!初中那陣子想當文藝女青年的時候我就讀過了,現在的我生活里壓根沒有閱讀這一項,要是有空,我寧願上網看娛樂新聞,故事里的事,哪有網頁加圖片活色生鮮。我算是80后沒救的一代中的典型加先鋒。
「你為什麼要去捏米礫的臉。」我問她。
「呵呵。」她笑,「果然是虎父無犬女。」
她回我一句話差點沒把我堵憋氣:「那是你不了解他。」
但當然,聰明的我什麼都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