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呀……」

阿惠沉默了。

「不，完全是個普通人，也許該加上『幾乎』兩個字吧。問題在於那些人共同擁有病態的厭世主義，即對人牛或世界抱有無底的絕望。他們給自己所看見的一切，都加上晦暗、絕望的陰影。他們決不相信人類的善意和上進心有可能使社會變得更好。」

「我這樣說，你不會馬上就理解……因為我還認識其他像金石一樣的人。而且是很切身地……」

阿惠已給他某種暗示，若槻急了，叫道：

百萬里挑一。十萬里挑一。或千里挑一嗎？今天的日本，遇到菰田幸子這種人的概率是多少？

金石曾在若槻面前描繪過凄涼的未來圖景。

「我想它不是放跑的，是逃跑的。哥哥為了得到慰藉，想和花鼠玩耍。但可能打開籠子時，不小心讓它從手中溜走了吧。以前也曾有過同樣的事，哥哥拼了命才逮住它。」

「你明白嗎？我想要你！」

他對自己過於冷漠感到吃驚。儘管菰田幸子一再冷酷、兇殘地殺人，她和自己一樣也是人。而自己殺死了她，只有將垃圾蟲丟人毒液瓶中那樣的感覺。他為自己太不受良心譴責而感到不安。

起因於人類的精神危險一一「道德冒險」，曾被認為會隨著社會進步而減少，可是現實正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其原因在於金石和一部分社會生物學家所攻擊的福利制度嗎？

「我解決了一個問題。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

和男人視線相遇的瞬間，若槻血壓躥升，心臟如擂鼓般狂跳起來。

「明白了。」

橘課長又熱情地掀開了下一頁。

若槻左肩挎著女式手提包走出公寓。自從經歷了到支社后發生的事，他的生活有了不少變化。因為目前只能使用左手，上班只好不用越野自行車，搭從御池站到四條站這一段的地鐵。

「聽起來，簡直是說你父母有某種人格障礙呢。」

最為難的是洗澡。右手用尼龍袋包嚴實，用膠帶紮緊再人浴，進了浴池也得時時注意不能濕了手，可謂費心勞神。

對於阿惠的聰敏，若槻感到很吃驚。

「是嗎？我看了新聞，嚇了一跳。」

「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那麼說……是一次事故？」

「我父母想讓任何東西都按他們的想法改變。他們想讓我永遠都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穿褶邊西服，邁著小碎步走來走去的人偶似的小孩子。」

「我也想馬上就去看你的……」

若槻並不認為，日本現在的福利制度特別關照弱者。

「那就好了。這樣你就可以從困擾你的罪惡感中完全解脫了。」

若槻面紅耳赤。

若槻心想，她聯想起黑屋的事了吧。無論多麼堅強的人，那種經歷都是太殘酷了。更何況像阿惠這樣神經過於敏感的人……

從裏面出來個高個子男人。超過一米九吧。

「那麼，你至今仍然認為菰田幸子不是精神變態者嗎？」

那是病態的悲觀主義者心中產生的幻影嗎？

若槻感到內疚，彷彿被阿惠指出了自己的冷酷。為了使自己不受到殺人的良心譴責，可能已無意識地將菰田幸子排除出人的範疇了。如果運用這種思維模式，的確可以使任何一個人都輕而易舉地變成殺人犯。那可能比金石所說的精神變態者的存在更加恐怖。

「哪裡。你比我想像的精神多了，我就放心了。」

「那……我太高興了，但如果能好好談一次……」

「……喂喂。」

「不是的。不是那麼回事！」

阿惠堅信沒有天生的罪犯，惡劣的環境和幼兒期所受的精神創傷，才是產生犯罪的根源，給人貼標籤是錯的。

若槻一時無言以對。

「有點印象吧？正好是菰田幸子襲擊支社那天受理的文件。」

他住院期間，在左京區的寶池公園發現了高倉嘉子滿身刀傷的屍體。電話中隱隱約約的噪音，看來確是敔山電鐵經過的聲音。據說她的喪禮頗為隆重，昭和人壽保險公司社長以下的高層人物多數出席了。若槻因為沒有出席喪禮，就在出院的第二天，獨自到她和門衛的墓前獻了花。

到了第九九藏書三天，除了有一隻手活動不便外，其餘一切已恢複原樣。不過，因為幾乎所有工作都要查文件、蓋圖章，所以只能用左手。仍感到不太方便。

「花鼠——哥哥養的。哥哥喜歡小動物，天天精心照料它。用葵花籽餵食，墊紙清糞。當哥哥不如意或難受時，常常在涼台上定定地看著花鼠。」

「我雖然也曾擔心你的傷勢，但現在卻擔心你的情緒難以從那件事中解脫。」

「發生過那樣的事，有那種想法也不為過。」

他想起了高倉嘉子。

「……只在那種時候，他們才團結起來，捐棄前嫌，為了共同的利益而攜手。甚至還挺成功。高中學到世界史的『合縱連橫』一詞時，我馬上就想起自己的父母。」

「真正危險的是金石這類人。」

「我很快就會去你那邊，你等著我。」

回到支社，在電梯前見到了坂上弘美等女文員，若槻對她們的問候點頭致意。這是與事情發生前完全一樣的一個早晨。

這種蠕蟲在樹枝上以緩慢的速度接近蟻穴時，守衛蟻穴的蟻群便拚死進攻。然而，蠕蟲遠比螞蟻大，皮膚厚得幾乎完全不會受傷。即使攻其肢體，也因它有著橡皮舟樣的凸起而使螞蟻無處下口。

阿惠的情緒似乎有點激動。

「傷勢不要緊吧？」

「下鴨這個月經營慘淡，可能被支社長或外務次長鼓動了一番，於是便打算弄出個合同來。營業所長讓外務員編了個假情況，說是經人介紹，由公司方面去拜訪的顧客。」

「哥哥小學六年級時，從公寓屋頂跳下來自殺了。長久以來，我一直認為那是自己造成的。」

「這件事我一定要向你道歉。」

「不對。……我從頭跟你解釋。」

「什麼問題？」

這僅僅是世紀末、過渡期的現象嗎？還是社會整體駛向無可挽回的悲慘結局的標誌呢？

如此一來，福利保障的成本將上升得沒譜，最終還是轉嫁到全體國民身上。

若槻決心相信阿惠。

真正的噩夢說不定這才開始呢，若槻心想。

若槻出了電梯，在總務室前遇見負責法人保險業務的橘課長。課長腋下夾著幾本圖片周刊。

「急什麼？」

「嗯，請過來一下……」

「前段時間，你給我家打過好幾次電話吧？我昨天才第一次聽父母說。」

「你的手不能使喚，挺不方便吧？」

白川義男，六歲……若槻記得姓名。那是他在圖書館用電腦查找新聞報道時證實過的姓名。

想起來了。房子被縱火致妻兒三人死亡的事件。三人共投保十一件，其中兩件在投保后未滿一個月，保險金額合計達七千萬日元。

在這次事件中，金石助教是被害人。若槻覺得阿惠的說法太離譜。

「而且，除此之外，菰田幸子過去曾殺害三個親生兒的嫌疑甚大。不僅是菰田和也吧？殺子的目的似乎都是為了保險金。有兩宗是在其他人壽保險公司辦的，一宗在本公司。」

「喂喂，是阿惠嗎？」

「這次首先是從簡易保險出的問題。簡易保險以調查嚴格而著稱，所以也來支社調查了。結果發現，連簡易保險、其他人壽保險、共濟金等都算在內，保險金額超過三億日元。」

提及會喚起阿惠恐怖回憶之事，若槻急忙帶過。

「哦哦，手術很順利，沒有問題。說是整齊的利刃傷口反而好得快。」

今天是他重新上班的第五天。在值得紀念的第一天，坂上弘美作為代表向他獻花，全體支社職員向他鼓掌。

「哦？」

「討厭。別有用心吧？」

蟻群以密集的隊形在蠕蟲前拉起最後一條防線，但對方全然不顧，直衝過來。蟻牆被撞開，螞蟻四散墜下。

父母與孩子關係不睦，孩子容易變得乖僻。若槻認為阿惠的話中當然也有曲解和誇大，但一想起和她父母在電話中交談時那種冷冰冰的感覺，又認為有可以接受的地方。

葛西桌上擺著一份文件。是死亡保險金的申領書，附有新聞報道的複印件。

突然感到有人注視著自己，若槻一抬頭，見剛才那個女護士不知何時進hｔtpｓ://ｒead•９９cｓw•ｃoｍ了休息室，正愕然地望著他。

菰田幸子死後數日，重德在醫院屋頂企圖跳樓自殺。因為是低層建築物，看來傷勢不重，但抑鬱狀態相當嚴重，現已轉至精神病房。

橘課長見了若槻，開心地掀開折了角的那頁。

他發現了一個事實：用一隻左手絕對洗不了左手。種種努力都試過了，例如把毛巾攤在大腿上，用左手去摩擦，都弄不好。現在已絕望了，在右手活動無礙之前，不要想洗左手了。

葛西臉色蒼白地站起來，若槻跟隨他行動。

「想見你。」

若槻道了謝，留意著用三角巾吊著的右臂，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下，拿起聽筒聽轉接過來的電話。

若槻默然。

人壽保險是什麼？回到座位的若槻問自己。

「也不像。如果要給它自由，哥哥會把它帶到林子里放掉。因為在住宅區的涼台放它的話，它是活不成的。」

「放跑花鼠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媽。因為我媽最怕老鼠之類的小動物，絕對不會碰籠子的。這麼說來，是哥哥在死前打開了籠子。」

心頭掠過不快之感。傷口一跳一跳地痛。

在經歷過那麼恐怖的事情后，仍不能改變阿惠的信念。若槻為她的堅強而吃驚。同時也放心了。

若槻幾乎沒有殺了人的感覺。菰田幸子之死留給他的，只是生理上的不快。事後回想起來還覺得不是滋味。

「因為他們太溺愛你啦。」

「不過，因為是他們看上的，所以就沒有留下好的印象。但無論如何我不會聽他們的。這是我的人生。我的伴侶要自己來決定。」

「哈，若槻主任和這種怪物打上交道，只能說是不走運啦。」

阿惠終於說到了關鍵地方。若槻裝成若無其事地追問道：「對方人怎麼樣？」

「……繼續說吧。」

「請不要使用『精神變態者』這種詞彙。雖然責備已死的人不好，但我只能認為，那位金石先生心理有毛病。他只是將自己心中的邪惡投影在他人身上而已。」

「我父母的婚姻實際上是一種策略性婚姻。年輕的企業家和城市銀行分行長的女兒結合在一起。所以，彼此間完全沒有愛情。即使結婚了，冷淡的關係一點也沒有變。於是，周圍怕他們離婚的人，便勸他們早要孩子。所謂『孩子是夫妻感情的紐帶』嘛。可是，被當成活紐帶的人，又怎能忍受？我有一種被兩頭拉扯，身體快要裂開的感覺。」

「是嗎……」

所幸被菰田幸子傷及之處沒有併發感染，傷口約一周后順利地愈合了。

「來了。」若槻直覺地感到了，他的身體在發抖。來的可能是菰田幸子的同類。

「沒關係，當時只能那樣。其實警方剛才來問了情況。雖然沒有目擊者，可對方是那種人嘛。警方說會作為正當防衛看待。」

「所以，他們對世上存在的一切事物，都超乎尋常地充滿惡意。為了保住自己，他們要玩弄手段。他們對什麼都不肯付出真心和愛，以免被出賣時受傷。然後，把那些對自己造成威脅的東西，都貼上邪惡的標籤，只為有機會可以毫不心痛地予以排除。真正毒害社會的，與其說是易於判明的人格障礙者，毋寧說是一眼看上去是個普通人的這種人。」

進入總務室，葛西正好放下電話。他臉色蒼白地轉過來，令若槻吃了一驚。

「為什麼？」

「要確認這事其實很簡單，也不用查報紙的報道。因媽媽當外務員的關係，哥哥也入了我公司的保險。所以，敲幾下按鍵看看記錄，就會得到死因代碼。此前我怎麼也不會想去看它。可是，前不久我鼓起勇氣試了一下。」

自從他出院后，已在支社附近等了好些時間的記者們紛紛將話筒伸到若槻鼻子底下。但若槻對任何問題都一言不發，這幾天已不見他們的蹤影。

「沒事。我今天光說自己的事了，對不起。」

若槻突然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照此看來，即使他那一晚慘遭菰田幸子的毒手，他的桌面也只會供上三天鮮花，之後就被忙於日常業務的同事們遺忘了吧httpｓ://reａｄ.９9csｗ.ｃom。

「無論如何儘快回來吧。」

「即使考慮到菰田幸子做過的事？」

不久，捕食的蠕蟲到達蟻洞。它悠然探頭人內，蠢動著拱入上半身。然後運用奇特的口器，貪婪地大嚼起螞蟻們未及搬走的幼蟲和蛹……

裏面內容是關於菰田重德的報道。

光躺著不動，性|欲也上來了。但阿惠說性|事有礙傷勢恢復，讓他忍著，使他的慾望無法滿足。

照片不知是怎樣拍到的，菰田重德正在病房的床上眺望窗外。

「早上好，發生了什麼事嗎？」

「怎麼樣？」

「那不是有問題嗎？當時為何沒對新合同做更嚴格的審查呢？」若槻問道。

「哦。」

的確是不走運吧。自己也好，小坂重德也好，其他人也……但是，運氣究竟壞到何種地步呢？

由於真正的高齡化社會到來和犯罪案件激增，政府的財政支出直線上升。加上逃稅嚴重和寄生蟲般的官僚們的浪費，國家財政將會出現赤字。不，現在可能已經出現赤字了。於是，在失去秩序的陰暗的社會中，精神變態者橫行。

男人低一下頭，打開玻璃門，進入支社。目光異常銳利。他傲慢地仰著鼓腮的寬臉，睥睨著總務室。窗口的女文員彷彿都上了麻藥似的動彈不得。

「死因代碼是482。顯示死因是『意外墜落』。我補充一句，這裏面不包含自殺。」

誰能斷言，那間充滿屍臭的黑屋，不是我們這個社會即將邁向的明天的景象？

身經百戰的葛西一臉嚴峻，即使在處理菰田幸子的事件時也難見到他這樣的表情。

「那麼，會是怎麼樣呢？」

裝在薄胎瓶中、如豆腐般柔軟的物質，稍微用力一砸，就脆弱地碎裂了。而這東西曾經控制著我們的一切。

「總之，迄今在那堆屍體中能確認身份的，只有這兩個人。其餘的連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哩。」

「當時，我感覺到有似曾相識的地方，但我認為那只是錯覺而已。此時我突然記起從前見過的東西。在公寓涼台上，放著個空的籠子。它當然比黑屋的那個小多了，大小不同而已。門打開著，裏面什麼也沒有。我看見這籠子，是在哥哥死去的那天晚上。」

看了一下「御池站畫廊」展出的美術品后，若槻乘電梯下到地下一層。

「我想是的。在舊式住宅區，有許多凸出的水泥板塊，花鼠很輕易就能跳上屋頂。哥哥為了找回花鼠，也上了屋頂。於是，發現花鼠在擋牆之外。」

「孩子們總是受到過什麼對待，便以同樣方式對待社會。那個女人一定是從懂事前起，就一直受到那樣的對待。所以，她只能那樣生活。我認為她身邊沒有人教導她『傷人、殺人是不好的』。」

「我看看……」

那是被稱為「阿利諾斯蜆」的蜆蝶幼蟲。蜆蝶的同類不少與螞蟻有共生關係，只有這一種會襲擊樹上的蟻穴，吃盡其卵、幼蟲和蛹。

「是嗎，那就好了。」

「那事嘛……是因為你還沒有完全從刺|激中恢復過來吧。」

大約二十分鐘后，電梯發出了呻|吟聲。

「他們是愛你的吧？」

日本良好的治安環境和喜歡儲蓄的國民性，使日本的投保率達世界第一。靠平均壽命的延長和日本經濟的順利發展，各人壽保險公司曾慶幸生逢其時。但是，這個美夢正在逝去。

「我不管父母怎麼樣，因為我已下決心和他們分開。」

「我還是相信沒有天生邪惡的人。」

所謂人壽保險，是以統計思維為父、相互扶助的思想為母的產物，是一種目的在於減少人生風險的體系。

電梯停住，門打開。

「……於是，他們這陣子製造了巧妙的借口，讓我與父親公司的年輕職員見面。平時關係惡劣彼此憎惡的人，到這時候便私下裡擠眉弄眼，顯得配合默契，光看著就令人生氣。」

「……噢。」

阿惠突然冒出一句話。

住院前半段有從千葉飛來的母親伸子照顧，後半段有阿惠陪同看護，到第二周便能出院了。因為還有一下一下的跳痛，手上還纏著繃帶，不時要服用止痛藥。

「是在rｅad•９９ｃsｗ•com愛的夾縫中吧。」

因為犯人太多，監獄人滿為患。刑事法庭辦案時間拖得太長而完全失去作用。在城市裡，夜間外出已不可能。住宅區貧民窟化。公共設施因惡意破壞得太嚴重而不能使用。

若槻嘆口氣。

這種對螞蟻可謂致命的生物，大而長的軀體波動起伏著，用無數只腳緊緊抓住樹枝，以雖緩慢卻扎紮實實的步伐邁向蟻穴。

「這麼說，好像對他有點太苛刻了。」

若槻也就無心責怪玩了小花招的營業所長。

「我也沒想到會是那樣。」

「噢。」

「哎，若槻主任，這個看了？」

若槻感到擊打菰田幸子的感覺又回到了握著聽筒的手心裏。

若槻擔心起來：阿惠不是真看上那個男人了吧？

「什麼事？」

「這事問過下鴨的所長，起初怎麼也不肯說實話。昨天把他叫到支社來，面對面詢問，他才吐露真相。關於這兩件保險，似乎是對方上營業所來，說要投保。而且特約什麼的都不要，要中途停交式，要求是保額盡量大。」

「可是，我後來想，說不定真相不是那樣的。這樣的想法，是在為了救你去黑屋的時候才有的。」

「經歷過那種事，也不覺得那個女人可恨？」

「不要。我沒事。不過，你已經全好了嗎？」

「在那房子的漆黑的廚房裡，有一個空的大籠子，是關土佐犬（原產日本高知縣的一種名犬。）用的吧，大概裏面曾監禁過金石……」

「……最後要給它自由？」

「因此上了屋頂？」

「那也不同。我父母只是用我來做遊戲，看誰能夠擺布我。我一直痛心地期待他們改善關係。我提心弔膽，生怕聽了一方的話，就傷害了另一方。其實對於那種人是沒有必要擔心的。因為他們原本就沒有愛過誰。」

從前看過的科普電影的一幕突然出現在腦海里。那是外國製作的以螞蟻為主題的紀錄片。

正要向下鴨的營業所長詢問情況，就發生了那晚的事，結果若槻就沒有再接觸這件事。

阿惠深吸一口氣，洪水決堤般開始敘述起來。

下一個畫面顯示了災難的根源：形似反轉了的橡皮舟的奇特的蠕蟲。

「哥哥死後，我認定全是自己之過，簡直像患了自閉症一樣，跟誰也不說哥哥的事，也不看報紙的報道。因為太難受了，那陣子的記憶，幾乎都想不起來了。」

或者，這一切都是由於農藥、食品添加劑、二惡英、電磁波等環境污染，綜合性地侵害了人類存在的根基——遺傳因子所造成的嗎？

阿惠長出一口氣。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被菰田夫婦吸引了注意力，沒有察覺金石的真面目。」

「說說你吧。」

成績上升的所長受吹捧，未達到定額數字的，就被猛轟，被罵做「偷工資」，即使有辱人格的斥責也得默默忍受。聽說在其他支社還有挨支社長踢、罰端坐地板之類的事發生。

「真的？不過你父母……」

「我，沒有改變想法。」

「剛才宮下來電話了，氣焰囂張得很哩。說什麼『為何不給保險金？現在就過來討個說法』之類的話。他住得近，大概過十分鐘或十五分鐘就到。因為內務次長今天去了綾部，你重傷初愈，不知能否和我一起見他？」

阿惠嘆了口氣。她的關心讓他心裏熱乎乎的。

「昨天問了媽媽。哥哥果然是為了抓逃跑的花鼠，跨過了擋牆，失足墜樓的。警方是這樣判斷的。媽媽以為我肯定也知道。她當然沒想到，我一直被這件事所折磨。」

若槻看了申領文件。保險簽約人和保險金受益人是宮下龍一，1963年出生，現在三十三歲。

勝負昭然。連減緩蠕蟲前進的速度也做不到。無論剩下的螞蟻如何奔忙，都不能搬完所有的卵、幼蟲和蛹。

阿惠嘿嘿地笑。

因為現在日本也面臨著目前美國社會正日益嚴重的道德淪喪的危機。輕視精神價值、金錢至上的思潮、思考能力和想像力衰退、對社會的弱者欠缺關懷，其前兆已在保險的領域https://read.99csw.com開始顯現。甚至有一半傷害保險的申領屬欺詐行為的說法。波及到人壽保險只是時間問題。

若槻只瞥一眼照片便轉過臉。

「噢，現在我媽住在這裏的旅館，每天過來幫我。雖然我說也不至於啦。」

「一個討厭的人。說是東京大學畢業，但給人是學體育專業的感覺，曬得黑黑的，身高一米八，寬肩膀，頭髮三七分，任何時候都是笑嘻嘻的。」

「是怎麼回事？」

手傷失血過多，他有點貧血，腦袋還有些恍恍惚惚。但是，他有話很想對她說。

「才不是呢，那是借口。我父母只是想阻止我和你交往。」

誰？若槻很是詫異。

若槻環顧休息室，只有一個老太太在打瞌睡。

以金石的看法，精神變態者才是最適應新時代的進化了的種族。於是，我們的社會便被他們搞得分崩離析了。這是金石的預言。

為養傷而滴酒不沾，也是一大變化。想到一個月前直往酒精中毒或肝硬化的路上狂奔，可以說，健康方面已改善了。

「那是養什麼的？」

「不，對他們而言，我只是棋盤上的棋子，所以我不能擁有自己的意志。連我上京都的大學時，也左一條理由，右一條理由地要我放棄。這次事件，也只是作為挑毛病的借口。」

「喂喂，我是若槻。」

若槻半信半疑地問。

是兩張人物照。一張是一個面部凹凸不平的男子的正面半身像。另一張是一個年輕胖女子在院子里和狗玩耍的相片。兩人眼部都打了遮擋。

「真面目？」

他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之前我就覺得你心裡頭有事，明白是關於你哥哥的，是聽你說小時候去捕蟲的時候。」

是阿惠的聲音。因為護士沒有說是誰打來的，所以若槻吃了一驚。

「是這個電話，說完掛斷就行。」

「哦？」

阿惠從沒有這麼健談過。若槻突然想起金石的話：「用善意踏平的路，也會通向地獄……」雖不知道是否真有此諺語，但覺得悲觀厭世者也走了極端。或者可以說成「用惡意築的牆，也可作為防波堤」吧？阿惠因與父母關係不睦，在心裏築起了硬殼。這個硬殼可能很偶然地保護了她，減輕了她在黑屋的恐怖體驗中所承受的精神創傷。

若槻解釋了自己在威脅之下，沒有將哥哥被欺負的事告訴任何人。阿惠默默地聽著。

「總而言之，是你猜錯了……不過，為什麼會產生那樣的誤解？」

「已故的哥哥的事。你有沒有注意過？」

畫面上，無數螞蟻在樹枝上瘋狂奔走。似乎是居住在樹洞的蟻種。它們進入巢穴，拚命搬運著卵、幼蟲和蛹。彷彿大難臨頭。

「我問你是一個人去嗎，你對哥哥的事欲言又止吧？加上我問你昆蟲的『昆』字什麼意思時，你開了口，卻沒有往下說。我事後查了漢和辭典，明白這個『昆』字是『兄』的意思。」

保險公司的營業所長處於嚴格控制之下，支社每個月召開營業所長會議，若槻也曾出席旁聽過幾次，就頗吃驚于那種異常的氣氛。那會議幾乎令人聯想到傳銷的做法或宗教團體的集會。

「嗯。」

「很可怕，也很可恨。甚至希望她死掉。但是，我覺得要是把那女人當妖魔對待，我就失敗了。」

「曾經干過築地基的活，現在什麼也不幹。沒有職業。光頭一筆保費就幾乎每月要繳三十萬，看來是借高利貸來支付的吧。」

「什麼時候回來？」

並非給人的腦袋標價懸賞。

男子只註明被殺時三十歲，是菰田幸子的前夫。女子被殺時年僅二十四歲，做上門推銷化妝品生意，似乎偶爾會來黑屋拜訪。

「頭一次見到金石時，曾經討厭他。但在他說話的過程中，就明白他與我父母是同類人。他們營造了某種相同的氣氛，那就是對人持有非常偏激二冷酷的見解。」

負責看護若槻的護士板著臉，說話時望向另一邊。女護士人稍胖，但眼睛水汪汪的，算得上京都美人。她以往對身負重傷的若槻都挺同情，和藹可親，現在不知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