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伏于劍。

被呂馬童告知的王翳，首先搶走項羽的首級。依據《史記》記載，眾人爭奪屍體的場面是這樣的：

因此，這個地方距離項羽一行人奮戰的東城縣尚有相當的路程，起碼有一百公里遠。漢軍騎兵的追擊絲毫不放鬆。在精選的八百騎中，沒有脫隊而跟隨項羽到此地的二十多騎，誠然稱得上是以一當千的勇士。來到東城時，為數尚有二十八騎，由於在該地喪失兩騎，所以此刻的數目是二十六騎。

照農夫指示往左邊走後，來到沼澤地帶。由於無法前進，所以折返回來，往東行進。這一耽擱，縮短了與漢騎兵隊的距離。

項羽笑著回答說：「既然天不我予，渡不渡江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是於八年前率領八千江東子弟渡江往西的，而現在卻沒有一個人生還。就算得到江東父老的同情而答應讓我為王，我還有臉見他們嗎？……不，就算他們什麼都不說，我還能不愧對他們嗎？這是辦不到的。」

他們都是由東城拚命趕到這裏來的。八百精騎中僅有的生還者——這一點，證明他們都是勇武之士，而所以能夠如此，所騎駿馬的功勞也不可忽視。因此，不忍心看到坐騎被殺，他們的心情和項羽沒有兩樣。

「我說得沒錯吧！」項羽說。

這是一場白刃戰。

漢軍騎兵窮追不捨。

《史記》記載：項羽揮劍，一個人就殺死了數百名漢兵。項羽再怎麼神勇，這個數目也未免令人難以置信，不過，項羽在烏江畔的勇猛奮戰，似乎是確實的。

渡過長江就是項read.99csw.com羽的故鄉。再南下二十多公里就到今日的南京市。

《史記》如此記載。

項羽於是回頭，大聲對部下說：「你們也都下馬吧！這會兒我們來一次白刃戰！戰到精疲力盡后慷慨赴義，這才是男兒本色！」

「馬童！」項羽大聲吼叫道，「念在我們是舊識，我現在給你立功機會吧！聽說漢對我的首級以黃金千兩和一萬戶領地為獎賞，我現在把我的首級送給你，你好好接下吧！」

爭奪項羽遺骸的漢兵，隨即同室操戈起來。這是一場既凄慘又醜惡的爭鬥！

這個聲音雖大，卻一點沒有項羽平時的命令口氣。

他把二十八騎分為四隊，準備往四處逃走。漢軍追上來后，立即包圍了這個小軍團。

項羽於是準備渡過東方的烏江。

項羽停下馬，對二十八騎兵道：「舉兵迄今已八年，其間與敵軍交鋒達七十余回，與我為敵者無一不被擊敗。我從來不知何謂敗北，我的軍隊始終是常勝軍團，我也得以霸者身份君臨天下。而最後卻陷於如此苦境，這是天不我予，並非我不會打仗。我已決心一死了之，最後的願望是要讓漢軍知道我的厲害。我將為你們擊潰漢軍包圍，並且砍倒敵軍旗幟。我會以此證明是天不我予，而不是我無能力！」

烏江亭（驛站）長迎接項羽一行人後，立刻為他們安排渡往對岸的船隻。來到這裏，附近一帶都是自家人。

項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力量，而不願意相信江東子弟之「才俊」。在他感覺「我力已盡」的瞬間里，一切已告結束。甚至在這個時候，他還在喊著：「天之亡我，非戰之罪！」

騎著駿馬的勇士們——這個https://read.99csw.com集團在由東城到烏江約一百公里方圓間，就把漢軍騎兵隊老遠拋在外面了。

「江東雖然不大，也是方千里（五六百公里）人口數十萬之地。屈就而為此地之王，不是也行嗎？快請渡江吧！您請放心，這一帶只我一人有船，即使漢軍趕到，他們也無法渡江的。」

項羽一行人原本有八百騎。雖然這是經過精選的，但由於不停奔跑，筋疲力盡的馬匹遂逐一落後。渡過淮河時，項羽身邊只剩下百騎左右。

突然間，他把執于右手血淋淋的劍，對準自己的喉嚨，左手貼在劍鋒背後，頭先向後仰，然後猛然往前一傾。

漢軍五千騎兵追擊前來。縱使其中部分在途中脫隊，追趕上來的至少也有半數。以數千對二十八的戰鬥，還能稱為戰鬥嗎？

楊喜由於畏懼過度，所以發出既不像驚叫又不似吶喊的聲音。畏縮的不只是騎在馬背上的楊喜，連他的坐騎都嚇得渾身發抖，踮起後腳立即掉頭，沒命地往前躥去。項羽這時候氣勢的兇猛，由此可見一斑。

項羽一行人終於來到東城縣。依據《漢書·地理志》之註解，這個地方在現今定遠縣的東南方。

詩意是：勝敗乃兵家常事，結果如何甚難預測；戰敗，就要忍受一時之恥辱，這樣才是真正的男兒。何況江東子弟頗多俊才，當時要是聽從烏江亭長的勸告，或許會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項羽把一切歸罪於「天」。

項羽一干人舉兵之地是項梁曾經亡命到過的吳。這是現今蘇州、上海一帶的江南之地。垓下則在現在安徽省靈璧縣的東南方。因此，從垓下脫逃ｈｔｔｐｓ://ｒeａｄ•99ｃｓｗ.ｃoｍ回到老地方，必須往東南方向走。項羽趁黑夜，一路往東南方急馳。垓下東邊有一條唐河，項羽大概是沿著這條河南下的。

這是當時的人自決的規矩。

出仕于楚，而後來投向漢的人為數不少。楚與漢過去屬於同一陣營，因此，人員交流並不稀罕。以後來成為漢丞相的陳平為例，「鴻門宴」時他是項羽的家臣。

漢軍總部一直到黎明才發現項羽業已脫逃。劉邦立刻授五千騎兵予騎將灌嬰，予以追擊。

「我來為你們取得敵將的首級！」項羽在馬背上大叫。他和部下約定在突破敵人包圍后，于山之東邊的三個地點會合，然後以疾風般的速度沖向漢軍。

攻來打去，你踢我撞，一場人人為私慾斗得你死我活的場面。

「要到江（揚子江），應該怎麼走？」項羽的騎兵問了一名當地農夫。

項羽和二十六名勇士各自手搭劍柄，屏住氣息，等待漢軍騎兵隊到來。

陰陵縣屬於九江郡。九江郡都為壽春，後來一段時期以陰陵為郡都。這個地方在現今安徽省定遠縣之西北方，與垓下的直線距離大約一百多公里。

片刻后，項羽正色對烏江亭長道：「對你這麼一位長者，我為自己不能有所報答而遺憾，就請接受我這匹愛馬騅吧！這匹馬跟我已有五年，曾經有過日行千里之事。我不忍心讓這樣的名駒白白被殺，請你接受吧！」

「哇……」眾漢兵同時發出野獸般的吼聲。

烏江是長江北岸之地，現在是無為縣之下的一「村」，剛好位於安徽、江蘇兩省交界處。

項羽遵照規矩自刎了。

項羽和亭長交談完畢，從馬背上下來的一行人，為了迎接即將展開的戰鬥，做了片刻歇息。不久九*九*藏*書，前方揚起灰塵，接著傳來馬蹄聲。

對呂馬童來說，這是非常尷尬的場面。他刻意迴避項羽的視線而轉頭，對在後面的王翳說：「這個人就是項王！」

來到東城縣時，跟隨項羽的僅餘二十八騎。

眼前地上躺著的就是萬戶領地！

項羽馬不停蹄地一路往南方賓士，但來到陰陵縣附近時竟然迷路。

頃刻間，漢軍騎兵從四方撲向項羽遺骸。

被撕成四塊，是因為眾人死命地抓住項羽的雙手和雙腳，彼此猛拉的結果。爭奪屍體的人們當然都是渾身鮮血，這時候的他們全和野獸一樣，沒有人會在意。

「捲土重來」之語出自杜牧此詩，特此附及。

二十六名部下全都從馬背上下來。

跟隨項羽的二十六名騎兵，悉數在烏江畔被砍死。

連同首級在內，項羽的身軀等於被分成五段。居首功者當然是撿到首級的王翳，他因而被封為杜衍侯。杜衍是某地地名。

項羽以威猛氣勢，站立在馬童的面前。

分搶到部分屍體的是曾經為項羽部下的呂馬童，被項羽一喝而人馬皆悚的楊喜，以及呂勝、陽武四人。後來，這四個人分別受封為中水侯、赤泉侯、涅陽侯和吳防侯。

漢軍騎兵隊幹將楊喜從後面追上時，項羽突然掉轉馬頭，大喝一聲：「奴才，想幹什麼！」

此時的項羽眼珠充滿血絲，貌如凶煞。

被包圍的二十余騎楚兵立即以橫掃千軍之勢，攻殺漢兵約百騎。項羽也親手殺了一名漢將。在這場混戰中，項羽一方只喪失了二騎。

由於來勢洶洶，漢軍一時之間倉皇四散，等於為他開了一條路。項羽衝上前去，一刀砍下一名漢將。

千兩黃金就在眼前！read.99csw.com

「哇……」

但和拚命逃亡的他們一樣，追趕的漢軍也十分賣力。這是畢生難得一次的立功機會，取得項羽首級的人將可得到黃金千兩和一萬戶土地領主之地位，這樣的懸賞還不足以使人為之拚命嗎？

圓瞪大眼的首級滾落到前面，而後軀體倒塌，覆蓋在首級之上。

「咦！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哦，你是馬童！」項羽吼叫著說。

「是的，大王說得一點沒錯！」部下全都跪地，畢恭畢敬地說。

自己的力量絕對不弱——他自始至終堅持這一點。連勝七十戰的自己，絕對沒有力量薄弱的道理。落到這個地步，完全是天意使然。

項羽一行分別來到約定處，而漢軍卻不知道為首的項羽在其中哪一處。因此將部隊一分為三，分別包圍了三個集團。

「大王……」亭長由於感慨萬千，一時不曉得該怎麼說。

這是項羽過去的部屬，現在已成為漢軍騎司馬，名叫呂馬童。

果然，一行淚水從他的右眼滑過臉頰，流到下顎。雖然如此，他的嘴邊仍泛著笑意。

「前面向左邊走。」這名農夫回答。

一千零五十年後的九世紀中葉，唐代詩人杜牧于遊覽烏江古戰場之際，以「題烏江亭」為題，作了一首詩：

項羽浴血奮戰時，身上受了十余處創傷，卻毫無怯色。正使出渾身力氣連連砍殺敵人時，他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

項羽以溫和表情笑著。憤怒時暴跳如雷，愉快時呵呵大笑，是項羽的作風。因此，溫和地微笑對項羽來說是難得一見的現象。

余騎相蹂踐爭項王（之屍體），相殺者數十人。

遭踐踏的項羽屍體，最後被撕成四塊。在這個情形之下，縱使有無比神力的勇士，也無法保護項羽巨大軀體免遭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