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吃人劇場 流花之章

吃人劇場

流花之章

我覺得蘭之助是非常孤獨的。他十七歲就擔負起整個劇團的責任,到現在為止六年來的時間,一定都是非常孤獨的。我心裏想著,不知道站在無限黑暗高處的蘭之助現在正在看著什麼。對於坐在台下,注視著蘭之助的每一位觀眾,我都非常恨他們。看台上還是一片黑暗,聚光燈正中央的蘭之助手微微動了一下,伸到嘴角,這個小動作破壞了原有的平衡,使得繩索的搖晃加劇。「噴火」已經含在嘴裏了。繩索搖晃停止了之後,蘭之助整個人向後仰,倒掛在繩子上。
空井是舞台和地下室相連的通路,扮演保名的菊次在奈落等著蘭之助從空井下來,然後幫他把狐葛葉的裝扮換成葛葉姬的裝扮。接著保名和葛葉姬從舞台右方暗處的切穴,手牽手地走到舞台正中央;這時市川蘭十和大月城吉兩人扮演信田莊司,和他的妻子柵,及其它人扮演的村民,都與高采烈的跳舞,一直跳到劇終。
演員逃跑是常有的事,一位團員失蹤了這等事,原本是不需要報警的,但是,第二天卻在地下室發現了兩具屍體,菊次失蹤的事情也不得不對警察說明了。蘭之助一團演員只好在這裏多耽擱了兩、三天。
當蘭之助這一團的卡車和旅行車駛進桔梗座時,我不知為什麼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告別演出時,在奈落里的菊次突然消失了,而且沒有人看見他到地面上來過。在奈落和舞台相通的「光之井」梯子上,掛著那件薄紅藤色的披肩,而人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蘭之助和父親商量的地方是在住家的客廳,我記得當時市川蘭十、喜代,和嵐菊次都在場。
接著,又發現劇團遺失了十萬圓,喜代便不斷地罵菊次是強盜、小偷,發生了這種事,讓團長沒面子,竟然偷了錢逃跑!
不論切穴或空井,都是鬼怪猛獸之頻的角色出入的通路,在旅行劇團之中,這樣的鬼怪角色是不可少的。
那個執迷不悟的葛葉姬,我剛剛看兒他在這裏!保名讓他逃走沒有關係,但是葛葉姬一定要捉回來。遵命!
事實上,我還曾聽過桔梗座的奈落會吃人的傳說,那是發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所以這個傳說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情。雖然戲劇團里的人都很迷信,但是不吉祥的奈落,在戰後仍然被使用過。自后我出生以後,旅轉舞台和空井都已不再使用,因為喜歡觀賞古老、粗製的戲劇,而經常駐足於劇場的客人已經急遽減少,而且也雇不到年輕人在奈落里轉動舞台轉盤。
燈光緊追著蘭之助的腳,蘭之助直立在四條繩索的中央,身體微微地晃動,尖銳的音樂聲突然停止下來,寂靜好像穿過荒野的風,猛烈地襲擊而來。
雖然蘭之助說失敗都是因為自己對這套功夫尚未熟練,和菊次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喜代仍然堅持地說,白天演出那麼順利,晚上竟然會失敗,一定是菊次在吹火的器具上動了手腳,那個傢伙說不定是被別的劇團煽動逃跑了,不久也會把小菊叫過去。這時蘭之助突然神情大變,一拳往母親身上揮去,並且抓住她的頭髮,將她扳倒在地上。
接下來這一read.99csw.com段,是高高懸著四條繩子,狐葛葉將不靠補助繩和命繩,走完這四條繩索;而且走到中央時,腳還要倒掛在繩子上,從嘴裏吐出火來。然後再度走回原來的繩子上面的垂直絹質梯子,走下梯子,消失在設於舞台和花道的交點上的「空井」之中。
桔梗座的表演,大多是一個月或半個月便更換一次的劇團,這些劇團的來來往往對我而言是十分尋常的事,所以我對他們幾乎都沒有任何印象。
而且,連舞台上的其它角色,好像也都隱身了似的,那些只在意團長眼色的演員,是不可能在我的視線之中的。
蘭之助努力地不使自己掉下來,上半身往上彎曲著,雙手緊握住繩索。他已經沒有餘力再攀上繩索了,只好雙手掛在繩子上,往舞台的前方前進,這時他仍然不停地咳嗽著。聚光燈關掉了,只留下一片黑暗;燈光再度亮起,照在空井的上方,蘭之助已從這裏掉了下去。
五十來歲的淺尾花六對待阿西一直非常刻薄,花六懷疑阿西幫助菊次逃跑,並且加以痛責,阿西忍無可忍就將花六勒死,然後畏罪上吊自殺。這是警察先生所下的結論。
母親非常喜歡栽種蔬菜,當時將劇場後院的一塊土地闢為菜園,栽種足夠我家自給的茄子、西紅柿、黃瓜、青菜等等;我對照顧這些植物也不討厭,沾滿露珠的茄子發出紫色的亮光,挖開黑土之後撲鼻而來的泥土香,和人工的戲服五彩華麗的顏色,以及粗製濫造的化妝品的味道,正好呈現強烈的對比,但是對我而言,這是具有相同的吸引力的。服務生在空閑的時候也會過來幫忙,當然我們也會送一些蔬菜給她們。園子里的蔬菜偶爾也會被偷,與其因為蔬菜被偷而不愉快,母親總會先送給團員們一些。那塊田地在父親死後的第二年就賣掉了,現在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站在舞台上的是團長蘭之助、菊次、菊次的弟弟小菊、兼劇團經理的市川蘭十、蘭之助的母親市川喜代、五十多歲的淺尾花六、四十多歲的大門次郎和他的妻子——二十七、八歲的里見待子,總共八個人;還有一些配樂用的唱片和錄音帶。大月城吉是後來加上去的,另外一個是拉幕兼打雜的阿西。中年、瘦小的阿西身體虛弱,智能也不如常人,好像是不支薪的,空閑的時候大多在後台睡覺。因為手非常靈巧,所以小小年紀的我經常請他摺紙鶴或小帆船。他從來不會拒絕我的請求,總是一直折到我的膝蓋上全部堆滿了為止。如果有人體貼地對他說,阿西你去歇息吧!他立刻跑到後台的角落,用臟毛毯將身體蓋住,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即使不睡覺,他也不敢隨便動一下,眼睛一直跟著命令他的人,就像一隻被命令坐下或趴下的狗,緊張地等待著下一個命令。
菊次到奈落之後不久,我上了一次廁所,雖然很快就回來了,但是在這段時間只有阿西一個人獨自站在舞台右手邊的切穴旁。這可以說是唯一逃出去的機會,阿西可能是受了菊次的要挾,所以忠實地守著他的命令。
狹窄的庭院里菖蒲盛開著,夕陽西沉時分,父親一面喝著酒,一面壓抑著愉快的心情,對他們表明使用奈落的難處。萬一發生了事故的話,都歸罪於劇團,因為是他們強迫要求使用的,這是為逃避責任。所留的後路。安裝梯子及安全檢查所需的花費都非常龐大,父親表示要先幫他們墊這筆費用,最後再從公read.99csw.com演的收入中扣除。除了經營桔梗座之外,父親還從事不動產的斡旋及金融業,所以儘管劇場不景氣,我家的生活還是比演員們富裕。除了將內情表明清楚之外,父親沒有再對團長或經理說其它任何的話。
到底是什麼使我如此的震驚呢?是掛滿了一牆壁的紅色、藍色行書?還是在充滿廁所溢出來的氨水味道的後台里,堆積成山、色彩鮮艷、華麗的戲服呢?或是身穿牛仔褲、運動服的蘭之助、菊次、小菊輕快的動作和汗水味呢?
大爺!已經身首完整地抓回來了!
為了辟清傳言,故意使用奈落,反而會招攬更多的客人——市川蘭之助的意見使得父親非常高興。因為人手不足這樣單純的理由,使得奈落進入空置狀態,卻招來許多謠言,這件事一直讓父親非常生氣。但是,使舞台轉盤,或者在空井裡上下,沒有經驗的人是無法立刻就辦得到的,蘭之助的劇團里沒有人會使用舞台轉盤。
扮演惡右衛門的是市川蘭十,他的家臣是淺尾花六和大門次郎,帶著狐狸面具的是嵐小菊、里見待子、大月城吉。

03

宛如一株在空中飛舞著的花。
光之井是我個人對它的稱呼,正確的舞台用語應該稱之為「空井」。
哎呀呀,從那裡下去了!從那裡下去了!
蘭之助和菊次吹火的功夫和這個好像很相近,但是我沒有見過真的道具。安政時期刊行的書本,他們兩人應該是不會知道的,好像是菊次的父親曾經表演過吹火,菊次便依據記憶,和蘭之助一起研究出來的。
依照桔梗座的規定,每一場演出的入場券收入扣除宣傳及其它的雜事所需的費用,劇場獲得六分,劇團獲得四分。演員們可以免費住在後台的休息室,但是必須自己負責伙食的問題,我曾看見他們晚餐吃的是白飯拌味噌湯,再加上一點生甘藍。
在打開轎子之前,當然沒有使用常盤津的調子,但是除了錄音帶簡單的伴奏之外,大致還很忠於原來的歌舞伎劇本。披著斗篷,從轎子里出來的,是穿著淺黃色衣服的狐葛葉,接著,從舞台左手邊跑出來的三隻狐狸,不斷地戲弄著惡右衛門;斗篷拋到天空中去,狐葛葉爬上安裝在左手邊牆壁上的梯子,開始表演起走繩索這段拿手好戲。
……剩下明天一天,又到了要告別此地的時刻了,這一個月來,深受各位的關愛,實在感激不盡。我會更賣力地演出,來答謝大家對我的厚愛,也希望能讓大家留下難忘的回憶。明天是最後一天的演出,為答謝各位的支持,明天的表演一定會更精采。我知道有很多客人連著三天都來捧場的,很多客人都希望我能再表演一次走繩索,所以明天的告別演出,劇目包括葛葉別子、橫度繩索、倒掛繩索,希望每一位觀眾都能來親眼目睹蘭之助的拿手好戲……。
太好了!真不愧是咱家的家臣,我一定要好好獎賞你。葛菜君,不管你多麼不高興,這麼做都是逼不得已的,我希望你能乖乖地服從我的命令!
一道燈光從天花板的一角照射而下,強烈的燈光使得周圍更加的昏暗。在聚光燈的光圏之中,現出了一隻光滑的裸足。從紅梅色的襯裙里伸出來的白色腳丫,因為用力往前伸,使得腳趾的皮膚上透出了血紅色。燈光照射在衣袖高高捲起,穿著淺黃色窄袖衣襟,滿臉塗得雪白的蘭之助身上。
從此以後的一個月,蘭之九九藏書助一行人每天都盡情地使用空井和切穴,排演著盛大、華麗、摻雜著凄美的舞台劇。
桔梗座建於大正三年,昭和二年時原來的老闆因為經濟困難,而由我的祖父接手買了下來;這棟可以容納兩百位觀眾的二層建築,座位採用階梯式的,舞合寬四十八尺,備有手動的旋轉舞台,花道和舞台交叉的角落還設有一座「空井」。因此,一般的劇場設在花道七三分位置上的切穴就不見了。
這齣戲和真正的歌舞伎並不太一樣,只是一出為了迎合觀眾的口味而改編的野台戲。例如「告別子女」之後這一幕,在原本的歌舞伎之中,石川惡右衛門和狐勘平、與勘平、野勘平、歌芝女等,會跟在家臣之後,一起去追捕葛葉姬,這是戲的最後一幕,場面非常浩大。但是被市川蘭之助更改了之後,已經變成了他的拿手好戲了。
蘭十和大門次郎私下將菊次的弟弟小菊找來痛打一頓,詢問他是否聽見哥哥說了什麼。小菊咬緊牙關地否認;後來我看見他一個人跑到奈落里,靠在梯子旁低聲哭泣。
因為我的父親是小劇場「桔梗座」的老闆,所以演員們都很疼我。
二位家臣抬著轎子,從舞台的右手邊進去,立刻又從原來的地方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總是浮現出一個站在逆光的背影;光線只照在一個小小的長方形之中,周圍是一片微暗。當他們從後門離去的時候,我在劇場內抱著雙膝蹲下身來,默默地目送他們。事實上,在那個時候,我什麼也看不見。
另一位是在後台擔任「保名」這個角色的嵐菊次,他正屏息凝神地等著將扮演狐葛葉的蘭之助從「光之井」接下來。
旋轉舞台只好因此而作罷了,但是蘭之助仍然熱心地表示,只要裝上梯子,空井還是可以利用的。蘭之助就是這樣將父親說服了。
趕快,趕快!
我們住的地方位於劇場的左手邊,和劇場可以說是連在一塊兒的。從廚房的窗戶可以看到劇場內院里晾著許多演員們換洗的衣物。
喉嚨被火粉灼傷了,蘭之助忍住痛苦,儘快換上葛葉姬的衣服,然後從舞台左方的切穴跑進廚房。用水清洗喉嚨。應該和他一起手牽手走出來的保名,此時卻突然失蹤了,他只好一個人走上舞台,和蘭十扮演的信田莊司、城吉扮演的柵,以及其它的村人一起跳舞,一直跳到落幕為止。觀眾知道蘭之助平安無事,都用力鼓掌喝采,大多數的人都沒有注意到菊次不在場這件事。落幕之後,通常都是由蘭之助一個人來報幕;這一次卻和蘭十齣來,由蘭十說:因為蘭之助喉嚨灼傷了,所以由我來代替,剛才的表演有一點小小瑕疵,深感歉意。然後兩個人一起鞠躬下台。
第二天,奈落里發現了淺尾花六的屍體,他是被勒死的;他的旁邊是自縊而死的阿西的屍體。綁在花六脖子上的是阿西骯髒的手帕。
現在的劇場里幾乎是看不見「空井」的,享和二年刊行的「劇場後台圖繪拾遺」書中的插圖上,有一幅空井的圖,但是這幅圖上的空井設在花道的正中央附近,這大概是當時的樣式之一吧!桔梗座的花道設於舞台的左手方。
從花道走上舞台的惡右衛門對家臣說。

02https://read.99csw.com

這是十五年前的記憶,當時的我只有九歲。
在虛幻的記憶中所出現的劇場就是「桔梗座」,我可以如此斷言;菊次消失的地方就在那裡。在奈落里,只留下他所穿的戲服。那是一件白色襯裡、紫色花樣的短上衣,和長褲。在我的記憶里,那是非常好看的衣服,但是,因為菊次所扮演的是安倍野機屋的保名,照規定只能穿一件襤褸的披肩;而劇團里雖然也有一件披肩,不過那是團長市川蘭之助的戲服,薄紅藤色、上面綉滿了小櫻花,十分地華麗。雖然旅行劇團已經不容易經營了,但是蘭之助仍然非常在意戲服和假髮,不管任何角色的戲服,都是非常華麗耀眼的。蘭之助當時二十三歲,菊次比他年輕一、兩歲。電視的普及,使得劇團的演出瀕臨絕滅的危機,所以華麗的戲服大概是蘭之助故意用來招攬觀眾的方法吧!可能是這個原因,使我覺得市川蘭之助這一座的舞台上,總是混合著旅行劇團演貝配備不齊全的寒傖,和歌舞伎全盛時期略帶奇特的華麗服裝。當然啦!九歲的小孩子是無法理解得了那麼多的,只能將當時的感覺簡單地換成文字罷了。
雖然說常見到這樣的角色,但是除了市川蘭之助劇團以外,我從來沒看過別的劇團使用過空井。因為這是一座非常老舊的劇場,建築物本身就有很多的傳說,還有一間永遠打不開的小房間。聽說曾經有一位年邁的演員被劇團遺棄,於是跑到那個房間上吊自殺,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進去那個房間里了。
舞台的左邊深處,蘭之助的母親市川喜代正在操縱配樂的錄音帶,她臉上流露出比任何人都還要專註的眼神,看著舞台正中央的兒子。
市川蘭之助一抵達這裏,就立刻對劇場的主人——我的父親提出想使用空井的要求。
我至今還記得蘭之助聳著肩膀,不斷向父親請求的模樣。
我手邊還留著一張所有成員一起的紀念合照,雖然經過了十五年,照片已經發黃,但是每一個人的名字、臉孔依然鮮明地印在腦中。
蘭之助走四條繩索的表演,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在連續三天特別演出的第二天,我已經看過了。在這個小劇場里,每天的劇目幾乎都不一樣,連續三天的特別演出是非常稀奇的事情。可是,蘭之助橫度四條繩索,以及倒掛在繩索上的精采演出,使得小劇場一連三天都擠得水泄不通。
喜代說完之後,兼任經理的蘭十也說話了:團長,希望你不要偏袒菊次,老實說,那個吹火的工具是不是做得不夠好?
經過一番詳細調查之後發現,比花六年輕幾歲,但也是中年人的大月城吉,和花六之間感情非常惡劣,但是並沒有到非殺他不可的地步,所以應該沒有殺人的嫌疑。
這時候蘭之助突然用力地咳嗽著,「噴火」就像小流星般地掉了下來。後來才知道他是在向後仰的時候,吸進了噴火所需要的所有空氣,而火花的粉末是早就放在喉嚨里的。當時我只是一味地跟著觀眾大聲尖叫。
雖然門是敞開著的,但是好像有一層透明的薄膜阻擋在那裡,使得驟雨般的光線無法進入劇場內。雖然逆光使得眼前一片昏暗,但是光看背後的輪廓,就知道是菊次。可是嵐菊次是神奇地消失的,我絕對沒有看見他從這裏走出去,大概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擁有一些虛幻的記憶吧!
蘭之助表示,只要多花一點錢,一定會有好的成果的,我一定要讓劇院每天都客滿,只要來看一場的客人,以後https://read.99csw•com每一場都會再來。
菊次為什麼會失蹤?什麼時候跑出奈落的?閉幕之後,這些問題在後台造成極大的騷動。我和阿西從舞台左前方回到舞台右前方的切穴時,正好看到扮演保名的菊次從這裏下去地下室,之後,我和阿西就一直站在舞台右前方的切穴旁邊。因為喜代在舞台左手邊操縱配樂,如果從舞台左手邊出來的話,一定是會被她看見。除此之外,通往花道深處的休息室還有一個切穴,雖然也可以到後台的外面,但是仍然得經過喜代的身邊。即使有再重要的事情,非得放下幫蘭之助換戲服的工作,逃跑的話,也不應該會沒有被蘭之助的母親喜代發現才對。
後來,我在高中畢業的時候,從學校圖書館里一本叫做「戲劇的小道具」的書里發現,吹火是江戶時代便普遍被使用的東西,安政五年刊行的「御狂言樂屋本說」中,有吹火用具的詳圖,並且解釋為:「從嘴噴出火來。這是先製作一個二寸的薄箱子,其中放小火炮二十支左右,銜在嘴裏,點上火花。」
葛葉也是從這座絹梯下去的,因此蘭之助無論如何一定要努力地來到這座空井上。一邊咳嗽,一邊攀住絹梯,進入地下室之後,應該來幫他更換農服的菊次卻不見了,只留下戲服,蘭之助頓時感到一片茫然。但是,已經沒有詳細思考的時間了。
我沒有看見淺尾花六和阿西的屍體,但是,菊次如空蟬般的華麗戲服卻一直在我的腦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五月的梅雨,大概在他們從上一個演出地出發時,就開始下了,卷在木棍上的旗幟都已經有些褪色,而且濕褡褡的。蘭之助一馬當先,扛了行李下來;將汗濕了的運動服脫下來,丟在一邊。眾多的戲服、假髮、帽子,毫無次序地捆綁在一起,油漆剝落的刀把、燈籠、十手等等;從沾滿手垢的小道具,到電吉他、大鼓、麥克風、燈、擴音器、樂器、唱片、錄音帶,還有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全部搬到後台的休息室里,包括炊事用具、碗筷、調味料、冰箱、洗衣機、電視。彷彿一個大家族搬家似的熱鬧景象,經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
即使受眾人齊聲指責,阿西仍然堅稱不知情。
這個時候,我突然覺得好像只剩我在凝視蘭之助;坐在看台上,集中在蘭之助身上的觀眾的眼神、呼吸、嘆息好像全都消失了。
昨天,在客人面前,蘭之助在報幕時仍然充滿自信。
看起來好像掉下空井的蘭之助,事實上是平安無事的,因為有一個絹質梯子垂直地掛在四條繩索上。這個道具在前面演四谷怪談時也用過,扮演阿岩的蘭之助一口氣從絹梯滑落井底,觀眾看來好像幽靈似的從空中消失在井底。
果真在第二天日夜兩場的演出中,都看見了蘭之助精采危險的特技表演。
下去捉吧!
雖然我的母親總是盡量不讓有關殺人事件的消息傳入我的耳朵里,但是我仍然聽了不少四周大人們的談話。
扮演安倍童子的我,和拉幕的阿西站在右手邊的前場。雖然我不是團里的演員,但是需要童星角色的時候,還是常會叫我上台演出。
因此在我的心裏,花六被殺不如菊次失蹤的震撼來得強烈。

01