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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巷殺人事件 (上)

霓虹巷殺人事件

微暗的室內燈光照射在屍體的身上,屍體是橫躺著的。死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臉朝上,躺倒在卧床的正中,面對著天花板。

(上)

他心情似乎不錯,哼著歌,身上飄散著尊尼獲加(Johnnie Walker)的酒香。
霓虹巷的出口附近,靠近十字路的地方,在昏暗的燈光下,有個不明身份的人影,突然躥了出來,閃身跑進了鋪有路面電車鐵軌的里弄。帆村莊六視線有些模糊,沒看清那人影的長相,不過應該是個穿和服的高個子男人。
話說到這兒,小峰的情緒,己經比剛開始時穩定了許多。
那位青年偵探帆村莊六,當然也不例外,他年紀輕輕,便擁有理科學士的頭銜,卻因為對獵奇事件充滿了興趣,所以,就干起了偵探的行當。
時值深夜,這會兒還待在屋外的,大概只有值班站崗的巡警、默默前行的路人,還有靠在屋檐下半夢半醒的睡客。但不管是哪位,他們都打著噴嚏,自言自語地發著牢騷:「嗚嗯……今晚真他媽冷呀。」
立即從霓虹巷裡滾出去,不滾的話,待到寒日,就廢了你狗命。
「呀!有個怪傢伙!……」
「外山君!」大江山課長喊了一聲那個拿槍指著帆村的警官,「你連帆村偵探都不認識嗎?」他這樣說,就已經婉轉地替那個無禮的警官表示了自己的歉意。
「請您告訴我。」
在這種時候,即便是被稱為大東京的心髒的新宿街,也一改白晝的繁華和喧鬧,讓人感覺就像是沉入湖底的廢都。街道兩側,表牆被裝飾得光怪陸離的高層建築,在煤灰色的夜霧中瑟瑟發抖。前方十字路口處,高髙懸著一盞架空式的強光電燈。燈泡閃亮明滅,將四周照射得如同冰川一般銀亮。
「好的,這讓妾身如何開口呢。這張床是本店的頭牌女招待,由加利的。」
「呀!……」
「是我!……」
「哇,好冷啊。」
「有,有了,正是此物。」
「好像放在主人書桌的抽屜里……」說著,小峰便拉出抽屜開始翻找。
登上三樓的房間,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胖女人,穿著樣式花哨的和服長襯衣,彷彿春夢未醒似的,松垮垮地躺倒在睡鋪上。在她旁邊還有一個鋪位,不過上面沒有人。
帆村莊六直接往螺旋樓梯走去,利索地登上了三樓。
「喂!振作一點。發生什麼事了?……」帆村拍著女人的粉肩問道。
死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臉朝上,躺倒在卧床的正中,面對著天花九-九-藏-書板。看樣子他是被手槍打死的,並且一槍斃命,所以臉上沒有痛苦的表情,四周也沒有掙扎的痕迹。
自從江戶川亂步先生的那篇《屋頂里的散步者》發表以來,障子旁邊的壁櫥,就變成了一條眾人皆知的秘密通道。帆村打開壁櫥的移門,把女招待的化妝品,以及一些雜物都清理出來,然後整個人鑽進壁櫥,移開一塊天花板,爬進屋頂內的空間。他像條芋蟲似的,緩緩爬向那個上鎖房間的上方。途中,大概是電線之類的東西,鉤到了帆村單手拿著的手電筒。啪嗒一聲,手電筒從帆村的手裡掉落。
這時,樓下傳來了咯噔咯噔的上樓聲,震得連天花板都跟著一起打戰。會發出這麼大動靜的只有警察了,這幫人民公僕們二話沒說,就「咚」的一聲,撞破了上鎖的障子。
「這……其實她昨晚出去了,至今未歸……」
「砰!」一個響聲拍散了夜晚的寂靜,帆村莊六感覺鼓膜有輕微的震動。那聲音也不算特別明朗,有種鈍鈍的感覺,總之不是那種能嚇人一跳的響動。
「這,妾身倒不太清楚……」
手感沉甸甸的,摸起來涼颼颼的。在黑暗中,他就像個高度近視的人那樣,把剛才摸到的東西,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哦,那一平和蟲尾關係如何?」
帆村莊六判斷怪聲的出處,應該就在霓虹巷,於是又鑽進了巷子,開始四處張望。走了一遍,沒有哪戶人家的大門或者窗戶是開著的。
「呀!」
「這個,妾身思忖,會寫這種信的傢伙,除了他,應該再也沒有別人了。」
「有的,妾身不知是否該說。從這兒算起的第四家店,『Café Osome』的店主女坂染吉,實在不是個正派人。在這霓虹巷裡,每天都要找敝店麻煩的,就是女坂店主。有一次,他還寄來一封恐嚇信。」
「啊!上面有人,是誰?快下來!……」
「這寫得真怪啊。說大冷天要你死,就真的死了。這裏的『廢了』就是破壞、殺害的黑話吧?這種說法,好像只有在工廠里聽到過。對了,小峰小姐,這封恐嚇信上,沒有寫寄件人的姓名,你怎麼能斷定,就是女坂染吉寫的?」
「殺人啦,哇!快來人呀!……」
現在是半夜三點三十分,帆村莊六卻正漫步在清冷九_九_藏_書的街頭,踱著步子向新宿音樂廳的入口處靠近。
「我看看。」大江山警部從信封里抽出恐嚇信,展開后念出聲來。
「肯定出事啦!」他高聲叫道,這次是徹底清醒了。
帆村莊六踏著醉步,只覺得眼前一根鐵柱子沖自己飛了過來,原來是一盞沒亮的街燈。還沒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兒,他便下意識地抬起手抱住了鐵柱,結果鐵柱「咣!」的一聲撞在了腦門上。這下子他才清醒過來。
原來那是一把手槍。
「你知道這附近有在工廠上班的職工嗎?」
「你沒有鑰匙嗎?」
究竟是誰躲在天花板上面,通過那個小孔,狙殺了「Café Argon」的店主蟲尾兵作?
帆村剛向屋內踏出一步,就感覺足尖踩到了什麼東西。他用手電筒一照,原來是一個很漂亮的打火機。他拿出手絹,隔著手絹將打火機拾起來,收進口袋。這或許是解決這個案子的關鍵性證據。
「小峰小姐。」剛才一直側身在旁默默不語的帆村莊六,終於開口了,「我問你:這位一平先生的身材如何?」
「這種地方竟然會有手槍。」
「那先換個問題吧。店主有沒有和人結怨?」
「唉?不是手電筒?」
「難道是我搞錯了?」他感到疑惑,於是決定再走一遍,這次要格外注意窗戶的下端和大門的縫隙。
「這個?……」
「那您看見過這東西嗎?」帆村拿出剛才撿到的打火機,托放在手掌上給小峰辨識。
沒錯,本地正是新宿第一的休閑街,被眾人稱做「霓虹巷」。而那些所謂的「冰柱」,其實只不過是熄滅了的霓虹燈管。晚上熱鬧的時候,燈管便會發出各種絢麗的色彩,組合成文字、旋渦、風車、雞尾酒杯等圖案。站立在霓虹巷入口處的人們,會被眼前華麗的美景所迷倒,忍不住發出「哇」、「呀」之類的感嘆讚美之聲。然而此刻丑時(午夜兩點)已過,凌晨四點,睡得像一攤爛泥似的霓虹巷,早就湮燈熄火,帆村莊六一下子沒認出來這是哪裡,倒也不能全賴他喝醉酒的關係。
帆村莊六迅速向小孔逼近,說是小孔,但比想象中的要大,大概有一枚銅幣那麼大吧。他透過小孔,用一隻眼睛向下方窺視。
帆村莊六取出隨身器物之一的手電筒,首先,來到霓虹巷入口處的第一家九-九-藏-書咖啡館前,蹲下身子開始檢查。伹無論是門口的彩色玻璃,還是木質窗框,似乎都沒有什麼異樣。既沒有血流滿地的慘象,也沒有靴子走過的泥痕。推一推大門,紋絲不動。看來這家咖啡館沒什麼問題,於是,他又向下一家移動。一家一家地看了許久,都沒有發現異狀……
至於殺人的手段,因為帆村找到了手槍,所以,大體上已經明了了。再加上屍檢確認,死者的確是被人開槍打死的。
帆村莊六抬起頭,發現四周建築物的牆都掛著白晃晃的「冰柱」。
「這個房間有兩張睡鋪,一張屬於您的,我想知道還有一張是誰的?」
蟲尾兵作死於何人之手呢?
「小峰小姐。」大江山警部帶著惋惜的口吻,對被害者的小老婆說道。
帆村莊六穿著一雙快要凍住的靴子,行走在柏油路面上,足音跫然。
等到能看清東西了,帆村發覺對面有個貓眼大小的東西,正發著光,他反射性地抬起身子,想要看清那是什麼。原來是天花板上開著的一個小孔。
聲音應該來自背後的小巷,帆村莊六一邊啟動自己的偵探模式,一邊嘖嘖嘴向身後望去。或許還會有什麼別的聲響,他集中注意力靜候著。但過了半天,五分鐘、六分鐘、七分鐘……那聲音就像在靜寂中融化了似的,沒有再出現。
到二樓有另外一條樓梯,所以,二樓和三樓之間沒有樓梯相通。
來者之一是警視廳搜查課課長大江山警部,帆村沒料到這等大人物,竟然會出現在此地,繼而陷入了尷尬的窘境。
穿過店堂,洋酒櫃的後面,是一條直接通往三樓的螺旋樓梯。
「唔……那人應該清楚,燈管鋪的一平先生。他在這一帶做生意,原來好像就是在工廠里做燈管的。敝店的燈管壞了,也是拜託一平先生幫忙修理的。」
小孔正下方的場景,果然和他想的一樣,躺著一具滿臉是血的屍體。微暗的室內燈光照射在屍體的身上,屍體是橫躺著的。
帆村還縮在天花板上,沒有下來的意思,他倒想看看,接下來,警察會怎麼辦案。他用手摸索著剛才失手掉落的手電筒,沒想到卻摸到了一把木片,揮揮手甩掉那些木片,他整個人緊貼著天花板,向身邊的一側摸去。沒多久,指尖就觸碰到一個金屬物件,帆村連忙握住那個東西。九-九-藏-書
說罷他連忙鬆開雙手,街燈的鐵柱子就像冰坨一樣寒冷。剛才抱住鐵柱的兩隻手,好像一下子被抽幹了溫度,他就像只喪失感覺的木乃伊一樣,呆立在原地。
「哦,這是?……」
「啊呀!」
女人用被子擋著臉搖搖頭。帆村抑制住急躁不安的心情,開始打量起四周。突然,他發覺障子旁邊的壁櫥,開著一條縫,眼睛就像發現寶藏似的,閃閃發光。
光線消失了,他只感覺到四周一片漆黑,大概過了十幾秒,眼睛才逐漸適應黑暗的環境。
雖然從月曆上看,離入冬還有些日子,但或許是因為太陽黑子在搞鬼,溫度計里的水銀柱,一直縮緊著脖子,絲毫沒有上升的意思。
離開鐵柱,他又繼續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等到穿過了霓虹巷,帆村莊六在路口處那暗淡的燈光下站了一會兒。然後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徑直沿著通往三越里的牆壁邁進。武藏野館前的十字路口上空亮著街燈,帆村莊六此時正在通過十字路口。
這時,帆村的腦屏上,突然清晰地映現出那個在霓虹巷出口處現身的奇怪人影。
「燈管鋪的一平先生身形很高,有點羅圈腿,經常鐵青著一張臉。」
接下來就是正式的調查和取證。
「果然如我所料啊,剛才那聲悶響就是槍聲。」帆村莊六完全從醉酒狀態中清醒了。他咚咚略地開始敲打咖啡館的大門,大門卻很輕鬆地啪嗒一下打開了。
難道是自己的耳鳴嗎?帆村莊六不禁開始懷疑。
警部感到有些麻煩,他稍作考慮,又問道:
要問都這會兒了,他怎麼還在大街上瞎晃悠呢?大概他剛剛在代代木的友人家裡打完通宵麻將,正趁著酒興往家裡趕吧。
這是近來最寒冷的一個夜晚。
帆村莊六放棄了追趕,回到了巷口。對了,剛才那個人影,是從哪裡跑出來的呢?還有那個怪聲音,又是從哪裡發出來的?總之,是在這附近。他好像聞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屍體的味道。
他開始想象這把手槍的來歷,潛伏在天花板上的犯人,一定是通過這個小孔,打死下面那個老人的。那剛才自己在武藏野館前聽到的響聲,或許就是這把槍發出的聲音。
帆村莊六朝著那個人影出現的地方,快步跑去。他在轉角處朝左拐,但眼前別說人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了。看來那人應該越過鐵軌九-九-藏-書,朝小路很多的大久保方向跑啦。如果自己的猜想沒錯,那想要繼續追蹤,就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哦,個子很高啊。」帆村記得那個人影的個子也不矮。
說罷,一束光線就沖帆村的側臉直射過來,看來警官們也發現了那條壁櫥里的秘密通道。
他又覷起眼睛,仔細地看了好幾遍,然後傻乎乎地笑了起來。
「小峰小姐,您可不能說謊呀。這張床上有沒有睡過人,連街上的巡警都分得清吧。」
帆村伸手想打開鄰室的障子,但障子很牢固,沒法打開。仔細觀察,才發現那是特製的障子,朝自己的一面是用紙糊的,但裏面一層,加裝有不知道是柏木還是什麼木材製成的堅固木板。木板從內部上鎖了,看來,這個房間不是那麼隨隨便便就能進入的。
「呀!這天冷得都結冰了呀?」
首先是死者的身份。事發的咖啡館的全名叫「Café Argon」,被害者是咖啡館的店主,名叫蟲尾兵作。而隔壁房間那個胖女人,則是蟲尾兵作的小老婆,名叫立花小峰。
突然,帆村的腦袋上方響起了婦人的尖叫聲,此刻他正站在第四家咖啡店前,慘叫聲似乎是從這家店面的三樓發出的。
「哦,原來是這樣。那麼,這位由加利小姐,如今身在何處呢?」
和他們多啰唆,或許真的會吃不了兜著走。帆村莊六隻好苦笑著,沒再作解釋就準備下來。不過在此之前,他先把剛才找到的手槍放回了原位。
「叮叮噹,叮叮噹,Marronier的……」
「唉?什麼聲音?……」
「嘿嘿,搞什麼啊,原來是霓虹燈!那這裏應該是霓虹巷了吧,看來我真是喝多了。」
喲,看來發現了好東西。
「即便這麼說,也不能當做證據呀。」
「要解釋待會兒再說,快下來!不然就開槍了。」
「啊,這個……」一看到打火機,剛剛情緒有所好轉的小峰,驀然變色。她臉色發白,連身子都輕輕地顫抖起來。
「恐嚇信?現在在哪裡?」
「不能說嗎?」大江山警部戳中了對方的痛處,有些得意。
附近的人終於意識到出事了,開窗聲、說話聲、穿著木屐走動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場騷動開始了。
女人用被子將臉遮得嚴嚴實實,她全身顫抖不止,伸出左手,無言地指著出口附近的鄰室。她的意思是,屍體在裏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